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早上起来,王魁打开门就看到儿子明娃站在门外的石榴树下仰着脸像是在树上找什么东西。初冬天气,树上叶子已经差不多落尽,前几天还挂着几个石榴,可能是被明娃摘了吧,这会儿一个也没有了。
明娃今年已经高三了,个子长到了一米八三,站在院子里,高瘦挺拔的,光看背影王魁都觉得儿子够帅,更不用说明娃还长着一幅人见人爱的俊脸庞,难怪邻居们都说明娃属于喜死丈母娘类型的,这孩子还真是越长越帅了。帅这个词王魁还是跟明娃学的。
那天是周五,天快黑时明娃从县城的高中回来,一进屋就说,裤子都短了,人家都说像他这么帅的人,穿这么短的裤子像是故意扮酷,引起老师的反感了,所以得买新裤子了。刚刚才买了不久的新裤子又短了,这孩子咋长这么快呢?虽然又得花钱买新裤子,但王魁听到人家夸儿子帅,连裤子短了都被别人看成是扮酷,内心的欢喜从心底滋滋地升上来。
生明娃时,老婆难产死了,王魁靠种地和干小工,一个人把明娃拉扯大,虽然日子艰难,但明娃越长越出色,在村里越来越显眼儿,王魁内心总有抑不着的喜悦和骄傲。
王魁上完厕所出来,看明娃还在树下仰着脸看。
“明娃,你在看啥?”王魁走到压井旁边,捞起水盆里的铁碗舀了一碗水倒进压井里做“引水”,用力压着。
明娃像没听到似的,仍然转着圈儿地在树下仰着脸看。
“明娃,快来洗脸,井温水儿。我压着,你接着水快洗脸,洗完了,你帮我压,我再洗。”王魁边压水,边朝明娃喊。
明娃仍然自顾自地仰着脸看树上。
王魁停止压水,走到明娃跟前,抬起头想看看明娃到底在看啥。树上除了零星几个叶子,啥也没有。他扭过头看着明娃的脸,“明娃,你到底在看啥?”
明娃仍然没有理会他,根本就是没有听到他在说话似的。
王魁推了下明娃,“孩子,问你呢?”
明娃转过脸看王魁,眼光直直的,看了很久,仍然不说话。
王魁心里一沉,他知道这孩子有毛病了。
从县医院的精神病科出来,王魁的腿是软的。他不知道像明娃这么帅得人见人夸的人怎么会得精神病。他更不知道医生开的几幅药能不能把明娃治好。医生说要有长期治疗的思想准备,可是这个长期有多长,他不知道。但不管怎么样,他也要借钱给明娃治病。王魁的腿软到没有力气下医院的台阶,就顺势坐在台阶上。看着明娃咚咚咚走下台阶,王魁突然想起来,他不能坐下来,明娃病了,明娃自己会跑丢的。王魁打起精神站起身,紧紧跟上明娃,并伸手抓着明娃的胳膊。
半年过去了,能借的钱都借了,明娃的病却越来越重。而且由原来的不说话,变成了狂燥起来不停摔东西、打人,只能靠药物抑制他的狂燥。
近中午时,王魁正在建筑工地上干活,邻居老孙骑着电车跑到他跟前:“老王快走,明娃又发疯了,拿着刀在村上到处跑,人们都吓得躲在屋里不敢出来,你快回去看看吧。”
“我走时用铁链把他栓在门框上了,他是咋跑出来的呢?”王魁脸都吓青了。上次他以为明娃吃了药能多睡一会儿,就把铁链打开,帮他换身上的脏衣服,谁知道明娃醒了,他一把没拉着,明娃跑出去了,光着身子在村上到处跑。村上的女人和孩子吓得乱跑,男人们想帮王魁逮着明娃,就拿着棍棒铁锹追赶他,明娃竟从追他的人手里夺走一把铁锹,反过身追打逮他的人们。两个人被明娃用铁锹打伤,幸亏伤势不重。王魁上门给人家道歉,说等有钱了赔人家每人五百块钱医药费,两家人看王魁可怜,都说不要王魁赔医药费,只求他以后别再让明娃跑出来了。王魁向乡亲们保证,以后再不让明娃出来窝害人了。没想到这次他又跑出来了。
王魁坐着老孙的电车回到村上,警察已经将明娃逮着了。原来明娃跑到一家院里,这家的老太太正抱着几个月大的孩子,没躲开,被明娃抓着,明娃扔了手里的刀,夺走了孩子,抱着孩子乱跑。当时村上的壮年男人都外出干活了,没人能追得上明娃,孩子的奶奶吓坏了,就拔打110报了警。
村上的人都劝王魁把明娃送精神病院。但是送精神病院要一大笔钱,王魁哪有钱呀。
王魁用更粗的铁链栓明娃,而且再不敢外出干小工了,整天守在家里看着明娃。
明娃的狂燥越来越严重,药量不断增加,发作却越来越频繁。每次明娃发作,整夜整夜嚎叫,声音凄惨,王魁听着心疼难过,却又无可奈何。明娃是王魁的心头肉,明娃受罪比王魁自己受罪都让王魁难过。如果可能,王魁愿意代替明娃受罪。如果王魁能拿自己的命换取明娃的康复,王魁愿意立马去死。可是,这一切都是不可能的。明娃还要受多少罪呀!王魁跑到妻子的坟上哭诉着,他求老婆能把明娃带走,让明娃有一个解脱。可是哭干了眼泪,老婆也帮不了他。
没有明娃的院子静得可怕,王魁把铁链搭在屋梁上,结成一个活结,他只要站上凳子,把头伸进去,踢倒凳子,就可以去和老婆和明娃团圆了。
坐进警车里王魁想,明娃在那边应该已经找到了妈妈,他还是那个个子高瘦脸庞俊俏的帅小伙,他妈妈正满心欢喜地听明娃说,裤子穿上又短了,得买新的了,不然大家都说他穿着这么短的裤子扮酷,老师都反感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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