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卢笋子
1.
一杯冷水下肚,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我打开门去院子里收衣服,那声音小了,小到几乎没了。我把衣服一股脑儿地抱在怀里,借着衣服堆起来的高度偷偷瞥见隔壁虚掩着的门。回头看见我的同时他已经把手里的东西丢进屋里。
“毛毛,放假回来了?”
“诶,伯伯,对呀。”
“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晚上。”
“吃饭了吗?没吃到我家来吃。”
“妈妈在做,马上了。”
吃饭的时候,我想起今天晚上听见的那凄惨的呜咽声。
“妈妈,金伯伯家里来客人了吗?”
“他娘来了。”妈妈给我夹了块排骨淡淡地说道。
“妈妈,伯伯好多白头发了,以前他还老是让我给扯白头发呢!”
“也该呢。”
那是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我都坐在门口认真的给伯伯找白头发,伯伯总是笑眯眯的夸我乖巧懂事。
伯伯不止白头发多了人也比从前瘦了。听说他前几年检查出肺有问题,也没去治。
伯伯家节俭在我们这一带是出了名的,我爸爸常常吐槽道:他们家不是没钱!是舍不得花!
伯伯有一个女儿,知事明理,是我们那个村头一批大学生。我叫她燕子姐姐。
2.
那一年,伯伯的父亲去世了,白喜事办到第二天。
晚上燕子姐姐像往常一样去洗澡。天气太冷,她把煤炉子提了进去。
像电影里一样,煤气这么危险的名词是事故的信号。燕子姐姐这一进去就是几个小时。
婶婶发现的时候,屋里都是煤气味儿。燕子姐姐躺在地上不着寸缕,她的身体比底下贴着的地板还要凉。
头几年,燕子姐姐的忌日,伯伯婶婶就关着门在家里哭。街坊邻居心照不宣,默契的不去打扰。
后来,伯伯的妹妹一家子会过来陪他们吃饭,大门不再关闭,这对夫妻丧女的悲痛在一年又一年的生活中慢慢淡化。
伯伯还有一个儿子,已经成家立业。小时候他经常逗我们玩,调皮捣蛋。
成家之后他就很少和我们这些小辈嬉闹玩笑,前几年,伯伯抱了孙子,也算是苦尽甘来。
日子越来越好了,伯伯一家还是很节俭。但儿子结婚那时候,把空调装上了。
3.
我偏头看着坐在门口吃饭的老人,她正在跟我妈妈说些什么,一双眼睛睁得大大的,说话的身子一摇一摆。
咚!一声拐杖掉在地上。
“你在这里乱说些什么,刚刚没打够是吧!我看你是想死!你找死!”
伯伯怒目圆睁,声音很大。
他边吼边瞟瞟我妈妈,妈妈已经转过头拿着牙签拨牙齿,她朝我使了使眼色。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他的表情有一瞬的变化,而后不太自然的缓慢转过身朝屋里头走去。
“打死你!打死你!略略略,死婆子!”
舟舟手里拿着一个橘子,朝着老人耀武扬威。
舟舟是伯伯的孙子,今年四岁,快上幼儿园了。
“舟舟儿,快来再吃一口饭来,来奶奶喂你。”
舟舟指着碗里的肉,吃得满嘴是油。
老人夹起碗里的一口白菜,低头扒饭,她低头的瞬间眼角的皱纹更深了。
婶婶淡漠地盯着老人吃完碗里的饭,老人抬头的瞬间婶婶横了一眼。
老人拄着拐杖,走起来很吃力的样子。
“又打了?”
“听说前几天不差点打死了,又是拿棍子打又是脚踢,我家瑞瑞在房间里看动画片都听到声音了哩!”
“他也是没良心。你看舟舟小人儿精怪的很,那么小也学到欺负老人家哩!”
“那老太婆还是怕死,不然也早就喝药死了。他天天咒他娘怎么还不死啊……”
人们又开始议论了,原来善良的人也会作恶。
4.
第二天上午,舟舟手里拿着两个橘子,我一时兴起逗他玩。
“舟舟,橘子好吃吗?姐姐也想吃哩!”
舟舟嘴巴吧唧吧唧,看了看桌子上的柚子又看了看捏在手里的橘子,默不作声。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吃柚子吗?舟舟。姐姐跟你换个橘子好吗?”
舟舟摇头。
莞尔,他把手里捏着的那个稍小点的橘子递给我。
“舟舟,你在这里干嘛呢?”
伯伯走了进来,还是带着和蔼可亲的笑容。
“毛毛要吃橘子去我屋里拿哩!”
“好——啊。”我迟钝地应下来。
说完他领着舟舟回去吃饭了。
我把地上的橘子皮扫起来倒进垃圾桶,然后剥开橘子尝了一口,味道不新鲜了。
中午吃饭的时候没看见老人,妈妈说老人的女儿把她接走了。
伯伯一家老小在屋里吃饭,有鱼有肉。
热气腾腾中,我看见一个一口白菜泡饭的老人,拄着一把拐杖。
听说,今年的冬天会特别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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