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食物
母亲是我的前半生,我是母亲的后半生,我们在一起时,是完整的生命,母亲快乐,我欢笑;我欢笑,母亲自然会快乐。
小时候,农村物质匮乏,多数人家都很贫穷,父亲长期生病,家里的顶梁柱无法干农活,自然是雪上加霜。在困境中,母亲想着法子使我高兴,利用仅有的东西,变着花样弄好吃的。记得麦子收割后的一个傍晚,夕阳落入天柱峰,黑夜像不断膨胀的鬼怪从阴暗角落里慢慢冒出来。我玩累了,无精打采地回到家里,房间有些昏暗,让人发闷。祖母忙着点煤油灯。母亲和了一盆刚磨出来的面粉,揉捏好,撒些粉在砧板上,然后掐一块面粉团放在砧板上,用酒瓶在上滚动,把它碾压成薄薄的,像纸一样,把它卷起来,用菜刀一圈一圈地切,拉开后就成了面条。母亲估摸着做出的面条够一家人吃的,用剩下的面粉团擀成一张圆饼,贴在锅里烤。经过几次翻动,一张黄壳壳的面饼做成了。我拿着盘子大的面饼,觉得新鲜,一股淡淡的面粉味扑鼻,但吃起来香脆可口,寂寞无聊的傍晚,因一张面饼变得有滋有味。如今街上的大饼加芝麻和糖,烤得又好看又好吃,但我总觉得没有母亲那张大饼好吃,那么让我回味无穷。
动物们之间的爱大多用食物传递,人与人更是如此,母亲每做一种新鲜的食品都包涵着对生活的爱和对我们的爱。
晨曦微明,我正睡的香,迷迷糊糊地感觉嘴巴被什么堵住了,呼吸困难,睁开眼睛,母亲正笑嘻嘻地看着我,手里拿着什么塞在我嘴里,一股葱蒜的香味,我一肚子怒气。
“好吃吧?”母亲脸上笑开了花。
我嚼了嚼,虽然嘴里有些木麻,但还是感觉是米粉粑的味道,香甜酥软,顿时火消了。母亲笑滋滋出去忙早餐去了。
母亲最让我惊奇的是做茶叶,有一年,我在外闯荡失败,回到家里,无所事事,心情十分低落阴沉。那天,我独自站在门外,屋里阴暗暗、静悄悄的。天色空濛,村庄里阒无人影。
绣针般的细雨纷纷扬扬,沐浴着生枝长叶的桑树,清新嫩绿的树叶粘着晶莹的水滴。通往村外的土路湿漉漉的,尘土的气息混合着树叶青草的清香,在雨中浮动。
雾雨中,匆匆走来一个瘦弱的身影,我仔细一看,是母亲,碎花白衬衣湿透了,黑发湿淋淋的,滴着水珠。她背着半蛇皮袋东西,见我守在门口,脸上溢出久违的喜悦,抹着满是皱纹的额头上雨水,笑盈盈地说“:我摘了新茶!”(在极度困苦的日子里,母亲遭遇父亲、外婆和祖母去世接连打击,一度精神崩溃,时常是阴郁的)。
母亲吩咐我生火焙茶。
我坐在灶门口祖传的石墩上,往灶里塞枯黄干燥的稻草,火舌欢快地舔着黑漆漆的锅底。
母亲在灶台边并排摆好两条板墩,放上簸箕。然后,从蛇皮袋里倒出几把翠绿的茶叶,粗叶和嫩叶混在一起,满屋都是青涩的气息。母亲全神贯注,面带喜色,双手在蒸腾热气的锅里翻炒,揉捏。我看着茶叶在热锅里跳跃翻腾,热切期盼的心跟着跳跃翻腾 。在不断散发出阵阵茶香中,舒展的青绿色叶子,变成蜷缩的深绿色叶子,最后变成干干的墨绿色茶叶。
母亲欣喜地说:“小娃!快去拿杯子来,泡杯喝喝!”
我欣喜地跑去拿来茶杯和水瓶。母亲抓起一把还有余热的茶叶放入杯中,倒水冲泡。
茶叶的香气在房间里弥漫。我迫不及待地品吮着, 一股清涩的浓香扑鼻,混合着春雨的味道、植物的味道,蕴含着天地之间一缕神秘的气息,当我喝下那一口,润入喉咙,感觉神清气爽。看着母亲慈爱的笑容,仿佛喝的不是茶,而是人间暖暖的情味、天地间的纯纯的精华、人世间最好的福气,是最美的享受。
后来,我也学会了茶叶制作,却总也做不出母亲做出的味道。
在艰难的日子里,母亲在田边割过肥美的野芹菜;山地里掏过花生芽;池塘里拔过“害人根”;受母亲启发,我学会了网虾子,捉泥鳅,摘野蘑菇……如今,想起往事,我常常对儿子重复诉说,他无动于衷,哎!他哪里知道其中的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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