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起2017,6,29 10,47
(一)
幺娘的案头放着一把黄铜梳,看似有些年头了,手柄处磨得锃明,脊背不大的地方竟有花纹图式,精雕细镂,好不精致。日头正烈,直直的晒进来,梳子烤的滚烫。
幺娘撇了一眼旁边的梳妆案,正中的黄铜镜也是一样的货色,盯着看起来二者图样有些相似,花枝攀爬藤蔓,藤蔓纠缠花枝,柔弱和强硬相称,竟让人爱不释手起来。
春桃,拿银子赏了那个货郎,这梳子我要了。
春桃应了一声,出了屋。
烫人的梳子握在手心里,温度传递到心尖,热热的,竟让人愉悦起来。
大红的唇不自觉的弯成一道月牙,白牙一颗颗整齐,杏眼里倒映着黄铜梳,把玩在手里,左看右看,好不喜欢,幺娘嘻嘻的笑了起来,不禁夸赞着,真是个稀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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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桃小心翼翼的拎着食盒,里面是主子要吃的点心,芙蓉酥糕,莲子蛋羹,外加一碗清热去火的荷叶香粥。
这几日幺娘总是觉得头痛烦闷,想必是暑气冲了情志,急急吩咐了春桃,备些可心的小吃,闲来享用。
春桃沿竹林小道往主子的内院而去,食盒不是很重,时间也尚早,索性不急不慢的走着。
这宅子大的很,年初春桃来的时候,竟然迷了路,阴差阳错的进到了大奶奶的内院,险些挨一顿板子,大奶奶念她初来不懂规矩,网开一面,只扣了她月钱,这让她对大奶奶颇为感激。
自己的主子是三姨太,年芳十九,瓜子脸上一双狐狸媚眼,秋波流盼间勾得男人魂飞魄散,去年老爷外出跑铜器买卖,古玩店里惊鸿一瞥便被勾去了魂志,这个带着狐媚的标志美人从古玩店掌柜女儿摇身一变成了秦老爷最小的一房姨太。
幺娘生的迷人,眼角一颗朱砂痣,非但没有影响她的秀色,反而平添了几分情趣。同样的痣,春桃也有一颗,只不过在胸口位置,外人无从所知。
成为幺娘的丫头,也是机缘巧合,当初大奶奶见到误闯的春桃,先是一愣,旁边的吴妈也是一惊,怎么这丫头和新来的三姨太生得如此之像?浓妆打扮一下,活脱脱一个三姨太。大奶奶已经年近五旬,早就习惯了老爷的风流韵事,平日里守在内院,也懒得过问前厅的事情,
每日吃斋念佛,素心素颜,反倒落得内心清净。
既然跟三姨太有几分相像,也是你们的缘分,这样吧,拨过去给三姨太当丫头得了。
大奶奶漫不经心的说着。虽然已经没有当年的风光,但毕竟是正房,掌权掌势多年,这点小事,还是说了算的,何况是调拨丫头这等芝麻绿豆,就这样,后厨的洗碗下人春桃就成了三姨太的贴身丫头。
穿过竹林小径便是一座凉亭,平日里少有人来,算是僻静之处。
此时四下无人,偶有几声蝉鸣。春桃把食盒放在石桌上,从里面取出荷叶香粥,一股荷叶的幽香顿时弥漫开来,谨慎的再次回身望望,确定无人,从怀里小心的取出一个纸包,一包白色粉末被洒进了粥里,不一会便和白色粥体合二为一。春桃笑了笑,眼中一抹狡黠闪过。
春桃,是你啊。
凉亭外一声轻唤让春桃起了一身冷汗。赶忙把粥放入食盒,一切收拾妥当,那人已经到了身旁。
原来是二姨太的丫头秋枝。
是秋枝啊,你这是要去哪儿啊?
春桃稳住心神,面露友善。
我去给主子拿新来的衣裳,霓裳阁新来了位师傅,手艺确实了得呢!
秋枝满脸笑容的说着,眼睛瞥到了石桌上星星点点的白色粉末和春桃手里的食盒。
哦,主子这几日烦闷,想吃些解闷的,我去厨房讨了藕粉,不小心撒了些,妹妹,你可不要给别人说啊,春桃该遭责罚了。
春桃一脸窘迫,声音低低的恳求着秋枝,同为丫头,秋枝应该不会生事吧······
秋枝没说什么,微笑着点头,春桃姐比自己年长两岁,平日里也很照顾自己,主子们的性子各异,不知道哪天就得罪了而不自知,丫头们相互照应也是应该的。
秋枝走后,春桃长长的吁了一口气,提着食盒不敢再多耽搁,往主子的内院而去。
(二)
数伏天,不管怎么心静,都是无济于事,层层的汗珠,还是会密匝匝的布满额头与发间。
春桃啊,来,梳妆。
幺娘伸了个懒腰,这燥热的暑气让她毫无睡意,虽然才卯时刚过,但窗外的鸟儿已经开始鸣叫不停,更让人烦心四起,也不知春桃那丫头干什么去了。
眼睛瞥到了案上的黄铜梳,静静的躺在黄铜镜前,手柄处锃亮发光,被清晨的微光一点,好不晃眼。
这可人的物件儿,也不知是哪位大户小姐用过的?
幺娘把玩着发梢,胡思乱想起来。爹是干古玩行当出身,自幼也见过很多奇珍异宝,这把黄铜梳在众多的珍品当中,着实太过普通,不是名贵难寻的材质,也没有巧夺天工的雕功,实在上不了什么大雅之堂,想必是哪个大户家道中落,散尽家财,最终落得货郎手里沿街兜售。成色老旧,看得出已经用了有些年头了,可怎么就这么稀罕呢?自己锦衣玉食惯了,怎会稀罕起这不起眼的老物件儿呢?真是怪哉······
主子,春桃来了。
一声轻唤在屋门口响起,声音很低,怕惊扰了主子小憩。
进来吧,醒了一会了。
幺娘正了正身子,把头发拂到耳后,眼角那颗朱砂痣似乎更透亮了些。
在自己的内室,用不着花心思打扮,仅着贴身的亵衣,外罩轻薄的长袍,一根带子扎在腰间,足矣,这么放荡随意也符合她的性子。老爷已经有些时日没来同房了,也不知是生意繁忙,还是被二姨太拖住了手脚,自己这身撩人心魄的打扮,真是空流了一滩池水,白白浪费掉了,老爷见不着自己这动人的身子,不会心痒痒么?想着想着,幺娘嘤嘤的笑了起来。
是什么惹得主子如此开怀?
春桃捧着脸盆走了进来,放在桌上后,回身望着正掩嘴嬉笑的主子。
春桃啊,你来得正好,你看看我这脸色,是不是白嫩了些?
主子,春桃正想跟您说呢,昨日伺候您沐浴,春桃就发现了,您这皮肤似乎更细致白嫩了,一掐都能掐出水来呢!
春桃你还真是伶牙俐齿,句句都能说到我这心里头。
幺娘扭头看着春桃,这丫头半年前跟了自己,起初还嫌她是乡下来的,怕是笨手笨脚干不好活计,没想到春桃是个机灵鬼,不但伺候的舒心,说话也是讨人喜欢的,半年以来,已经深得自己的信任。
净了面,漱了口,春桃开始准备给幺娘梳妆盘头。
日头高升了些,窗户外的树影被斜斜的照映在窗户纸上,影影绰绰。屋内有些昏暗,黄铜镜前主子和丫头一前一后,一坐一站,人影模糊,看不清晰。
主子,这梳子用得可还顺手?
黑发慢慢的披散开来,春桃手持黄铜梳,自上至下,开始梳理,手法轻柔,知道主子近日来不顺心,自然处处谨慎。
嗯,挺好的物件儿,看着旧,用着却舒心。也不知是哪家小姐太太留下的物件。
幺娘闭着眼睛,享受着黄铜梳带来的温柔触感,听说头上穴位众多,望这黄铜梳能解她苦夏的烦闷。
主子啊,您用着喜欢就好,不管是哪家的物件,现在成您的了不是?
春桃回应着,手里的活计丝毫不敢怠慢,主子心情畅快,自己的日子也好过些。
春桃啊,上次吃的荷叶香粥,味道稀罕,一会儿差厨房再备些。
幺娘有些饿了,腹中空无一物,数伏以来,食欲更是不佳,什么吃食放在眼前也是提不起兴致,人也消瘦了一些,也不知怎的,最近偏爱一些清寡的味道,上次的荷叶香粥味道倒是独特,一想起来,竟升腾起些许饿意。
是,春桃知道了,主子近日来消瘦了许多,春桃看着心疼,主子多少还是进补一些,别苦了身子啊。
瀑布样的黑发被梳理通顺,春桃开始着手盘发髻,幺娘选了根珠簪,蝴蝶样式,紫玉点缀,尾部有流苏低垂。
还是春桃贴心,我也不知怎的,就是毫无食欲,吃不下东西,这身子再这么消瘦下去,恐怕难为老爷开枝散叶······
幺娘突然停住了嘴,怎么就跟一个丫头说起来这等隐秘之事,不过也不奇怪,除了春桃,她也没有第二个可以倾吐的人了。
主子放宽心,春桃定会守口如瓶,尽力为主子解忧,如若主子不嫌弃,春桃老家有一土方,专治苦夏,不知您是否愿意一试?
哦?有这等药方?说来听听。
幺娘挑了下眉毛,有些心动。正房大奶奶现如今已经人老珠黄,年轻时为老爷生育了三个女儿,没有儿子,后来年纪大了也再无生育能力,被老爷安排在了离前院最远的风雪阁,一听这名字就知道,算是被打入了冷宫,对自己自然构不成威胁。一湖之隔的二姨太也进门快一年了,比自己年长两岁,算是有些姿色,尤其弹得一手好琴,深得老爷的宠幸,这些日子恐怕老爷一直在她那里过夜,如果让她先得了一子半女的,自己的日子恐怕更不好过······
主子,双花汤虽然是土方子,但药性温和,调理苦夏极为管用,做法也简单,主要成分是藿香、金银花,您要是想试试,春桃今儿个就去药铺抓药。
行啊,试试吧,治不了心闷就当调理也好。
娴熟的手法将黑发从指间缠绕成髻,一根珠簪斜插其中固定,簪尾流苏摆动,簪身紫玉镶嵌,簪头一只彩蝶纷飞,杏眼着了朱红影,和眼角的朱砂痣相得益彰,柳眉弯弯成一道新月,不大的樱桃口抿了胭脂红,脸蛋扑上了桃红粉,一番装点后,透着一股子妩媚妖艳。
主子,您看看今天这发式可还喜欢?
春桃到黄铜镜前拿袖子擦了擦,想让主子看得真切些。
对着镜子细细的端详了一阵,幺娘满意的点了点头,簪尾的流苏随之晃动起来,看着这流苏雀跃,幺娘觉得心情跟着好了大半。
这发式蛮好,简单又出彩,春桃啊,你可比那二姨太的丫头手艺强得多了。一会吃罢早饭,咱们也出去走走,去看看二姨太那边,是不是又出了什么幺蛾子,老爷总也不来,真让我心急。
是,春桃知道了,这就给您准备早饭去。
春桃挑帘出去了,留下幺娘一个人在房中歇息,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手中的团扇,靠在摇椅上望着窗户纸上的影影绰绰。
细细想来,这宅子确实有点古怪,自己和二姨太都是如花似玉的年纪,我俩进门的时间不过前后脚半年,虽然说老爷上了年纪,但不至于精力枯竭,怎么我俩的肚子始终毫无动静?按理说应该不是老爷的问题,大奶奶已经生育了三个女儿,就证明问题不在老爷身上,那这问题到底出在了哪里?现在秦家没有男儿延续香火,老爷必定心急如焚,如若让二姨太抢占了先机,我这做三的,日后恐怕更受排挤,不行,得想个法子为自己出出头,老爷日日流连琴诗院,害我这曾经风光的玲珑所日渐冷清,心里着实不痛快!
啪的一声,摔了团扇,心中的火气再次涌起,这大热天的,想要热死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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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玲珑所旁是一弯人工湖,成群的锦鲤养育其中,盛夏,更是鱼儿们欢跃的日子,一有人影走过,便成群结队过来讨食。
湖中央有座撮角凉亭,六角样式,由于建在了湖水之上便选用了轻便的木质材料做骨,黛瓦做顶,一东一西两条木质走廊,链接了湖岸与凉亭。
湖的东侧是三姨太的玲珑所,西面是二姨太的琴诗院,老爷混迹商场多年,也是周祥之人,知道女人多了,纷争也多,便巧妙的用了一座人工湖,隔开了不必要的麻烦。
俗话说,有人的地方便是江湖,更何况是女人多的地方。
同为侧房的女人们,难免各怀鬼胎,难以各自为安。
还是进门的时候,见过一次二姨太,平日里也很少走动,虽说老爷常训教各房要和睦共处,长尊有别,但不打紧的交集还是越少越好。
春桃,你听,这琴诗院,又在弹琴了不是?
吃罢早饭,春桃扶着幺娘出了内院,缓步到了湖边,打算借着这水气,驱赶一下一身的燥热。
手拿团扇,一边给主子扇着,一边抬眼望向对岸的琴诗院,果然,仔细一听,有琴声传来。
主子,这一大早就开始奏琴,想必是老爷在那里?
后面的话,没敢在往下说,眼见着主子眼角的朱砂痣由浅红变深红,想必是气血攻心,离暴怒不远了。
哼!这女人哪点比得上我?!论样貌,论身段,论风情!这老爷是被她灌了什么迷魂汤,我过门才一年不到,竟失宠成这样?!这天气也是,烦闷至极,都要气死我不成?!
一把折断了路边的芍药,扔在地上,狠狠的踩了几脚,这女人就跟这芍药一样,看着美丽,但实在碍眼。
春桃急急的扇着扇子,小心的安抚着怒气满满的主子,再也不敢多说一句。
对岸的琴诗院大门突然开了,前面是家丁,后面由秋枝搀扶着走出了二姨太碧渝。
幺娘不禁眯起眼睛端详起来,素日并不常见面,总感觉这二姨太有种疏离的气质,说话清幽,面容冰冷的,让人很难亲近,但总不能让她误了自己的大事,赶时不如撞日,今个儿就会一会这个二姨太。
家丁在湖岸候着,由秋枝一人陪同,碧渝独自上了木桥,看样子是往湖中凉亭去了。
春桃,咱们也去凉亭。
还没等春桃反应过来,幺娘已经提起裙摆,往凉亭奔去了。
春桃赶忙追了过去。
两人都是姿色上乘的女子,同样青春貌美的年纪,自然被外人拿来比较,家丁闲时的议论有时也会传到碧渝耳中,只是都是一些断章取义,并不打紧,碧渝觉得自己的身份只是二房,守好自己的琴诗院足矣,其他人其他事并不关己。
眼看着对面三姨太也冲凉亭而来,碧渝想着要不要避开,转念一想,素往并无过节,也就没什么好回避的了。
呦,这不是姐姐么,今天好雅兴,出来走走?
幺娘笑脸迎人,客客气气的打着开场。
是妹妹啊,多日不见了。
碧渝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还真是多日不见了呢,姐姐这团花钰锦裙真是艳丽呢!
幺娘眼角眉梢带着喜气,嘴里用力称赞着,看来真是得了老爷宠幸,连衣服都开始华贵起来。
妹妹说笑了,衣裳只是皮囊,再好也不能当饭吃,身外之物不必在意。
碧渝依旧不动声色回应着,这气氛尴尬的紧。
姐姐看起来气色颇好,想来是老爷关爱有加吧。
始终还是稚嫩的年纪,没几句便绕到了正题上,幺娘的语气带着明显的醋意。
妹妹这是何意思?哦,我明白了,老爷近来确实常来琴诗院,想必是冷落了妹妹,让妹妹不顺心了?
碧渝故意停顿了一下,眼神不错的看着幺娘的反应,继续说道。
妹妹这年轻貌美的,瞧这脸蛋,嫩得跟朵桃花一样,大好的年纪还怕老爷不宠幸么?也不知妹妹用了什么好东西,许久不见竟标志了这么多,是不是老爷暗中赏了什么名贵补品?有好东西,妹妹独享可不对了呢!
哪有的事,真有这好东西,肯定拿来与姐姐请教了!
那就谢谢妹妹了,没事的话,我就回屋歇着了,这三伏天暑气太重,妹妹也多注意,别中了湿毒才好。
话是顺耳的话,可听着让人颇感体寒,真是个冰霜一样的美人,再加上正得老爷的宠,还真不敢让人小视。
望着二姨太远去的背影,幺娘擦了擦额头的冷汗,到底是比自己早进门些,城府想必也是极深。
春桃,你说我这皮肤······当真焕发了许多?
幺娘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摸着脸有点不敢相信,近日来,自己也感觉皮肤确实细嫩了不少,难道是真的?
主子,确实是真的,您这皮肤当真吹弹可破呢!不知要比二姨太那张面皮好上多少倍!
春桃笑着回应,几句话就把幺娘哄得心花怒放起来。
还是你这丫头会说话!对了,别忘了早上嘱咐你的荷叶香粥,还有你老家的土方子,尽快给我弄来,难得有想吃的东西,你不要给我耽搁了才好。
主子您就放心吧,一切春桃都安排妥当了,到时候,您就等着享用就是。
湖中的锦鲤来了又回,散了又聚,好不热闹,都张着大嘴等着吃食。
春桃扶着幺娘,慢慢走在木桥上,一个锦绣衣裙一个素布衣衫,两人相仿的年纪,相似的脸庞,不同娘胎,怎会生得同样相貌?也许真的是缘分,怎奈命运不同,一个主一个仆,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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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幺娘这性子生来傲慢,在家被爹娘娇宠惯了,如今嫁入大户,光耀门楣,自然更是目中无人飞扬跋扈。
尤其是这盛夏时节,本来就令人心烦气躁,在加上很长一段时间,见不着老爷得不着宠更是火气加俱,说来也怪,喝了春桃的土方子双花汤,这烦躁的火气,还真降了些。
火气一降,心气通顺,这食欲也开始旺盛起来。平日里看不上眼儿的糕啊,饼啊,蜜团子啊,在嘴里也都有了滋味儿。
也不知是这吃食的原因,还是这双花汤的原因,幺娘每每照黄铜镜都觉得这小脸越来越粉嫩了。一双杏眼更加水灵勾人,那唇瓣不打唇脂都透着艳红。数伏的时候是白净,现在出了伏天,逐渐开始白里透红了,这着实让幺娘心生欢喜。
出了伏,这日子就见眼的短了,这天黑一天比一天来得早,眼看就要入秋了。
春桃紧了紧领子,突然一阵歪风吹得人浑身一紧,沿着竹林小径往前厅走,报事的说给三姨太新做的秋季锦袍已经送来了,得赶紧取。
沿路无人,春桃自顾自低头走着,双手交合在胸口,那颗朱砂痣微微发热。
主子已经喝了三个月的双花汤,日渐美嫩,人也精神了不少,这汤还真是厉害。跟随主子这半年,总算深得信任,吃喝琐事也都由自己亲自掌管,汤汤水水里加点东西也非难事,只是这主子的肚子还是不起来的好,老爷不来倒好说,万一老爷开始腻了二姨太,转投主子的床榻,就凭主子活色生香的身子,怀个一子半女也是迟早的事,这可不行,这肚子一定不能大起来······
思及此处,眉头紧锁,势必得想个法子以绝后患。
太过专注,便不及注意道边的树木,一个没留神被石榴树斜伸出的枝丫扫了下头发,慌忙站住,才发现是根树枝,自己也哑然失笑起来,慌乱的理了理额头的碎发。
前面拐角处两人是谁?面对面站着,低头交谈着什么,看侧面像是大奶奶的贴身管事吴妈,另一个似乎是······负责老爷起居的王管事。仆人间走动也是人之常情,只不过二人的神色略带谨慎,不像平日里正色的闲谈。
春桃顺势躲在石榴树后,听不清言语,动作倒是看得真切。
吴妈把一袋东西递给王管事,又贴耳嘱咐了几句,王管事接过袋子颠了颠,似乎很满意这袋子的分量,点头笑了,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看神色是让吴妈放心的意思。随后二人便分道扬镳了。
春桃看两人走远后,才从石榴树后出来,暗自思索这是搞的什么鬼,难道是吴妈和王管事有什么勾当?百思不解,抬手折了一根石榴枝,看来这宅子里还真是水深得很呐!
怕耽搁太久引人多心,春桃赶忙加快步子往前厅去了。
幺娘等得不耐烦时,春桃抱着袍子回来时,一进门正撞上幺娘有些微红的脸。
主子,等急了吧,这天气越来越凉了,您这脸色也越来越红润了呢!
本想责怪几句春桃,取个袍子怎么要这么久,还没开口,就被春桃一句话给请了回去。
春桃啊,你真是越来越懂我的心思了,我都说不过你了!不过这脸色归脸色,奉承归奉承,我还是得说你几句,你是给我取袍子去了?还是给我做袍子去了?
语气略带揶揄,春桃听得出主子并未真的生气,这玲珑所平日就春桃和两个老妈子在,能和幺娘说上几句贴心话的,也就春桃了,这个情分二人心照不宣。
主子,您先息怒,春桃有喜事禀报呢!
春桃端来了双花汤,往前一递,满脸喜色哄主子开心。
有何喜事?说来听听!
幺娘抱着怀中的袍子,刚想仔细端详,却被春桃一句话挑起了兴致。
刚才春桃去拿袍子的时候,前厅大总管正好在场,我便和他闲谈了几句,主子您猜怎么着?下个月十八是老爷五十大寿,听说要大办,这么多年老爷都没有得男,想借办寿添添喜气。
你说的可是真的!
幺娘杏眼闪亮,要是能借寿宴重得老爷宠爱,那岂不是妙哉。
主子,是真的,千真万确,春桃还听说,不仅要大宴宾朋,家中的正房侧房都获准一同出席,想来那时候一定是高朋满座,熠熠生辉啊!到时候主子您技惊四座舞上一曲,那风头岂不是盖过了二姨太?那老爷对您·······
春桃捂着嘴没再往下说,她已经从幺娘的表情看出来,幺娘已经心领神会了她想表达的一切。
春桃不傻,她深知,如果自己的主子在这么被冷落下去,以她跋扈的性子必定会把这个宅子闹得天翻地覆,到时候自己就不那么好收场了,倒不如让她暂时尝点甜头,稳一稳局面,在做打算也不迟,反正离寿宴还有一些时日,找些断孕的药也是来得及的······
幺娘丝毫没有察觉春桃脸上的神情变化,这喜讯来的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乱了心神。才十九岁的年纪,养尊处优,不谙世事,对亲近的人更是毫无防备之心,听闻春桃提议歌舞一曲,便急急的跑去寻找可心的裙衫了。
在黄铜镜前左照右照,似乎哪件也不称心,突的,又是一阵燥热攻心,似乎入夏以来这燥热的毛病一直在反复不止。
春桃,我命你在老爷寿宴前给我做件最好的祥云彩月裙,去给我找最好的裁缝,有多贵就找多贵的!我一定要在老爷面前压垮二姨太!艳惊四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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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一场秋雨,打落了些花枝,花瓣混合在泥土里,为来年的生长提供养分。
秦老爷在这场秋雨前就动身去了南方,准备赶在寿宴前回来,沿路淘些新奇古玩,看能不能赚上一笔。
三房都收到了帖子,被告知本月十八祝寿的事宜,各房都不敢怠慢,细细的准备起来。
黄铜镜被擦得锃明,里面映照出一张桃花脸,粉嫩的不像话,犹如一枚秋天的李子,不禁想让人尝上一口。
黄铜梳缓缓地在黑发间滑动,缕缕青丝被梳理听话,春桃出门去药铺买药材去了,此刻幺娘正独自一人在铜镜前孤芳自赏。
入秋后,接连几场秋雨,暑气明显退了不少,厨房管事特地给各房准备了应对秋燥的冰糖雪梨羹,春桃一早取来,此时正放在桌案上。
心里想着老爷的寿宴,自己舞个什么曲子好,想得入神,便忘了这黄铜梳还拿在手中。
一个没留心,啪地一声梳子落了地,吓得幺娘一哆嗦,忙低身拾起,吹了吹,还好没什么磕碰。
目光浏览着黄铜梳的时候,顺便看到了自己的手,奇怪,怎么相比前一阵又有些青筋爆出,而且也干瘦了许多,皮肤不似脸上的紧致白嫩,而且还有些蜡黄。心里疑惑着赶忙望向黄铜镜,细细的检查起脸蛋来,镜子里依旧是完美的脸,肤白貌美,看不出丝毫衰老的痕迹,这就怪了,难道是这镜子骗人不成?
又是一阵燥火攻心,幺娘盯着黄铜镜里的自己,发现脖子上的青筋也随着怒火一路爆突了起来,好像除了脸蛋,全身都是一副干涸的模样。
不对,幺娘连连摇头,是哪里的差错,自己才十九年华,怎会如此之快的枯竭,盛夏的时候,还是略带丰腴的,怎么才三个多月时间,就变成了如此这般?!还有十天就是老爷的寿宴了,就凭这幅身子,如何争得来老爷的宠!······春桃呢?春桃怎么还不回来!
急急的在屋里来回踱步,喝了半碗的冰糖雪梨羹也从温热变为了冰冷。
这屋子被树影遮盖,总有些昏暗的阴影,秋日里日头高了,也没多少艳阳肆意的照耀到屋里,屋里的摆设和物件都被笼罩在昏沉里,幺娘觉得似乎要被这骇人的黑吞噬殆尽,头痛欲裂,一挑帘逃出了屋,想躲避这让她心头愈发不安的幽暗。
院儿里的桃树已经有些落叶,牡丹和三色堇已经衰败多日,这菊花和木芙蓉倒是开得正艳,幺娘刚走到桃树下,春桃刚好抱着一个锦盒走进了院子。
主子,春桃回来了,已经差厨房备了下午的点心,您想······
还没等春桃说完,幺娘就一个巴掌甩上了春桃的脸。
你这丫头,越来越没规矩了,这一上午你跑哪去了!想反了不成!
幺娘脸色不好,眼角的朱砂痣随着怒火颜色由浅及深。
刚进门的春桃被这一巴掌打得有些晕头转向,急忙低下头不敢多说一句话,咚的一下跪倒在地,磕头的间隙眼珠急急的转动着,用最快的速度思索着可能发生的情况,心里计算了下时日,明白是药力已经开始显现,幺娘的症状也是用药半程的正常反应。好在心里早有打算,知道早晚得面对被毒药侵蚀之后幺娘的喜怒无常。
主子息怒,春桃知错了,上午去完药铺,心里惦记着主子的新衣,又去了霓裳阁催促了一番,最快那祥云彩月裙明日就可送到府上了,千错万错都是春桃的不是,主子这天干物燥,您别伤了肝气才好啊!
春桃说着眼泪留了下来,语气急切,满含深情,被打的右脸明显的红肿了起来。
幺娘心里的火气丝毫未减,眼里也是腾腾的火焰,血气运行,恶毒攻心,让原本枯干的身子有些无力承受,曾经妩媚的狐狸眼,在此时看来,更加像一颗染了血的红宝石。
给我掌嘴!狠狠的掌嘴!
幺娘颤抖的怒吼着,满腔的狂躁在此时发泄殆尽。
春桃无助的跪在地上,用力的抽着自己巴掌,一掌一掌,声嘶力竭。
主子,春桃知道错了,春桃再也不敢了,求主子息怒,求主子开恩······
幺娘抬手看看自己的手臂,回想刚才看到了枯黄,心里又是一阵狂乱,可也奇怪,怎么此时看起来没有了先前的蜡黄和枯干,幺娘有些不置信,怎么回事?出了屋,着了光,就鲜活了起来?
幺娘呵呵的笑了起来,心里的烦闷总算有些开解,果然是屋中光线的偏差,否则还真以为是自己的身子出了问题。
起来吧,挨打也是让你长记性,身为下人,命都是主子的,伺候不好,不管是巴掌还是板子都是少不了你的!
春桃哭得满脸泪痕,一个劲的磕头谢恩。
谢主子开恩,谢主子开恩,春桃牢记主子的教训,再也不敢让主子着急上火了······
你这一大早就为这个破盒子去了?
幺娘眼角瞥到了地上放着的锦盒。
春桃立马把眼泪抹干,急急地打开锦盒,里面是三个手掌大小的精美瓷瓶。
幺娘不明所以,眼睛看着春桃,等她说明。
主子,您息怒,俗话说春夏养阳,秋冬养阴,阳气渐收,阴气生长,燥热一起,这皮肤难免干燥枯黄,这养阴的关键就在于防燥,您看,这是春桃特地让药铺的伙计挑选的名贵药材,这瓶是白獭脊髓与琥珀,朱砂等中药调配的养颜膏,这瓶是白芨,白芍,白蔹,白附子,白术,白僵,白茯苓调制的七白方,这瓶是上等的人参,补气,生津,安神最好不过了,春桃知道主子连日来为了老爷的寿宴花尽心思,春桃不能为主子身体力行的分忧,就想着利用这药材为主子尽一份心力!
幺娘嘴角动了动,扯出一抹轻笑,这丫头,为何如此周到?
原来如此,春桃,真是难为你了,有你在身边,我还真是省了不少心思呢!
幺娘点点头,抬手拿了其中一个瓷瓶,打开闻了闻,确实清香扑鼻,令人神情一阵,顿觉心旷神怡。
当真有你说的功效,那我还真得重重赏你!
幺娘把瓷瓶放回锦盒,一双杏眼看着衰败的牡丹,这人如世间花草,繁华时光艳,但总有衰落之时,时间不会饶过谁,任你百般挣扎,也是徒劳,滋养补品也只是锦上添花,争一争残春罢了。
幺娘回屋了,春桃依旧未敢起身,抬头看见了开得正烈的秋菊,黄黄的一片。
把锦盒收好,双膝已经疼痛得不能在忍,脸上也是火辣辣的。艰难的站起身,向自己的睡房走去,拳头握得生硬,眼光里已是无法再隐藏的犀利。这暗礁涌动的大宅,这看似单纯的日子,在这湖边曾经喧闹的玲珑所,春桃一直都套着乖巧伶俐的壳,只有在四下无人时,自己真实的灵魂才会显现出来。
虽跨越了时间悠长的鸿沟,但,该来的迟早会来,该还的迟早得还,谁欠谁的,种因得果,终当报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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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寿宴如期举行,满宅子的仆人忙得不可开交,一大早,就宾朋不断。老爷在前厅迎接宾客,大多都是商场上结交的江湖弟兄,当然也有一些官场朋友。
幺娘这厢也没闲着,新来的舞衣已经上身,华美无比,大小合适,光彩夺目。连日来加紧排练,颇下功夫,就等寿宴当日好好表现一番。
春桃伺候主子更衣妥当,便取来瓷瓶,用细竹片挖了一些养颜膏,细细的涂抹在幺娘脸上。
主子,今日想梳个什么发式?
春桃趁主子闭目养神之际,回身净了净手,取来了黄铜梳。
就回心髻吧。
幺娘懒得睁眼,心里琢磨着今晚的寿宴,手掌不自觉的握成拳头,花了那么多心思,也无非是想笼回老爷的心而已。
主子不必太过担忧,春桃已经打听过了,大奶奶那边没什么动作,毕竟上了年纪,最多就是陪同晚宴而已,二姨太无非就是奏琴,也没什么新鲜花样,倒是主子您,进门后少有当众露脸的机会,今晚正是绝佳的时刻······
黄铜梳慢慢梳理着两个人的心事,幺娘笑笑没接话,黄铜镜里一张红润的脸蛋上尽是跃跃欲试的喜悦,身后的春桃此时也出现在黄铜镜里,只不过面容模糊看不清晰。
黑发在手指间穿梭固定,很快就形成了别致的发髻,春桃拿来早已备好的发钗,俯在幺娘耳边轻声说道:主子,这八宝翡翠菊钗,您看如何?
宝石点缀,翡翠衬托,菊型灵动,看上去夺人眼目,幺娘点点头,可以。
发钗轻巧的别进发髻,春桃故意紧了紧发束。
主子,您看看如何,我特地比平时扎的紧实些,以免舞蹈的时候散落。
幺娘睁开眼睛,抬手摸了摸,果然是好手艺。
春桃,如若今晚得了老爷的宠幸,你功不可没,我必重赏!
天佑我主福吉!谢主子恩典!
春桃赶忙跪下,心中一紧,她明白主子的言外之意,如若功亏一篑,那今晚也是自己的死期!
戌时,大宅内华灯初上,一片光明,红绸红灯红对联随处可见。
寿堂设在中院的正厅,堂上挂横联,中间高悬一个斗大“寿”字,左右两边及下方为一百个形体各异的“福”字,寓意百福奉寿,福寿双全,两旁供福,禄,寿三星。堂下铺红地毯,两旁设寿屏,寿联,四周以锦账或寿彩作衬托。正当中设有八仙桌,上面供奉寿酒,寿鱼,寿面,寿糕,寿果,寿桃,两旁排列大座椅,披红椅披,置红椅垫,整个正厅喜气洋洋,大气庄重。
此时正在进行叩拜仪式,由于老爷无男儿,这叩拜仪式也进行的简短。
幺娘行完礼,便出了正厅,移至院中,坐在榆树下,准备一会寿宴时候的舞蹈。
春桃怕主子冷,便跟主子请示,要不回内院拿个袍子给主子御寒?
幺娘点头应允,快去快回就好。
中院往后不远处就是后院,离玲珑所也就不远了,春桃加快步子,不敢耽搁,留主子一个人,恐有不妥。
在这宅子呆了大半年,对四通八达的幽深小径已经烂熟于心,此时春桃挑了一条比较僻静的近路。
前面不是大奶奶和吴妈么?她们不在中院陪客,跑到这无人之所做何?
春桃闪身躲在花丛之后,因为太过僻静,好巧不巧地听到了二人的对话。
······
老爷近来的伙食安排的如何了?
大奶奶放心,全都安排妥当了,王管事收了这三个月的银子,准保万无一失!
那就好。王管事也为我所用有一年之久了,尽量多加打点,不要出了岔子才好!
主子这您放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那两房,都年纪轻轻的,也不安生,府上有些闲言闲语的,你多留意些,必要的时候······
······
声音越来越远,春桃捂住嘴倒吸一口冷气!
看似心如止水的大奶奶,竟隐藏了如此这般缜密的心思,难怪老爷接连娶了两房年轻貌美的姨太都没能如愿得子。被安排在偏院的大奶奶,沉默至极,甚至大家都忘记了她的存在,整日吃斋念佛,院门都不出,那种对一切都淡漠的处事态度,现在看来不过是身处黑暗中的保护衣,估计老爷做梦都想不到正是自己这位结发正妻让秦家绝了后!
春桃不敢在往下想,时间紧迫,得尽快回去照应主子才是,不过这样也好,断孕的事宜就省的自己亲自动手了,真是天助我也!
一路小跑抱回了锦袍,幺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入秋的夜,稍感微凉,春桃这丫头也是,怎么不早点备个袍子御寒!
主子,快披着,路上耽搁了些,没冻着您吧?
稍微暖和一下就好,寿宴马上开始了!
幺娘有些心急,已经没工夫再花口舌责备春桃了。抓紧衣领,急急往前厅奔去。
寿宴已经开始,人声鼎沸,歌舞升平,此刻在台上表演的正是二姨太。
幺娘不动声色的走到自己的座位上,端起茶杯,细细的品味,也不知是这茶的苦,还是这曲子的烈,幺娘顿觉一阵头晕目眩。
春桃在身后忙不迭的伺候着,不时抬眼望望幺娘的发髻,经过一番的走动,已经可以眼见松动的迹象,春桃觉得时辰差不多了,便提醒到,主子,此时寿宴过半,宾朋正在兴头上,您不如趁此时登台,一展舞技!
幺娘轻轻的搁下手里的茶杯,上好的碧螺春在口中荡漾着清香,细细的滑入咽喉,一路直达脏腑,回味甘厚。幺娘眯着眼睛盯着二姨太抚琴,虽然心中多有怨恨,但对于二姨太的琴技,不得不承认,自己还是服气的,悠扬的曲儿随着指间的拨弄舒展开来,时而轻快,时而激烈,此时犹如山间溪流,彼时犹如大海行舟······
这茶香,这曲儿也动听,不急,就让她展展风采好了。
幺娘抬手捋了捋额角的细发,紧了紧衣领的盘扣,腰间系着的彩云玉带已经不动声色的松懈开来,摇着手里的团扇,面不改色的看了看周遭环境,提前安排好的家丁已经分立舞台两侧,随时听命幺娘的眼神吩咐,台上二姨太的曲儿已经再次激烈起来,宾客们叫好连连,老爷脸上满是喜色,一旁的大奶奶依旧面如死水,身旁的吴妈小心的伺候着,一切都看起来有条不紊,和乐升平。
大弦嘈嘈如急雨,小弦切切如私语,正是这曲儿激昂的当口,幺娘放下团扇,点头微微示意了一下,两个早已等候多时的家丁立刻以点头回应着。
春桃,一会把床榻铺的舒服些,硌到老爷的身子就不好了。
是!主子!
春桃立刻心领神会,看来主子准备登台了,而且是就着二姨太最拿手的曲子登台!
甩开暖人的袍子,幺娘起身站立,眼神中迸发着一枚战斗的火种,今天我必须赢!
手中拿着腰间的玉带,就着二姨太的曲调高高的抛向舞台两端,两个家丁立刻稳稳的接住,随之握紧,一起拉住往空中抛起。幺娘初入秦府时本有些丰腴,谁知今年入夏之后便日渐消瘦,初秋时节更是不见起色,两个家丁这么轻轻一抛,幺娘便轻松的被拉起,在空中优美的划了一道弧线,完美的落在了舞台中央。
犹如仙女下凡一般,引得众宾客连连惊呼,台上的二姨太也被吓得不轻,差点出错拂断了琴弦,还好二姨太心思沉稳,见过大场面,才用最快的速度稳住了心神,不至于让曲子跑了调子。
脚步站稳,幺娘只把背影留给了宾客,一个低头妩媚的造型,已是熠熠生辉,众人再次欢呼起来,所有人都以为这是两位姨太太安排好的,在叫好的同时,也纷纷向秦老爷祝贺,家中有生得如此美艳又如此有才情的两房姨太,想必老爷得子的心愿不远矣。秦老爷捋着胡须开怀的笑着,举起酒杯一饮而尽,感谢众位宾客的美意,不错眼睛地盯着今日特别光鲜的三姨太,那身段,那姿色,那狐狸大眼,三杯酒下肚后,秦老爷有些晕眩,也开始似有似无的怀念起这个妖艳货色三姨太的温香软玉来······
落地时看到二姨太不置信的眼神,幺娘便知道自己赢了大半,短暂的眼神交汇后,两名同样绝色的女子心里都明白接下来要面对的局面,琴是不能停的,有多大的性子也不能在老爷的寿宴上使,纵然对三姨太有诸多不满,但面对此时的局面,自己怎么也得硬撑下去,而且还要比刚才弹得更加出彩,三姨太能有此番大胆的举动,必定是做足了准备,自己怎么也得把里子补上,二姨太思及此处,也便定了心神,更加专注的拂起了琴弦。
幺娘知道自己一番出其不意带来的后果,也料定二姨太不敢轻举妄动,轻轻地冲二姨太点头示意后,算是对二姨太的致谢,毕竟日后还得相见,弄得太僵,终归不好收场,二姨太碧渝回已浅笑,二人算是达成了暂时的共识。
双手轻轻的探出莲花指,腰间的玉带随着手掌的翻动上下纷飞,幺娘一脸的狐妖妩媚,白嫩的肌肤配上五彩的衣裙更是光彩夺目,发髻上的菊型发簪随着身体的律动,一颤一颠,好似深秋的菊花开得正艳。
二姨太的曲子激荡起来,幺娘亦舞得正欢,一个接一个的回旋从舞台的这边一直转到舞台的那边,宾客们都被这位绝色的佳人吸引的紧,秦老爷更是目不转睛。
由于太过于专注,幺娘并没有注意发髻的松散,在一个个回旋过后,头发更是承受不住,猛地一下子犹如脱缰的野马,奔腾着倾泄出来,八宝翡翠菊钗掉在了地上,眼见着磕碎了几个菊花瓣,其他珠簪也纷纷掉落,幺娘整个人瞬间呆傻在舞台上,二姨太的曲子也在此时戛然而止。
满头的黑发就这么杂乱的垂在幺娘的两肩,幺娘呼吸有些急促,刚才的旋转让她此时还有些眩晕,脸蛋也因为气血的涌动而异常红润饱满,该怎么应对这突如的状况?幺娘脑子飞快的运转着······
慢慢的抬起头,把缎子样的黑发拨弄到一侧肩膀,露出红艳的脸蛋,眩晕已经消散了,此时的幺娘看上去,有一种风韵成熟的美。
捡起摔坏的菊钗,缓步迈着步子,走下舞台,径直走到老爷面前,美目低垂,顾盼流连。
老爷,幺娘献丑了,舞得不好,坏了大家的兴致,还请老爷降罪。
说完便要下跪求饶,秦老爷连忙起身扶住。
哪里的话,这舞姿曼妙,美轮美奂,让秦某人刮目相看才是啊!
一把抬起幺娘的尖下巴,那双狐狸美目正充盈着剔透的泪水,眼看就要溢出眼眶了。
秦老爷心里一震,猛然忆起了和这个三姨太的初夜,也是微寒的初秋,也是这么勾人的盈盈大眼,也是眼前这样如绸缎的黑发,也是这耐人可心的小脸蛋······ 回忆被勾起,暗潮涌动,秦老爷只觉身体一阵燥热,嗓子一阵干渴······
一旁的春桃冷眼看着发生的一切,发髻的散乱是她故意为之,她知晓幺娘的舞蹈功底,看起来柔弱,实则内有钢骨,用力之处必定会牵扯发髻,她更深知,再出色的舞姿也不过是家常之作,而只有出其不意才会成功引起秦老爷的注意,再加上幺娘的狐媚手段,共赴云雨也就水到渠成了······
不等秦老爷有所动作,春桃已经后退,悄悄返回玲珑所整理床榻了······
再无心观赏歌舞,秦老爷打横抱起娇羞的幺娘,和众人匆匆打过招呼后,便消失在了夜色里。
歌舞依旧,只是人心不一,这初秋的月色正好,映照出不同的心情写照。
夜深了,繁华散尽,远离前厅的风雪阁此时更显冷清,吴妈站在院门前,拿着袍子心生哀叹,大奶奶已经在院落中站了一个时辰了,不发一语,满地的月光照得她的华发愈发苍白。
嫁入大户,便不得有更多的所求,大奶奶终其一生无非是盼望着自己男人温柔的眸子能够看向自己,怎叹,年华老去,容颜不再,能所依的便是子嗣,可偏偏自己命薄,此生不得儿男,这世道本是如此,怨不得老爷四处留情,以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可今日亲眼得见年轻貌美的三姨太如此得宠,还是难免心生哀怨······
这到底是幸?还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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