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有多少人?”胥长逍扶起那位妇人。
“不知道……他们一进来就放火杀人……”妇人打着哆嗦,说话毫无头绪。
胥长逍这边只有七个人,真正能上场的只有雄丈。但以雄丈的虎力而言,要打三、四十个马贼应当没有问题。如果对方超过这个数,胥长逍只能硬著半条命救人。
他们见到那些马贼将村民拖在路上,胥长逍还未吩咐,雄丈大步跨过来,两只手撑住两匹马,雄丈的个头比马还高大,那两个窃喜的马贼顿时失色,跌下马来。
“把他们绑起来。”胥长逍想杀人却下不了手。
平狗通听见,立刻找了树藤将两马贼捆着。被马拖着跑的村民早已伤痕累累,离死不远,连喊叫的气力也没有。雄丈替他们解开绳索,将绳索丢给平狗通,虽然这样无法救人,至少他们死的轻松些。
沿途走着又见到十来个被砍死的村人,男女皆有,胥长逍见一间茅舍里躲了好几人,便要平狗通带人去救。
“有马贼!”平狗通一进茅舍,便遭受攻击,他跟另一个人败退出来。
雄丈见状,掷起石头往追他们的马贼砸。胥长逍见此不是办法,他忖这些马贼都两、三一组到处奔,因此要平狗通先救人,把还活着的人全聚集到村口,胥长逍则跟雄丈在里头击杀。
于是兵分二路,雄丈又杀了三个马贼,胥长逍不敢动手,却也不能阻止雄丈。到了村里最大的房舍,胥长逍忖这应是村长家,门外有具穿丝绸衣服的中年男子死尸,将近二十匹马在此溜达。
“就是这里了,那伙人主力在此,你在这里监视,咱去后边看看有没有村人。”
“不成,主公身体有伤,俺不放心。”
“咱自己也觉得不放心啊,但咱们不能同时行动。别担心,咱会照顾好自己,这里要有风吹草动,你便看着办。”胥长逍虽想能赶跑他们便好,但有雄丈在,恐怕里面忙着分钱的马贼都难逃一死。
“知道了。”雄丈踞在门口,目送胥长逍离开,直到不见身影才顾著里边。
胥长逍绕到后边,矮墙内也是一片死尸,他持着从马贼身上抢来的环首刀,心底仍不踏实。他虽学过些搏斗与刀法,身体健康时还好,现在连挥刀都感吃力,何况对手还是杀人如麻的马贼。
那些含冤而死的人仿佛盯着他看,让他觉得震栗,活了这么些年头,哪见过这么多死人。马贼虽可恨,胥长逍却下不了手杀人,他无法想像刀子插进人体内的样子,不管如何,那景象绝不会舒服。
摸进后院里,所见的都是死人,看来此处除马贼外已无活人。他欲退回去找雄丈,却听见一声尖叫,是个女子。胥长逍循声而去,在翻箱倒柜中到声音传来的地方,他能肯定这是个姑娘的房间,摆设秀雅丽致。
房间的女主人被压在床上,全身被扒得精光,一个马贼压在她身上狂笑,还有两个马贼负责抓手脚。那女子年纪甚轻,或比他还小几岁,娇弱的身躯被马贼糟蹋,凄厉声与讪笑搅成作恶的画面。
胥长逍不禁恼怒,顾不得身上有伤,喊道:“直娘贼!无耻贼徒。”他听见那女子受难,心里也是一阵悲愤,恨不能立刻杀光那些人替她报仇。
三个马贼看见胥长逍,不屑地笑。
“想上就乖乖排队,懂不懂规矩?”
“寻死不必排队,咱现在就送你去死!”
胥长逍先劈离他最近的马贼,那马贼反应不及,臂上被砍中一刀,那人怒吼,挥拳揍胥长逍腹部。那一击正好打中伤口,胥长逍紧咬嘴唇忍住痛,举刀再劈,往他的脖子砍去。
但这些动作被那马贼摸清,躲开砍击,一脚往胥长逍胸膛踹去。断裂的肋骨瞬然传递刺痛,压抑的让他几乎喘不过去。痛楚让他意识清醒,却无力反击,他从未这么愤怒,也未如此无力。
“想当侠客也不称称斤量。”马贼睥睨道。他用刀柄狠狠砸向胥长逍的手臂。
“给老子看着怎么上女人。”他丢掉刀,向压在姑娘身上的马贼说道:“换老子啦,别一个霸占,等会头领来了就玩不到了。”
但他的脚却动弹不得,如何使劲也无法往前一步。
雄丈粗厚的手握住那马贼的手臂,倏地扭断那只臂膀。
“啊──啊──”惨叫声几乎穿透屋簷,传遍村子。
接着另一只手,两只脚都被雄丈折断,他彷如饿狼残虐猎物,那身兽性让剩下两个马贼怕得跪地求饶。胥长逍却担心主厅内二十名马贼回援,雄丈转头说:“那些麻烦,俺已经替主公处理掉。”
此时胥长逍才发现雄丈双手都是血,粗壮的前臂也有刀伤。
两名马贼的哭喊已传不到胥长逍耳里,他起身用环首刀撑著身子,静静让雄丈放手去做。四肢具废的马贼被雄丈猛踩脖子后奄奄一息,雄丈举起那两名马贼,走向胥长逍。
“主公不想见血,俺到外头去。”雄丈便拖着喘不过气的马贼出门。
胥长逍缓缓走向害怕的小姑娘,轻声地说:“没事了。”小姑娘稚嫩的脸庞满是惊怕,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单音。她双眼噙泪,有说不出的恐惧,那眼神仿佛还停留在恐怖乍现之时。
“没事了。”胥长逍又说了一次。这次是真的没事了,屋外传来马贼凄惨的叫声,除了一开始被俘的两个人,剩余三十多人都被雄丈处理得干干净净。但胥长逍本就不抱持会留太多活口的想法,只是想不到几乎被雄丈杀光。
“哪有不死人的仗。”胥长逍的父亲时常告诫他,他也深知这点,只是没想到亲眼见识时这么震撼。
他把散在一旁衣服拿来披在小姑娘身上。
好不容易等小姑娘恢复意识,她掩面啜泣著:“爹娘都死了,采儿怎么活……”但胥长逍只能听她哭,平时最会耍嘴皮,此刻却是一句话也挤不出。说什么都挽回不了伤痛。
胥长逍微微伸手,想搂她却又怕她害怕,只能无语盯着她泪眼婆娑。这些该算谁的错?若他早些来,有雄丈在这帮马贼根本打不进来,可是他们能在这多久?一日、两日,最后还是要去绝骑镇。
与区梓至屏州打零工时听别人说类似的事,哪地又有盗贼出没,只是用耳朵听虽然愤慨,吃过饭后却也跟着在五脏庙搅和。亲身经历后,当时耳闻的恶行化为真实,他却是什么也做不到。
“哪有打仗不死人?”胥长逍抽了抽鼻子,喃喃地说。不能逆命而为。
“给我,把刀给我──”小姑娘忽然说道。
“妳要干啥?”胥长逍疑惑地看着她。
“拿着刀,才安心。”
小姑娘清澈如水的眼眸已翻搅如雨泥,浊得让人唏嘘。胥长逍望着那张梨花带泪的脸庞,心里泛起一阵酸,忖她以后如何过日子。
“求你。”小姑娘气若游丝,只能用气音恳求。
胥长逍叹了口气,皱着眉将刀交给她,安慰道:“拿着刀,就不怕有贼了。”
“嗯,用它就不怕了……”小姑娘接过对她而言沉重的环首刀,嘀咕道。
“死了,就不怕了。”她刀刃往脖子一抹,鲜血如泉喷出,那张泪容皱起微笑。
胥长逍傻住了,他后悔自己竟把刀给了一个绝望的小姑娘。环首刀掉下床,发出脆响,她身子向前倾,胥长逍立即拥住。
“为什么──为什么──”瞬然一层剧痛冲击胥长逍的身体,盖过所有伤痛,小姑娘的血染湿他的衣裳,血流化作泪珠,一滴滴转至胥长逍眼眶。
雄丈默声走进室内,如铜像静立闭目。
阴云流动苍穹,偶能见到一丝霞光,停雨一个时辰后,残存的村人哭着把尸首搬到一处掩埋。平狗通等人负责挖埋尸的洞,另外也替马贼挖了葬身处。共有七十五个村人殒命,几乎每户都遭殃,村长家更是举家被灭,包括自戕的小女儿。
“敢跟青山寨作对,你们不要命了!识相点把爷给放了,否则有你们好受。”被俘的马贼怒骂胥长逍。
“大哥,共死了三十一个马贼,俺们挖的洞应该够大了。”平狗通过来汇报。
“错了,是三十三个。”胥长逍瞥向那两名马贼,然后说:“让他们活,只会让这村子再遭袭。”
“嗯。”雄丈点头,随手抄了把环首刀,斩下那两人的头。
胥长逍向村中长老说:“如果可以就迁村吧,尽量远离马贼的掠夺范围。”
“恩公,俺们这些人土生土长,能够去哪呢?”长老老泪纵横。
“这些钱给你们,剩下的咱也不清楚。”胥长逍分了一大部分的钱给村人。其他人想上前说话,平狗通阻止他们。
“感谢恩公。”长老伸出微颤的手收下钱。
“咱不是恩公,只是个庄稼汉。”胥长逍莞尔。
替村人收完尸体,他们一行人在村里过了一夜,隔日把马匹、武器全交给村人,便继续上路。跟马贼搏斗使胥长逍身体伤得更重,方一针说必须先找个地方休憩,免得伤口加重。因此他们在一处可乘凉的林子停留。平狗通说这里再过去有处大泽,那儿有许多靠大泽养家糊口的渔民。
“胥少爷,药材都放在奉河没带出来,怕是得去城里买。”方一针不随其他人叫胥长逍大哥,他年纪三十开外,若跟着其他人唤显得突兀,便折衷叫胥少爷。
“这儿离县城不远,来回不用一个半时辰,以前俺曾送粮到那里。但钱都给那些村人了,俺们身上哪来买药钱?”
“你说的县城里可有赌馆?”胥长逍眼睛一亮,连忙问。
“那县城虽不大,赌馆里叶子戏、押宝、掷骰、格五应有尽有。”
“好,既然有叶子戏,那便没问题。狗通,你找个机灵的人去县城,咱们在此搭个住所,傍晚你们把带钱跟药回来。”
“大哥,您不是要把剩下的钱拿去赌吧?”平狗通担忧地说。这些钱要是赌没了,他们就得吃土度日。
“莫怕,只要听咱的话,保证一本万利。”胥长逍拍胸脯保证。
“主公,让俺跟他去。”
“不,千万不行,让你去抢钱?别忘了咱们可是杀官差的通缉犯,你这身板进城,正好让人抓。”胥长逍拒绝道。
等平狗通找来搭档,胥长逍便向两人吩咐好些话,两人听得连连点头,简直笑开怀。
他们出发后,有人问:“大哥跟他们说了何妙策?看他们这么有把握。”
“当然是使诈,不然怎么赢钱。”
“诈赌?被庄家赃了怎么办?那可是要剁手啊!”
“别穷担心,他们不会赢太多,够本就收手了。平狗通不蠢,会顾着他的手。只是咱不能亲自去,倒还是有些不放心。”
“狗子很机灵,胥少爷大可以安稳等他回来。”方一针有把握的说。
雄丈砍断竹子,用树藤綑成板子,再将布铺在上面,便成了现成的床铺。虽然粗糙,但胥长逍还是感激地躺在上头。接着大伙动了起来,去大泽里捞鱼,到林子里捡树枝以备晚上点火,雄丈则消失到山里。
除了方一针,他负责照料胥长逍。
“越首山,爬过那座山就是极州地界,不知道离绝骑镇还多远。”方一针望向雄丈进入的山头。
“还远着,离越首山最近的边镇是望弓,望弓最西,绝骑在中,大概还要走上四、五天。只是咱这身子不争气,恐怕要拖累了。”
“胥少爷别这样说,您受伤还与马贼搏斗,这便足令俺敬佩。”
胥长逍只能露出苦笑。
“说起来,天汗军募了五万人,朝廷怎么会一点反应也没有?”
“这个,绾州实际上已是区天朗将军的族人掌控,州守、转运臣、兵尉全是区将军的人,他们在绾州征兵,枢密府那里毫不知情。俺听说,太政臣是区将军的堂兄,这内外连气,自然运行自如。”
“咱从绝骑镇到屏州也走过两年,却从未听闻私募一事。”
“或许是胥少爷走的绾东,而募兵几乎在西部,此处通往孟州、极州的路在区将军赴任时便以捕盗之名封闭。”方一针如数家珍的说著关于绾州的情报。
“管得这么严密,怪不得能藏的这么好。”
“话虽如此,在细的针也有刺,这事还是会流传出去。但区将军当了枢密府大将军,倒也光明正大募兵,再说皇上也下诏说一切都是密旨。呵,真滴水不漏。”
胥长逍第一次见到方一针这么多话。区天朗他是听过的,他曾于胥宜担任极玄军将军时做过副将,也是善战之人。胥长逍并不关心皇城内部的事,能早日痊愈回到绝骑镇才是他所期望。虽然身上的钱没了,不过回去还是能租地来种,仍就可以逍遥度日。
这对他来说合适的多,青山寨那群马贼说的对,他知道自己的斤量,绝非如拔岳军杨梦枪那样一身虎胆的军人,或像钟孟扬有绝世武艺。甚至区梓数落的不错,胥长逍就是个混吃等死的主,虽然不中听,却很实在。
回边镇踏实的度日子才是正途。胥长逍坚定的忖。
至日落时分,火以升起,也搭起够七个人睡的临时茅屋,雄丈体格雄壮,只能自己独立一屋。平狗通他们笑盈盈的带回钱跟药材,向众人吹嘘著过程多惊险。方一针负责熬药,其余人把捉到的鱼插在树枝上烤。
“大哥,大哥,雄爷拖着两头鹿回来。”有人喊道。
众人赶紧过去帮忙,有鹿肉能吃那些鱼便被搁在一旁乏人问津。
“挺好,赶明儿还能去药材铺卖鹿茸,现下鹿茸价格正好。”方一针笑道。
当晚众人将两头鹿嗑得剩骨头,当然其中一只被雄丈独吃,他的食量可抵近四人。胥长逍不免担心饭钱不够,让他饿肚子。
睡觉时平狗通他们轮流进入茅屋,雄丈却坐在外头,不进为他搭好的屋子。
“去睡吧,否则明日没有精神。”胥长逍说。
“俺要护着主公,坐在这里睡便好。”雄丈仰望暗寂的夜色,乌云遮蔽月光,林子里唯有火堆发出光源。
“其实你不必如此,咱只是平凡人,不值得你如此。”
“值得,主公是除了娘亲以外,惟一把俺当人看的。不必替俺操心,主公睡吧。
胥长逍颔首,不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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