《黑镜》系列电视剧里,我印象最深刻的一集是《The Entire History of You》。在那一集故事里,未来的人类已经做出了脑机接口皮下植入物,一颗小小的记忆颗粒,能记录一个人一生中发生的所有事情,精确到每一帧图像。故事的结局自然是保持《黑镜》一贯暗黑的风格,给人留下无限的恐怖遐想。
我一直坚信,记忆是一个人最宝贵的财富,甚至在人生尽头时,那是一个人手上剩下的最有价值的东西。暗黑的从来不是某种技术或者已经发生的历史,而是不敢面对现实并解决问题的那种人心的怯懦。所以如果这样一个记忆颗粒摆在我面前,我想我会选择接收植入。而且,不想要的记忆片段,是可以删掉的嘛。当然,作为一个研究过神经科学的人,我得承认记忆颗粒这种高级玩意儿,现在连YY一下都过早了。所以我还是老老实实地走古典路径,拿起笔,哦不,抄起键盘,用文字来记录下我所珍视的人生叙事。
从小到大,我一直被亲朋好友老师同学认为是一个记忆力极好的人,巅峰时期说是过目成诵也不夸张。因此,过往31年人生中的许多重要事件,至今都历历在目。可是我相信这些存在于我自己脑子里的记忆吗?答案是半信半疑。记忆本来就不是像摄影机那样,对所发生的事实进行精准记录。它从被创建那一刻起,就带着主观能动性,事实中往往还掺杂着一个人的价值取向。价值取向是恒定不变的吗?那肯定也不是。每一次你重新回忆起某段重要记忆,都不可避免地加入一些基于你最新版本价值取向而添加的色彩。许多年之后,你所回忆起来的那段往事,就演变成了你“源于生活又高于生活”的故事演绎,里面还有多少事实的成分,这就看缘分了。相信不少人都有类似的经历,比如看到自己过去写的日记、文章、随笔,惊叹一句“哇哦,我当年竟是这样想的~!”
事实的保真度有多重要,作为社会主义好青年的我们都懂的,“实事求是”“去伪存真”系列洗脑包不能白吃那么多年。然而人脑作为生物进化的产物,也是以“好吃懒做”为行为准则的,毕竟眼下的生存才是第一要务。所以,脑子它不爱记事儿,无论是那些时隔多年的陈芝麻烂谷子,还是那些当年让人感动到以身相许的高光瞬间,都会被时间给整的面目模糊,还会被你当下的价值观给无情地篡改。这真是残忍,有道是物是人非事事休,无语泪也不流,亦可说时间能抚平一切。
但我不想那样活着。
那样活着,就是狗熊掰棒子,只活在永恒的当下。跟被意外切除海马体的病人H.M.比,略好,但也没啥本质区别(H.M.的故事)。而对我个人来说,比历史事实更有价值的,是能够提取到我在每个历史时期的价值取向是什么。比如我上高一时曾经对一个流浪儿童许下我实现不了的承诺,却又因不敢面对,不告而别。多年来,想起这事儿就会对自己失望透顶,羞愧难当,那种自我鄙夷的锥心刺痛,一直提醒着我自己,不要自以为道德水平过硬,也不要随意许诺自己完成不了的事,更不应该因为害怕面对就不给个交代草草了事。这种黑历史,我一刻也不想忘,更不想主动去篡改。它的存在,能不断督促我审视自己,日渐走向成熟。我不想忘记这令人羞愧的历史,但更不想忘掉的,是那种羞愧本身。它除了督促我进步,更是一种了解自我的契机。没错,自以为的自我了解,没有经过压力测试,也不见得就能知道边界在哪里。我简直无法想象,如果我被动(脑子受伤)或主动(因懦弱而自我篡改)地失去了这段记忆,会是我人生多么大的损失。
然而现在,我遭受这种损失的风险,着实加大了。也许是因为移动互联网时代太多东西争夺我有限的注意力,也许是以为三十而立一身责任让我难得清闲,也许就是身处这个复兴时代必须奋勇向前,反正是忙前忙后,感受力和记忆力双双下降。我甚至都不记得我上顿饭吃了个啥。时间匆匆溜走,工作不过两年多光景,回忆起来,竟是模糊涣散,不成体系。这不是个好兆头,再这样下去,岂不是“时间都去哪儿了?好没好好感受年轻就老了~”太可怕,不能忍。
所以必须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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