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有记忆以来,我的大爷,他就没有和任何人说过话,听我妈说,他也是后来才不说话的,原因取决于他生的那场病,至于什么病就不得而知了。

村子上人们对大爷的看法一直都不太好,这是由于他到哪里都会发出一长串叽里咕噜声音的嘴巴,代表他是在骂人,他骂什么就没有人能听清了。
大家对他最深的印象应该是他和他那头牛。农忙的时候,他会用那头牛来耕地,牛在前面走,他在后面推,一块块地就是这么耕过来的,耕完自己家的也给别家耕,耕完地了他给牛歇息一下,牵它到河水里滚一滚,末了回到家中再用清水给它刷毛清洗,每一寸都洗得很干净,比自己洗的还认真。白天没事的时候大爷会牵着牛去吃草,人们称之为放牛。说是他牵着牛,到大多数时候确实牛带着他,牛吃到哪他走到哪,或许是他对牛放心的关系,就任手中的那根拴在牛鼻子上的绳被牛拉着跑,但多数时候因为这种放纵,牛就会肆意的踏进人家的地里,这时便会遭来人家的轰赶,大爷他也不甘示弱,用他那嘟哝的骂人的话回复回去,然后才慢慢的拉着他的牛走到别的地方去。

大爷的父亲是我爷爷的大哥,和我们是一大家子,这层关系也是我后来才知道的。大爷有三个孩子,两个女一个男,男的我叫他大哥,他在家那边街上开门面修家电买家电,已有十来个年头了,女的也早已嫁给了离家有些路程的城镇上。
小时候我害怕的人除了老师以外就是大爷。因为每次他见到我或者说不管他见到谁,他都会用他那浑浊的同时又很深邃的眼睛盯着人家,嘴巴里顺便冒出些奇怪的语言,让人心底尤为打寒。因为他家在爷爷家旁边,所以每次去爷爷家总会看到他在给牛喂草或者饮水,要不就是给它洗刷,也可能是陪着它打发时间。仿佛生活中的一切都与这头牛脱离不开了。
后来的我由于一直在城里上学,很少在见到或者听到与他有关的事了。偶尔回去也只会看见老远的地方,他和牛,牛在吃草,他在看牛吃草,牛偶尔回过头看他在看自己吃草,眼神像充满开心似的,他看见牛回过头来看他在看牛吃草,他也开心,于是就是一幅和谐的场景。

在村子上人们都开始不用牛耕地,改用手扶时大爷还在坚持将他的牛带到田地,绑上犁。后来,牛老了,耕不动地了,也拖不动犁了,它就很少再再被大爷拉上田地了,更多的则是出现在屋后那片树林,这也是后来大爷最常去的地方,因为那儿,只有他和他的那头老牛。再后来,听说那头老牛被卖掉了,从那开始我回家后就再也没见过那头牛,更多出现在眼前的场景则是大爷坐在板凳上,倚靠在门框上的身影,他在凝视远方,不知道是不是在看他那头牛。没有牛了,大爷也很少出门了,大概是牛不在了他不知道要出去放什么,或许也可能是再出去已经没有牛再和他一起玩耍了。并且,自那时他也已有好久没再对人说他那些含糊不清的话了。

每次吃饭的时候,他都早早的端着凳子坐在了桌前,等大妈把饭端上去之后,就像孩子一样迅速的拿起筷子夹起了菜。虽然一直是与儿子住在一起,但是不知什么时候起老两口就被单独分在了一边吃饭。一张正方形的桌子,放着两盘小炒,两只盛着米饭的碗还有一只水瓶。廊檐下,老两口安静的坐在桌子的两边,夹着菜,端着碗,静静的成了一幅孤独的图景。
想起那张正方形的桌子,我第一次见到它是在我大概十五岁左右的年纪,在他家后屋里,那时还没有砖瓦砌成的围墙,和两扇绿色油漆漆出的大门,以及门口的廊檐,还有两边并排的屋子。来说一下那是怎样的后屋,屋子里的摆设很少,印象最深的除了一个发着昏暗灯光的白炽灯泡,就剩下那个有好多年光景的方桌了,桌子的四角就像是被老鼠啃咬过,桌面上坑坑洼洼,有坑的地方都被面粉和菜汁给糊严实了,已与桌子形成一体。不过那天走的时候,看见了靠墙放置的一张床上用棉被裹着的大爷,我对他说了句,大爷再见,他没有回应我,但是我分明看见他看我的眼神不再是以前嘟哝时候的样子了,尽管灯光很暗。我记得那是大年三十的晚上,外面家家户户都想起了鞭炮,那时候他的牛还在。
自那以后,我每次去爷爷家,都会在经过他家门口的时候跟他说声“大爷你好”、“大爷再见”,我知道他能听懂,因为他看我的眼神似乎在微笑。
大爷也渐渐老了,在时间的光景下,犹如那头老牛,老成了可爱的样子,像个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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