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镇北面的山丘上有块古朴的一米多高的石碑,石碑上用篆体写着独字,又像某种神符,模糊不清。
包括年纪最大的百龄老村长,也不知道这块石碑何时伫立于此,又是为何扎了根,任由风雨飘摇雷鸣电吼自岿然不动,为荒镇带来夯实的神秘。石碑吸引着一波又一波的信徒前来祭奠,他们匍匐于碑根处,抬头注视着由年月堆积而起的沧桑。有的信徒让石碑映照入眼帘中,眼神清澈而明亮,像是石碑幻化为浑圆的棕色眼球;有的信徒却是双眼被石碑所吸纳,失去了原先的光彩,严重者只剩眼白,离去时无论是脚下的厚重大地,还是缔造视野媒介的苍茫之所,都化归深渊。
失去眼球之人被称为“荒”,倒也和这座千年古镇相得益彰,没人知道是荒镇造就了荒,还是荒促成了荒镇。那些神采奕奕者似是洞悉石碑上符号的秘密,却纷纷闭口不言,已然悉数离开荒镇,前往外界的广袤空间;而瞎子“荒”们,无奈只能苟活于此,借助着脚上手下等身体部位的触感,在无尽的黑暗中艰难挪移度日。
镇上的几百多人里,阿言便是其中一位荒。阿言来时八岁,那年他一家三口从荒镇的西面来到此处,身上盘缠早已耗尽,因喝水过多导致的身瘦肚胀成就此行的徽章。阿言的父亲听闻荒镇镇口老村长(也是荒)的絮叨,知晓石碑的奇特之后也让一家三口跪拜在石碑跟前;结果只有父亲的眼眸焕发着光华,似是从石碑中如获使命,毅然决然抛妻弃子,大步追随着荒镇东面的海浪声而去,按照他的说法:我是去为你们寻找可以治疗眼疾的神药。此去十年未归,杳无音信。
阿言和母亲相依为命十年来,用双手抚摸过这里的砖砖瓦瓦,每一粒沙土都留下被助行拐棍捣杵过的痕迹。有几只身上留下棍印的忠诚的大黄狗,那是荒无意挥棍为之,眼清之人打不着狗,眼瞎之人却一打一个准。久而久之,荒镇也被称为“荒狗镇”,镇上的人从来不吃狗肉。不知道实情的外来人还以为这里的人慈悲,却不知荒吃起临镇屠夫带过来贩卖的烹煮过的猪肉时垂涎欲滴。屠夫们是一群从不敢正视石碑,信奉十赌九输的实在人。
活着,是荒镇对外的唯一口号,却没有人能说明白,暗无天日的荒为何而活着。阿言为此在厨房门口问过母亲,母亲正往炭炉里添炭,“啊”的一声被烫着后又呼呼几声,阿言蹲下摸索着水桶扶着门框沿着墙提到母亲身旁,为母亲的手掌降温,母亲说,正因为看不见,我们才能够长久彼此依靠,沉默一阵后又说,为了等你父亲回来;也问过老村长,是时的老村长佝偻着身躯倚靠门柱坐在镇口的石凳上,抚摸着棍痕傍身口吐舌头的大黄,支支吾吾墨迹半天说不清语粒,后来阿言对此这样解读:至少我们活着还能说话沟通,比牲畜好得多。这也让阿言明白为何老村长能活过百岁。
除荒之外,镇上只有一位通过石碑考验,却自愿留下照看和陪伴荒的人,她的名字叫阿妍。没有人切确知道阿妍的年龄,每一次漫长的夏暖冬寒过后如若有人问起,她总是笑着回答她芳龄十八。别人都将这话当玩笑话,只有阿言一人信之凿凿。没有人知道为何阿妍选择留于此处,是外面的世界不够精彩还是对荒镇有所留恋,却也从未听过阿妍讲述关于她的家人,她就像农田边的那棵树冠茂密且挂满风铃的大树,为村里人的活计指引着方向。
阿言也问阿妍,我是荒而你是正常人,十年来我从未瞥见一眼更替的世界,连你的模样都不曾知晓,还有什么活着的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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