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
第二天将近中午,太阳直直地透过窗台照射进来,照在朴秋稚嫩却点缀着伤痕的脸上。
他懒懒地倒在床上,迟迟不愿起身。
昨夜里看着变成苍鹰的辉夜离去的身影,心里多少有些空落落的。一个人走回驿站,接下来又该去哪里?部洲之大,要凭自己的力量找到一个连姓名都不清楚的人,谈何容易?
少年翻了一个身,用手挡住银灰色的眼眸。这时店家开门进来,没好气地叫嚷着若是再不离开就要收取第二天的房费了。于是朴秋只好起来梳洗了一下便准备离开。
朴秋形单影只地站在午间熙攘的街市上。
要是离开这冢县,以后也许再难见到辉夜了吧。然而无论如何自己也没有道理继续留在这不过百余户人家的小小县城里。有三个孩童嬉闹着在朴秋身边将一个五彩的皮球抛来抛去,不一会又互相追逐着跑远了。摊位前卖风车的老人,笑起来与箴土爷爷是那么的相似。
朴秋突然之间就想到最有可能再次见到辉夜的地方是哪里了,既然都是在部洲寻找,不如先去那个地方探听看看吧。
“不好意思,”朴秋迎上卖风车的老人,“请问去五华的话该怎么走呢?”
老人睁开布满皱纹的眼角,上下打量了朴秋一番。
“往那个方向去。”老人用枯瘦的手朝左侧指了指,“那可真是个遥远的地方,光是城池就得跨上个三座。走路的话少说也要花上半个多月。”老人说着从贩卖小车上摘了一朵风车下来。“五文钱一支,买一朵不?”
朴秋有些无奈地在街上走着,他把风车送给了路边玩球的几个小孩。到底为什么刚才自己会把那位老人看做和箴土爷爷相似呢?明明一点儿也不像的。一个月吗?若是一边问路一边入住馆驿,想来辉夜给的银子是肯定不够用的。那么就要边赶路边找些杂活来做,但是这样一来也许行期会拖得更久。若是辉夜很早就到了五华接着与自己错过,而五华又探听不到关于和蟒蛇有关的道者讯息,接下来又该如何呢?
正在思索着,突然迎面撞上了什么坚实的物体,朴秋一个重心没站稳,被狠狠地撞倒在地。
“小鬼!你长不长眼睛啊?走路当心点!”
原来是两个壮汉。他们骂骂咧咧地在朴秋身边停下,将空气中带来一阵浓烈的酒气。
大白天的就在街道上喝酒吗?朴秋拍拍沾了沙土的双手,撑起身来。“对不起。”并不想被牵扯进什么无用的纷争里去,于是朴秋主动道歉道。
“没关系,没关系。你只要稍微赔点医药费来就行了,当然并不是因为我们买酒的钱花光了,哈哈哈!”那两个壮汉边笑着边靠上来将朴秋前后围住。街上路过的行人见了都小声议论着绕道而走。
“我没有钱。”朴秋微微皱紧眉头,不管他怎样向后退去,那两个醉汉都将他牢牢地困在中间的包围网里。
“你在说什么呀!你腰上的锦囊一看就知道里面有的是银子,不是钱包是什么?快点拿来!”朴秋猛然醒悟,他将那锦囊从腰间解了下来,死死地攥在手里。
“给我!”在他身后的醉汉伸出手来便抢,朴秋试图两手将那锦囊护入怀里,却被人毫不费力地抓起手腕向上提起。他的身体悬在半空,头发被一只粗糙的大手用蛮力向后拽去,刚要反抗小腹处又挨了一记重击,一痛之下分了精力,下一秒时手中的锦囊已经消失。
“真是的。倔强的死小鬼,就该吃点苦头长长记性!”那两个壮汉拿了钱包,还不解气地向地下狠狠地啐了几口才肯散去。朴秋被摔在地上看着两人远去的背影狠狠地咬牙,他握紧了拳头,却又深知若是冲上去自己肯定不是那两个莽夫的对手。
“真是个天真的孩子啊,竟然把钱包别在腰上就敢出门。”
“是啊是啊,小孩子还是赶紧回去找爸爸妈妈吧。”
“没被打已经算走运了。”
“不知道是哪家的孩子啊。”
“在县里一带没见过呢。”
“我也没有,啊——嘘,搞不好是朝廷的……”
“说话小心一点!”
“真是,麻烦事就赶紧滚吧。”
街道两旁的人们窃窃私语的声音传入耳中,朴秋心中悄悄滑过一丝委屈的感受,然而他快速地甩了甩头,向赶路的方向走去。
这个世界上的人们并不都是友善的,也没有道理会让一个陌生的人对自己展现亲切的面孔。是的,我太天真了,从现在开始要保护好自己,只能靠自己。爸爸妈妈?记忆里他们的面容在很早之前就已经模糊了,我的亲人只有那个雪夜里收养了自己的箴土爷爷而已。是的,为了箴土爷爷,我无论如何也要找到他的师父,无论如何也要凭自己的力量救到对自己重要的人。
II
朴秋怀着这样的信念向着五华的方向赶路,天色将晚的时候就在城边肯收留他的店家里打些杂工。
寻找晚间工作的最佳场合就是一些挂有额匾的酒家,那些稍讲排场的地方大多会在晚间多出一些需要体力的杂活。搬运,打柴,洗衣,大多是他以前常常会做的差事,所以朴秋的劳动并未曾让店主有太大的不满,工作结束之后可以在工房里歇息,如此便免去了寻找住处的花费,他就这样凑够一点路费接着在第二天上午继续起程。
冢县是个较小的县城,从开始的驿站都到城门脚下只有半天的路程,出了县城后又行几十里便顺利地进入了相邻的止水县。
开始的路途还算顺利,身上原本的伤口已经基本复原没有大碍。然而连夜里工作的劳累加上白天走路的辛苦使得积攒的疲惫在几天之后逐渐显现出来,正午艳阳直射的时候朴秋开始会感到头脑晕眩,眼前时常发黑。
朴秋把夜里打工挣得的一点铜钱放在衣衫内侧位于胸前的口袋里,白天行路时便将用石墨染黑的额发放下挡住那双银灰色的眼睛。朴秋之所以染发,是因为止水县里一位曾收留他的管家婆说过他的发色太显眼。这使朴秋注意到不论哪个县城里人们的发色大多是深棕或者深褐色的。
连日体力的过度消耗,使得朴秋不得不偶尔停留在一处待上一到两天,这样工作比较清闲的白日里他便能够得到较为充足的休息,同时积攒的铜钱也能够让自己吃上难能可贵的一餐饱饭。
这已经是他丢掉辉夜锦囊的第七天了,这些日子里他说话做事都十分小心谨慎,赶路也尽量走在街道靠边的位置。昨日在躲避开一辆于道路正中疾驰而过的马车之后朴秋突然感到心跳快得发慌,于是他决定在晚上找了一家不介意他只有十二、三岁年龄的厩舍请求打两日的短工,顺便请求留宿。
白天的工作很少,并没有清洁打扫一类繁琐的劳动。他只要在晌午给舍里的马匹喂饱干草便可以靠在石墙下小憩几个时辰。阳光下和煦的风吹来让人十分暖和,只是马厩旁的气味实在难闻,于是朴秋便衔了一根稻草坐到街边的阴凉处歇息。
不论是止水还是遁丘,鄴郡的每个县城都果然无一例外地挂满了云旗,不光如此,朴秋在行路期间还不止一次地看到过十人左右头戴面具的表演团体在街道上跳一种步伐奇特的舞蹈,从它们口中的唱词可以听出那是祈求天神降雨的民俗仪式。如今眼前的巷子里又围满了人群,朴秋心想定是流浪艺人在表演杂耍一类的街头节目。
难得有几分空闲,朴秋带着几分喜悦的心情挤进人流当中,毕竟是他在深颈山上不曾见过的神奇戏法。
奋力地挤上前来,朴秋看到一个赤裸着上身的壮年男子正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他两手握拳,一副怒容,全身的经络肌肉都紧紧崩起。似乎是闭气太久了的缘故,使得他脸面通红。
站在旁边的几个青年男女似乎是他的助手,只听那壮年男人大喝一声,从一个助手那里拿过一根木棍便狠狠地向自己的头顶砸去,接着只听一声脆响,木棍从中间的地方断成两截。
人群中响起一阵喝彩的声音,那男人向四周做了作了一揖,接着吩咐他的几个助手从各个方向各拿一棍向他头顶,肩膀等等各处砸去,甚至有一女子更是瞄准了咽喉用力挥棍。然而只听几声响动,木棍纷纷断裂落地,男子的身上却一点伤痕也看不出。四周顿时响起了更为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男子命一个助手执铁碗四下收取赏钱。
“你的头不怕木棍打,那铁棍怕不怕呀?”一个观客在下面喊道,人群里立刻产生强烈的回应,纷纷要求男子用铁棍表演。
“承蒙大家厚爱,既然乡亲们想看,我便用铁棍献上一技,以供大家娱乐!”那男子拱手说完,便见其中的一个助手从他们的马车上拿下一根直径约有一寸多粗的磨光铁棍,那男子举起铁棍向四周展示了一圈,接着猛地跺脚大喝一声将那铁棍向自己的头顶砸去!
周围一片安静,只见顷刻之间铁棍便向后弯曲了足有三十多度,然而男子的头不但没有破皮流血,简直是毫发无伤。
四下里响亮的喝彩声顿时雷鸣般涌起,钱币纷纷掉入铁碗的声音更是为整个气氛增光添彩。收钱的年轻人不断说着谢谢,而那男子则绕场走着向观众致意。
“小哥哥,你也喜欢看表演啊?”
朴秋一愣,一个洋葱头的男孩正在右边拽他的袖口。那男孩大约十岁左右,比朴秋略矮半头。他兴高采烈地盯着场中央看着。一边转过头来咧开笑脸和朴秋搭话。
“嗯,算是吧。你也喜欢吗?”
“当然了!少塾放假以后除了看表演还有什么好玩的?唉,告诉你哦,我爹说这可不是一般的表演!”他故意挤眉弄眼地说。
“不是……一般的表演?”
还没等朴秋问完,便听到几声故意的干咳将周围激烈的叫好声压了下去。一个语气刁钻的声音问道:“大伙儿怎么知道你的棍子都有没有做过手脚?要证明你不是骗人,须要用我的木棍来试才行!”
众人的视线齐齐地向那声音的方向投去。表演的男子定睛看去,只见一个书生模样的青年趾高气昂地走到人群前面,双手环胸,表情有些好笑地看着自己。
“我的道具都是真材实料!你若不信,自己动手来试便是!”男子说完,甩手拍拍自己的胸膛,调整呼吸准备好架势。
书生样的青年嘴角微微一笑,他踱步走向表演的圆圈正中,接着不慌不忙地从腰间拿出了一柄木鞘长剑。
现场一片哗然,那书生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已经拔剑出鞘,雪亮亮的刀刃就向着男子的咽喉直刺而去!
“什么!”朴秋不禁失声叫出,“会死人的!”
那表演的男子显然也吃了一惊,然而那只是一瞬间的事情。他深吸一口气,接着忽然双手击掌,又喝一声,那声音响亮无比,以至于竟将那白晃晃的刀刃在离他脖颈尚有十厘米的位置就从中间震裂了。刀剑从中裂开,青年男子但觉手中力道有变,他暗吃一惊,犹豫之际刀柄已被表演的男子夺去。
四周先是一片安静,接着开始传来妇人惊奇的叫声,一时间人群里议论纷纷。有人觉得难以置信,连连称奇,有人却反而认为那男子并非练就铜墙铁壁,只是吼功了得,原来是骗人的。
那表演的男子吩咐助手收拾彩头开始张罗上车出发,不一会便在混乱之中驾车走掉了。
III
回去的路上,朴秋一言不发地思索着。
“小哥哥,等等我!我们一起走。”
从背后传来一个声音,朴秋回头看时,是刚刚的洋葱头男孩。
“你家住哪里啊?”男孩边追上前便摇手问道。
“呃,前面那里。”朴秋伸手指了指厩舍的方向,他不想做过多无用的解释。
“是吗?我闲着无聊得很,不如陪你聊聊天吧。”男孩咧嘴笑着。
“好啊。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阿笃,小哥哥你呢?”
“朴秋。”
“哦?好罕见的名字啊!”阿笃抬手用食指搓了搓鼻子。“对了,朴秋哥哥,刚才的表演,你觉得怎样?”
“十分厉害。那人很不可思议。”
“哈哈,你这么觉得吗?其实也没什么了不起的。”他一脚把路边的石子踢飞,“不过是用了点道术的小伎俩罢了,居然吓傻了一帮人!”
朴秋停下了脚步,他开始重新审视起眼前这个留着洋葱头,扁平鼻头的小男孩。
“道术的小伎俩?你怎么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男孩得意地笑着,“那叫做炼术,是道术的一个分支。我爹说过,若是修成炼术中的硬气功,便能伸掌劈石,力擎大鼎,练成金刚不坏之体哩!”
“硬气功?”朴秋皱皱眉头,“难道还有软气功不成?”
“当然啦!有硬气功就有软气功,只不过听说那比硬气功还难练哩!”
“是什么样的效果?”
“嗯……要说具体什么样的效果,我也不太清楚,毕竟气功是看不见形状的东西。可是——”
男孩说着突然间停下脚步,他转向朴秋,两脚开立,伸出右手的食指和中指在空中用力比划了一个十字。
“你相信世界上有妖魔存在吗?”男孩的声音突然变得极其认真,这让朴秋着实吃了一惊。
“要是我会软气功的话,刚才这一下就已经把你消灭啦!喂,快学妖魔装死呀,朴秋哥哥!”
“啊,我死了。”朴秋无奈地弯身捂住胸口,逗得阿笃咯咯直笑。
“这就对啦,软气功到底是什么,其实我也不知道啦,但应该就是类似的东西吧!”阿笃说着挠挠后脑。
“剑气……?”朴秋突然间醒悟般地念道。“难道这就是那时侯的——”
“什么?”
朴秋陷入了回忆,以前箴土爷爷醉酒的那次曾经透露他用剑气杀跑小狐妖的事情……
‘看来箴土爷爷确实喝醉了罢,’朴秋微微叹了口气。夺了酒坛,一边服侍箴土睡下,一边还要不停地在旁顺话:“对的对的,爷爷您最厉害。”
“记住!”箴土一边躺下身去一边伸出手来说道,“食指和中指通人体的剑脉,是对妖魔直接杀伤力最强的凶器,你可不要随便念降魔的口诀伤到自己啊……”
“啊,没什么!”朴秋回过神来,慌忙地应和道。
“小哥哥你好像对道术很有兴趣嘛!真可惜呐,生在这个地方。”
“这个地方?什么意思?”
“咦?什么叫什么意思,在这部洲本来就没有道学高人能请来做老师,况且就算找到导师修成道人也根本没有机会受到朝廷录用……这些你不知道吗?你不是部洲人?”
阿笃瞪着两个乌黑的眼珠咕噜噜地看着朴秋。
“唉?被朝廷录用?为什么?”
“真的假的?你当真什么都不知道吗?真是个奇怪的人!你一直以来真的生活在这个世界上吗?”阿笃用十分夸张的语气说道,但是朴秋相信他眼中的不可思议并不是装出来的。
“呵呵,也许吧。我也许是个从小隐居避世的世外高人,跟着得道高僧在森林里面仙居了十三年!”
“哈哈哈!朴秋哥哥,你说话真是太有趣了——啊,你家到了。”
阿笃说着蹦蹦跳跳地来到厩舍前的石门底下,他饶有兴趣地向里面打量着。“原来这就是你们家啊!厉害,还有个好大的养马场!”
不知为何,朴秋心底忽然升起一丝酸楚。是因为阿笃认为这是自己的家吗?还是因为刚刚自己当做玩笑撒的那个半真不假的谎言呢?
“谢谢你陪我过来,和你聊天很开心。天色晚了,你也赶紧回家吧。”朴秋一边向里面走去,一边又回头说道:“真的很谢谢你。我不会忘记你的!”
这么说并非假话,离开深颈山后朴秋还是第一次这么轻松地和别人聊天,虽然只有短短的一会儿。
“你说什么呢!”阿笃闻言瞪大了眼睛,“既然知道你家住这里,以后我会常常来找你玩的!反正少塾的假期还很长,改天我们也可以去我家玩,我还有许多朋友一起呐!”
“嗯!我知道了。那今天再见了!”
“再见!”
阿笃笑道,接着便吹着口哨蹦跳着从门口消失了。
‘再见……’朴秋在心里说道,‘虽然明天早上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IV
时至芒种,天气越发地炎热起来。
朴秋离开遁丘后已经过了两天。阿笃曾说的部洲没有道学高人的话让朴秋心里有几分介意,他一边行路一边向县里的人家探听,果然哪里都探听不到有德高望重的道人的存在。箴土爷爷的师父……真的生活在这片洲际里吗?
第三天的戌时左右,朴秋终于来到了鄴郡出城的城门。
郡城的规模和县城大不相同。绵延数十里的城墙高大而坚厚,宏伟的城门下身着铁甲的兵士对往来的行人一一检视着,阻止一切形迹可疑的路人过境。朴秋穿过城门,展现在眼前的便是一望无际的荒野。门桥两畔又宽又深的护城河水流潺潺,回头望去,城门上旌旗耸立,天边的云朵已经被染上了一丝绯红。
迎面赶来的马车被车夫大声驱赶着直奔向城门,往来的行人大多神色匆匆。朴秋一个人向前走着,越走向荒野深处越觉人烟稀少,他不禁有些担心起来。
“请问……对不起。”
朴秋招呼着双手拦住了一队正向着鄴郡城赶路的车仗。
“请问从这里走到最近的潼郡大概还要多久呢?”
“吁,”坐在前面的车夫拉紧了缰绳,他低头看到一个神色憔悴的少年,正不知所措地抬头望着自己。
“潼郡?别想了,小子。郡城的城门戌时过半就会关了。你现在走过去少说也要一个时辰,来不及啦。”
他说罢向着身后的车队吹了一声口哨,接着抖擞手中的皮鞭,喊了一声“驾!”车仗便又加速前进了。
戌时吗?若是这样就算自己现在返回鄴郡也进不了城了。既然注定要在城外露宿一晚,不如先向着潼郡赶路吧。
天色渐渐暗淡了下来,荒野上除了稀疏的草地偶尔还能看到一些矮小的灌木。朴秋一刻不停地走着,在夜幕四合之前总算探到了红土筑成的魁伟城墙,他沿着城墙摸索,靠在终于找到的城门下踡缩起四肢,准备就那样休息一晚。
虽然已经入夏,日落后旷野里的风还是夹带着些许寒意。少年缩成一团的身体时不时微微颤抖,只有隔着冰冷的铁门偶尔传来的几声犬吠能让他稍微安心下来,仿佛他能通过那声音触碰到来自遥远地方的一丝温暖。
某时天光放亮,背后沉重的铁门缓缓开启,朴秋有些讶异地意识到自己竟是彻夜未眠。
他站起身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向门前正哈欠连连的兵士鞠了一躬,接着在几缕狐疑的目光注视下跑进了城。潼郡清晨的空气十分干燥,他想用身上的铜钱去街市上买一些清水,却鲜有店家开门。他一路辗转来到一处阔绰的邸院墙外,那里寂无人行,柳树的凉荫却大片大片地投下。
薄雾弥漫的清晨依然清冷,然而少年却感到浑身都在烧灼。已经走到路的尽头了吗?他转身想要离开,却在迈出第一步的时候感到翻天覆地的晕眩。
他重心不稳,便沉沉地向前倒了下去,身体仿佛变得很重,并且再也没有站起来的力气。
好痛苦,我会在这里死去吗?朴秋在一瞬间里想到,随即陷入了浅浅的昏迷。意识朦胧之间,他似乎看到了一双掩在华丽长袍下的白色鞋子无声无息地走到了自己面前不到两步远的地方,轻轻地停下。
“你是辉夜的朋友吗?”
从头顶传来的一个很柔和的清澈嗓音。
积蓄了许久的力量,朴秋才能够微微抬头向上望去。
最先注意到的,是那人身上满挂着的条条链子,不论是手腕,腰间还是颈上,各处都搭挂着颜色多样的饰物:翡翠,珍珠,玛瑙,还有许多朴秋根本辨别不出的玉石,种类虽多,在那人独特的气质下却不会显得累赘或做作。目光上移时,遇到的是一个温柔的微笑。淡金色的短发,年轻而白皙的脸庞,微微上扬的嘴角和眯起的双眼,一切结合得那么自然,那么舒服,让朴秋想到太阳的感觉。
朴秋想要开口说点什么,然而无论怎样努力都找不到发声的力气。他挣扎了一会,终于决定放弃,他将目光从那阳光般温暖的笑颜上收回,重新低下头去。
“我对你颈后的印记很有兴趣。”
那人微微笑着,用清晰的字句说道。接着他转了个身,慢慢步出了朴秋的视野。
那人说了什么?颈后的印记?为什么那个陌生人会突然提起这个印记?意识依然模糊,朴秋甚至有些怀疑刚才看到的是不是幻影。不久之后他再次昏厥了过去。
一片黑暗。
不知道过了多久,朴秋好像听到了某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声音。
“……喂。”
……
“喂,你能听见我说话吗?”
是谁在说话?这种空灵而奇异的声音,让朴秋觉得自己好像就要回想起什么重要的事了,是什么事情来着?那个声音的主人是谁?他曾经在哪里听过这个声音?
“……看来这次通讯有些困难,”那声音渐渐飘远,“好好休息吧,挚友。再会了。”
等等,先别消失啊,我就快要想起你是谁了……
耳边传来了知了的叫声,朴秋开始听到身边有人说话的声音,有男人,女人,亦或是小孩,杂音越来越大。隐隐有光在眼前晃过,朴秋好像被人挪动过,但又不确定,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哪里。
拜托了,自己,我马上就要回想起某件重要的事了,让我再睡一会,就一会,先别醒来啊!
朴秋翻了个身,身下是冰凉又舒适的质地。他仿佛闻到了某种让人安心的香薰。想要竭力回想刚才的梦境,记忆却连碎片都无法保存下来。身体好热,像在什么火中烧着一般,实在无法继续睡下去了。
终于睁开了双眼,藤叶装饰的屋顶印入眼帘,而自己此时正躺在铺着竹子编席的床铺上。窗外射入的光芒格外耀眼,适应了黑暗的瞳仁不自觉地微微眯起。朴秋打量着四周。
一个小小的身影站在床前,怔怔地望着他。似乎对于他醒来的事实太过惊讶,以致举手投足间有些不知所措。
朴秋用力撑起身来,发现动作完成地比他想象中要灵活许多,并没有什么挣扎的痛苦。一块温热的手帕从他的额头掉落到膝上。他的视线落在床边一个身着红衣的小巧女孩身上。那女孩大概七八岁的样子,当她注意到朴秋在看她的时候,身体有些不自然地绷紧起来。
“你,你醒了啊!”女孩僵硬地露出一个夸张的笑容,“太好了,你发了高烧,已经昏迷掉两天了。”她说着小心地伸手去拾朴秋掉落的手帕,将它泡进一旁小桌上的水盆里。“你会渴吗?能吃东西吗?”她有些拘谨地说道,一边偷偷地观察着朴秋的反应,好像自己正应对的是什么不可思议的生物一样。
朴秋略微犹豫了一下,他点点头,“嗯,方便的话,请给我些水喝。”
女孩听后露出很惊喜的表情,她一脸灿烂地跑向门口。“知道了,请稍等,我去叫妈妈!”刚要出门又探回半个脑袋问道:“我是阿诺,你叫什么?”
“朴秋。”他回了一个很久没有用到过的微笑。
V
朴秋在好心收留他的这户人家里暂时住了下来。这是个住所阔绰的三口之家,主人们都对他很好,他们慷慨地提供食物和住所,还会给朴秋添置些他能穿的衣服。在阿诺热情的带领下,他很快地对这环境熟悉了起来。
阿诺的母亲是个看上去十分和蔼老实的妇人,她平时总是戴一条布制的头巾,对朴秋的照料很用心。“真好啊,我一直想有一个这么可爱的儿子。”她掩嘴笑着,端来酒酿的团子。朴秋也对她笑,抢来各种能够帮上忙的杂活是他能报答这家人的唯一方法。然而大多数的时候阿诺总是会在他手边的工作还没完成时就拉他去看这看那,使得朴秋只有一边苦笑一边向阿诺的母亲不住地道歉,虽然那慈祥的妇人却是完全不会在意。
“爸爸今天讲学就会回来了。”阿诺的眼睛里放着兴奋的光芒,“到时候我就带你给他看,我想他一定会喜欢你的!”她拉着朴秋的手边走边说。
“讲学?妳的爸爸是教书的先生吗?”
“当然啦!我的爸爸就是这附近人尽皆知的璧语人!嘿嘿。”她的语气中有掩饰不住的自豪与骄傲。
“阿诺,对不起。我不知道璧语人的意思。”朴秋显得有些困窘。
“没什么。朴秋哥哥你从来都不讲自己的事情,但是我从第一眼就知道你不是这里的人。”她依旧用着欢快的语调。
“咦?为什么?”
“因为很漂亮……”她停了下来,天真的眼睛直直地望向朴秋。
“什么,我吗?”他有些没反应过来,呆呆地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脸。
“眼睛。”她继续向前走着,“漂亮的银色,像雪一样。”
少年沉默着没有说话。于是阿诺继续开口了。“嗯,简单地说,我爸爸就是先生,但是讲的东西非常少见,他通常四处游学授道,很受人尊敬的呢!”
“道学?”朴秋的声音不受控制得激动起来,部洲,小有名气,道行者,哪怕只有一丝希望,都足以使他的每一根神经兴奋。“你的父亲是道行师吗?”他握紧了女孩的手臂。
阿诺显然被他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她睁大双眼,茫然地望着少年,这让朴秋注意到自己的失态。
“对不起。”他连忙松手。
女孩很快恢复了精神,“嗯,不会。”她摇着头说。说话间,一阵清脆的马蹄声伴着铃铛的响声从远处传来。
“爸爸的马车!是爸爸回来了!妈妈——”阿诺喊着向屋里跑去。
铃声渐近渐止,车夫将马车停在院外。朴秋静静地在一旁注视着,他看到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名举止儒雅的男人。那人衣着质朴,从头到脚却打理得干净整齐,他的面貌温和,分辨不太清楚具体的年龄,只是眼角的皱纹叙述着主人经历的风霜。他的身后拖着一个很大的箱子。
“爸爸!”红色小巧的身影箭一样扑进了那男人的怀里。
阿诺在父亲怀里使劲撒了会儿娇,然后她说,“爸爸,这个是朴秋哥哥,他好像有些事要请教爸爸您。”接着她转过脸来吐了吐舌头冲着朴秋笑。
朴秋连忙向那男人行礼。男人礼貌地点点头,“我知道了。先容我打点下行装,你稍后随我到书房里来吧。”
VI
穿过生满藤萝的庭院,朴秋跟随璧语人来到一间充满书香气息的房间。那房间的墙壁上挂满了古人的字画。璧语人在一扇摆满了书籍的墙柜前坐定,示意朴秋坐在一架古琴旁边的椅子上。屋内时不时飘着阵阵檀香。
“很久没有回来了,这间书房一直是上锁的,没有打扫所以很乱,不好意思。”
朴秋连连摆手说不会。从他的座位上看去,正好能够看到窗外栽种的小片青竹,这让他想到深颈山上的竹林,原本紧张的心情便稍微放松。
“你的事情我刚才已经从诺儿那里听说了。我想客套什么的也不用了,你有什么疑问,直接说出来便是。”璧语人的语气十分舒缓,更衬托了他良好的气质。
要怎样开口呢?请告诉我关于道的事情?您认识四象道人吗?不管哪个都会显得太过唐突。
“十分感谢您和家人对我的照顾。” 朴秋坐直了身体。 “其实我对这个世界什么都不懂,虽然这样表达很奇怪,希望您不会见怪……”
什么啊?到底自己为什么会这样说?他又紧张了起来。
璧语人果然微微讶异了一下,然而他很快便恢复了常态,展现出一个让少年安心的笑容。他站起身来自书房一侧的墙上摘下一副十分古旧的牛皮地图在桌前摊开,有些灰尘随着他的动作被抖落下来,朴秋似乎闻到从那飘来似有似无的陈旧霉味。
“这个世界是王朝的天下。”璧语人指点着地图对朴秋说道,“王朝的国土共分为六洲,分别称中道古洲、东胜神洲、南赡部洲、西牛贺洲、北怀俱洲和陈努卢洲。之下又各领七郡,加上王所居住的正中乾天,一共是四十三郡。郡下又分县城,县城的数目视郡城的大小而定。我们现在就在南赡部洲潼郡的配县,除潼之外部洲的郡城还有鄴、布冕、昆、巧、木梓和五华。嗯,孩子,这些是你想知道的吗?”
朴秋点点头,他拼命去记着这些信息。“我对您的所学很有兴趣。请告诉我,什么是道?”终于问出来了,朴秋握紧了双拳,目光直直地注视着对方。
“道是万物运行的规律与法则。道,可道,非常道,是众妙之门。因此道是什么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如何修道及为道。”
朴秋显然对这个回答不很乐意,他皱了皱眉,寻思是不是应该直接问出‘您是蟒蛇吗’。
“如果一个人道行够深的话,是不是可能变换成各种动物,比如说……巨大的鹰?”
璧语人听了,忍不住笑了起来,“呵呵,修道者外可以强身健体,内可以修身养性;然而妖术道术什么的,却都是人杜撰出来的东西罢了。”
“那您知道殿生吗?”朴秋仍然不愿死心。
这次璧语人多少露出了不可思议的表情。
“当然知道了。虽然这不便明说,然而如今天朝独揽大权的其实并非王与百官,而是他们——神道会。这要从五十年前说起,那是道行者活动的鼎盛时期,当时德望颇高的道者成立了这个组织,他们择选各州道行最深的人士入会,掀起了干预朝政的动荡,后来逐渐形成了分别来自六州以代表天下百姓为名的六人会;迄今虽有人员更换,那道会却一直延续着,他们覆履登堂,位列高官,权倾朝野,王与百官都拿他们无可奈何。”
璧语人叹息着,他将刚刚泡好的茶水倒入杯中,嘬了一口继续说到:
“然而我部洲是一直以来唯一不愿从属于这个道会的洲际,所以所谓代表六州的六人之中其实并没有一人来自我部洲,代替那个空缺的另有其人。神道会的道皇深恨部洲,他曾处死数以万计部洲的道行师,并压制这里的百姓习道。这也就是为什么如今这个洲际鲜有人修行的原因了。不过这些都是在我未出生时的事情,我也只是从长辈那里听来的罢了。”
他又喝一口茶,继续说到,“为了保证他们的政权永远不会外漏,神道会成员的继任者都是从小自内部选拔而来的。他们将六州内道行最深或天赋极高的少男少女秘密收进组织与外界隔绝地进行培养,那些孩子通常不满十八岁,叫做殿生。”
“就是说……是很厉害的身份?”朴秋从未想过辉夜会是这样特别的一个人。
“像我们这样的平民百姓是没有机会见到殿生的。他们中的每一个都有可能成为神道会的继任人。”他顿了顿,“孩子,你究竟是为了什么在漂泊呢?”
“我要去五华。”朴秋坚定地说,“我必须要找到一个很重要的人,求他救我爷爷的性命。”
“哦?五华吗……”璧语人思道,“若真如此,我半个月后将去那里游学,倒是可以载你一程。”
“真的吗?那真是帮了我大忙,太感谢您了!”
璧语人点点头,“只是,五华居住着部洲传说中的守护神六合仙人,那是我们这些被天朝遗弃了的子民的全部信仰。你到了那里,言行举止须小心谨慎,千万不要触犯了神明啊。”
朴秋连连点头:“我会注意的。六合仙人……是位修行极深的道师吗?”
“不,是真正的神灵。因为他的传说已经流传至少有一千五百余年了。”
朴秋暗暗赞叹,他在心里思索着下一个问题。
那么,如何知道一个人的道行有多深呢?他刚想开口询问,书房的木门却被人推开了。只见阿诺兴冲冲地跑进来便拉起他的手左右摇摆着:“朴秋哥哥,妈妈刚做了桂花糖,和我一起去吃嘛!”
朴秋被晃得很是无奈。
“看来诺儿很喜欢你呢。”璧语人笑道。
朴秋在这户人家又住了近半个月。他依旧每天尽力承担杂活,虽然依旧在做到一半的时候被小巧的身影执意地拉走;若有空暇他便跑去向璧语人请教些道学方面的知识,虽然得到的回答大多是些无论他怎样努力都听不明白的禅理。这样直到夏至过后的第五天,璧语人开始打点行装装载到马车上。
“什么?为什么朴秋哥哥也要跟爸爸一起走!”
阿诺两手紧抓着璧语人的衣摆,用带着哭腔的声音喊道。
“诺儿乖,朴秋哥哥只是随我去一趟五华授道,不久之后就会回来的。”璧语人抚着女儿的头,耐心地安慰道。
“骗人!你们要走的话就带我一起走!”她说完便大哭起来,转身跑回屋前母亲的身边。阿诺的母亲弯下腰来将她抱入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肩膀。
朴秋走到阿诺旁边蹲下身子,他伸出右手的小指,带着一脸好看的笑容望着她。
“我和诺儿约定,这个夏天结束之前一定会回来看你。”
阿诺停止了哭泣,她睁大水灵灵的眼睛看着少年,有些怀疑地伸出手来。
“真的吗?第一片叶子掉落之前,朴秋哥哥一定会回来的吗?”
“嗯。”依旧是好看的笑颜。
阿诺也绽开了笑脸,她将自己的小指扣在了少年的手上。
“再见了!”身着红衣的小女孩被身后的母亲揽在臂弯里,母女两人一齐站在柳叶的浓荫下向着急驰而去的马车招手。
不远处,一抹淡金色的人影同样注视着马车的离去,静静地微笑。
VII
马车行驶得很快,朴秋坐在车篷里,时不时看着窗外的风景。有时是田园,有时是荒野,有时是繁华的街市。这样过了几天路程,他们到了木梓的地界,天空突然下起了密如牛毛的大雨。朴秋连忙向外探去,只见城里的百姓个个将裤脚卷起至膝盖在路上走着,他们大多披蓑戴笠,细密的流水顺着各家屋檐不断向下淌着。
“是雨呢!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见到了……”朴秋陶醉地呼吸着空气中潮湿的味道,闭上眼睛说到。街边的房瓦下同样挂着整齐的旗帜,却不似他之前一直见到的云旗那样绣着蓝色的图纹,这里的旗帜上全部绣着朱红的祈符。
“那些是旱旗。昆,五华和木梓三郡今年入夏之后一直阴雨连绵,农田灾涝严重。此实非百姓善福啊。”璧语人叹息道。
雨滴砸在车顶发出一片啪哒的响声。由于道路难行,马车的速度只好减慢不少。他们多数时间在馆驿过夜,若是傍晚不巧行至原野便在马车里露宿。
这样又过两天,他们终于抵达了五华边境的塙县。
马车在路边停靠,朴秋轻快地从车上蹦下。
“只能送你到这里了,孩子。万事小心,祝你好运。”
朴秋转身向着车上的璧语人深深鞠了一躬:“您的恩情我一生都不会忘记。回城时请代我向夫人和诺儿问好。”
璧语人点点头,他向着前方挥了挥手,车夫便又驾起车子向前赶去。朴秋向前躬着身子目送马车离去,直到车身的影子从地平线上消失。
他直起腰来舒活了一下筋骨。这天适逢小暑,是个不可多得的晴天。
“好!天气也很好,这样打起精神一定能向镇上的人们打探到情报。”朴秋为自己鼓气道。
他沿着河流向上游走着,天空是清透的浅蓝,白色的云朵丝状地散开。
走了很久,依然见不到市集,眼前却被一片一人多高的长齿草挡住了去路。朴秋用手拨开茂盛的草叶,用力跻身向前穿行着。大概过了十余米,他从草丛中探出身子,竟发现自己莫名地来到了一片寂然无人的山谷。这里空翠幽静,山谷间飘散着薄薄的雾,风吹过,绿色的波纹在谷中来回荡漾,夹杂着各种花的香气。
朴秋心里暗暗奇怪,他转身想要离开,身后却突然袭来一阵仿佛要将他撕裂的强风。他惊惧地回头看去,只见清雾中漫天飘起不知何处飞来的樱花,它们在狂风中旋转,破碎,花瓣被席卷至高到看不见的天空,接着又扬扬撒撒地飘零下来。花落的尽头,一个纤长妩媚的人影渐渐浮现出来。那人高高地坐在一棵樱花树上,火红的袍衫长长地拖下地面。她从树上下来,步履婀娜,开衫处露出修长雪白的右腿。她的头顶分插着六根雕琢精致的珍簪,绸缎般华丽的黑发一直垂落至膝下。她落着花瓣的衣领开得很低,勾勒出美好的弧线;她优雅的脖颈上有一张容颜绝色的脸,美得不似这个世界上的人。
少年看得痴了,他怔怔地站在那里,甚至忘记了如何思考。
“何人犯吾境地……?”
她轻启朱唇,同时抬起象牙般洁白的手臂,她灵活地曲动着纤细的手指。
朴秋但觉有什么无形的气压紧紧地卡在他的胸口,令自己马上就要窒息。
“犯我境地者——死。”
她的脸上滑过一丝鬼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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