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一点二十,气温三十三度。我站在太阳底下,朝马路对面张望。
一辆白色车辆右转而来。我看了看转向灯,看了看车型,几步快走穿过马路。拉开车门,李小姐握着方向盘,一双明察秋毫的眼睛,看得我竟有些羞涩。两人女人的约会,像是蓄谋已久的逃课。
这一次出发,本该是在两周前,端午节前夕。
也是下午时分,李小姐发消息,要带我去院子,吃刚包的粽子,喝绿豆稀饭。我从头到脚都准备好了,然而体温计却不配合。早上36.5℃,中午37.2℃,下午38.5℃,温度节节攀高,并没有下降的迹象。
身体有些不舒服,然而还是想去。一想到院子、村子和稀饭,整个人都想扑过去,这点不舒服哪里挡得了路。再说,没准去了就好了呢。
然而,眼下是2021年,你的体温不只是你的体温,而是关系到全社会的健康。我问了问自己,能不能悄没声地跟了去,不说自己发烧了,也不当回事儿。想了想,这样不厚道,没准还会被抓了去,还是老老实实在家吧。
次日,看了李小姐的朋友圈,看着本可以躺平的院子,心里的小火苗,悄悄地埋伏着。等到这一次邀约到来,我立刻推了所有事儿,迫不及待跳上车。
像我这样在乡间长大的女子,是没有办法抵挡村庄的诱惑的。当车辆离开城市驶向山野,当一片一片的农舍和农田出现,我的心好像被泡发的干菜,一点一点地铺张开来。
蜿蜒的环山公路,曲折的乡间小道,晃晃悠悠的村镇,这一切平凡的存在,好像寡言的引路人,指引着我们回家的路。当叩开木门迈过门槛,系着围裙的女主人侧身浅笑,带我们踏着石径走过菜圃,我听到城市被关在门外的声音。
隐约听着女主人说,你怎么不让人家穿裤子来,咱院子这蚊子多,一会儿熏点艾草。也听到男主人的声音,还有先前来的客人,人们彼此招呼着。这声音越来越远。她们进了屋子,我还在院子里。
正在变红的西红柿,长成了小树的生菜,紧挨在一起的小葱们,长在水缸里的睡莲,一样一样地扑入眼帘。看着红艳艳的花朵,我凑上去闻了一闻,却没有熟悉的味道。问了女主人,才知道这是玫瑰,不像月季般甜香。
这是一个什么样的院子啊,有平常人家两个院子那么大,或者还要再大一些。花花草草,有猫没狗,一个禅房,一个凉棚,一个花房,几十棵树木,素净的青砖地,安静的土坯墙。
嗯,土坯。当我站在房前,看着这旧日熟悉的,今日已不常见的土坯,我才知道我为何而来。此刻,我并不知道,还有什么勾着我的心,更加的。
我掀开门帘,走进屋里。
李小姐走过来,带我打量小院。这是灶房,这是茅房,这是客房,那是天台。我跳上台阶冲上天台,看着周围的房子,看着远处的山脊,欢喜得有些恍惚。若是在这里过个夜,那是什么样的光景。
等再次回到屋内,看到一铺土炕。炕上放着一张方桌,靠墙码了一排书。李小姐告诉我,那晚她一个人一铺炕,蚊香有点呛喉咙。没等她说完,我已经脱了鞋,坐在窗前往外张望。她看着我,我看着她。我俩说,这个窗外,差了一点雨。
我透过这面小窗,看着窗外的光景,一时间有点出离。想起儿时老屋的雨声,仿佛此刻外面下起雨来,每一滴都落在心里。这一时,我什么也不想说。
李小姐懂得。她说,你在这里待一会儿。
等到我重新回到茶室,发现屋里多了几个人。
来的是个热闹的姑娘X,还有一个安静的同伴Y。眼下正是高考出分的时候,大家都在谈家里的考生,一个个都是兼职高报专家。自家的孩子,亲戚的孩子,自己的经历,一件件一宗宗。高考关乎每一个家庭,教育更是全民话题,几天几夜说不完。
X姑娘讲了一个孩子的故事。因为成绩不好被父亲暴打,后来选择了自己喜欢的烹饪,如今是五星级酒店的行政总厨。大家听了都觉得很振奋。学习成绩不好,除了高等教育这条路,职业教育同样可行甚至更优,孩子一样可以成才。
我是一个不喝茶的人,自然也不会沏茶,只是安然享用。在座的人大都习过茶道,X姑娘更是讲茶文化的专家。听她讲茶文化,看她示范倒茶的优美,我一边感慨传统文化博大精深,一边决定继续做个懒人,就喝白开水。
热热闹闹地聊着天,院子里的晚饭已经准备好了。三米长的大桌子,摆的满满当当。冷的,热的,吃的,喝的,煮的,烤的。菜少了再添,肉没了再烤,人断断续续的来,酒越喝越多,话越说越开。
在烟火缭绕中,在推杯换盏间,夜幕悄悄地来临了。
X姑娘和Y先生要回城了。我和李小姐起身相送,四个人走在暮色里。乡村的夜晚,虽然有广场舞的热闹,依然是宁静的。
等到回到院子,看着白天采摘的花朵,想想也该回去了,不由得有些不舍。不舍这半日的恍惚,不舍这乡间的安宁,不舍这一方屋顶。
喝茶的光景,看着天花板有水渍,X姑娘问到是否漏雨。女主人说已经补过屋顶,她跟男主人两个人,花了几天的时间。送X姑娘的时候,李小姐跟男主人调侃,说下次来了要上屋顶,男主人表示完全可以满足这个愿望。
此刻,看着朴素的土坯墙,亲切的屋顶,一句话浮上心头——像这样的屋顶,不上去坐一晚,数一数星星月亮,说几句胡话,真是可惜了。
转念一想,不能上屋顶,可是有天台啊。转眼之间,我们上了天台。李小姐到处找灯,我倒是想要熄灯。院子里的灯,还有巷子里的灯,让这夜晚再黑一些。
晚风轻轻地从眼前吹过,外面又安静了几分,偶尔听到几声狗吠。坐在这黑暗里,人更加地松弛了。我们说了些话,不端不装的,按在心底的。
看着远处隐约的光,我突然想拿起手机,发一则消息,只说两个字,不需要回复。想了想还是算了,我想说的话,未必是对哪个人,不如说给自己听。于是,发给了自己,在晚间11点。
回去的路上,有点儿后悔,该喝一点的。有点羡慕60后的大哥,喝得干脆说得痛快。旁边的90后哭笑不得,你大哥还是你大哥。后座的妹子问,你们喝醉了都什么样儿。我想起上次醉了酒,一路上都在抱歉,怕给人家添麻烦,竟是四年前了。
下一回,喝不喝,还不知道。下一站,屋顶,先这么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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