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绕过了落嘉城。
乌伦珠带着我绕着城外的树林间小路走,光影斑驳,他大大方方走在前面带路,整个身形像是披着星光。想到这一路尽是走这种小路,我心里突然感到很憋屈。
风吹树动,树林外大路上有结伴而行的女伴嘻嘻哈哈经过,这时我却有点希望永远不要走到路的尽头,大不了这么憋屈一路。
走出了树林,乌伦珠转过身来奇怪地看了我一眼,我又觉得毛骨悚然了一下,天上飞的老鹰时而升高时而降落,像是某种信号。
他从怀里拿出一块布,就是包烧饼的那块布,他示意我把眼睛蒙上。
没问题,只要不突然杀我就行,要杀我知会我一声也可以,这时我不免又觉得自己太过贪生怕死。
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一直有点尴尬,或许是我看他的眼神有些不自然,也或许他的眼神太过坦然,把人照得体无完肤。
蒙上眼睛后,眼前黑暗一片,什么都看不见,我觉得轻松多了。
拐来拐去的,早晕了。只不过他反常地一直说着话,还跳来跳去地蹬在一些树枝上,或许一个人回到自己熟悉的地方就会变成另一个样子。我最熟悉的地方除了鬼泣崖,还有无狼河,漂了七八年,河边的树上春天有几个鸟窝我都知道。
那时我也不像现在这么木讷,总是凶巴巴地瞪着别人,生怕他们抢我食物,也怕被揍。大概因为我后来发现这样做无异于此地无银三百两,后来上了鬼泣崖索性把从前的自己忘了,木讷地人畜无害,最后竟然稀里糊涂当上了掌门。
“到了。”
我闻到了烧松木的味道。
解开布条我吓得差点转身就跑,我面前的竹竿上挂着一颗人头。
乌伦珠拉住我,说:“别怕,那是朝廷将军。”
周围大约有三十人,防守着,衣着和乌伦珠几乎一模一样,只不过银饰较少,武器各异,均没有乌伦珠的弯刀那么精致。
我吞了口口水,随后听见几声大笑从几步石梯上的大门内传来,紧接着一个人跨出一双脚,嘴里叽里咕噜说着话。
那人见我毫无反应,自己愣住了。我看了看乌伦珠,他笑眯眯地对我说:“大王说,没想到,吹寒派的后人,这么怂包。”
无话可说。
我跟着乌伦珠口中的“大王”进了内屋,天色已晚,房间里烛火通明。堂屋连同的侧房里有个女人张望了一眼,眼中只有乌伦珠,乌伦珠便顺势离开。
是个很美丽的女人,银饰戴在她头上也像星星,眼神干净,带些凌厉。
我被孤零零丢在“大王”身边。
大王是个英俊的男人,不过就是看起来有点傻,露了半个膀子,提着竹筒喝酒。
“叽里呱啦。哈哈哈哈。”他看了我一眼。
“叽里呱啦。哈哈哈哈。”他又看了我一眼。
“叽里呱啦!”他不耐烦地朝侧房喊了一句:“叽里呱啦。”
乌伦珠出来了,笑意盈盈的,大王对他重复了一遍刚刚的话。
“我们鹑衣赢了,你就做皇后。哈哈哈哈。”
“不想当吗?那就当贵妃。哈哈哈哈。”
“贵妃也不想吗?真是不懂你们这些女人!”
“你听不懂来着!乌伦珠出来。”
大王叫我去落嘉城内找到高府,告诉城主打开城门受降,免得受苦。我问乌伦珠落嘉城内发生了什么,他眼神一变,扭头对大王说了几句话,大王点点头。
“跟我来。”
我们进了一个地劳,防守严密,隔十步一人,不过夏夜闷热,这些人脸上带着不快,乌伦珠挥挥手让他们出去了。
随后我看到了皇帝,准确地来说,是前朝皇帝。
他的铠甲已经被卸下,红色单衣,头发凌乱地坐在牢房里,神情却懒洋洋的,看着我进来了,有些嗤之以鼻。
原来皇帝带着军队和鹑衣族在落嘉城交战,皇帝不信穷寇莫追,掉进了大王布好的陷阱中,现在两败俱伤,落嘉城主送走朝廷军,自己誓死抵抗,不让步一分。
鹑衣族还在修整,如果不是城主未收到新朝的诏令,估计早就抛弃了眼前这个皇帝,开门受降了。
“新朝那边,已经把落嘉城当做敌军。”乌伦珠说。
“所以我要去告诉落嘉城主这件事,然后叫他和你们合作对吗?”
乌伦珠笑着点点头。
这是叫我叛国啊,难道师傅就是来做这件事的吗?
“你的师傅,就是来投靠我们的。”乌伦珠继续看着我说。
我被他盯得难受,问:“师傅怎么会认识你们?”
“一个人被逼急了,就会跳墙。”乌伦珠严肃地对我说。
我和皇帝非常无语地对视了一眼。
“可我是吹寒派的人……人人喊打。”
“吹寒一派,会‘请缨’,听说那是可以折损军队的剑法,落嘉拦不住你们。”
“可我们都不会。”
“……”
皇帝突然站了起来,乌伦珠看着他,脸上表情阴晴不定。
“可惜朕……我是一枚没有价值的棋子。”皇帝对乌伦珠说话的时候,自带一股威严,那是长期被人惧怕而培养出来的天生傲气,就连他自嘲也是。
“你带他走。”乌伦珠看向我说,没有半点开玩笑的意思。
“等一下,我是去劝降落嘉城,还是带他走?”
“哈哈哈,没想到你一个小女子,问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这个。”皇帝始终对我嗤之以鼻。
“带他走。”乌伦珠一边说,一边打开牢门,我脑子一片空白。
皇帝出来了,伸了个懒腰,问:“走后门?”
乌伦珠说:“后山是修整的队伍,走前门。”
我不知道是谁先动手的,回过神来的时候,反正自己和乌伦珠还有皇帝站在大约五十人的包围圈中,吹哨子的人被我一剑刺穿胸膛,但是大王还是吹响了号角。
必须快一点。
我什么都没有想到,只想快点逃命。
乱战中,我听到从后山不断涌来了敌人,乌伦珠的刀法只适合近战,此时已经筋疲力尽,皇帝完全是个绣花枕头,我帮他挡刀不免被伤。
果然死早点比较好,我一会儿说不定会被砍头,被挂在那边的竹竿上。
乌伦珠靠过来说:“你试试,能不能用‘请缨’,不要急。”
他气喘吁吁地,命不久矣。
死就死吧,反正拉了两个垫背的,也不是很怂。
说不定还会留下一世英名,吹寒派又变成救助皇帝的忠心教派。乌伦珠帮我挡身后的攻击,我回忆起师太在鬼泣崖上展示“请缨”的招式,突如其来的安全感充盈我的胸口,原来只有当吹寒把自己当成正派才能使出‘请缨’,原来只有有帮你的人存在才可以这么肆无忌惮。
我拿着剑变换着身形,向前一挥,几个人被一剑封喉,血液喷在脸上。
“请缨”是世界上最光明的剑法,却犯着屠戮的罪大恶极。
我扶着皇帝摆脱身后的追兵,这次走的是大路,乌伦珠落在身后,终于没有力气倒在地上。
我扔下皇帝去看乌伦珠,他肚子上的伤口还在流血, 他对大王手下留情被大王用短剑刺进腹部。
“你没事吧?”
“鹑衣不可能赢。”他笑了一下。
“你叫什么名字?”他继续问。
一时间我有儿女情长的错觉。
“许无忧。”
“无忧,鹑衣不可能赢,到时候,找到那损弈。”
白天那个小孩儿,他的孩子,那损弈。
儿女情长什么的,根本不存在。
“我扶你走。”说罢我准备去拉他起来。
“走吧,许无忧,追兵来了。”皇帝在身后喊。
远处有火光映照,这么久的时间,我第一次畅快地大哭起来。
啊,疲れ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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