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后花园。
空旷的院子里,香案烛火已然齐备。
香案的正中央,放着一张弓和一个剑穗。弓身碧绿,弓腰处镶有玉片,方便拉弓时发力,实用又雅致,就像柳梦璃手中的玉色箜篌那般不俗;而剑穗,通体为冰蚕丝所制,又用“九龙缚丝”的特殊手法结成,虽然慕容紫英并未多说,但任何人粗粗一看,都知绝非凡品。
“果然神仙一般的人物,用的东西也是这么不一般!”李逍遥禁不住暗暗感叹。
此时,南宫煌手持桃木剑,胸前挂着太极护符,口中念念有词,俨然一副作法擒妖的架势。
“要是再穿一身道袍,准备一盆狗血,就齐活了!”李逍遥在一旁看着,感觉有些好笑。
慕容紫英和柳梦璃托南宫煌招的是一男一女,男的叫云天河,女的叫韩菱纱。两人都是他们少年时的旧友,只是如今阴阳两隔,遗憾颇多,想借招魂之法相见弥补;而弓和剑穗,也是当年他们互赠的礼物。
南宫煌虽然答应帮忙招魂,但他也说,短则十天半月,长则一年半载方有结果;慕容紫英和柳梦璃身上还有事,无法在客栈久留,便和他约定,一旦有了结果,用“千里传音”之术告知,而与此同时,他们也帮助南宫煌寻人。
千里传音?想想都很厉害,到时候一定不能错过!李逍遥暗暗地想。
“喂!我说小李子——”南宫煌忽而转头看着他,揶揄道:“你杵在这也帮不上啥忙!这招魂可比你想象得无聊的多了!这才刚摆出个架子,可能半天都看不到个鬼影子,你确定要在这里看吗?不去安慰安慰你的妹妹们?”
“呃……”李逍遥抬眼看了看客栈里屋,颇踌躇了一下,想到阿奴那失魂落魄的脸,还是点点头,对南宫煌说了句“那有什么要帮忙的叫我一声啊!”便准备离开。
“喂——你别说!还真有!”南宫煌在身后忽地叫住他。
不是你叫我走么?李逍遥困惑地看了看南宫煌,只见对方“嘻嘻”一笑,道:“那个慕容紫英啊,说他们要找的那个男的,爱吃烤山猪,你叫厨房去整个烤猪来,说不定他闻到味儿,魂儿就自己过来了,事半功倍呀!”
李逍遥哭笑不得,这从来只听过狗会闻味儿,没想到鬼也会?但见南宫煌煞有介事的样子,便点点头,说了一声“好”。
说到烤山猪,这里最近的“山”就是十里坡了,上面有些花花草草山货什么的,可以偶尔去找找食材;但要说十里坡是“山”,那简直是对山的误解。没有山,哪有什么山猪啊?只能用家里豢养的小猪。那就做明炉烤乳猪吧!用整只乳猪去内脏,经各色调料涂抹后上炉烤制而成,面如琥珀,油光明亮,吃起来皮脆酥香,肉嫩鲜美,嗯,想来应该差不多。
只是一点让人意外:慕容紫英和柳梦璃那一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仙模样,竟然会有这种接地气的朋友。
李逍遥穿过大厅,看见月如忙碌上菜招呼客人的身影,禁不住心里一暖,“想不到,这个刁蛮千金干活能这么麻利!”
阿奴前两天刚刚恢复记忆,又才在苗人手中死里逃生,还处在精神恍惚的状态中,赵灵儿自愧连累的阿奴和大家,也是天天懊恼不已,整日照顾阿奴,无法下厨。好在,有星璇这个天降大厨,一个顶俩毫无压力。而王蓬絮呢,自然是时刻和他腻在一起,在厨房打下手。原本掌勺的林月如,瞬间觉得自己在厨房显得太亮,索性在大厅兼任跑堂和掌柜的,也做的有模有样。
“好像客栈是她家开的似的!”李逍遥感叹,忽然想起第一天见到她,当初确实说要跟他合伙开店来着,只不过,恐怕她自己都忘了分钱的事了吧!
不过,这让李逍遥越来越有当大掌柜的感觉了,自己什么事都不用做,客栈就可以正常运营。景天也说过,经营之道的最高境界,就是能当个甩手掌柜,什么事都不用做,钱就能自己进账。看来,就算他这辈子不能当大侠学习剑法,经商倒也挺不错的……
李逍遥晃晃悠悠,跟厨房交代完烤乳猪的事,转而往阿奴的房间走去,听到里面传来阿奴抽泣的声音。
“灵儿姐姐,我好怕……我、我想阿娘……我想见阿姐……”阿奴坐在床上,洁白的小手抚摸着碧绿的竹笛,一脸委屈。
灵儿握住她的手,歉然道:“阿奴,是我对不起你。没想到白苗族为了掩护我,竟然让你假扮我,引开他们……还、还害得你从山崖上摔下来……不知道你阿姐,现在在哪……如果你见到她,是要跟她一起回去吗?”
“我、我不知道……”阿奴愣住了,她似乎没想过这个问题。
李逍遥推门而入:“阿奴,你觉得好些了吗?”
“好、我好多了……”阿奴不知怎的忽然有些心虚,见到李逍遥进来,脸一红低下头去,低声道:“逍遥哥哥……”
“逍遥哥哥,你来看阿奴了?”灵儿温婉地站起身,秀美的双眸中有一层抹不去的黯然。
李逍遥以为她是因为自责愧疚,便宽慰道:“灵儿啊,你别内疚,不是你的错!而且,我们都会保护你的,别担心!”
灵儿欲言又止,她看了看阿奴低低垂下的脑袋,又看了看李逍遥,低头道:“我去帮帮月如姐姐,逍遥哥哥,你安慰一下阿奴……”未等李逍遥回答,便掀门帘出去了。
李逍遥不以为意,转头看着阿奴,轻声道:“阿奴,好一点了吗?”
“嗯,好多了,谢谢……逍遥哥哥关心。”阿奴仍旧低着头,显得有些拘谨。
李逍遥有些意外,轻声道:“谢什么,我们都是一家人。”
“一家人……”
“是啊!我、月如、灵儿都像你的哥哥姐姐一样,我们不就是一家人嘛!”
阿奴沉默了一下,小声嗫嚅道:“可是……可是,我想我阿娘……”
“你都想来了吗?你阿娘叫什么名字?你们是苗疆哪一族的?”
“我是苗疆的少主,我阿娘是白苗族的族长。我和阿姐,这次是为了保护公、公主,所以特意乔装引开黑苗族的人。”
“所以公主,就是灵儿?”李逍遥问。
阿奴点点头。
“哦……”李逍遥忽然不知道说什么好,只能尴尬地应了一声,环顾着阿奴的房间。她的竹床旁边放着一个炼蛊的器皿,墙上挂着之前去十里坡发现的动物骨牙,不远处柜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只已经干枯的海棠花,花瓶的周围,整整齐齐排列着李逍遥送给她的八仙石、女娲石等各种新奇的玩意。
李逍遥慨叹了一下,轻轻坐在阿奴身边,她维持着低头的姿势。因为年龄小,她的面孔无比光滑又洁白,侧脸眉眼分明,看着像是描画出来的。
“阿奴啊,”李逍遥柔声道:“那你,想回苗疆找你阿娘吗?”
阿奴点点头,感受到李逍遥的目光,小声道:“可是逍遥哥哥……阿奴,舍不得灵儿姐姐,舍不得月如姐姐,客栈,也……舍不得你……”
“苗疆那么好……那你给我讲讲,苗疆有什么好玩的?”
“苗疆啊……可好玩啦!”提起苗疆,阿奴眼睛一亮,抬起头来面露神往:“苗疆山上树林里抬头看不见天空,树叶子比人还大,还有这么粗的蛇,还有能吃人的树,还有……还有好多好吃的!”
“你说的好吃的不就是虫子吗?只有你认为那是好吃的吧……”李逍遥见她情绪上扬,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炼蛊皿,忍不住打趣。
果然,阿奴不服气地蹬脚:“你没有吃过,怎么知道不好吃,你只要尝过一次,就越吃越想吃!”
李逍遥摇了摇头,有意要逗她:“也许很好吃吧,但是看起来好恶心。”
“什么嘛!你最爱吃的虾还不是和蚯蚓差不多,那个螃蟹比蜘蛛还可怕呢!”
“那你们苗疆有什么名菜吗?”
“当然!有好多呢!比如红烧竹鼠啦、油炸飞蚂蚁啦、腌蚯蚓啦、乌饭团……”
“这……有我能吃的吗?”
“有啊!”阿奴开心地点了一下头:“还有薏米闷猪脚、辣骨汤、香茅烤鱼,好多呢!”
“有这么多好吃的啊!你几时做给我吃?”
“嘻嘻~~”阿奴笑靥如花,对他道:“我已经做给你吃啦!我煮的粥、我酿的酒、我熬的汤,好不好吃?”
“好吃!”李逍遥由衷地赞叹道:“你有什么秘方吗?做得这么好吃?”
“我放了东西,但是不能告诉你!”
李逍遥夸张地长大了嘴,摆出一副震惊的表情,对她道:“阿奴,你不会给我下了药吧?”
“哼~反正不告诉你!”阿奴一脸得意地看着她。
李逍遥莞尔一笑,随后又陷入沉默。
“怎么了,哥哥?你……不想我想起以前的事吗?”
“阿奴,”李逍遥抚摸着竹床上的纹路,低声道:“可我不想和你分开啊……”
阿奴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李逍遥;转瞬之间,只觉得如饮甘醴,满满的馨香就要溢出来了。
心中的阴霾和犹豫一扫而空,她凑近了李逍遥拍了拍他的肩,笑道:“我也不想啊,但是我可以回家看看再回来啊!”
说完了这句话,好似连日来压在心里的大石头一下子搬开了,简直不要太爽。嗯,谁说回家看看阿娘和阿姐就不能再回来的?这里有十里坡、盘湖、勺园可以逛,还能去杭州城苏州城,这里还有好吃的好喝的,客人们都喜欢她做的菜,最重要的是,逍遥哥哥也喜欢。以后等客栈大了,雇更多的人手,他们还可以一起闯荡江湖……
李逍遥见她心结已解开,舒展眉目点点头:“是啊!不过……阿奴,你一直说阿姐带你来的,那天出事的时候,阿姐到底伤得怎么样?”
阿奴敛起笑意,认真回想道:“我不知道,她本来腿上就中了一柄飞刀,后来……又替我挡了一刀,在胸口上……好大的伤口,流了很多血……好可怕!”
“那你说,阿姐能不能从那些人手中逃出来呢?”
阿奴点点头:“一定没问题的,阿姐本事很大,而且可聪明了,她身上的毒虫子,可比我多多了!”
李逍遥吞了吞口水,感觉她还和自己靠在一起,便没有跳开,对她道:“那阿奴,我们就在客栈里,等阿姐来找你好不好?也许阿姐,也在找你呢?”
阿奴想了想,忽然大叫了一声,拍了一下自己的脑袋:“哎呀!看我这记性!”她低头打开腰上的布袋,摸出了一个银色的铃铛,道:“这里面有蛊,只要让它醒来铃铛就会一直响,阿姐那边的也是,她就能知道我在这了!”
“那你阿姐长什么样子啊?”
“她呀!可漂亮了!我们苗疆,很少有比她漂亮的!”
“还能比阿奴更漂亮吗?”
“……哎呀!逍遥哥哥,我跟你说认真的啦!你怎么……”
小女孩娇羞地捶打他,李逍遥佯装害怕躲闪,心里感觉十分奇妙:为什么这么巧,他能遇见灵儿、月如和阿奴三个人呢?看来缘分,真的是很难说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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