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起欲霄天未净,满院荒色人悲怜。那黑袍老者望着这大好晴空伫立良久,心中默叹,这二十年来,竟似乎什么也没有改变,江湖这个大坑,死了一拨又来一拨,杀光一派又建新门,何时,何时这武林才能风平?
“六道何时回来?”
炎霆头也没抬,道:“大概要七天。”
“在那之前,把许登云从飞鱼山庄弄出来,另外,那件东西可有下落了?”
曹离点头,道:“已收到线报,东西在三月神教中。”
“你倒是办事得力,可查到具体何处?”
“三月神教后的禁林中,由三月教的七大长老守护。”
这个地方,虽不说是难如登天,但也确实不是好闯的地方。三月教教主梦丹漆年过七旬,德高望重,武功也是绝顶顶的高,只是他嗜酒如命,平日江湖诸事皆交由副教主松照江与四大护法负责,整日在后山与七大长老醉酒高歌,若是硬闯怕是胜机微渺。
炎霆想到了什么,从袖中摸了封信出来,微声道:“老大,阿愿几天前送了封信过来……我……”
我忘记给你了。
几乎不用想,都能猜到他接下来要说什么。
跪在地上的其他人在瞬间察觉到了一股冷意压来,齐唰唰的趴着向后挪了一步,将炎霆留在了原地,其实他也想挪,可腿跪的太久,麻了。双手奉着的那封信像是个刚出锅的山芋,烫得他直抖。
这信其时早便到了他手上,只是他收是收了,可老毛病一犯转眼就忘了,这才拖到了这会儿,刚才他想着说点什么来弥补一下自己的过失,可没想这一开口直接把本来豆子大的事捅成了鸡蛋大的。
良久,直到众人都在心里把炎霆的祖宗十八遍问候了一遍后,那黑袍老者才出声道:“下个月十五前,你的黑沙青冥掌若是没练到第九层,鞭刑一百。”
“老大……”
“你有意见?”
“我……我……现在才练到第三层。”
现在到下月十五还有二十八天,二十八天将一套掌法突进六层,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明摆着就是要罚他,又要让他战战兢兢一个月,而且罚一百鞭,不如直接杀了他。
“时日太久没罚,你们都忘了该怎么做事了。都起来吧。”
炎霆一见这事既要拍板,立时慌了,叫道:“老大……不,鬼主,饶命饶命!我知道错了,我再也不敢了。下次,下次我一定用心做事,求鬼主再给我一次机会。”
院中的风起微凉,就连太阳照在身上也不觉得暖和宜人了。众人的心跳得如同鼓槌,曹离微微扭头看了眼一旁的高君,见他平静的面色中带了几分凝重,比起平日那副木头一样毫无表情的样子多了几分生气,颇觉稀奇。而身后的阎罗四使可没他们这般镇定,一同将身子伏得更低了些。
“下个月十五,炎霆,老夫对你有信心。”
他话落,从众人身旁步步踏过,出院而去。直到那脚步声彻底不见,院中的人才起了身。曹离拍了拍膝上的灰,轻笑道:“炎堂主,主人对你真是信任。”
阎罗四使也各自站了起来,听到他这话,颇有些不悦,刚要说什么又见高君一副冷然模样,便各自把话咽了下去,离开了。
炎霆却许久也没能站起来,他十四岁入鬼族,如今已有十年,这十年,他看着鬼族同僚换来换去,有些是执行任务时被杀,有些是执行任务不成回来被杀,更有欲行刺鬼主被当场击杀,还有些不明不白就死了。
他做事不细心,常常忘东忘西,鬼主虽责但到底也没说过什么重话,而一旦说出口,便是决不容更改。
“此套掌法我已通七层,你若需要,可来问我。”高君出声,语气中竟夹了几丝关心。
炎霆仍旧不动。
出了院后,曹离向后看了眼,见那个红色人影仍跪地不起,问道:“主人真会杀他?”
高君点了点头:“鬼主之言,从不虚妄。”
“本督见主人对他多有忍耐还以为他们感情不错。”
“鬼主曾有一义子。”难得,高君竟主动与他跟起鬼族中事。
“义子?”
“嗯。”
院外的春柳拂着两人的肩,雨后的枝芽绿得发亮,轻风一吹,飘飘摇摇令人想昏昏欲睡,小路上开着黄黄的花儿,随着这风柔柔和着。
“少主与炎霆年龄相仿,但武功不如他,且与鬼主心志不一,执杀任务时常留活口,鬼主出言提醒数次后他仍不悔改,一日他放人生路时被鬼主所拦,要他与那人只可留一,他不甘之下竟欲行刺,被鬼主一掌毙命,那被他放走的姑娘,也被鬼主一箭穿心。”
曹离轻笑了声,道:“这么说来,这个少主倒还是个良善之辈,可惜若是本督早些遇见他,还能教教他怎么狠心无情,遇人杀人,遇佛杀佛。”
“狠心如何教?”高君问了一句,颇显疑惑。
“这个啊,很简单。他越是在乎什么,就夺了他所在乎的,等他什么都不在乎了,再重新给他个希望,为了这个希望,他谁都杀得下。而且杀人的时候,不能太多废话,更不能与这将死之人有什么交流,毕竟与死人说太多话不吉利,一鞭在喉,万物皆静。说起来,高兄,你是怎么入了这鬼族的?”
“机缘而已。”
“何处机缘?”
高君不答。
再问就没有意义了。
从玉色伏羲棠回来的路上,白玉儿与江步月顺便去逛了逛集市,想买些菜面,他们还要在那院子里住个几天,从外面买一是担心鬼族下毒,二则陆言一直往外跑也不安全。
挑了些鸡蛋拿篓子提着,白玉儿突然出声道:“江步月,你的钱是怎么赚的?”
这个问题问得奇怪,倒让江步月一愣,他笑道:“你缺钱了?”
“缺,今天我才发现我挺缺的。”
“碎云楼是做情报的,虽比不得无镜派,但近些年来生意不错,收入也比之前好了许多。之前我刚接手时有段时间是几乎没什么生意,我便卖了外地的两处宅子,撑持了一段时间。”
他说着从袖中掏了几张银票和银子递过来,顺手接了装鸡蛋的篓子,道:“我帮你拿这个,这些,你帮我拿着。”
白玉儿微愣,不知是不是该接,而这一瞬间的犹豫不安在江步月的眼中,是警惕。
似乎是察觉自己过于在意,白玉儿将那些银票接了下来。集市上人声正沸,贩物良多,两人挑挑捡捡买到再也拿不下了才罢手,江步月拿了大部分重量较大的东西,白菜,米,南瓜,还有鸡蛋肉之类的,他本生得温雅干净,但如今被这些东西一压,倒显得有些狼狈。白玉儿提了些调料与青菜,倒还算轻松。
“今日你盯着曲幽斋看了良久。”江步月突然想起了此事。
白玉儿笑:“你不是也看了?”
“没你看得入神。”
“那你可亏了,他近观一次要万两银,你该多看几眼才是。”
江步月笑:“说来也是。下次等钟姑娘好了,咱们一起去,定要补回这一笔。”
“冰糖葫芦,冰糖葫芦……好吃的冰糖葫芦,又香又甜。”
冰糖葫芦。
白玉儿本刚回稳的心一滞。
江步月见她突然停步,再看一旁,微有所觉,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提醒道:“玉儿,我们回去吧。
“好。”
院中倒还算平静,苏清让虽不是个好人,但绝对是个好大夫。再加上梁烨与玉色伏羲棠送来的药材,钟万谷如今生命气息平稳,虽还未醒,但脸色已好转许多。叶儿的伤反倒更加磨人,苏清让说他是气海被破,以后就算习武,也不过做些拳脚功夫,内力不能积蓄,难有功成。
白玉儿隐隐觉得许登云应该会有办法,从平天峰回来的路上,他曾为叶儿施针做过救治,后来又到飞鱼山庄经柳安安也施过针,从过程来说,虽不确定是许登云还是柳安安的使他伤势大缓,但从心理上来说,她觉得是许登云的功劳。
冰糖葫芦。
月明高悬,白玉儿想了又想,终于忍不住从床上起身拿了东西,悄悄溜到隔壁敲了敲门:“苏清让?”
话音未落,门便“唰”的开了,然后她人便被拽进去按在了门上:“夜色漫漫,小玉儿想我了?”
他一头黑发披在红衣上,再加上那个笑容,活像个冤死的女鬼,白玉儿推开他凑过来的脸,道:“我要出去一趟,你帮我留意着,别被人钻了空子。”
“哦,去哪儿?”
“与你无关。”
“见男人?”
推了推见他不让,白玉儿索性拿手里的东西往他身上戳过去,利刺扎身,他“哎呦”未出口就被按住了嘴。
“小声些,记住了,不许睡,不许打江步月的主意。”
苏清让点了点头,趁她不注意想摸摸刚才是什么扎了自己,但白玉儿察觉了他的意图,立时收手,这一扯一收,纸袋掉落,苏清让一手抓下只觉得粘糊糊的,还未细看就被白玉儿藏在了身后。
“你乱摸什么?”
“你带的什么?又尖又黏?恶心死了。”
怕惊醒隔壁的江步月,白玉儿敢怒不敢言,见那串冰糖葫芦被他碰过,有些不甘,但此时已是深夜,哪里再去买一支来,问道:“你身上涂药了吗?”
苏清让笑:“怎么,你有感觉了?”
白玉儿气得想捏死他,但却也不能作声,只好狠狠的剜了他一眼,转身出去了。
待她走后,苏清让挥手关了门,念道:“不敢让未婚夫知道,一定是去见男人了。”
回房,换了身衣衫,将那串冰糖葫芦放在了桌上,罢了,去看他已是情分,还带礼物倒显得好像不在乎他所为之事一般,太过了。而且,这东西也不能再吃了。
随即开窗,跃出了院子。
而就在她走后,江步月房间中的灯亮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