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官公务在身，捧着那颗滴血的心，不得不迅速归队。烽火连天中来不及擦干眼泪，就要飞向混战的天空。
万水千山之外，常殷氏搂着幼儿翘首企盼，盼望长不过岁月如梭。
01
一晃眼，常少爷的幼子升儿已经7岁了。蜜罐里长大的升儿吃穿用度都是最好的。
“升儿，起来吧，该去读书了！”常殷氏温柔地唤着儿子。
“娘，我肚子疼呢。”幼儿瘪着嘴娇喘地哼哼着。
“那咱不去了。”常殷氏的手像一抹温暖的阳光，照拂在幼子的脸上心上。
升儿躺了又躺，日上三竿，他磨磨蹭蹭地起来，厨房小灶上还给他留着温热的早饭。吃完一抹嘴，就溜到家族的铺子里玩去了。
常殷氏三十年来的岁月静好，从丈夫离家那一天开始，她的好日子就像一个扎得结结实实圆滚大气球，里面的空气每一天都争先恐后地逃窜，一天都没有消停过。
清晨的第一缕阳光映着升儿光滑的额头，常殷氏轻手轻脚进来，缓缓唤着“儿子，起来了，该去上学了，再不去，私塾先生该责罚了。”
升儿照旧哼唧道：“娘，我头疼。”常殷氏用温热的红唇轻轻抿着儿子的额头，凉丝丝并无一丝灼热。常殷氏懂了，她叹口气，“升儿，就在家休息吧！”
升儿狡黠地差点欢呼雀跃起来。他不知道，他一定不知道，常殷氏的宠爱并不会给他遮蔽人生的风雨，哪怕是一缕寒风，哪怕是一滴冷雨。
02
在常氏家族的子辈中，第一要务是读书，其次是经商，升儿读到小学二年级，彻底告别了私塾。
他自断求学功名之路，等待他的又是怎样一种人生？只有他自己知道。
虽然家族生意铺子延伸到十里八乡，家族不养闲人，飞行军官在烽火岁月里，挂念这个没有父亲教导的孩子，并安排这个不读书的孩子，去当学徒，涉身学做生意。12岁，终日无所事事的小少爷开始了求艺之路。
40年代，升儿青春逼人，一身潇洒自在，跟他的父亲一样，聪明绝顶。少年闯江湖，豁达宽厚，乐善好施，潇洒快活。时代纷乱，战火硝烟，这丝毫不会影响升儿如同千千万万蠢蠢欲动的青年人一样血脉贲张，等着大干一场。
战火纷飞中，才华横溢的军官，骁勇善战，出生入死。一个在地上的炮火中，寻找金子，一个在天上的鏖战中，寻找事业。他升任团长那天，人生得意，依然记挂着升儿。
正当升儿兴高采烈地开始为了金钱痴狂的时候，家里收到了来自军队的包裹。
一套笔挺的军官服，信中写道“不飞行，不上前线，不当步兵，不当炮兵，只是探会（近似雷达兵），负责飞机场远程照射，期望侄子能混个一官半职，娶妻生子。”
此时的升儿一心沉迷在对未来商业的幻想中，包裹的到来，并没有吸引到升儿。
常殷氏苦守17年，娇生惯养的独子，无论如何都不愿意放儿子以身涉险。我们常喟叹机会如流星，转瞬即逝，实则不然，人生的河流早就蜿蜒在各自的命运里，从无错过，也无重来。
升儿婉言谢绝叔父的好意，只身迎接属于个人的命运。
03
此时的国军团长，也只能作罢。况且，家长正发生了一件令他恼火的事情，家里的太太常富氏日日笙歌，夜夜狂欢，竟然一夜之间输掉了一个四合院。
重庆双流机场，人心惶惶，整个空军要撤离，远赴小岛，常团长知道太太大手大脚，不能过苦日子。海岛地少人多，房价高，物价高，这千千万万等着去被安排的军官首领以及家眷老少，该如何迎接明天的凄风苦雨。
常团长一定知道，远赴海角的军官眷侣如同浮萍飘零，等待着异乡的风雨如晦，将家变成最疼痛的故乡。
常团长却不知道，自己如烟花般绽放的生命之火，正等着迎接料峭尘世的碾灭。
彩虹，月亮，日月光华，战火之后，烟火美而刺眼，不管曾经划过如何优美的弧度，它带着迷惘与骄傲，在最好的时刻等待满怀悲凉。多少次仰望，可能都无法再看到天空......
04
四十几岁，正直一个男人的年华鼎盛，英俊潇洒文韬武略的国军军官，在等待一个出路，此时，国家百废待兴，急需人才，求贤若渴。在多方思忖下，军官转身，以一身赤诚报效家国。
常团长身材高大精瘦，国字长脸，高耸的鼻翼和一双剑眉英气逼人，他双眸中的烽火连天，始终清澈地燃烧着激情。这只空中战鹰，滑翔俯冲，来到一片陌生的红色海洋，灼热眩晕。
整箱的奖状、奖牌、奖杯，进口的吃食、生活用品，成了升儿最荣耀的私藏。他的叔父凯旋而归，为国家重用，那一身的本事和显赫的成绩，是升儿艳羡不已的家族榜样。
05
政治是虚伪无情的家伙，曲终人散时，空中战鹰因出身瑕疵，恃才放旷，很快就被请出核心领导团队。一身孤傲才学、半生清澈荣耀的常团长，禁不住仰天长啸“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此话一出，毫无悬念的为自己选择了更加逼仄的明天。
空中战鹰无官职、无军衔、无工作、无津贴，就这样被清出了队伍。
太太常富氏几近绝望，这个昆明城里的娇妻，那些日日欢歌挥霍无度的日子一去不复返了。常富氏能和丈夫共富贵，却不能同甘苦，她负气地终日跟常团长冷战。
升儿见叔父生活从天堂跌落，难过踌躇，商业世界春风得意的升儿，四处打点，为叔父谋差，就像幼年时，烽火连天中叔父对于侄儿的厚待。几经周折，升儿通过人脉为叔父找到了差事，在一所极小的小学当体育教员，空中战鹰在困笼里，总算有了一口米一口水。
生活对于人的教训和磨砺，从不手软，这只战鹰耀眼的才华光环很快风靡这所太小的学校，因为人英俊，因为人多才，爱慕他的女人是那样多，正如嫉恨他的男人一样多。
老天赏赐你的东西，如果不懂得藏私和遮掩，总有一天会收走。
06
那个风雨如晦的岁月，整个国家陷入一次次灵魂深处的自我革命，不管你是谁，信仰才是真正的生命。
体育教员在一个风和日丽的星期日，被警察带走，押进重刑牢房。升儿四处打听，始终无法得到确切消息和判罪原因，四处散财，叔父保释失败。
丰城监狱，常团长开始了15年漫长的牢狱生活，空中战鹰举目无亲，家中太太带着孩子早已远走高飞，他发了一封短信给升儿，希望见一见家人。
升儿带着好酒和好肉，打点监狱头头，叔侄俩无言相望，末了，叔父幽幽吐出几句话，“让孩子们好好读书！再难也不能不读书！”
升儿点头。
“我还会来看您的！”升儿恭敬如初。
“大可不必了！”叔父回绝。
战鹰囚居牢房，他没有告诉侄儿，他期待能有一天，或许可以重新拥有一次仰望天空的自由。
当你得罪了命运，遭受惩罚的时候，绝不要心存侥幸。
07
最艰难困苦的岁月，整个监狱牢友日日辛苦劳作，终日吃不饱肚子，那是个集体饥饿的年代。没有自由，没有粮食，然而，这不是最糟糕的。
烟火绚丽，映红每一张战战兢兢的脸庞，每一个细如纤尘的火花沿着自己的轨迹，划着最美的弧线，燃成灰烬，轻飘飘落在半空，甚至永远没有机会着地。
一个平常的再也不能平常的夜晚，狱中忽然火光冲天，战鹰惊醒，他迎来了沉寂多年的又一次鏖战，孤单、勇敢、执着地用尽最后一点力气，救出狱友。
火光肆虐，疯狂地撕扯他的翅膀，战鹰平静地撑开燃成一片的绚烂翅膀，悲怆绝美地俯地。
时隔30年，囚徒战鹰的案宗得以查清。当年莫名入狱，因小人揭发陷害，罪名奸污女学生，有女学生口供，双双死无对证。始作俑者以“爱民小学”校长职位早年退休，白发苍苍如一堆腐肉散发着生命最后的浊气。
时光如梭，飞行军官或许早已化成空气中的一个分子，无数次擦身人间，不喜不悲，这是他飞不出的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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