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巫月睁开眼睛的时候,首先看到的是祭司巫韶,巫韶正坐在巫月的床边打盹。
看到巫韶的黑眼圈,巫月知道自己肯定昏睡了很久。
虽然祖上是血脉之亲,但巫氏各为其主;也许是同屋长大,但都不是真面目示人,所以对于巫韶的照顾,巫月还是感激涕零,两滴清泪悄悄滑过脸庞。虽然巫月深知,巫是不能有感情的,但此情此景还是触动了她内心最深处最软弱的地方。当时她才三岁,母亲告诉她族长已经选中她学习巫术,她需要离开母亲一段时间。从小在那个地方长大,巫月知道学习巫术意味着什么,因为她再也没有见过姐姐,所以直接哭的背过气去。母亲也是这么守着她,坐在床边,黑眼圈。巫月醒来,答应母亲,从此再没相见。
“醒了?”
“嗯。”
“还痛吗?”
“嗯。”
“再睡一会儿,我去准备些吃的。”
“再陪我一会儿。”
“好。”
“谢谢。”
“痛也不要再流泪。”
“最后一次。”
“好。”
巫月感觉一双温暖的手轻拂过脸庞,巫月想伸手去抓,最后还是忍住了,因为那双手在离开脸庞的时候已经变得冰凉。
“谢谢你照顾我。”巫月想坐起来却被巫韶轻轻的摁住了。
“以后你要自己照顾自己,我去准备吃的,你已经昏迷了三天,再过两天才是最危险的时候,很多时候天意难违,尽力就好。”巫韶说完就起身走了。
巫月也坐了起来,祭司的住处是不便清醒的人打扰的,她也不想再待下去。
巫韶并没有回来,回来的是巫韶的助手,一个比巫月年龄还小的女孩儿。
女孩儿递给巫月一个蓝色的玉碗,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巫月吃完。
“外面的马车在等着,你要回穹宫了。”女孩儿说完一句话就不说了。
巫月也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穿衣服。
女孩儿引导巫月走出巫韶的住所,就转身回去了。
太阳还不高,应该是日出过半时间;巫月上了马车,马车缓缓驶出后宫,绕过议事大殿时,巫月听到里面激烈的争执。
马车没停,直接奔向穹宫,越靠近穹宫兵士越多,差不多到了三步一岗五步一哨的境地。
马车停下的时候,巫月见到了后妃相氏正在穹宫门口。
巫月赶紧下车行礼,后妃相氏快步走过来把她扶下马车。
“你是夏后国的恩人,又是重伤初愈,如果再行礼真是折我的寿了。”后妃笑眯眯的说。
“我已经好了,可以自己走,不敢劳烦王妃您贵体。”巫月虽然不再坚持行礼,但也不好意思让后妃扶着。
相氏无奈,只好牵着巫月的手走进穹宫。
“王妃,我有一事不明。”巫月坐定后首先说话。
“看到你恢复,我真是高兴,还是你们年轻人身体好。你说吧。”相氏上下打量着巫月,脸上是满满的笑意,很真诚。
“外面怎么那么多兵士啊?”巫月问。
“哦,那天你救了世子,王上要保护你的安全啊。”王妃笑着说。
巫月心想,这哪是保护我的安全,明明是软禁嘛。
“王妃,我有些记不清楚当时的情形了,您能帮我回忆回忆吗?”巫月又问。
“啊,看来还要再休养才行,这个巫韶,不把你养好了再送出来。”相氏有些恼怒着说,“一大早,巫韶就去了寝宫,说你完全康复了,可以走了……”
巫月打断相氏的唠叨,说:“您不要责怪祭司,她说的没错,我身体的确已经恢复了,只是这脑袋还有些糊涂,因为您当时的位置在前面,所以想然您帮我回忆当时的情景,也是为了后天做好万全的准备。”
“哦,是这样啊,你可要想起来哦,很多人都在等着你的决定呢,尤其是那个司寇。”相氏唠唠叨叨的说。
“司寇大人怎么了?他也受伤了吗?”巫月奇怪的问。
相氏这才开始话入正题。
“司寇没有受伤,但是他的儿子奡现在被抓在圜土。”
“啊,当时袭击世子的是司寇的儿子?”巫月惊讶的问。
“是啊,如果当时不是祭司控制住奡,还真是是无法抓住的,这个人力大无比,是一个可以陆地行舟的人。”相氏回忆说。“更奇怪的是,奡清醒过来之后,一下就挣开了牛皮索,而且质问为什么把他捆住;如果不是看到司寇在外面,估计会闹出更大的乱子。”
“难怪我刚才经过议事大殿的时候,里面争吵的那么激烈。”巫月说。
“唉,司寇虽然知道是他的儿子投掷的玉牌,但也坚信是另有隐情;尽管司徒的女儿只受了轻伤,你也知道司徒的脾气;可怜小樊苏,也是为了保护世子。”相氏叹着气说。
“等等,王妃,怎么还有司徒的女儿?”巫月这下彻底蒙了。
“哦,都怪我说的太快了,你初来夏都,肯定不知夏至祭祀之礼。按照传统,即将继承王位的世子在举办成人礼的前一年夏至以‘尸’的身份在神庙接受跪拜,同时还有一位是‘尸’的搭档,也就是未来的王妃,也一同接受跪拜。”相氏说。
“这个我记得,当时大家都跟着王上和王妃跪了下来。”巫月记起当时的场景。
“是的,这是非常隆重的祭礼,当时大家都低着头跪了下来;当时祭司就感觉到后面有人站着,你也知道,奡的身材高大,阴影很是显眼。估计前面的五司也都能感觉得到,这也是司寇坚持把奡抓进圜土的原因。如果是别人,也不可能伤到世子,毕竟‘尸’的位置很高,一般人也没这个能力;但是奡的力气很大,只是祭司当时在他的前面,所以出手还是晚了一点点;如果不是你帮忙,估计世子就葬身神庙了。”
“哦,这个还给你,你看我都忘了。”说着,相氏拿出玉方明递给巫月。
巫月身手接了过来,轻轻摸了一遍,一红一白两个玉方明完好无损,随即收入袖中,继续听相氏讲下去。
奇怪的是,相氏并没有问这是什么,也许她知道吧,巫月心想。
“世子比小樊苏大几个月,也算是一同长大,当时羿父在的时候,也有意撮合,只是还没等到今年夏至祭礼羿父就突然离开了,不过之前这个事情也就定了下来。这小樊苏也是保护世子心切,看到有物件飞过来,就侧身护住了世子;再加上有你的帮忙,万幸的是只受了一点点轻伤。但是司徒却大发雷霆,一定要杀了奡才解气。这不,已经吵了三天了,就等着你醒过来去评判呢。”相氏说完之后,站了起来。
巫月也赶紧站起来,没想到得到的是相氏的一个拥抱。
这一刻,相氏更像一个母亲。巫月心里的念头一闪而过,赶紧压制住了,她不敢再想那个女人,巫韶说了再痛也不能流泪。
巫月此时更像一个大人,她拍了拍相氏的后背说,“王妃不要担心,我一定努力解决。”
相氏又用力抱了抱巫月才放开,坐下之后继续说,“少祭司,真是有劳了,你来到夏都第二天就救了世子,真是夏国之福。”
巫月笑笑,说:“王妃,当时奡投掷的玉牌可有什么奇怪?”
相氏想了想说,“那个玉牌已经嵌入神庙北墙,祭司看过了,就是普通的绿松石玉牌,每个参加祭礼的人手里都有一个,没有奇怪之处。”
“哦,我再想想。不知王妃,我可否邀请墨台王子过来商议?”巫月说。
“哦,好的。我先回议事殿回复王上,少祭司你看,什么时候可以再来?”相氏经常陪着仲康,当然很懂话背后的意思。
“是这样,王妃,我想明天一早,我和墨胎王子直接去议事大殿可好?”巫月想了想说。
相氏本来想说,一天是不是太长了,但看到巫月消瘦的面庞,还是忍住了。
“好的,你也多休息。明天一早我安排马车过来接你们。”说罢相氏就回去了。
那边,墨台巳也在坐立不安的等待巫月的消息。墨台巳看到相氏离开穹宫大门,就想就奔过来巫月这边,但考虑到巫月刚刚恢复,也就无奈的坐下了。
巫月并没有立即邀请墨台巳过来,她需要一段相对独立的时间思考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尤其是在层层重兵把守的神庙内堂发生这么诡异的事情,实在是诡异所思。
巫月想了一阵子,还是没有头绪,就让侍从点燃熏香,闭目养神。
冥想是动物拥有的原始本能,不仅仅是人类和哺乳动物,龟鸟鱼虫也有这个能力;越单纯的动物进入状态越快,越复杂的动物进入状态越慢。
燃香渐渐散去,巫月悠悠醒来。
侍从过来禀告,墨台公子已来过几次。
巫月笑着说,“你去告诉墨台巳,我去找他。”
侍从出去之后,巫月却没了笑容,而且心里暗暗害怕,冥想的结果极为骇人,恐怕要殃及苍生。巫月心想,罢了,先听听这个墨台巳怎么说吧。
巫月信步走出,已看到墨台巳在对面的门口等待。
巫月深吸几口气,略微调整情绪,微笑着向墨台巳走去,侍从们已全部知趣退下,只剩他们二人。
尽管墨台巳见到巫月时已经尽力挤出笑容,但还是难以掩盖他脸上的愁容。
“怎么了,墨台王子,什么事情把你折磨成这样?”巫月一本正经的说。
“哎呀,少祭司,快快请进,快快请坐。你可是醒了,这三天,我这脑袋都被司徒和司寇的争吵声灌满了。”墨台巳几乎要哭着说话了。
“他们找你做什么?”巫月奇怪的问。
“他们本是来找你的,你不在啊,他们就找我理论,我能说什么?他们就开始相互攻击,哦,语言攻击。我在这里哪儿也去不了,只好拿着耳朵奉陪了。”墨台巳苦笑着说。
“哦,这么说来,还是我的不对咯?”巫月假装生气。
“不不不,我是盼着你尽快回来,但更希望祭司把你调理好。”墨台巳郑重其事的说。
“好了,我相信你。刚才后妃给我讲了半天我昏迷之后的事情,我总觉得还有些疏漏,你能否再给我讲讲?”巫月话锋一转,又谈到夏至祭礼的现场。
墨台巳知道巫月需要,就把自己的所见一五一十的说了出来。
当时,墨台巳的位置更靠近祭司,所以当祭司向后移动的时候,墨台巳能感觉到风声。因为墨台巳不是真正的夏族子嗣,所以和巫月一样并没有太拘泥于礼节。当时他就悄悄侧过脸去看了一眼,只见跪着的祭司突然飘到了奡肩膀的高度,用手轻轻的拂过奡的脑袋,然后奡就悄无声息的跪下了。
“真的,我觉得少祭司你和这个祭司可以好好切磋切磋,我从没见过如此厉害的人物,如果不是亲眼所见,我真不敢相信那些传闻是真的。”墨台巳突然来了这么一句。
“你帮我介绍啊?”巫月不冷不热的回答。
“我哪有这本事?”墨台巳说完才意识到说了不该说的话。
“没这本事就赶紧讲正事。”巫月板着脸说。
墨台巳红着脸继续说,“接下来我就看见两个玉方明从你的衣袖里飞了出去,我想后来的事情后妃已经向你讲过了。”
巫月想了想问,“当时有多少人看到这个事情?”
“这一切虽然说起来很长,但其实就在电光火石之间,而且音乐一直没停,知道的人应该很少。”墨台巳仔细思考了一阵子才说。
巫月接的很快,“很少是几个?这个事情太匪夷所思,我想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墨台巳说,“除了你和我之外,就是祭司和她的助手,夏后和后妃,世子和樊苏,五司里也只有司寇和司马;其他人要么离得远,要么不敢抬头看,甚至司马司空司士都不知道。”
“五司应该都知道了,刚才我路过议事大殿,里面吵得乱七八糟的。”巫月说。
墨台巳笑了笑说:“他们吵归吵,但是都不提当天的具体事情;不对,也不是不提,是根本该不知道怎么说。”
“当时世子和樊苏怎么样?”巫月突然想起这两个人。
“我没敢那么放肆的抬头看,不过按这几天的观察世子应该无碍,樊苏受了轻伤;你想啊,如果世子真有了意外,不用昆吾老头儿要求,寒浞就把奡给杀了。”墨台巳分析。
“说的也对,还有啊,玉方明怎么到了后妃的手里?”巫月不解的问。
“哦,这个我看到了,当时两个玉方明击中了什么东西,从墙壁上滑落下来,祭司接住之后就悄悄递给了后妃。可奇怪的是,击中了什么呢?”墨台巳挠挠头。
“是一个普通的玉牌。”巫月解释了墨台巳的疑惑,“仪式正常结束了吗?”
“一切都想什么都没发生一样,正常进行正常结束,后来从外到内逐步退出神殿。当时我退出来的时候,没有发现少祭司你,但又不能进去问;直到日中的时候,祭司亲自过来告诉我,你先在她那里休息,三天后回来。”墨台巳说。
“如此说来,所有知情人也的确如你分析,最多只有这几个。”巫月这才相信。
“少祭司可有什么思路?”墨台巳试探性的问。
“有两种可能,第一奡是故意的,第二奡是被陷害的。”巫月说。
“这……”墨台巳想脱口而出的话,又生生的憋了回去,“这么有道理,我怎么没想到呢?”
“墨台王子进步很大啊,也学会说话了。”巫月咯咯咯的笑着说,“你应该说,这还用你说,对不对?”
墨台巳不好意思的笑了,“按照现在的情况,奡被陷害的可能性大,他的父亲是司寇,他本人又是水军将领,就算是要动手也不会选在这个时候。”
“奡是水军将领?”巫月感觉好像抓住了什么。
“是的,后妃没告诉你吗?此人力大无穷,可以陆地行舟。”墨台巳反问。
“好像说了,可能是我没留意。”巫月回忆了一下说,“如果是水军将领,那就好解释了。在我们来离开斟寻军营来夏都的路上,我一直听到洛水里有悉悉索索的声音,估计是它们控制了奡的思维。”
“这么厉害的角色?少祭司也不知道它们的来路吗?”墨台巳惊讶的问。
“祭司都没有说什么,我一个少祭司能知道什么啊?是吧?墨台王子。”巫月笑着说。
“哎呀,少祭司你就不要再责怪我了,要不是你的保护,我这会儿估计已经在荥泽里喂鱼了,我真没有你说的意思啊。”墨台巳急忙站起来说。
“嗯,这么说还真是很受用啊。”巫月感觉很满意。
“不过,听说这个祭司很少说话。”墨台巳悄声讲到。
“嗯,领教过了。”巫月的确领教过了,不过她从内心里还是很喜欢这个祭司。
“好了,趁着今天清闲,你也好好想想青龙的事情,我也好好调养一番。明天一早我们去议事大殿把神庙的事情了结喽,再去司徒府探望樊苏,之后就要准备两天后的伊水竞渡。神庙之变只是牛刀小试,真正的危险还在后面。”巫月说罢就往外走。
“哦,这个还给你,好生携带,能保住你的性命。”巫月回转身把红色的玉方明递给墨台巳。
墨台巳接过来也放进衣袖,本来还想说句关心的话,想了想还是没讲出口,只是默默的看着巫月走进对面的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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