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子文章粹言选

作者: 元儒陶扬鸿 | 来源:发表于2018-06-20 13:59 被阅读20次

    观心说

    或问:“佛者有观心说,然乎?”曰:夫心者,人之所以主乎身者也,一而不二者也,为主而不为客者也,命物而不命于物者也。故以心观物,则物之理得。今复有物以反观乎心,则是此心之外复有一心,而能管乎此心也。然则所谓心者,为一邪,为二邪?为主邪,为客邪?为命物者邪,为命于物者邪?此亦不待教而审其言之谬矣。

    或者曰:“若子之言,则圣贤所谓精一,所谓操存,所谓尽心知性,存心养性,所谓见其参于前而倚于衡者,皆何谓哉?”应之曰:此言之相似而不同,正苗莠、朱紫之间,而学者之所当辨者也。夫谓人心之危者,人欲之萌也;道心之微者,天理之奥也。心则一也,以正不正而异其名耳。惟精惟一,则居其正而审其差者也,绌其异而反其同者也。能如是,则信执其中而无过不及之偏矣。非以道为一心,人为一心,而又有一心以精一之也。夫谓操而存者,非以彼操此而存之也;舍而亡者,非以彼舍此而亡之也;心而自操则亡者存,舍而不操则存者亡耳。然其操之也,亦曰不使旦昼之所为,得以梏亡其仁义之良心云尔,非块然兀坐以守其炯然不用之知觉而谓之操存也。若尽心云者,则格物穷理,廓然贯通而有以极夫心之所具之理也;存心云者,则敬以直内,义以方外,若前所谓精一操存之道也。故尽其心而可以知性知天,以其体之不蔽而有以究夫理之自然也;存心而可以养性事天,以其体之不失而有以顺夫理之自然也。是岂以心尽心,以心存心,如两物之相持而不相舍哉!若参前倚衡之云者,则为忠信笃敬而发也。盖曰忠信笃敬不忘乎心,则无所适而不见其在是云尔,亦非有以见夫心之谓也。且身在此而心参于前,身在舆而心倚于衡,是果何理也邪!大抵圣人之学,本心以穷理,而顺理以应物,如身使臂,如臂使指,其道夷而通,其居广而安,其理实而行自然。释氏之学,以心求心,以心使心,如口龁口,如目视目,其机危而迫,其途险而塞,其理虚而其势逆。盖其言虽有若相似者,而其实之不同,盖如此也。然非夫审思明辨之君子,其亦孰能无惑于斯邪!

    仁说

    天地以生物为心者也。而人物之生,又各得夫天地之心以为心者也。故语心之德,虽其总摄贯通,无所不备,然一言以蔽之,则曰仁而已矣。请试详之。盖天地之心,其德有四,曰元亨利贞,而元无不统;其运行焉,则为春夏秋冬之序,而春生之气无所不通。故人之为心,其德亦有四,曰仁义礼智,而仁无不包;其发用焉,则为爱恭宜别之情,而恻隐之心无所不贯。故论天地之心者,则曰“干元”、“坤元”,则四德之体用不待悉数而足;论人心之妙者,则曰“仁,人心也”,则四德之体用亦不待而该。盖仁之为道,乃天地生物之心即物而在。情之未发而此体已具,情之既发而其用不穷。诚能体而存之,则众善之源,百行之本,莫不在是。此孔门之教所以必使学者汲汲于求仁也。其言有曰“克己复礼为仁”,言能克去己私,复乎天理,则此心之体无不在,而此心之用无不行也。又曰“居处恭,执事敬,与人忠”,则亦所以存此心也。又曰“事亲孝,事兄弟,及物恕”,则亦所以行此心也。又曰“求仁得仁”,则以让国而逃,谏伐而饿,为能不失乎此心也。又曰“杀身成仁”,则以欲甚于生,恶甚于死,而能不害乎此心也。此心何心也﹖在天地则坱然生物之心,在人则温然爱人利物之心,包四德而贯四端者也。

    或曰:“若子之言,则程子所谓爱情、仁性,不可以爱为仁者,非欤?”曰:不然。程子之所谓,以爱之发而名仁者也;吾之所论,以爱之理而名仁者也。盖所谓情性者,虽其分域之不同,然其脉络之通,各有攸属者,则曷尝判然离绝而不相管哉!吾方病夫学者诵程子之言而不求其意,遂至于判然离爱而言仁,故特论此以发明其遗意,而子顾以为异乎程子之说,不亦误哉!

    或曰:“程氏之徒,言仁多矣。盖有谓爱非仁而以‘万物与我为一’为仁之体者矣,亦有谓爱非仁而以心有知觉释仁之名者矣。今子之言若是,然则彼皆非欤?曰:彼谓物我为一者,可以见仁之无不爱矣,而非仁之所以为体之真也;彼谓心有知觉者,可以见仁之包乎智矣,而非仁之所以得名之实也。观孔子答子贡博施济众之问,与程子所谓“觉不可以训仁”者,则可见矣。子尚安得复以此而论仁哉?抑泛言同体者,使人含糊昏缓而无警切之功,其弊或至于认物为己者有之矣;专言知觉者,使人张皇迫躁而无沈潜之味,其弊或至于认欲为理者有之矣。一忘一助,二者盖胥失之。而知觉之云者,于圣门所示“乐山”、“能守”之气象,尤不相似。子尚安得以此而论仁哉!因并记其语,作《仁说》。

    语要

    性者心之理,情者心之动,才便是那情之会恁地者。情与才绝相近,但情是遇物而发,路陌曲折,恁地去底;才是那会如此底。要之,千头万绪,皆是从心上来。

    又问:“如此,则才与心之用相类?”曰:“才是心之力,是有气力去做底;心是管摄主宰者,此心之所以为大也。心,譬水也;性,水之理也。性所以立乎水之静,情所以行乎水之动,欲则水之流而至于滥也。才者水之气力,所以能流者;然其流有急有缓,则是才之不同。伊川谓‘性禀于天,才禀于气’是也。”

    动静、真伪、善恶,皆对而言之,是世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非性之所谓动静、真伪、善恶也。惟求静于未始有动之先,而性之静可见矣;求真于未始有伪之先,而性之真可见矣;求善于未始有恶之先,而性之善可见矣。

    又曰:天下之理,无异道也;天下之人,无异性也。性惟其不可见,孟子始以“善”形之。惟能自性而观,则其故可求;苟自善而观,则理一而见二。

    问:“心是知觉,性是理,心与理如何得贯通为一?”曰:“不须去着贯通,本来贯通。”“如何本来贯通?”曰:“理无心,则无着处。”

    所见者心之理,能觉者气之灵。

    知觉从君臣父子处,便是道心。

    有道理底人心,便是道心。

    饥欲食,渴欲饮者,人心也;得饮食之正者,道心也。须是一心只在道上,少间那人心自降伏得不见了。人心与道心为一,恰似无了那人心相似,只是要得道心纯一,道心都发见在那人心上。

    问:“形体之动,与心相关否?”曰:“岂不相关。自是心使他动。”曰:“喜怒哀乐未发之前,形体亦有运动,耳目亦有视听,此是心已发抑未发?”曰:“喜怒哀乐未发,又是一般。然视听言动,亦是心向那里。若形体之行动心都不知,便是心不在。行动都没理会了,说甚未发!未发不是漠然全不省,亦常醒在这里,不恁地困。心无间于已发未发,彻头彻尾都是,那处截做已发未发?如放僻邪侈,此心亦在,不可谓非心。”

    问:“人心形而上下如何?”曰:“如肺肝五脏之心,却是实有一物。若今学者所论操舍存亡之心,则自是神明不测。故五脏之心受病,则可用药补之,这个心则非菖蒲、茯苓所可补也。”问:“如此,则心之理乃是形而上否。”曰:“心比性则微有比气则自然又灵。”

    问:“先生尝言心不是这一块。义刚窃谓满体皆心也,此特其枢纽尔。”曰:“不然。此非心也,乃心神明升降之舍。人有病心者,乃其舍不宁也。凡五脏皆然。心岂无运用,须常在躯之内,譬如此建阳县知县,须常在衙里,始管得这一县也。”义刚曰:“然则程子言‘心要在腔子里’,谓当在舍之内,而不当在舍之外邪?”曰:“不必如此。若言心,不可在脚上,又不可在手上,只得在这些子上也。性犹太极也,心犹阴阳也。太极只在阴阳之中,非能离阴阳也。然至论太极自是太极,阴阳自是阴阳,惟性与心亦然。所谓一而二、二而一也。”

    心,主宰之谓也。动静皆主宰,非是静时无所用,及至动时方有主宰也。言主宰,则混然体统,自在其中。心统摄性情,非儱侗与性情为一物而不分别也。

    问:“意是心之运用处,是发处?”曰:“运用是发了。”问:“情亦是发处,何以别?”曰:“情是性之发。情是发出恁地,意是主张要恁地。如爱那物是情,所以去爱那物是意。情如舟车,意如人去使那舟车一般。”

    未动而能动者,理也;未动而欲动者,意也。

    心之所谓之志,日之所谓之时。志字从之从心,时字从之从日,如日在午时,在寅时,制字之义由此。志是心之所之,一直去底;意又是志之经营往来底,是那志底脚。凡营为、谋度、往来,皆意也,所以横渠云“志公而意私”。

    “心之德”是统言,“爱之理”是就仁义礼智上分说,如义便是宜之理,礼便是别之理,智便是知之理。但会得爱之理,便理会得心之德。又曰:爱虽是情,爱之理是仁也。仁者爱之理,爱者仁之事;仁者爱之体,爱者仁之用。爱是个动物事,仁是个静物事。理便是性,缘里面有这爱之理,所以发出来无不爱。程子曰:“心如谷种,其生之性乃仁也。”生之性便是爱之理。

    因举天地万物同体之意,极问其理。曰:“须是近里着身推究,未干天地万物也。须知所谓心之德者,即程先生所谓谷种之说;爱之理者,则正为仁是未发之爱,爱是已发之仁尔。只以此意推之,不须外边添入道理。若于此处认得仁字,即不妨与天地万物同体。若不会得,便将天地万物同体为仁,却转无交涉矣。孔门之教,说许多仁,却未曾有定说出。盖此理真是难言,若立下一个定说,便该括不尽。且直于自家身分上体究,久之自然通达。程子谓四德之‘元’犹五常之‘仁’,偏言则一事,专言则包四者。须是统看仁如何却包得数者,又却分看义礼智如何亦谓之仁。大抵于仁上见得尽,须知发于刚果处亦是仁,发于辞逊、是非亦是仁。且款曲研究,识尽全体。正犹观山,所谓‘横看成岭,直看成峰’。若自家见他不尽,初谓只是一岭,及少时又见一峰出来,便是未曾尽见全山,到底无定据也。”

    以生字说仁,生自是上一节事,当求天地生我底意,而今须要自体认得。试自看一个物,坚硬如顽石,成甚物事,此便是不仁。“蔼乎若春阳之温,盎乎若醴酒之醇”,此是形容仁底意思。

    或问:“存得此心便是仁?”曰:“且要存得此心,不为私欲所胜。遇事每每着精神照管,为可随物流去,须要紧紧守着。若常存得此心,应事接物虽不中,不远。思虑纷扰于中,都是不能存此心。此心不存,合视处也不知视,合听处也不知听。”或问:“莫在于敬否?”曰:“敬非别是一事,常唤醒此心便是。人每日只鹘鹘突突过了,心都不曾收拾得在里面。”又曰:“仁虽是有刚直意,毕竟本是个温和之物,但出来发用时有许多般,须得是非、辞逊、断制三者,方成仁之事。及至事定,三者各退,仁仍旧温和,缘是他本性如此。人但见有是非、节文、断制,却谓是仁之本意,则非也。春本温和,故能生物,所以说仁为春。”

    仁义互为体用动静。仁之体本静,而其用则流行不穷;义之体本动,而其体则各止其所。

    先生答叔重疑问曰:“仁体刚而用柔,义体柔而用刚。”广请曰:“自太极之动言之,则仁为刚而义为柔;自一物中阴阳言之,则仁之用柔,义之用刚。”曰:“也是如此。仁便有个流动发越之义,然其用则慈柔;义便有个商量从宜之义,然其用则决裂。寻常人施恩惠底心便发得易,当刑杀时此心便疑,可见仁属阳属刚,义属阴属柔。”直卿云:“只将收敛二字看,便见喜则舒,怒则敛。”

    礼者仁之发,智者义之藏。且以人之资质言之,温厚者多谦逊,通晓者多刻剥。

    义之严肃,即是仁底收敛。

    仁礼属阳属健,义智属阴属顺。问:“义则截然有定分、有收敛底意思,自是属阴顺。不知智如何解?”曰:“智更是截然,更是收敛。如知得是知得非,知得便了,更无作用,不似仁义礼三者有作用。智只是知得了,便交付恻隐、羞恶、辞逊三者,他那个更收敛得快。”

    问。“仁是天地之生气,义、礼、智又于其中分别。然其初只是生气,故为全体?”曰:“然”问:“肃杀之气亦只是生气?”曰:“不是二物,只是收敛。春夏秋冬亦只是一气。”又曰:“若晓得此理,便见得克己复礼,私欲尽去,便纯是温和冲粹之气,乃天地生物之心。其余人所以未仁者,只是中心未有此气象。”问:“向闻先生语吾学者,五行不是相生,合下有时都有,如何?”曰:“此难说。然会得底便自然不相悖,唤做一齐有也得,唤做相生也得。便虽不是相生,他气亦自相灌注。如人五脏,固不曾有先后,但其灌时自有次序。”久之,又曰:“仁字如人酿酒,酒方微发时便是义,到得成酒后却只与水一般,便是智。又如一日之间,早间天气清明便是仁,午间极热时便是礼,晚下渐凉便是义,夜半全然收敛,无些形便是智。只如此看,甚分明。”

    “天理之浑然”,既谓之理,则便是个有条理底名字,故其中所谓仁义礼智四者合下便各有一个道理,不相混杂。以其未发,莫见端绪,不可以一理名,是以谓之浑然,非是浑然里面都无分别,而仁义礼智却是后来旋次生出四件有形有状之物也。须知天理只是仁义礼智之总名,仁义礼智便是天理之件数。

    性是太极浑然之体,本不可以名字言,但其中含具万理,而纲领之大者有四,故命之曰仁义礼智。孔门未尝备言,至孟子而始备言之者,盖孔子时性善之理素明,虽不详着其条而说自具;至孟子时,异端,往往以性为不善,孟子思有以明之,于是别而言之。盖四端之未发也,虽寂然不动,而其中自有条理,自有间架,不是儱侗都无一物,所以外边纔感,中间便应。如赤子入井之事感,则仁之理便应,而恻隐之心于是乎形;如过朝过庙之事感,则礼之理便应,而恭敬之心于是乎形。盖由其中众理浑具,各各分明,故外边所过,随感而应,所以四端之发,各有面貌之不同。是以孟子析而为四,以示学者,使知浑然全体之中而灿然有条若此,则性之善可知矣。然四端之未发也,所谓浑然全体,无声臭之可言,无形象之可见,何以知其灿然有条如此?盖是理之可验,乃依然就他发处验得。凡物必有本根。性之理虽无形,而端的之发最可验,故由其恻隐所以必知其有仁,由其羞恶所以必知其有义,由其恭敬所以必知其有礼,由其是非所以必知其有智。使其本无是理于内,则何以有是端于外﹖由其有是端于外,所以必知其有是理于内,而不可诬也。故孟子言:“乃若其情,则可以为善矣,乃所谓善也。”是则孟子之言性善,盖亦溯其情而逆知之尔。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答陈器之书》,其全篇戴《木钟学案》。)

    仁只是一个理,理举着便无欠缺但如言着仁则都在仁上,言着诚则都在诚上,言着忠恕则都在忠恕上,言着忠信则都在忠信上。只为只是这个道理,自然血脉贯通。体是这个道理,用是他用处。如耳听目视,自然如此,理也;开眼看物,着耳听声,便是用。江西人说个虚空底体,涉事物便唤做用。

    书不记,熟读可记;义不精,细思可精。惟有志不立,直是无着力处。只如而今,贪利禄而不贪道义,要作贵人而不要作好人,皆是志不立之病。直须反复思量,究见病痛起处,勇猛奋跃,不复作此等人,一跃跃出,见得圣贤所说千言万语,都无一事不是实语,方始立得此志。就此积累工夫,迤逦向上去,大有事在。

    (梓材谨案:此条录自《文集》《沧洲精舍又谕学者》。)

    圣贤言语大约,似乎不同,然未始不贯。只如夫子言非礼勿视听言动,“出门如见大宾,使民如承大祭”,“言忠信,行笃敬”,这是一副当说话。到孟子又却说求放心,存心养性。《太学》则又有所谓格物致知,正心诚意。至程先生又专一发明一个敬字。若只恁地看,似乎参错不齐,千头万绪,其实只一理。道夫曰:“泛泛于文字间,秖觉得异;实下功,则贯通之理始见。”曰:“然。只就一处下工夫,则余者皆兼摄在里。圣贤之道,如一室然,虽门户不同,自一处行来便入得,但恐不下工夫尔!”

    因叹敬字工夫之妙,圣贤之所以成始成终者,皆由此,故曰“修己以敬”。下面“安人”、“安百姓”,皆由于此,只缘子路问不置,故圣人复以此答之。只是个“修己以敬”,则其事皆了。或曰:“自秦、汉以来,诸儒皆不识这敬字,直至程子方说得亲切,学者知所用力。”曰:“程子说得如此亲切了,近世程沙随犹非之,以为圣贤无单独说敬字时,只是‘敬亲’、‘敬君’、‘敬长’方着个敬字,全不成说话!圣人说‘修己以敬’,曰‘敬而无失’,曰‘圣敬日跻’,何尝不单独说来?若说有君有亲有长时用敬,则无君无亲无长之时,将不敬乎?”

    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为万物之灵者,心而已矣。然心之为体,不可以闻见得,不可以思虑求,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也。君子于此,亦将何所用其力哉?“必有事焉而勿正,必勿忘,勿助长”,则存之之道也。如是而存,存而久,久而熟,心之为体,必将膫然有见乎参倚之间,而无一息之不存矣。(《存斋记》。)

    心体固本静,然亦不能不动;其用固本善,然亦能流而入于不善。夫其动而流于不善者,固不可谓心体之本然,然亦不可不谓之心也,但其诱于物而然尔。故先圣只说‘操则存,舍则亡,出入无时,莫知其乡’,只此四句,说得心之体用、始终、真妄、邪正,无所不备,又见得此心不操即舍,不出即入,别无闲处可安顿之意。若如所论‘出入有时者为心之正’,然则孔子所谓‘出入无时’者,乃心之病矣,不应却以‘惟心之谓与’一句直指而总结之也。(《答游诚之》。)

    答柯国材

    大抵讲学只要理会义理,非人所能为,乃天理也。天理自然,各有定体,以为深远而抑之,使近者非也;以为浅近而凿之,使深者亦非也。学者患在不明此理,而取决于心,夫心何常之有,好高者已过高矣,而犹患其卑滞于近者已太近矣,而犹病其远此道之所以不明不行,而学者所以各自为方而不能相通也。前此以陈许二友好为高奇,喜立新说,往往过于义理之中正,故常因书箴之,盖因其病而药之,非以为凡讲学者皆当画于浅近而遂止也。然观圣贤之学与近世诸先生长者之论,则所谓高远者亦不在乎创意立说之间。伊川云:吾年二十时解释经义与今无异,然思今日意味觉得与少时自别,又尹和靖门人称尹公于经书不为讲觧而耳顺心得,如诵己言此,岂必以创意立说为高哉!今吾辈望此地位甚远大,既读书,且因先儒之说通其文义而玩味之。使之浃洽于心,自见意味可也。如旧说不通,而偶自见得,别有意思,则亦不妨,但必欲于传注之外别求所谓自得者,而务立新说,则于先儒之说或未能究而遽舍之矣,如此则用心愈劳,而去道愈远,恐骎骎然失天理之正而防于人欲之私,非学问之本意也。且谓之自得则是自然而得,岂可强求也哉!今人多是认作独自之自,故不安于他人之说,而必己出耳。

    答胡伯逢

    读书须是虚心平气,优游玩味,徐观圣贤立言本意所向如何,然后随其远近浅深轻重缓急而为之说。如孟子所谓以意逆志者,庶乎可以得之,若便以吾先入之说横于胸次,而驱率圣贤之言以从己意,设使义理可通,已渉私意穿凿而不免于郢书燕说之诮,况又义理窒碍,亦有所不可行者乎!

    读书之要

    或问程子通论圣贤气象之别者数条,子既著之精义之首,而不列于集注之端,何也?曰:圣贤气象髙且远矣,非造道之深,知德之至邻于其域者,不能识而辨之,固非始学之士所得骤而语也,乡吾著之书首,所以尊圣贤,今不列于篇端,所以严科级,亦各有当焉尔。且吾于程子之论读是二书之法则,既掇其要而表之于前矣,学者诚能深考而用力焉,尽此二书然后乃可与议于彼耳。曰:然则其用力也,奈何曰循序而渐进,熟读而精思可也?曰:然则请问循序渐进之説?曰:以二书言之,则先论而后孟,通一书而后及一书,以一书言之,则其篇章文句首尾次第亦各有序而不可乱也,量力所至,约其程课而谨守之,字求其训,句索其旨,未得乎前,则不敢求其后,未通乎此,则不敢志乎彼。如是循序而渐进焉,则意定理明,而无疎易凌躐之患矣,是不惟读书之法,是乃操心之要,尤始学者之不可不知也。曰:其熟读精思者何耶?曰:论语一章不过数句,易以成诵,成诵之后,反复玩味于燕间静一之中,以须其浃洽可也。孟子每章或千百言,反复论辨,虽若不可涯者,然其条理疎通,语意明会余,读而以意随之,出入往来,以十百数,则其不可涯者,将可有以得之于指掌之间矣。大抵观书先须熟读,使其言皆若出于吾之口,继以精思,使其意皆若出于吾之心,然后可以有得尔,至于文义有疑,众説纷错,则亦虚心静虑,勿遽取舍于其间,先使一説自为一説,而随其意之所之,以验其通塞,则其尤无义理者不待观于他説,而先自屈矣。复以众説互相诘难,而求其理之所安,以考其是非则似是,而非者亦将夺于公论,而无以立矣。大抵徐行却立,处静观动,如攻坚木,先其易者,而后其节目如解乱绳,有所不通,则姑置而徐理之,此读书之法也。

    鸿案:熟读精思,使其言若出己口,使其意若出己心,读书至此至矣,而可达古圣贤之意,契古圣贤之心矣!

    自古论读书之亲切者,盖未有如朱子者也。而其读书既博且深,遍注群经,亦卓绝古今。

    王氏续经説

      道之在天下,未尝亡,而其明晦通塞之不同,则如昼夜寒暑之相反,故二帝三王之治,诗书六艺之文,后世莫能及之,盖非功效语言之不类,乃其本心事实之不侔也。虽然,维天之命,于穆不已,彼所谓道者,则固未尝亡矣,而大学之教所谓明徳新民,止于至善者又已具有明法,若可阶而升焉,后之读其书考其事者,诚能深思熟讲以探其本,谨守力行以践其实,至于一旦豁然,而晦者明,塞者通,则古人之不可及者固已倐然而在我矣,夫岂患其终不及哉!苟为不然,而但为模仿假窃之,计则不惟精粗悬絶,终无可似之理,正使似之,然于其道亦何足以有所发明,此有志为己之士所以不屑而有所不暇为也。王仲淹生乎百世之下,读古圣贤之书,而粗识其,用则于道之未尝亡者,盖有意焉,而于明徳新民之学,亦不可谓无其志矣。然未尝深探其本而尽力于其实,以求必得夫至善者而止之,顾乃挟其窥觇想像之彷佛,而谓圣之所以圣,贤之所以贤与其所以修身,所以治人,而及夫天下国家者,举皆不越乎此,是以一见隋文而陈十二策,则既不自量其力之不足以为伊周,又不知其君之不可以为汤武,且不待其招而往,不待其问而告,则又轻其道以求售焉,及其不遇而归,其年盖亦未为晚也,若能于此反之于身,以益求其所未至,使明徳之方,新民之具皆足以得其至善而止之,则异时得君行道,安知其卒不逮于古人?正使不幸,终无所遇,至于甚不得已,而笔之于书,亦必有以发经言之余蕴,而开后学于无穷,顾乃不知出此,而不胜其好名欲速之心,汲汲乎日以著书立言为己任,则其用心为已外矣,及其无以自托,乃复捃拾两汉以来文字言语之陋,功名事业之卑,而求其天资之偶合与其窃取而近似者,依仿六经次第采辑,因以牵挽其人,强而跻之二帝三王之列,今其遗编虽不可见,然考之中説,而得其规模之大略,则彼之賛易,是岂足以知先天后天之相为体用,而高文武宣之制,是岂有精一执中之传,曹刘顔谢之诗,是岂有物则秉彜之训,叔孙通公孙弘曹褒荀朂之礼乐又孰与伯夷后稷周公之懿,至于宋魏以来,一南一北,校功度徳,盖未有以相君臣也。则其天命人心之向背,统绪继承之偏正,亦何足论,而欲攘臂其间,夺彼予此,以自列于孔子之春秋哉!盖既不自知其学之不足以为周孔,又不知两汉之不足以为三王,而徒欲以是区区者比而效之,于形似影响之间傲然自谓足以承千圣而绍百王矣,而不知其初不足以供儿童之一戏,又适以是而自纳于吴楚僭王之诛,使夫后世知道之君子,虽或有取于其言而终不能无恨于此,是亦可悲也。已至于假卜筮象论语,而强引唐初文武名臣以为弟子,是乃福郊福畤之所为,而非仲淹之雅意,然推原本始,乃其平日好高自大之心有以启之,则亦不得为无罪矣。或曰:然则仲淹之学固不得为孟子之伦矣,其视荀扬韩氏亦有可得而优劣者耶?曰:荀卿之学杂于申商,子云之学本于黄老,而其著书之意盖亦姑托空文以自见耳,非如仲淹之学颇近于正而粗有可用之实也。至于退之原道诸篇则于道之大原,若有非荀扬仲淹之所及者,然考其平生意向之所在,终不免于文士浮华放浪之习,时俗富贵利达之求,而其览观古今之变,将以措诸事业者,恐亦未若仲淹之致恳恻而有条理也。是以予于仲淹独深惜之,而有所不暇于三子,是亦春秋责贤者备之遗意也,可胜叹哉!

      答陈同甫

      夏中朱同人归辱书,始知前事曲折,深以愧叹,寻亦尝别附问,不谓尚未达也。兹承不远千里,专人枉书,尤荷厚意,且审还舍,以来尊候万福,足以为慰,而细询来使,又详归路戒心之由,重增叹骇也。事远日忘,计今处之,帖然矣。熹衰病杜门,忽此生朝孤露之余,方深哽怆,乃蒙不忘,远寄新词,副以香果佳品,至于裘材,又出机杼,此意何可忘也。但两词豪宕清婉,各极其趣,而投之空山樵牧之社,被之衰退老朽之人,似太不着题耳。示喻,缕缕殊激懦衷,以老兄之髙明俊杰,世间荣悴得失,本无足为动心者,而细读来书,似未免有不平之气,区区窃独妄意,此殆平日才太髙,气太鋭,论太险,迹太露之过,是以困于所长,忽于所短,虽复更历变故颠沛至此,而犹未知所以反求之端也。尝谓天理人欲二字,不必求之于古今王伯之迹,但反之于吾心义利邪正之间,察之愈密,则其见之愈明;持之愈严,则其发之愈勇,孟子所谓浩然之气者,盖敛然于规矩准绳不敢走作之中,而其自任以天下之重者,虽贲育莫能夺也,是岂才能血气之所为哉!老兄视汉髙帝唐太宗之所为而察其心,果出于义耶?出于利耶?出于邪耶?正耶?若髙帝则私意分数犹未甚炽,然已不可谓之无,太宗之心,则吾恐其无一念之不出于人欲也,直以其能假仁借义以行其私,而当时与之争者才能知术既出其下,又不知有仁义之可借,是以彼善于此,而得以成其功耳,若以其能建立国家,传世久远,便谓其得天理之正,此正是以成败论是非。但取其获禽之多而不羞其诡遇之不出于正也,千五百年之间,正坐如此,所以只是架漏牵补过了时日,其间虽或不无小康,而尧舜三王周公孔子所传之道,未尝一日得行于天地之间也。若论道之常存,却又初非人所能预,只是此个自是亘古亘今常在不灭之物,虽千五百年被人作坏,终殄灭他不得耳。汉唐所谓贤君何尝有一分气力扶助得他耶?至于儒者成人之论,专以儒者之学为出于子夏,此恐未可悬断,而子路之问成人夫,子亦就其所及而告之故,曰亦可以为成人,则非成人之至矣。为子路为子夏,此固在学者各取其性之所近。然臧武仲卞庄子冉求中间揷一个孟公绰,齐手并脚,又要文之以礼乐,亦不是管仲萧何以下规模也。向见祭伯恭文,亦疑二公何故相与聚头作如此议论,近见叔昌子约书中説话,乃知前此此话已説成了,亦尝因答二公书,力辨其説,然渠来説得不索性,故鄙论之发亦不能如此书之尽耳。老兄人物奇伟英特,恐不但今日所未见,向来得失短长正自不须更挂齿牙,向人分説,但鄙意更欲贤者百尺竿头进取一步,将来不作三代以下人物,省得气力为汉唐分疎,即更脱洒磊落耳。李孔霍张,则吾岂敢然!夷吾景畧之事,亦不敢为,同父愿之也大字,甚荷不鄙,但寻常不欲为寺观写文字,不欲破例此,亦拘儒常态,想又发一笑也。寄来纸,却为写张公集句坐右铭去,或恐万一有助于积累涵养睟面盎背之功耳,闻曾到会稽,曾游山否?越中山水气象终是浅促,意思不能深9远也,武夷亦不至甚好,但近处无山随分,占取做自家境界,春间至彼山髙水深,红绿相映,亦自不恶,但年来窘束殊甚,诗成屋未就,亦无人力可,往来每以为念耳。

     答陈同甫

      来教累纸纵横,奇伟神怪百出,不可正视,虽使孟子复生,亦无所容其喙,况于愚昧蹇劣,又老兄所谓贱儒者,复安能措一词于其间哉!然于鄙意实有所未安者,不敢雷同曲相阿狥,请复陈其一二而明者听之也。来教云云其説虽多,然其大概不过推尊汉唐,以为与三代不异,贬抑三代,以为与汉唐不殊,而其所以为説者,则不过以为古今异宜,圣贤之事不可尽以为法,但有救时之志,除乱之功,则其所为虽不尽合义理,亦自不妨为一世英雄。然又不肯説此不是义理故,又湏説天地人并立为三,不应天地独运,而人为有息,今既天地常存,即是汉唐之若只消如此,已能做得人底事业,而天地有所赖以至今,其前后反复,虽缕缕多端,要皆以证成此説而已,若熹之愚,则其所见固不能不与此异,然于其间又有不能不同者。今请因其所同,而核其所异,则夫毫厘之差,千里之谬将有可得而言者矣。来书心无常泯,法无常废,一叚乃一书之闗键,鄙意所同未,有多于此叚者也。而其所异亦未有甚于此叚者也,盖有是人则有是心,有是心则有是法,固无常泯常废之理,但谓之无常泯即是有时而泯矣,谓之无常废即是有时而废矣,盖天理人欲之并行,其或断或续,固宜如此,至若论其本然之妙,则惟有天理而无人欲,是以圣人之教必欲其尽去人欲而复全天理也。若心则欲其常不泯,而不恃其不常泯也,法则欲其常不废,而不恃其不常废也。所谓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者,尧舜禹相传之密会也,夫人自有生,而梏于形体之私,则固不能无人心矣,然而必有得于天地之正,则又不能无道心矣。日用之间,二者并行,迭为胜负,而一身之是非得失天,下之治乱安危莫不系焉,是以欲其择之精而不使人心得以杂乎道心,欲其守之一而不使天理得以流于人欲,则凡其所行无一事之不得其中,而于天下国家无所处而不当,夫岂任人心之自危而以有时而泯者为当然,任道心之自微而幸其须臾之不常泯也哉!夫尧舜禹之所以相传者,既如此矣,至于汤武则闻而知之,而又反之以至于此者也。夫子之所以传之顔渊曾参者,此也,曾子之所以传之子思孟轲者,亦此也,故其言曰一日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又曰吾道一以贯之,又曰道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又曰其为气也,至大至刚,以直养而无害,则塞乎天地之间,此其相传之妙,儒者相与谨守而共学焉,以为天下虽大,而所以治之者不外乎此。然自孟子既没,而世不复知有此学,一时英雄豪杰之士或以资质之美,计虑之精,一言一行偶合于道者,盖亦有之,而其所以为之田地根本者,则固未免乎利欲之私也。而世之学者稍有才气,便自不肯低心下意做儒家事业,圣学功夫,又见有此一种道理不要十分,是当不碍诸般作为,便可立大功名,取大富贵,于是心以为利,争欲慕而为之,然又不可全然不顾义理,便于此等去处,指其须臾之间,偶未泯灭底道理,以为只此便可与尧舜三代比隆,而不察其所以为之田地本根者之无有是处也。夫三才之所以为三才者,固未尝有二道也,然天地无心而人有欲,是以天地之运行无穷,而在人者有时而不相似,盖义理之心顷刻不存,则人道息,人道息则天地之用虽未尝已,而其在我者则固即此而不行矣,不可但见其穹然者常运乎上,頽然者常在乎下,便以为人道无时不立,而天地赖之以存之验也。夫谓道之存亡在人,而不可舍人以为道者,正以道未尝亡,而人之所以体之者有至有不至耳,非谓茍有是身,则道自存,必无是身,然后道乃亡也。天下固不能人人为尧,然必尧之道行,然后人纪可修,天地可立也。天下固不能人人皆桀,然亦不必人人皆桀,而后人纪不可修,天地不可立也。但主张此道之人,一念之间不似尧而似桀,即此一念之间便是架漏度,日牵补过时矣,且曰心不常泯,而未免有时之或泯,则又岂非所谓半生半死之会哉!盖道未尝息,而人自息之所谓非道亡也,幽厉不由也,正谓此耳。惟圣尽伦,惟王尽制固,非常人所及,然立心之本,当以尽者为法,而不当以不尽者为准,故曰不以舜之所以事尧事君,不敬其君者也;不以尧之所以治民治民,贼其民者也,而况谓其非尽欺人以为伦,非尽罔世以为,制是则虽以来书之辨,固不谓其絶无欺人罔世之心矣。欺人者,人亦欺之,罔人者,人亦罔之,此汉唐之治所以虽极其盛,而人不心服,终不能无愧于三代之盛时也。夫人只是这个人道,只是这个道,岂有三代汉唐之别,但以儒者之学不传,而尧舜禹汤文武以来转相授受之心不明于天下,故汉唐之君虽或不能无暗合之时,而其全体却只在利欲上,此其所以尧舜三代自尧舜三代,汉祖唐宗自汉祖唐宗,终不能合而为一也。今若必欲撒去限隔无古无今,则莫若深考尧舜相传之心法,汤武反之之功夫以为准则而求诸身。却就汉祖唐宗心术微处痛加绳削,取其偶合而察其所自来,黜其悖戾而究其所从起,庶会天地之常经,古今之通义,有以得之于我,不当坐谈既往之迹,追饰已然之非,便指其偶同者以为全体,而谓其真不异于古之圣贤也。且如约法三章,固善矣,而卒不能除三族之令,一时功臣无不夷灭,除乱之志固善矣,而不免窃取宫人私侍其父,其他乱伦逆理之事,往往皆身犯之,盖举其始终而言其合于义理者常少,而其不合者常多,合于义理者常小,而其不合者常大,但后之观者于此根本功夫自有欠阙,故不知其非而以为无害于理,抑或以为虽害于理而不害其获禽之多也。观其所谓学成人而不必于儒,搅金银铜铁为一器,而主于适用,则亦可见其立心之本在于功利,有非辨説所能文者矣,夫成人之道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夫子所谓成人也,不以儒者之学求之,则吾恐其畔弃绳墨脱畧规矩,进不得为君子,退不得为小人,正如搅金银铜铁为一器,不唯坏却金银,而铜铁亦不得尽其铜铁之用也。荀卿固讥游夏之贱儒矣,不以大儒目周公乎?孔子固称管仲之功矣,不曰小器而不知礼乎?人也之説,古注得之,若管仲为当得一个人,则是以子产之徒为当不得一个人矣。圣人词气之际,不应如此之粗厉而鄙也,其他琐屑不能尽究,但不传之絶学一事,却恐更烦讨论,方见得从上诸圣相传心法,而于后世之事有以裁之而不失其正,若不见得,却是自家耳目不髙,闻见不的,其所谓洪者乃混杂,而非真洪,所谓贯者乃流徇而非真贯,窃恐后生传闻,轻相染习,使义利之别不明,舜蹠之涂不判,流俗之观听,坏学者之心术,不唯老兄为有识者所议,而朋友亦且陷于收司连坐之法,此熹之所深忧而甚惧者,故敢极言以求定论,若犹未以为然,即不若姑置是事,而且求诸身,不必徒为譊譊无益于道,且使卞庄子之徒得以窃笑于会而阴行其计也。

    答陈同甫

      方念久不闻动静,使至忽辱手书,获闻近况,深以为喜,且承雅词,下逮郑重有加,副以蜀缣佳果呉牋,益见眷存之厚,顾衰病支离,霜露凄恻,无可以称盛德者,第增愧怍耳。吃些儿之句,尤荷髙明假借之重,然鄙儒俗生何足语此,咏叹以还,不知所以报也。熹今年夏中,粗似小康,涉秋,两为乡人牵挽蔬食,雨积伤脾胃,遂不能食,食亦不化,中间调理稍似复常,又为脚气发动,用药过冷,今遂大病,疲乏不可言,丹附乳石平日不敢向口者,今皆杂进尚,未见效意,气摧頽如日将暮,恐不得久为世上人矣。来喻衮衮读之,惘然反复数过,尚不能该其首末,盖神思之衰落如此,况能相与往复上下其论哉!向来读书,颇务精熟中间,亦幸了得数书自,谓略能窥见古人用心处,未觉千岁之为远,然亦无可告语者,时一思之,以自笑耳,其……间一二有业未就,今病已矣,不能复成书矣,不知后世之子云尧夫复有能成吾志者否?然亦已置之,不能复措意间也,只今日用功夫,养病之余,却且收拾身心,从事于古人所谓小学者,以补前日粗疎脱畧之咎,盖亦心庶会焉,而力或有所未能也,仝父闻之,当复见笑。然韩子所谓敛退就新懦,趋营悼前猛者,区区故人之意,尚不能不以此有望于髙明也如何,如何此外世俗是非毁誉何足挂齿牙间,细读来书,似于此未能无小芥蔕也。大风吹倒,亭子却似天公会事发,彼洛阳亭馆又何足深羡也。尝论孟子説大人则藐之,孟子固未尝不畏大人,但藐其巍巍然者耳,辨得此心即更掀却卧房,亦且露地睡,似此方是真正大英雄人,然此一种英雄却是从战战兢兢,临深履薄处做将出来,若是血气粗豪,却一会使不着也。伯恭平时亦尝説及此否?此公今日何处得来,然其于朋友不肯尽情,亦使人不能无遗恨也。抱膝吟久,做不成,盖不合先寄陈叶二诗,来田地都被占,却教人无下手处也。况今病思如此,是安能复有好语道得老兄意中事耶?

      读唐志

      欧阳子曰:三代而上,治出于一,而礼乐达于天下;三代而下,治出于二,而礼乐为虚名,此古今不易之至论也。然彼知政事礼乐之不可不出于一,而未知道徳文章之尤不可使出于二也。夫古之圣贤,其文可谓盛矣,然初岂有意学为如是之文哉!有是实于中,则必有是文于外,如天有是气,则必有日月星辰之光耀,地有是形则必有山川草木之行列,圣贤之心既有是精明纯粹之实以旁薄充塞乎其内,则其著见于外者,亦必自然条理分明光辉发越而不可掩,盖不必托于言语,著于简册而后谓之文,但自一身接于万事,凡其语默动静人,所可得而见者无所适而非文也,姑举其最而言,则易之卦画,诗之咏歌,书之记言,春秋之述事,与夫礼之威,仪乐之节奏,皆已列为六经而垂万世,其文之盛,后世固莫能及,然其所以盛而不可及者,岂无所自来而世亦莫之识也。故夫子之言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盖虽已决知不得辞其责矣,然犹若逡廵顾望而不能无所疑也,至于推其所以兴衰,则又以为是皆出于天命之所为,而非人力之所及,此其体之甚重,夫岂世俗所谓文者所能当哉!孟轲氏没,圣学失传,天下之士背本趋末,不求知道养徳以充其内,而汲汲乎徒以文章为事业,然在战国之时,若申商孙吴之术,苏张范蔡之辨,列御宼庄周荀况之言,屈平之赋,以至秦汉之间,韩非、李斯、陆生、贾傅、董相、史迁、刘向、班固,下至严安、徐乐之流犹皆先有其实而后托之于言,唯其无本而不能一出于道,是以君子犹或羞之,及至宋玉、相如、王褒、扬雄之徒,则一以浮华为尚,而无实之可言矣。雄之太玄法言,盖亦长杨校猎之流,而粗变其音节,初非实为明道讲学而作也。东京以降,迄于隋唐数百年间愈下愈衰,则其去道益远,而无实之文亦无足论。韩愈氏出,始觉其陋,慨然号于一世,欲去陈言以追诗书六艺之作,而其弊精神靡岁月又有甚于前世诸人之所为者,然犹幸其略知不根无实之不足恃,因是颇溯其源,而适有会焉,于是原道诸篇始作,而其言曰:根之茂者其实遂,膏之沃者其光晔,仁义之人,其言蔼如也。其徒和之,亦曰未有不深于道而能文者,则亦庶几其贤矣。然今读其书,则其出于谄谀戏豫,放浪而无实者自不为少,若夫所原之道,则亦徒能言其大体,而未见其有探讨服行之效,使其言之为文者皆必由是以出也。故其论古人,则又直以屈原、孟轲、马迁、相如、扬雄为一等,而犹不及于董贾,其论当世之弊,则但以词不己出,而遂有神徂圣伏之叹,至于其徒之论,亦但以剽掠僭窃为文之病,大振頺风教人,自为为韩之功,则其师生之间,传受之际,盖未免裂道与文,以为两物,而于其轻重缓急本末宾主之分,又未免于倒悬而逆置之也。自是以来,又复衰歇数十百年,而后欧阳子出,其文之妙盖已不愧于韩氏,而其曰治出于一云者,则自荀扬以下皆不能及,而韩亦未有闻焉,是则疑若几于道矣,然考其终身之言与其行事之实,则恐其亦未免于韩氏之病也。抑又尝以其徒之说考之,则诵其言者既曰吾老将休,付子斯文矣,而又必曰我所谓文必与道俱,其推尊之也,既曰今之韩愈矣,而又必引夫文不在兹者以张其说。由前之说,则道之与文,吾不知其果为一耶?为二耶?由后之说,则文王孔子之文,吾又不知其与韩欧之文果若是其班乎否也?呜呼!学之不讲久矣!习俗之谬,其可胜言也哉!吾读唐书而有感,因书其说以订之。

      

    读大纪

    宇宙之间,一理而已,天得之而为天,地得之而为地,而凡生于天地之间者,又各得之以为性,其张之为三纲,其纪之为五常,盖皆此理之流行,无所适而不在。若其消息、盈虚、循环不已,则自未始有物之前,以至人物清尽之后,终则复始,始复有终,又未尝有顷刻之或停也。儒者于此既有得于心之本然矣,则其内外精粗自不容有纤毫之间,而其所以修己治人垂世立教者,亦不容有纤毫造作轻重之私焉。是以因其自然之理,而成自然之功,则有以参天地、赞化育,而幽明巨细,无一物之遗也。若夫释氏,则自其因地之初,而与此理已背驰矣,乃欲其所见之不差、所行之不谬,则岂可得哉!盖其所以为学之本心,正为恶此理之充塞,而使己不得一席之地以自安,厌此理之流行不息,而使己不得一息无理之时以自肆也,是以叛君亲、弃妻子、入山林、捐躯命,以求其所谓空无寂灭之地而逃焉。其量已隘,而其势亦已逆矣。然以其立志之坚苦,用力之精专,亦有以大过人者,故能卒如所欲而实有见焉。但以其言行求之,则其所见,虽自以至玄极妙,有不可以思虑言语道者,而于吾之所谓穷天地、亘古今,本然不可易之实理,则反懵然其一无所睹也。虽自以为直指人心,而实不识心:虽自以为见性成佛,而实不识性,是以殄灭彝伦,堕于禽兽之域,而犹不自知其有罪。盖其实见之差有以陷之,非其心之不然而故欲为是以惑世而罔人也。至其为说之穷,然后乃有不舍一法之论,则似始有为是遁词,以盖前失之意,然亦其秉彝之善,有终不可得而殄灭者,是以前伐之余,而犹有此之仅存。又以牵于实见之差,能言之而卒不能有以践其言也。凡释氏之所以为释氏者,始终本末不过如此,盖亦无足言矣。然以其有空寂之说,而不累于物欲也,则世之所谓贤者好之矣;以其有玄妙之说,而不滞于形器也,则世之所谓智者悦之矣;以其有生死轮回之说,而自谓可以不沦于罪苦也,则天下之佣奴爨婢、黥髡盗贼亦匍匐而归之矣。此其为说所以张皇辉赫、震耀千古,而为吾徒者,方且蠢蠢焉,鞠躬屏气为之奔走服役之不暇也。幸而一有间世之杰,乃能不为之屈,而有声罪置讨之心焉。然又不能究其实见之差,而诋以为幻见空说,不能正之以天理全体之大,而偏引交通生育之一说以为主,则既不得其要领矣,而徒欲以戎狄之丑号加之。其为吾徒又未尝教之以内修自治之实,而徒骄之以中华列圣之可以为重,则吾恐其不惟无以坐收摧陷廊清之功,或乃往遗之禽而反为吾党之诟也。呜呼惜哉!

    韶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

      秦汉以来,道不明于天下,而士不知所以爲学,言天者遗人而无用,语人者不及天而无本,专下学者不知上达而滞于形器,必上达者不务下学而溺于空虚,优于治己者或不足以及人,而随世以就功名者又未必自其本而推之也。夫如是,是以天理不明而人欲炽,道学不传而异端起。人挟其私智以驰骛于一世者,不至于老死则不止,而终亦莫悟其非也。宋兴,九疑之下,舂陵之墟,有濂溪先生者作,然后天理明,而道学之传复续,盖有以阐夫太极阴阳五行之奥,而天下之爲中正仁义者得以知其所自来,言圣学之有要,而下学者知胜私复礼之可以驯致于上达,明天下之有本,而言治者知诚心端身之可以举而措之于天下,其所以上接洙泗千岁之统,下启河洛百世之传者,脉络分明,而规摹宏远矣。是以人欲自是有所制而不得肆,异端自是有所避而不得骋,盖自孟氏既没,而历选诸儒受授之次。以论其兴复开创汛扫平一之功,信未有髙焉者也。先生熙宁中尝爲广南东路提防刑狱公事,而治于韶,洗寃泽物其兆足以行矣,而以病去乾道庚寅知州事,周侯舜元仰止遗烈,慨然永懐,始作祠堂于州学讲堂之东序。而以河南二程先生配焉,后十有三年教授廖君德明,至视故祠,颇已摧剥,而香火之奉亦惰弗供,乃谋増广而作新之明年,即其故处,爲屋三楹像设,俨然列坐有序,月旦望率诸生拜谒。嵗春秋释奠之明日,则以三献之礼礼焉,而犹以爲未也,则又日取三先生之书以授诸,生曰熟读精思而力行之,则其进而登此堂也,不异乎亲灸之矣。又明年以书来告曰:韶故名郡士多愿慤少浮华,可与进于善者,盖有张文献余襄公之遗风焉,然前贤既逺,而未有先生君子之教以啓廸于其后,虽有名世大贤来官其地,亦未闻有能抠衣请业而得其学之传者,此周侯之所爲惓惓焉者,而德明所以奉承于后而不敢怠也。今既讫事,而德明亦将终更以去矣,夫子幸而予之一言庶几乎有以卒成周侯之志,是亦德明之愿而诸生之幸也。廖君尝以其学讲于熹者,因不获辞。而辄爲论著先生唱明道学之功。以视韶人,使因是而知所以用力之方,又记其作兴本末如此,使来者有考焉。淳熙十年癸卯嵗五月丁卯新安朱熹记。

     

    江州重建濂溪先生书堂记

      道之在天下者未尝亡,惟其托于人者或絶或续,故其行于世者有明有晦,是皆天命之所爲,非人智力之所能及也。夫天髙地下,而二气五行纷纶错糅升降往来于其间,其造化发育品物散殊,莫不各有固然之理,而最其大者则仁义礼智之性,君臣父子昆弟夫妇朋友之伦是已。是其周流充塞,无所亏间夫,岂以古今治乱爲存亡者哉!然气之运也,则有醇漓判合之不齐;人之禀也,则有清浊昬明之或异。是以道之所以托于人而行于世者,惟天所畀,乃得与焉,决非巧智果敢之私所能亿度而强探也。河图出而八卦画洛书呈,而九畴叙,而孔子于斯文之兴丧亦未尝不推之于天,圣人于此其不我欺也,审矣。若濂溪先生者,其天之所畀,而得乎斯道之传者与!不然何其絶之久而续之易,晦之甚而明之亟也。盖自周衰,孟轲氏没而此道之传不属,更秦及汉历晋隋唐以至于我有宋圣祖受命,五星集奎,实开文明之运,然后气之漓者醇,判者合,清明之禀得以全付乎人,而先生出焉。不繇师传,黙契道体,建图属书,根极领要,当时见而知之有程氏者,遂扩大而推明之,使夫天理之微,人伦之著,事物之众,鬼神之幽莫不洞然毕贯于一,而周公孔子孟氏之传焕然复明于当世。有志之士得以探讨服行而不失其正,如出于三代之前者,呜呼盛哉!非天所畀,其孰能与于此!先生姓周氏,讳敦颐,字茂叔,世家舂陵,而老于庐山之下,因取故里之号以名其川曰濂溪,而筑书堂于其上,今其遗墟在九江郡治之南十里,而其荒芜不治则有年矣。淳熙丙申今太守潘侯慈明与其通守吕侯胜已始复作堂其处,揭以旧名,以奉先生之祀,而吕侯又以书来属熹记之,熹愚不肖,不足以及此,独幸尝窃有闻于程氏之学者,因得伏读先生之书,而想见其爲人比年以来,屏居无事,常欲一泛九江入庐阜,濯缨此水之上,以致其髙山景行之思,而病不得往,诚不自意,乃今幸甚,获因文字以托姓名于其间也。于是窃原先生之道,所以得于天而传诸人者,以传其事如此,使后之君子有以观考而作兴焉,是则庶几乎两侯之志也云尔。四年丁酉春二月丙子记。

    袁州州学三先生祠记

      宜春太守广汉张侯既新其郡之学,因立濂溪河南三先生之祠于讲堂之东序,而以书来属熹记之。盖自邹孟氏没,而圣人之道不传,世俗所谓儒者之学,内则局于章句文词之习,外则杂于老子释氏之言,而其所以修己治人者遂一出于私智人爲之凿,浅陋乖离,莫适主统,使其君之德不得比于三代之隆,民之俗不得跻于三代之盛,若是者盖已千有余年于今矣。濂溪周公先生奋乎百世之下,乃始深探圣贤之奥。疏观造化之原而独心得之,立象著书,阐发幽秘,词义虽约,而天人性命之微,修已治人之要,莫不毕举。河南两程先生既亲见之,而得其传,于是其学遂行于世,士之讲于其説者始得以脱于俗学之陋,异端之惑。而其所以修己治人之意亦往往有能卓然不惑于世俗利害之私,而慨然有志于尧舜其君民者,盖三先生者其有功于当世,于是爲不小矣。然论者既未尝考于其学,又拘于今昔显晦之不同,是以莫知其本末源流之若此,而或轻议之。其有略闻之者,则又舍近求逺,处下窥髙,而不知即事穷理以求其切于修已治人之实也。呜呼!张侯所以作爲此祠,而属其笔于熹者,其意岂不有在于斯与!抑尝闻之,绍兴之初,故侍读南阳胡文定公尝欲有请于朝,加程氏以爵,列使得从食于先圣先师之庙,其后熹之亡友建安魏君掞之爲太学官,又以其事白宰相,且请废王荆公安石父子勿祠,当时皆不果行,识者恨之。至于近嵗,天子乃特下诏罢临川伯雱者,略如掞之之言,然则公卿议臣有能条奏前二议者悉施行之,且复推而上之,以及于濂溪,其亦无患于不从矣。张侯名栻,丞相魏忠献公之子,文学吏治皆有家法,观于此祠,又可见其志之所存者,异时从容献纳白发,其端使三先生之祠遍天下,而圣朝尊儒重道之意垂于无穷,则其美绩之可书,又不止于此祠而已也。故熹既爲之论著其事,而又附此説焉以俟。淳熙五年冬十月辛卯记。

      建宁府建阳县学藏书记

      古之圣人作爲六经以教后世,易以通幽明之故,书以纪政事之实,诗以导情性之正,春秋以示法戒之严,礼以正行,乐以和心,其于义理之精微,古今之得失,所以该贯发挥,究竟穷极,可谓盛矣。而会其书不过数十卷,盖其简易精约又如此。自汉以来,儒者相与尊守,而诵习之转相受授,各有家法,然后训传之书始出,至于有国家者歴年行事之迹,又皆各有史官之记,于是文字之传益广。若乃世之贤人君子,学经以探圣人之心,考史以验时事之变,以至见闻感触有接于外而动乎中,则又或颇论著其説以成一家之言,而简册所载,箧椟所藏,始不胜其多矣。然学者不欲求道则已,诚欲求之,是岂可以舍此而不观也哉!而近世以来,乃有所谓科举之业者以夺其志,士子相从于学校庠塾之间,无一日不读书,然问其所读则举非向之所谓者。呜呼!读圣贤之言而不通于心,不有于身,犹不免爲书肆,况其所读又非圣贤之书哉!以此导人,乃欲望其教化行而风俗美,其亦难矣!建阳版本书籍行,四方者无逺不至,而学于县之学者乃以无书可读爲恨,今知县事会稽姚侯耆寅始斥掌事者之余金,鬻书于市,上自六经,下及训传史记子集,凡若干卷,以充入之,而世儒所诵科举之业者一无得与,于其间诸生,既得圣贤之书而读之,又相与讲于侯之意,而知所兴起也,来谒予文以记之,予惟姚侯之所以教其人固可书矣,而诸生之所以承侯之意者亦当得书也。抑予犹愿有告焉,诸君读侯之书,其必有以通诸心,有诸身而无徒爲是书肆者,则庶几无负于侯之教,而是邦风俗之美亦将有以异于往时矣。于是敬书其説,使刻石而立诸其庑以俟。淳熙己亥二月己酉新安朱熹记。

      

      隆兴府学濂溪先生祠记

      隆兴府学教授南【阙】黄君灏既立濂溪先生之祠于其学而书,来语熹曰:先生之学自程氏得其传以行于世,至于今而学者益尊信之,以故自其乡国及其平生游宦之所历,皆有祠于学以致其瞻仰之意,若此邦者,盖亦先生之仕国也,而视于其学独未有所祠奉,灏也既言于府而敬立之,且奉程氏二先生以配焉,又将窃取其书日与学者诵习之,而患未知其所以説也。吾子盖尝爲是以幸教吾邦之人,是殆有以识其意者愿得一言以记兹事,庶乎其有以发也。熹谢不敏,而黄君要之不置,熹惟先生之学之奥,固非末学所敢知,抑不敢谓无其志者。矧黄君之请之勤若是,亦安得而不爲之言乎。盖尝窃谓先生之言,其髙极乎无极太极之妙,而其实不离乎日用之间,其幽探乎阴阳五行造化之赜,而其实不离乎仁义礼智刚柔善恶之际。其体用之一源,显微之无间,秦汉以下诚未有臻斯理者,而其实则不外乎六经论语中庸大学七篇之所传也。盖其所谓太极云者,合天地万物之理而一名之耳,以其无器与形,而天地万物之理无不在是,故曰无极而太极。以其具天地万物之理而无器与形,故曰太极本无极也。是岂离乎生民日用之常而自爲一物哉!其爲阴阳五行造化之赜者,固此理也。其爲仁义礼智刚柔善恶者,亦此理也。性此理而安焉者,圣也;复此理而执焉者,贤也。自尧舜以来至于孔孟,其所以相传之説,岂有一言以易此哉!顾孟氏既没,而诸儒之智不足以及此,是以世之学者茫然莫知所适,髙则放于虚无寂灭之外,卑则溺于杂博华靡之中,自以爲道固如是,而莫或知其非也。及先生出,始发明之,以传于程氏,而其流遂及于天下。天下之学者于是始知圣贤之所以相传之实,乃出于此而有以用其力焉,此先生之教所以继往圣,开来学,而大有功于斯世也。今黄君既立其祠以及于程氏,而又欲推其説以传学者,是必有以黙契于心而无疑矣。而犹若有待乎熹之言者,岂将以是辅其説而久其传邪?既不得辞,乃叙其事而并书是语以复焉。黄君幸以爲不悖于先生之言,则愿刻之石厝之祠门,以告来者,庶几其或小补云尔。淳熙六年冬十月辛亥新安朱熹记。

      

    邵州州学濂溪先生祠记

      邵阳太守东阳潘侯焘以书来,曰郡学故有濂溪先生周公之祠,盖治平四年,先生以零陵通守来摄郡事,而迁其学,且属其友孔公延之记而刻焉,其后迁易不常,乾道八年乃还故处,而始奉先生之祀于其间,既又以故府张公九成之学为出于先生也,则亦祠以侑焉,于今盖有年矣。焘之始至首稽祀典,窃独惟念先生之学实得孔孟不传之绪,以授河南二程先生,而道以大明,然自再传之后,则或仅得其彷佛,或遂失其本真,而不可以若是其班矣。乃更辟堂东一室,特祀先生,以致区区尊严道统之意,今嵗中春,释奠于先圣先师,遂命分献而祝以告焉,以吾子之尝讲于其学也,敢谒一词以记之,使来者有考而无疑也。熹发函三,复为之喟然而叹曰:甚矣道之难明而易晦也,自尧舜以至于孔孟,上下二千余年之间,盖亦屡明而屡晦,自孟氏以至于周程,则其晦者千五百年,而其明者不能以百嵗也。程氏既没,诵説满门,而传之不能无失,其不流而为老子释氏者几希矣,然世亦莫之悟也。今潘侯于此乃独深察而致谨焉,道之明也倘庶会乎!虽然先生之精立图以示先生之蕴,因图以发,而其所谓无极而太极云者,又一图之纲领,所以明夫道之未始有物,而实为万物之根柢也,夫岂以为太极之上复有所谓无极者哉!近世读者不足以识此,而或妄议之,既以为先生病,史氏之传先生者乃增其语曰:自无极而为太极,则又无所依据,而重以病夫先生。故熹尝欲援故相苏公,请刊国史,草头木脚之比以正其失,而恨其力有所不逮也,乃今于潘侯之举,而重有感焉,是以既叙其事而并附此説,以俟后之君子,抑潘侯学识之长既足以及此矣,则又安知其不遂有以成吾之志也耶!绍熙癸丑冬十月庚申后学朱熹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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