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日里不止有欢声、笑语，更有倾诉、痛哭。那是狭窄舞台里的一幕幕话剧，亦是熟悉人儿的一段段故事。
01
母亲永远是最忙乎的那个人，瘦削单薄的身体撑起半边天。不富裕的家里，时刻保有暖阳的温度，那是爱的味道。
离端午节还早，母亲却早已备好白嫩饱满的糯米、圆润如珠的赤豆、宽厚碧绿的粽叶、金黄柔韧的米草，这些是包粽子的必备材料。
节日头天，母亲就开始着手筛米、选豆、洗叶、泡草、切肉，等到一切准备就绪，便慢条斯理地动手包起粽子来，我和父亲只是打打下手。
可别小瞧包粽子，那可是个技术活。我尝试多次也不曾成功，不是米撮得不够实、就是叶卷得不够严、要么草捆得不够牢，这种粗笨的手艺根本没法入得了母亲的眼，最后只好安心欣赏。
圆圆的大簸箕，不声不响就堆满了如同秋收果实般的鲜绿粽子，光是看着，就满心喜悦；粽子下锅更是犹如野鸭戏水，扑棱欢腾；时间愈久，香气愈浓，我的口水不知吞咽了多少次才挨到煮熟。急忙用筷子挑出一串，掐下一个金黄的软粽，左右手不停颠换着，以便急速冷却那股热浪，解开米草、剥开粽叶，迫不及待地咬上一口，满口糯香，真是美味无穷。
02
端午节当天，个头不高、稍显发福的父亲一大早就出门购买菖蒲、艾草、肉、菜、酒，一回到家，就马不停蹄地与母亲一道做起丰盛的饭菜来。看着他俩配合默契的样子，我好生欢喜，在内心深处种下一粒亲睦的种子，那是我渴望的夫妻相处之道。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是邻居王阿姨，早年孀居的她，脸上总是笼罩着淡淡的忧伤，哪怕与人说笑，那笑也只是浅浅的一层，未曾抵达心底。她过来借用家什，母亲热心地扯下几个粽子给她尝尝，不免一番交谈。
接近午饭时分，最先到来的是周叔叔，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老九、老九”洪亮地喊起父亲的外号，步态轻松稳健地跨进门来。 只见他一身干净清爽，身着翻领短袖深蓝横条纹婆罗衫配黑西裤，腰间系着一根银色锁扣的棕皮带，脚蹬一双擦得锃亮的黑皮鞋，体面的工作，让他常年养成穿着得体的习惯。开朗健谈的他与父母亲一起东南西北、奇闻异事，无所不聊，说起一双争气的儿女，更是眉飞色舞，骄傲满意之情溢于言表。这时母亲总会黯然神伤，后悔没供我继续深造，在她看来，再多上几年学似乎可以少走些坎坷路。
03
堂妹瑶是踩着饭点来的。她长相好看、个子高挑、皮肤白皙、笑起来柳眉弯弯、酒窝盈盈，左手牵着俏皮可爱的小侄女，背上背着刚满周岁、虎头虎脑的侄儿，热情地与我们打招呼。
我赶紧添副碗筷，心里却莫名感到惋惜。她是亲戚中长得最为标致的女孩，有着甜美的歌喉，勤劳又善解人意。高考失利后为贴补多年亏空的家里，毅然嫁给大她十几岁的男人。她那青涩的脸上不该有的成熟，让人看了心疼。岁月虽不曾在她美妙的身姿留下过多痕迹，但一双粗糙的双手暗示着日子的艰辛，她本可以有更好的生活。
中途赶来的是表哥翰。常年的风霜毫无掩饰地刻画在他坚毅的脸庞，痛失亲人的苦与生活艰难的涩，使得长子的他早早挑起家庭重担。终日的忙碌冲淡了思念的那根弦，唯有节日让他放松片刻、袒露些许心声。
几碗米酒下肚，平日闭锁的闸门徐徐打开，思念有如潮水般蜂拥而至，有点木讷的表哥诉说着病逝父母的痛、亡故弟弟的哀、养育儿女及侄儿女的累、维持生计的难，积郁已久的沉重几乎把这年轻汉子生生压垮。他这是把我父母当成最亲近的家人，他是借着酒意释放坚强盔甲里的柔弱与紧绷。
04
走了些人，又来了些人，午饭俨然吃成了晚饭。酒过几巡，已记不清楚，父亲醉意朦胧，母亲忙着添菜置酒。
每逢过节，父母做的饭菜，花样足够多、份量足够大，哪怕一桌人，吃个两天两夜，也丝毫不成问题。
舅舅是来吃晚饭的。白霜染满头，皮肤如古铜，背略微佝偻、腿脚也不甚灵便。母亲最宝贝这个唯一的亲弟弟，儿时是她背着长大的，看着如今苍老衰弱的他，不免伤心起来。
回忆，像蜜饯，幼时的糗事、闹事、趣事不时引来两位老人的阵阵傻笑；回忆，像利箭，老母、大姐的去世，训斥、懊悔、忧伤一波波袭来，禁不住老泪纵横，最后演变成两人抱头痛哭……
看着这熟悉真实又虚幻飘渺的场景，我内心五味杂陈，慢慢收拾着残羹剩菜、清洗着杯盘狼藉。
不觉夜已深，人已静，唯有窗外那轮孤月，幽幽地散发着清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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