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31

“7231”不是一组简单的数字，它是一个恐怖的梦，是一个挥之不去的魔影。

它究竟代表什么？

我相信，全世界只有一个人懂它的涵义。

那就是我，张扬....

【1】

早晨刚出门，不知谁家的狗在楼道里拉了一坨，和妻子吵了一夜架的我，差点就踩在这坨狗屎上，我扯开嗓子狠狠骂一句，转身去锁门，一股寒气一下子侵入我的脑门，我一动不动地僵住了。

听说人在极度惊吓之后真的会丢失魂魄，此刻的我，四肢麻木，六神无主，真正是应了那句老话，魂灵出窍的我，感觉整个人都飞离了现实，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惧左右了我的全部思绪，在那暗褐色的防盗门上，仿佛正有一双冒着绿光的“魔鬼之瞳”阴森森地逼视着我.…...

天，你是谁？

是“你”回来了吗？

四个鲜红鲜红的数字，就写在猫眼下方，它既不是喷上去的小广告，更不是小孩子的恶作剧，它带着一缕诅咒或是宿命的沉重意味，触目而惊心。

我知道，我的脸一定在扭曲变形。

“7231”、“7231”！

老天，这是报应吗？

【2】

我叫张扬，人如其名，别人都说我个性张扬，桀骜不驯，其实，只有我自己清楚，那是我的自卑心在作怪。

我本世上一庸人，却拼命想在朋友圈子里炫目闪光，于是我只有用表里不一的表演努力支撑一副强大的外壳了。

人们都以为我强悍，只有我的妻子看穿我的一切。一副虚伪的假面还是其次，其实仅凭一点，便令她在我面前毫无顾忌颐指气使——因为我赚不到钱！

我没有钱，我只是个缺乏进取心的公司小职员而已。

天无绝人之路，好在我们有一个宝贝女儿，如果不是我女儿足够优秀，或许那女人早已跟我离婚。

我女儿朵朵今年刚过七周岁生日，然而她在音乐方面表现出的天赋却远远超出常人的预见。一年前，她便有一个梦想—-她想拥有一台漂亮的钢琴。

每每提及于此，我便心如刀割。

倘若没有那一笔该死而扎心的房贷，也许一切就会不同.....

【3】

我讲这个毛骨悚然的故事时，我们还生活在没有手机支付的年代。那时的我，最乐于怀念的一个梦境，便是天上掉钞票了。

可惜，这样奇妙的美梦只在我的梦乡中出现过一次。

我虽然手头拮据，但是在朋友面前始终守口如瓶。

只有最好的哥们儿雷晨了解我的苦衷，所以，他常常叫我到他开的饭馆里喝酒。

雷晨的小饭馆生意不错，他有一个梦想，就是在三十五岁之前赚到一百万，仅这一点他就活得比我有尊严，因为他有梦想--而我，即便在想象中都是碌碌无为。

雷晨是个很仗义的人，他比我小两岁，今年三十二，我在他那里喝酒，他总会以各种理由拒绝我的买单，即使我请别的朋友吃饭，他也不收我的现金，而是拿出一个厚厚的本子，说哥你什么时候记满了再说吧！

我虽然不能这样做，但是雷晨的情义永远记在心间，当然，这完全不是钱的缘故，只是因为他是个交心的人。

雷晨有个很漂亮的女朋友，她叫蓝月月，两人说好今年的国庆节举行婚礼。

在此之前，我已存了数年私房钱，不提这些年的白吃白喝，就说为朋友的仗义，我也得随一份足够表达我满腔诚意的大礼吧？

【4】

“7231”，“7231”！

要想解开这个要命的“谜团”，我只能去找一个人.....

蓝月月不在金店。

“月月已经不在这里干了..…听说，她现在紫晶花园做售楼小姐，您可以去那里找找看。”

我的表情可能有些凶悍，金店柜台里的小妹妹说话声都有些结巴。

这可恨的蓝月月，竟然连手机号码都换了，我好想替我朋友——她曾经的未婚夫，好好看看她现在变成什么样子.....

我果然在紫晶花园售楼部见到她。

“张扬，最近好吗？”

蓝月月穿着整洁干练的售楼处制服，比从前看上去更加迷人，而且气质非凡。她带我到不远处的咖啡店里，微笑着同我叙旧。

“嗯，嗯.……”

我心不在焉地敷衍几句，马上切入正题：“月月，我有一件重要的事要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蓝月月呷一口咖啡，怪怪地盯着我。

“你说。”

“怎么开口呢...…”

我感觉身体在发抖。

“是关于我的吗？”

“不，是雷晨...…”

【5】

“你说的是真的？”

我表情夸张地望着雷晨的眼睛，内心里充满兴奋，或许，也掺杂一丁点的羡慕。

“当然，”雷晨将那个鼓鼓囊囊的信封拍在桌上，春风得意地说，“如果照这个速度，我的梦想很快就会实现，走，今晚咱俩去帝豪酒吧庆祝一番！”

“我的天，祝贺你兄弟！”

我和雷晨步行去银行存款机。

“这个好消息我还没告诉月月…...哟，哥，忘带烟了。”

雷晨摸着口袋说。

“那赶紧告诉月月吧！”

我从兜里掏出香烟。

“还是算了....对，扬哥，今天咱们抽中华，你等着，我去买。”

雷晨看到大路对面的烟店，便把鼓鼓囊囊的信封交在我手上，自己轻装上阵，去跨隔离栏。

我阻止不及，眼睁睁看他飞跃过去.……

【6】

“7231”不是一组简单的数字。

它曾经代表一笔财富，对，它最直观的意义就是一笔钱。

一笔合计七千二百三十一元的钱款。

它是我哥们儿雷晨的小饭馆一日下来的营业总额。

本来，这笔收入是破天荒的，完全可以载入我兄弟的“创业史册”，只可惜，随着一颗流星的陨灭，夜空早已漆黑.....

“月月，最近你有见过雷晨吗...”我支支吾吾地说，“我觉得他....可能没有死！”

我手里捏着这笔沉甸甸的财富，当我低头去看的时候，发现手指还在颤动，但是手心却是空的。

“张扬，你发什么神经，”蓝月月疾言厉色地斥责我，“亏你还是他的好兄弟！”

“不，你相信我，雷晨真的没有死....…”

【7】

“七千元呀，一个小饭馆居然能达到这么高的日营业额，我做梦都不敢去想！”

雷晨在去酒吧的路上依然沉浸在亢奋中久久不能自拔。

在把这笔钱存到银行卡上之前，雷晨将它交在我的手上。

他自己则像一位潇洒的跨栏高手一样去跨越阻碍，而他的目标，仅仅是对面烟店里的两包“中华”。

几秒钟后，从远处疾驰而来的车辆，带着刺耳的刹车声，久久回荡在这个盛夏的城市街头，而我，站在栏杆的那头，怔得像具木头....

“月月，你亲眼看过雷晨的尸体吗？”

作为亲眼目睹车祸的目击者，又是造成灾难的见证人，在进入医院后，我被雷晨的父亲当众掴了两记耳光，从此再不敢在他们面前露脸。

听说，挨到半夜里，雷晨便死了。

蓝月月显然对我失望透顶，她鄙夷地瞧着我，不说话，只是默默地流泪。

“你走吧，本来，我们的婚期就在眼前，可是，可是...…”

她背过脸，开始絮絮聒聒。

我想，她没有出口的一句话或许是：“可是，如果没有你，那天晚上他就不会死！”

然而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眼下，我已无暇自责，只求自保。“月月，求求你，”我眼中根本容不下她的泪水，“你究竟有没有见他最后一面？”

“你！”

我脸上忽然一热，伸手一摸，全是浓浓的咖啡.....

【8】

“7231”，“7231”！

我失神地望着写在我家门上的那个滴血的数字，感觉自己的面孔在一点点扭曲变形。

雷晨，你终于来讨债了！

对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该将这笔钱装入自己的口袋！

可你.....你到底是人是鬼？

“7231”，“7231”!

它们在我模糊的视线里，逐渐幻化成千万条徐徐蠕动的红色蛆虫，钻进我的脑袋，凶狠地啃噬我的记忆，我的思想....

我对着那行可怕的数字喃喃自语：

“兄弟，你放过我，这几月来，你可知我始终不曾释怀，我生活在痛苦的泥沼里，谁能体会那种剜心剔骨般的折磨..…”

天晓得，那笔钱，和我偷偷攒下的份子钱加在一起，正好够给我女儿搬回一台钢琴。

而我那世俗的妻子，至今还以为那台钢琴，真的是我为公司荣膺销售冠军而应得的奖励呢！

【9】

老实说，雷晨没有死我也不信。

我亲眼看着他被撞飞在十几米外的惨景，那一刻，我的心真的在滴血。我相信，倾吞那笔钱的行为，绝对是受了魔鬼的蛊惑。

我做了这件事，就如同把卑贱的灵魂丢在了粪坑里。

我觉得自己又脏又臭。

可是我的好兄弟，你为什么要说谎呢？

你是个死人，你生前亲口告诉我，这笔钱的存在连蓝月月都不知道吗？

那么现在，它是怎么出现在我的眼前？

我知道，你是个独立而自强的男人，店里的事情你从来不会让你的父母挂心，那么，除了我和蓝月月，那天的事情还有谁会知道？没有人。

只有她和我。

我的头脑从混乱中逐渐走向清晰....…

“7231”，“7231”!

既然死人无法做这件事，那剩下的只有一种可能了——

蓝月月。

【10】

我绝不能叫蓝月月毁了我。

我的路还有好长。

我不能就此沉沦，更不能去坦白我丑恶无耻的行径，我是个“光明磊落”的男人，我还要堂堂正正地在这个人世间行走！

如果我现在吐露这件事，还有足够的勇气在潮水般的唾骂、指责、嘲讽声中安然度日吗？

不，我受不了，我受不了那种比死都可怕的目光....

我的兄弟呀，瞧你多可怜，如果你还活着，会为了这七千块钱让我落到如你一般凄惨的境地？不，不会的.…...可是无情的人世，谁会像你一样去体谅我的苦衷？

只有我知道，雷晨一向不是个看重钱的人。如果他还活着，必定会让蓝月月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可是我呢，我有什么办法能叫蓝月月把这件事埋在心底？

我没有把握。

但总得一试，我还有可爱的女儿，在她未来的成长道路上，我还有很长的一段路需要陪她去经历。

诚然，仅有一个钢琴，是远远不足以解决问题的.....

我以吐露雷晨的秘密为由，又一次把蓝月月约出来见面。

【11】

我女儿果然是离不开我。

在我推开她的小手之后，她哭得撕心裂肺，尽管她还不知道我的离开意味着什么.……

“雷晨临死前究竟告诉你什么？”我觉得，我的面目有一丝狰狞。“你为什么一直问我这样的问题？”蓝月月也在哭。

“月月，别装了，除了你，没人知道那件事，我求你放过我，如果雷晨地下有知，他绝不会让你这么做.……”

我痛哭流涕地在蓝月月面前忏悔。因为怕人看到我的窘相，我把她约在公园的假山上。

彼时，假山周围只有几对正在偷偷接吻的学生情侣，借着暮色和浓密的树枝遮掩，我们看不到彼此。

“张扬，你到底做了什么？”

蓝月月的语气填满质疑，夜色下，她的眼睛好似利刃，闪着寒光。

“你真的不肯承认？”

我胸口堵得有些发慌。

“张扬，你到底有什么秘密瞒着我？”

“秘密?”我忽然笑出了声，“是啊，我仅仅是做了一件对不起他的事而已，你就要赶尽杀绝！我想问，这和当晚的车祸究竟有什么关联？难道，你还要我对雷晨的死负责？”

我在竭力为自己洗白，尽管这种说辞听上去很无耻，且苍白无力。

蓝月月愈听愈糊涂，她忽然扭身要走……

【12】

曾经看过一个关于杀人犯的报道，说的是杀死一个人像掐死一只蚂蚁一样容易。

我认为那个杀人犯说了谎，要么他是个大力士....…

我不知道事情为何会发展成这样，我本无心杀死蓝月月，只不过她没有给我任何一个肯定的答复便要弃我而去，那怎么行，我必须得到她的一个回答——不管什么样的回答！

起初，我去拉扯她；然后，她开始尖叫。

我只好伸手紧紧捂住她的嘴巴。

我万万想不到，欲让一个女人保持安静竟有如此困难-一

我用尽毕身的力气才使她停止喊叫，当蓝月月瘫软在我怀中时，我已经浑身无力，汗水将外衣浸得透湿，捂嘴的右手甚至被她的牙齿咬出一个深深的洞，我拼命止住喘息，感觉心跳得就要蹦出胸膛....

蓝月月死了。

她用自己的英勇无畏，捍卫了自己的尊严。

她是烈士，我是禽兽…..

【13】

两天后，我坐在刑侦大队的审讯室里。

案子破得很快，警察抓住我，几乎不费吹灰之力。

在铁证面前，我已没有抵赖的必要。

负责此案的周警官，面色铁青，眼神犀利，那种样子，简直就是恨不得将我这个人渣一把撕碎的义愤填膺。

“张扬，既然你对所犯杀人罪行供认不讳，那么请在审讯记录上签字！”

“等等，还有一个问题？”

我歇斯底里地大喊。

“你说！”周警官皱皱眉头。

“我想知道，究竟是谁....在我家的防盗门上留下那个数字？”

我的眼睛突然冒出了光———种期待的光芒，尽管我不知道在期待什么。

或许，我在等他说出蓝月月的名字。

“好吧，可以让你看一段视频！”

周警官打开手机，默默地放在我面前。

我的双手又开始颤抖。

手机拍摄的画面异常清晰：

一个男人背对画面，一只手在防盗门上认真地涂抹，看视屏显示的时间，是在凌晨一点，那警官递给我手机的时候就是这幅画面，说明没有拍摄到开头。

那个人写了很久，如同在完成一幅心仪的画作，几分钟后，一直背向屏幕的男人突然一扭头，如同盯着屏幕外面的我，咧开嘴一笑，那样子简直能把人的魂魄吓掉.....

出乎意料的一个事实是，那个人....…

居然是我。

【14】

“不，这不是真的..…”

我不可抑制地狂叫。

“这是真的，”警官冷笑一声，“这是住在你对面的邻居透过自家的猫眼拍下的一段珍贵画面，你这个人呀，本来或许还有的救，可是现在………”

可是现在，我成了可耻的杀人犯。我的心骤然降到冰点。

“放心，你还不到精神病的地步，”周警官说，“单就杀人行为来说，疯子和常人有着本质的区别，疯子的行为是无意识犯罪，而你，则完全是受利欲心的驱使一步步走向道德的沦丧！”

我无言地垂下了头。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是上天对我的惩罚，如果我的良心还没有完全泯灭，我想，此时我会主动到雷晨的父母面前去坦白，而不是走向真正的毁灭。

当我关不住的灵魂偷偷在门上刻下那个滴血的数字时，可能是上天给我最后一次回头的机会，很遗憾，我失去了。

“7231”，“7231”！

我只想说一句：兄弟，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