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凄风，苦雨，荒山，茅屋一间。红烛，昏暗明灭，秋雨，淅淅沥沥。

随从：将军，请出山。

随从：将军，鞑虏兵临城下，国将不国，大人怎可安居与此？

将军：请回。

随从：将军，慎思啊，家国天下，匹夫有责，何况您还是将军。

将军（擦拭宝剑）：别把我当人看，我现在就是山村的孤魂野鬼，不是人。

随从（磕头状）：我求您了，主公嘱咐，此行必要将军前往。

将军：磕破了头也没用。我不会出山。

随从（哭泣状）：……

将军（叹气，扶起他）：你年轻气盛，怎懂世事荒谬，并无道理可言。凡天下之乱，皆因权起。当年，我带着弟兄们浴血奋战，到头来大多成了圣上的刀下鬼。熙熙攘攘，皆为利往。兴亡皆为百姓苦，又谈何黎民天下？权供当权者驱使罢了，大鱼吃小鱼的把戏，我是再也不想掺和了。我既灭不了权，也帮不了百姓。若是当人就得落入权利之网，那我也便不当了吧。

随从（若有所思）：可是……

将军（握紧宝剑，面色凝重）：还不走？

第二幕

宝剑入鞘，挂在床头，将军手捧古籍，坐于桌前。隐约有琴声传入

至近至远东西，至深至浅清溪，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其声愀然，续续断断，闻之断肠。

人（读书状）：何人？

门立一女子，一袭白衣，无环佩，头发披散，细碎的雨珠散落其间,脸色苍白，眼眸黑亮。手捧一团雪白，概是狸猫。

女子：大人，小女子乃妖。

人(放下书，大笑状)：妖？哈哈，稀罕，我可不信。

女子：小妖冒昧，请大人恕罪。我在这荒山已有些年日了，不曾寻得人迹。方才听大人说，不是人云云，倒想着是遇着同类了呢。

人：妖？有意思。美妖请进。（话完，拾书复读。）

妖（飘然至书桌旁，见书，脸露不悦，冷笑）：没想到将军是读书人呢。

将军将书缓缓向下按去，却见空白一片，竟是无字之书。

女子嫣然而笑，提笔留心书写，现出一行清丽小楷。

世间何物似情浓？

妖：我不喜欢读书人。

人（凝视书中之字）：我不是读书人。只是你都成了妖了，怎也斩断不了情丝？

妖(再笑)：我若能挥断情丝，早就不在此当妖

将军：这几个字倒是清丽雅致。

妖(浅笑)：头一次听人夸赞我，小女子受宠若惊。

妖（神伤）：我是人的时候，总听到不顺耳的话。当面酸我的有之，背后恶言相向的恐怕更多，我都听到好多次了。她们不许我动笔，非说女子无才便是德。又要叫我读列女传，好没意思。我不高兴，就跑到山上了。

人（大笑，摇头）：那是你不懂得做人的道理。他们不过是恐怖的大多数，追捧庸才，用尽一切手段雪藏乃至扼杀真正有才华的人，这样，他们才终于安心了。

妖（懵懂）：大人，我不懂。

人：在我看来，你更是个美妇人，哦，美艳的妖精。

妖（娇嗔）：我，好看吗?我做人的时候，就没人这么说过。相公总不在，我爱穿漂亮衣服，婆婆说是东施效颦，嫂嫂们又嫌我太瘦了，可二嫂明明比我还瘦，就是没人说她。

人：小妖精，每个人都在心里认为自己是最好的。

妖：反正我不高兴，就跑到山上来了。孤零零，还好有雪儿陪着我。呀，雪儿？淘气的小东西，跑哪去了？雪儿，雪儿……

第三幕

空山新雨后，天气晚来秋。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竹喧归浣女，莲动下渔舟。随意春芳歇，王孙自可留。

琴音骤响，如寒蝉凄切，随秋声入耳。

妖：大人……

人：你来啦。

妖：前日和你提起生前的事，回想起来，关于人的记忆越来越淡了。只是有些画面在眼前晃动，挥之不去。

人：你说，我听。

妖：也没什么。女人们的冷眼、指指点点、交头接耳，男人们一本正经的表情，可是眼神出卖了他们。还有一条写了字的手绢，白绫……我在荒山遇到了雪儿。咦，雪儿呢？它又不见了！大人，前日它掉进陷阱里去了，我要去找它，雪儿！”

第四幕

昨夜寒蛰不住鸣。惊回千里梦，已三更。起来独自绕阶行。人悄悄，帘外月胧明。

白首为功名，旧山松竹老，阻归程。欲将心事付瑶琴。知音少，弦断有谁听。

人：你来了。

妖：是。

人:妖，我有些想你了。

妖（抿嘴笑）：幸甚乐哉。

人：妖，我爱上你了。

妖（飘至案台前，提笔蘸墨汁，于脸颊处胡乱画）：这样你也喜欢吗?

人（大笑）：有趣。

人（一把将妖拽入怀中）

妖(娇羞状)：大人……

妖：嘘，不要说话。

人：不说话。

妖：好吵呀。

人：没有其他人。

妖：谁说的？

妖（指人的脑袋）：这儿。

妖（指人的心）：还有这儿。

人（无奈状）：这，我可没办法。

妖:什么是纯粹的？

人：欲。

(红罗帐拉上)

第五幕

人（整理衣冠）：我想我要说话。我们像两只畜牲。

妖（楚楚可怜状）：人家本来就是妖嘛。

随从：将军！

将军：你怎么又来了？

随从：将军，圣上被那贼人虏去了，国已不国，请将军出山。

将军：不，不。

随从：将军竟忍心置黎民于不顾！百姓身处水深火热之中，将军躲于深山老林之中，难道不会良心不安吗？

将军：没有的。我出山也于事无补，你还是回去吧。

随从：百姓苦……（话音未落，胸前血如泉涌，随从颓然倒下。将军惊魂未定，见女妖脸上挂着血珠，白色衣衫染红一片，如鲜艳的花朵）

人：你！

妖：他是人，他很吵。

人：你如何下得了手，狠心的女人。

妖：我是妖。

人：不，不不，你是人，我听到你的心跳。你在做什么！

妖：我饿了，七天没吃东西了。（妖的嘴边糊满了血）

人：你果真是妖！

妖：你吃吗?你脸色不好，你也很饿了。

人：不，我不会吃同胞的血肉。

妖：你说，你不做人了。

人（深深地看了一眼随从的尸体）：恐怕，妖，我又要做人了。

妖：为什么

人：为了不再饥饿。

妖：哼，压迫得来的东西。

人：明知不可为而为之，自是人之高贵。岂是尔等妖孽所知？你走吧，人妖殊途。

妖：雪儿，雪儿，瞧你，真是调皮，这肮脏的东西，你沾得满身都是！丑死了！走，我带你洗洗去，我们雪儿最美了。

全剧终

作者按：如果将军为阳、妖为阴；如果将军为男，妖为女；如果将军是理智，妖是欲望；如果将军是自我，妖是本我；然而，我做不成将军，也当不成妖，却像行尸走肉苟活人间，悲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