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范,全名范木森,三十三岁,是我父亲的同事,也是我熟识的朋友。
我之所以称呼他老范,一来是因为他年长我几岁,二来是因为他是一个可以温暖人心的好人。
我在感觉上想这么称呼他,就这么称呼了,他也很轻易地接受了这个称呼。
冀中平原上,有一个叫章县的小县城,县城中有一所省级重点高中,叫做章县一中。
老范就是这所学校的老师,教数学。
章县一中是一所大型的寄宿制高中,目前还是以应试教育为主,对学生采取的是全封闭半军事化管理。
老范刚来到这儿时,也就二十几岁,我经常在学校门口遇见他,那时的他头发是那种很短的板寸,整个额头都能露出来,给人的感觉很利落、很精神。
穿着打扮在当时来讲也算是很入时。
那时的他不爱笑,给人的感觉总是有点严肃,像个努力装沉稳又总是装得差那么几分的男孩子。
看似不太好相处,其实很容易混熟。
再往后的几年,我也开始工作了,有了新的生活圈子,虽然我和老范从距离上看,遇到的可能性很大,但是在我的印象中,这几年中我好像没有见过老范。
正当我快要忘了还有他这个人的时候,我又遇到了他。
那是一个明媚的午后,我去学校找我父亲,在教学楼里遇到了老范。
他看上去刚下课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一本书,脸上挂着舒展的笑容,看上去很温和,很知足,还有点麻木。
总之,我以前没有见过这样的他。
感觉好像是因为他的内心变得强大了,所以把原来为了保护自己而套在自己身上的坚硬外壳给丢掉了。
但是又好像是因为他年轻时身上的那点傲气被时间磨没了,开始慢慢地随波逐流了。
不过,我觉得不管怎样,能笑就是好的。
我也扬起笑容:“嗨,老范!”
“你怎么来了,来找你爸?”老范随意地问着,算是打招呼了。
我“嗯”了一声,打量了一下老范。
发现他从外观上看,已经朴素到了不修边幅的程度。
他穿着一条很肥大的牛仔裤,说难听点,有点像借的。
上身穿着一件暗色印花毛衣,外面披着一件上个世纪九十年代的羽绒服。
我感觉再过上个十年八年的,可能会有展览馆来跟老范收这件羽绒服,因为它可以作为一件记录上个世纪人民生活的展品。
还有老范那奇异的发型(因为看上去该剪了)和飞舞的鼻毛,都让我有落泪的冲动。
我不禁感叹,岁月这把杀猪刀还真是一刻也不闲着,得谁都给来几刀。
老范看着我的神情,好像读出了什么,有点不自在,淡淡地说了一句:“那你去吧,我先走了。”
我很说点什么,但是又感觉说不出来什么了,也走开了。
这次巧遇,让我很好奇老范这几年的经历。
我向我父亲的几个同事打听了一下,才明白了老范是怎样一步一步蜕变成现在的他的。
初到章县一中时,是老范第一次和"现实"进行亲密接触,老范憎恨过“现实”,但是最后却不得不被“现实”所收服,屈从于“现实”。
嘿!哥们儿好着呢!老范大学读的是师范院校,毕业之后被招进了章县一中。
刚到章县一中的老范,对这所学校的感觉就是,这里的火药味很浓,老师们都很拼。
有老教师看老范是新来的,就打趣老范:“年轻人,欢迎来到应试教育重灾区!”
老范听了没当回事儿,笑了笑算是回应。
可是过了几天,老范完全明白了这里的“厉害”!
首先让老范惊掉下巴的是,这里晚上也有很多老师在上班,每个老师虽然不用每天都来,但是这绝对是老范以前没有见过的西洋景。
再就是学校要求新来的老师必须先当一年高一年级的班主任,没得商量!
老范没想到这当班主任还有强制的,又被惊到了,心想你们这是学校还是黑社会啊!
不过心里也明白,这小胳膊拧不过大腿,就当着吧。
可是这刚当上,事儿都来了。
先是要给新生安排座位和床位,安排完了,学生好多要来换的,有的看不清黑板,有的不敢住上铺,还有的因为争储物柜闹了矛盾,弄得老范一个头两个大。
好不容易把这些问题都解决了,回到了办公室,老范刚消停了一会儿,就有学生来找他。
有的说自己带的钱太多了,要存一部分在他这儿。
还有的说自己的饭卡丢了,要开证明,好去挂失。
好不容易等到要下班了,老范又被年级主任叫去开会。
老范到了年纪主任室,看见已经有了几个班主任已经到了,老范找了个凳子坐下,老老实实地等着年级主任开讲。
很快人就齐了,年级主任先说了几句场面话,例如欢迎新老师什么的,可是听到下面,老范特别地想扔拖鞋。
因为在老范看来,年级主任是在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我们高一年级的班主任相对来说还是比较轻松的,一个星期只要值两次夜班,值夜班当天要盯着学生的三餐,说白了,就是看着他们吃饭,咱们主要是怕有突发状况,比如学生排队买饭的时候,有人想插队,后边儿的人不让,几个人打起来了怎么办,所以我们得看着。当然,我们还得查学生午休,还有……”
年纪主任讲得激情洋溢,老范在心里恨得咬牙切齿,终于明白了什么叫“应试教育重灾区”!
老范本来动了走的念头,但是听老教师说:“在章县一中呆过的人,别的地方的学校都抢着要,就算呆上一年,也算是薄薄地镀上了一层金。”
一听这个,老范来了劲头,心想先干上一年再说。
可是想是一回事,做又是另一回事了,才做了几天,老范就攒了一肚子的委屈:
小爷我上大学的时候,上午几点有课几点起,上午没课就能睡到中午,可是你们现在让我凌晨五点半起,就为了看着那些比小爷我小不了几岁的猴崽子们跑早操? 小爷我高中三年早就熬过来了,好不容易上了大学,现在要让我重新熬,还看不见个头儿? 我不乐意! 还有那可恶的班级量化,猴崽子们午休说话、拖鞋乱放,就要扣除我的班级量化,班级量化越少,发到我手里的班主任费就越少,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嘿!你学校不是把班主任费分为一档、二档、三档吗? 我啊,干脆班里有什么事儿也不管了,就等着拿三档,虽然拿的少,但是小爷我一点劲儿也不费,气死你们!
可是,谁也犟不过现实,不管你是多么年少轻狂、恃才傲物的一块儿璞玉,最终也会被雕琢成现实所需要的样子。
作为一个新聘教师,一切都得从零开始。
不好好表现,编制你要不要?
工作懈怠、态度消极,女孩儿们都在你身上看不到未来,媳妇你娶不娶?
班主任费拿得少也就算了,还没有晋升机会,一直呆在底层,被人管理和支配,你甘心不甘心?
现实就像是一只猛兽追逐在你的身后,不管你一开始想不想跑,最后都得撒丫子地跑上一气。
女人对于男人意味着什么?看老范就知道了。
嘿!哥们儿好着呢!正巧当时有人给老范介绍了个对象,是个本地姑娘,也是数学老师,叫夏茵茵。
不过是教初中的,长得高高的,挺好看的,老范看着心里痒痒的,挺想跟人家处处。
可是人家姑娘的态度不太明确,倒也没说不愿意,只是说还要多了解了解。
老范一听有门儿,像打了强心针一样,立马有了精气神。
第二天早上,老范五点半就起来了,穿衣洗漱,赶到了操场,神采奕奕地来到自己班级队伍的跟前,清点人数。
学生们都瞪大了眼睛望着老范,因为这是他们的班主任第一次在没有值班任务的情况下,来看他们跑早操。
跑完之后,老范把自己班的学生们留下训话,老范的训话虽然也透着威严,但是不会像有些班主任那样冷酷。
特别是讲到最后,老范用恳切的语气和质朴的语言对学生们讲述了自己作为一个过来人的经验和感想,一下子拉近了和学生们的距离,也得到了学生们的尊重。
老范的这一“壮举”也吸引了其他老师的注意。
“哎呀,哥们儿可以啊!咱们高一的班主任们刚才可都看见了,都说你就像变了个人似的!老带劲了!”和老范同一批被招来的王涛走过来拍着老范的肩膀说。
老范笑了笑:“得了吧!再怎么也比不上兄弟你啊!这次月考,你们班在这些普通班里可是拔了个尖儿啊!以后,多教教我啊!”
这第一炮打响之后,老范更是像个上窜下跳的孙猴子似的,好像有使不完的劲儿。
有空儿就去班上看看,下了班吃过饭也回班上转转,这样班上有什么问题可以及时发现及时解决。
上午下了第二节课,是个大课间,班干部会到教务处把班情通知单(主要是记录的本班学生的违纪情况)取回来,交给老范。
以前老范都是看一眼就扔在一边,爱谁谁!
但是现在,老范会尽量逐个找违纪的学生谈话,了解他们的心理和想法,并对他们小惩大诫,尽量杜绝他们下次违纪。
老范时刻觉得夏茵茵正在拿着一个高倍望远镜观察着他,所以他的一言一行都无比地认真和努力。
与上次见面时隔一周之后,老范终于鼓起勇气约夏茵茵吃饭。
夏茵茵很痛快地答应了,老范在心里给自己比了一个“Yes!”
吃饭那天,老范穿上了大学时攒了一年的钱买的阿迪达斯套装,借了同事新买的黑色电动车,无比炫酷的来到了夏茵茵她们学校门口。
见到夏茵茵,她说的第一句话让老范愣住了:“你也太浮夸了,竟然还穿三道杠儿!”
看着老范有点儿摸不着头脑的样子,夏茵茵笑着解释:“咱们当老师的,都是挣死工资的,能踏踏实实地过日子就成,不用追什么名牌儿!”
老范一听,心里念叨:“哎呀,真是好姑娘啊!不像学校里有的人的媳妇,一柜子的名牌儿!这个姑娘不喜浮夸,将来肯定不会逼着自己老公非当官儿不可。”
老范心里热乎乎儿的,感觉这日子有了盼头儿。
果然后来,两个人因为三观一致,也因为相处和谐,一来二去,很快走到了一起。
夏茵茵变成了范嫂。
都说女人是男人的学校,有了范嫂这所学校,老范慢慢地变成了一个浸染在柴米油盐中的烟火男人。
买衣服别说阿迪达斯了,真维斯的衣服不打上个三折,老范看都懒地看一眼。
老范把“当官儿”想得很单纯,但是有一个人是单纯地想当官儿。
嘿!哥们儿好着呢!虽说范嫂不逼老范建功立业,但是老范自己也知道上进。
在努力当好班主任的同时,兼任了年级干事。
干事虽然不是官儿,但是也是一块儿不错的敲门砖,可以多接触一些学校领导,多一些表现的机会。
很多年级主任、副主任都曾兼任过干事。
这时的老范,也算是成了干部候选人,虽然每天多了一些工作,但是毕竟也多了一点儿希望。
可惜,老范只知道自己有了这点希望,却完全不懂再怎么往上走。
他不仅还保留着学生时代对于是非对错的执念,认为自己把份内的事儿做了,任劳任怨而且做得不错,领导就会像老师给学生判卷打分一样,给他一个高分。
等他的分数积累到一定程度,就能当官儿。
他不懂得升迁之道是一门儿单独的学问,所以更不会去钻研和学习。
说起这升迁之道,老范身边有一个人可以说是深谙此道。
他就是老范的上司、年级部副主任严黎明。
严黎明比老范还小上个两三岁,可是已经爬到老范头上了。
最重要的是,人家当上年级副主任一年后,就升任了年级主任。
严黎明这个名字很洋气,人也算是洋气,但是是普通农村家庭的孩子,没有什么背景和熏陶,但是脑瓜子灵活,也有些个胆子。
他看准了学校是一个比较公平、公正、公开的集体。在这里只要肯付出,就一定会有回报。 他很清楚他作为一个班主任,他首先要把课教好,把班带好。 他的过人之处在于他很注重学生的心理,他认为老师教得再好,学生没有好的状态去听讲和消化,也吸收不了知识。 所以,他每天花很多的时间,找状态不好、有困惑或者学习遇到困难的学生谈心。 他担心一个学生消极、懈怠,会影响到周围的同学,所以每天在学校耗到很晚,就是为了能在班里及时、尽早地发现学生们出现的问题,尽早地帮他们解决。 班主任的工作很琐碎,严黎明很会化繁为简。 他把主要精力用在鼓舞学生的士气和调动学生的积极性上。 比如他会给学生设置一些比较近的目标,比如在年底前两个月,他会在班里的墙上贴上“努力奋斗60天,开心回家过大年”的标语。这标语看上去朴实无华,却说到了学生的心坎里。 他还会在大课间的时候,把自己班的学生集合到教学楼外面,带领他们大声朗诵一些励志名言。 总之,只要学生有了奋发向上的动力,主观能动性就能得到大幅度地提高,班里学生们的成绩和班级量化自然就会呈上升趋势。
他处理人际关系,也有自己的思路,他把同事们分为三类,一类是有竞争关系的同事,就是和他一样有机会被提拔的干事、副主任等。二一类是,完全不具备竞争关系的老师。比如一些年纪大的不可能会被提拔的老师,或者一些没想过当官儿的女老师。第三类就是有可能帮到他的人,主要是学校的领导们。 对于第一类人,他表面上还算客气,毕竟学校这种地方,就算是竞争对手,也不能剑拔弩张,让老师们看笑话不说,也会留下坏印象。 但其实,心里早就擦枪走火了,暗地里都较着劲儿呢。 都在工作上比高低,工作上要是落后于人或者出了什么差错,就别怪别人说话难听脸色难看了。 对于第二类人,自然是要团结的,想当官儿自然需要有人 拥护和支持,大家都说好的年轻人,领导自然会多留意。 甚至合适的时候,可以打打同情牌,说出自己的苦处和不容易,比如家庭负担重什么的,特别管用。 对于这第三类人,可以说是最重要的一类。溜须拍马当然不行,显得很俗很低级。 要做的是学会领会和读懂领导的真实意图,然后努力贯彻实施。 再就是面对领导要不卑不亢、有理有节,让领导在认可你的才能的同时,还能觉得你听话、本分,是可以驾驭的人材。 当然还有一些人,这三类都不属于,这就要看情况处置也就是随机应变了。 总之,处理人际关系的原则就是,一切都是为了最终的目的“晋升”而服务的。
最后,成就他的晋升之路的,还是他的魄力。 他成为年级主任前夕, 正好赶上校长换届,新任校长提拔的第一个干部,当然是备受瞩目的, 如果干不好甚至干不了,老师们会质疑校长用人的眼光。 所以,能最终被校长选上的,一定是一个来之能战战之能胜的“兵王” 。 这就不仅要求候选者平时的表现要突出,还要有接受挑战的勇气和决心,可以走进校长室,说自己想干,并敢立下军令状,保证自己一定能干好。 严黎明就做到了,他鼓起勇气去了校长室,跟校长表了决心,因为他本来就是校领导们开会时定下的第一人选,所以顺理成章的,他就成为了年级主任。 他最后表的这个决心,也算是点睛之笔吧。
严黎明风光了,老范心里自然不会平静。
老范家和严黎明家住在一个楼上,平时来往不少,严黎明精明强势,总是能压老范一头。
别的不说,两家人的车是一起买的,都是白色的福克斯,当时是老范一个人跑了好几趟省城,才把车定了下来,也是老范磨破嘴皮子还下来的价钱,严黎明基本就是擎现成的,可是严黎明背地里还数落老范办事拖沓、优柔寡断。
严黎明对老范是既用又防,没有什么兄弟情义,老范心里其实都明白,出来混的没有傻子。
老范也觉得愤懑不平过,谁想被一直压着?
严黎明升迁用的这一套方法和手段,老范并不是完全不懂,老范之所以不去学着做,是因为他瞻前顾后,有顾虑。
老范出生在教师家庭,思想比较保守。
他总是顾虑,如果自己甩开膀子跟别人争一回,难免要得罪人,甚至会树敌。
如果争赢了,当上了官儿还好,要是输了,以后的人际关系可不好处,面子上也下不来。
不同的女人成就了不同的男人。
嘿!哥们儿好着呢!老范顾虑的这些,严黎明也顾虑过。
他刚来章县一中时,也过了一阵儿吊儿郎当的日子,后来是他老婆从外地过来了,他才有了动力,对工作开始上心,也开始用心,行事作风也越来越高调,他有今天,他的老婆功不可没。
说起严黎明的老婆,是出了名的彪悍,就算严黎明当上了年级主任之后,也有脸上带着抓痕来上班的时候。
严黎明当上主任之后,人们闹着让他请客,那天晚上严黎明喝醉了,回家之后,他斜着躺在沙发上,大着舌头对他老婆说:“媳妇,咱们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太他妈不……”话没说完,就睡着了。
严黎明的老婆是一个傲娇的女人,她需要主任夫人这样的虚名来撑起她的体面。
而范嫂,则属于天生会做女人的女人。
因为她和老范都是数学老师,她在教学中遇到一些解不出来的难题,就会回家问老范,态度萌萌的,很虔诚,老范解出来之后,就会轻轻拍一下范嫂的脑袋:“笨死了你!”
范嫂就会装作不服气:“哪有!”
这时的老范真的超级爷们儿!
老范开始厌倦“官场”,最终决定亲手毁掉自己经营了几年的“晋升之路”。
嘿!哥们儿好着呢!被范嫂宠坏的老范,在学校却陷入了被动的局面。
因为自从严黎明当上了年级主任不久,也学会了一点官场上的路数。
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开始知道使用棋子了,他最熟悉的老范就成了他信手拈来的棋子。
老范本来是一个人不犯我我不犯人的人,逼不得已做了严黎明的棋子,他也算是做得来。
但是,心里很纠结、很痛苦,却又不敢得罪严黎明。
这样的日子久了,老范开始想对策,想来想去,终于想明白了。
老范觉得自己确实不适合做行政,他身子骨弱,稍微喝点酒就难受,不够油滑,胆子也小,与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行政圈里为人鱼肉,还不如踏踏实实地做个普通老师。
老范这么想,也就这么做了。
一天早晨,老范找到了年级主任(严黎明被提拔为年级主任后,去了别的年级部),说出了早就编好的理由,辞掉了年级干事和班主任两个职务,年级主任挽留了一下,毕竟凭心而论老范做工作还是蛮认真的。
但是老范态度坚决,年级主任也就同意了。
老范从年级主任室出来的时候,忍不住做了一个深呼吸,整个人很放松,甚至还有点小欢快。
这时的老范,有点像个可爱的孩子。
今天注定是美好的一天,到了下班时间,老范不用像往常一样,到各个教室去查找违纪的学生,而是踩上自己有点破旧的风火轮儿,来到了菜市场,买了两根西葫芦和一根胡萝卜,然后哼着小曲儿,回到了家。
到家之后,老范径直来到厨房,洗了一下手,准备开始摊咸食(咸食,北方的一种面食,类似于馅饼)。
老范先把西葫芦和胡萝卜洗了,擦成丝,然后从面袋子里舀出一些面粉,放进一个大碗里,然后把擦好的丝也放进去,往碗里磕上三个鸡蛋,用筷子在碗里搅拌,直到调成面糊。
这时,老范打开了电饼铛,往饼铛上面倒上油,用刷子麻利地把油刷匀,最后把面糊倒进饼铛,摊匀,过一会儿,再翻个个儿,就这样,一张张香喷喷的咸食就出锅了。
范嫂回来直接用手捏起一个饼边儿,就要尝尝,结果手被老范打了一下:“洗手去!”
结果范嫂还是吃到了一口,然后吐吐舌头,迈着轻快的步子去洗手啦。
有老范这样一个既可以赚钱养家又可以洗手作羹汤的男人,范嫂贼幸福!
吃饭的时候,老范小心翼翼地把自己辞了干事和班主任的事儿,告诉了范嫂。
谁知范嫂乐了,满不在乎地说:“我以前看你还有点上心,不愿意说你,早该辞啦!又多挣不了多少钱!”范嫂翻了个可爱的白眼。
老范看着范嫂并不怎么优雅的吃相,突然觉得好美啊!
章县一中的人们,你说忙吧,也是真忙,可是偏偏有些事儿不大吧,传得真快!
老范也懒得理会,心想:“像我这样的小喽喽辞了官儿都能传成这样,你们的生活是有多无聊?”
想着,一边摇头,一边看作业。
老范知道,在章县一中,当官儿多挣不了多少,真正管人穿衣吃饭的还是工资和绩效,只要是把课教好,这日子就能过好。
就像每年高考结束,大家议论最多的就是高考成绩,今年走了几个清华北大,本科一批上线的有多少人,本科二批上线的有多少人。
其次被大家议论最多的就是哪个老师拿到的高考奖金最多。
早就有人算过这笔账,一个拿到最高高考奖金的老师这一年的收入可以达到十万,可是年级主任这一年只能拿到六万块左右。
就算是一个教高一的主科老师,他没有高考奖金,一年的收入也可以达到五万多块。
也就是说,单看收入这一个方面的话,这个小官儿当不当的,没太大所谓。
那些非要当官儿的人,无非就是为了人活一口气。
一旦年少时你吃泡面他来蹭口汤的兄弟,变成了你的顶头上司,多少会有点不好受。
那象征着权力中心的行政楼对于一个普通师范类院校毕业的男生来说,已经是他们心目中认为自己可以触及到的最高的荣誉殿堂。
但是,现在这一切,老范都看开了,他现在觉得自己过得很幸福,也很真实。
老范在遇到“考试监场”这只拦路虎后,彻底暴露了自己脆弱的内心。
嘿!哥们儿好着呢!这时的老范很喜欢和同一组也是同一个办公室的顾为民老师说话聊天。
顾为民老师五十四岁了,可以说是老范的父辈,人到了这个岁数,可以说棱角都被磨没了,给人的感觉很舒服,也很温暖。
老范有时候,觉得从他的身上能看到将来的自己。
他以为自己可以这样踏实地一直过下去,直到退休回家,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
可是,老范太理想化了。
时间大概过了两周,老范迎来了辞官儿之后的第一次考试,是期中考试。
一般在考试的前一天,年级部会派人把监场表(就是一张标明每个老师所监场次的表格)发到老师们手里,让老师们先看看,老师们如果谁有特殊情况的,可以去找年级主任,申请调整时间。
老范所在的数学组收到了监场表之后,同一个办公室的年轻女老师艾丽打趣老范:“范老师,你不当干事了,这回得和我们一起监场啦!”
老范干笑了两声:“这有啥!”
然后继续低头做题,他想掩饰掉自己的不安和紧张。
不想让别人说,范木森辞了干事,又后悔了,因为一听得监场,就怂了!
这个老师们都很介意的“监场”,很费体力吗?不是。
是难度系数很高的技术活儿吗?当然也不是。
但是,它确实让人有点煎熬。
老范看上去是在演算公式,其实脑子里在思虑这些事情:
考试的头一天是早上七点半到考务室领卷儿,一直考到晚上九点四十甚至十点。 中午给留出一两个小时的吃饭时间,晚上更是只有五十分钟的吃饭时间。 第二天早上六点四十又要赶到考务室领卷,再考一场,整个考试才算结束。 像老范之前做干事的时候,就不用在考场里耗着了,可以被安排做个考务。 考务只需要负责把卷子从保密室领到考务室,剩下的就是发发卷子、收收卷子。 每场中间的考试时间,还是比较自由的,除了拿着金属探测仪楼上楼下地巡巡场,再就是几个考务瞅着比较安全、没有大官儿来的时候,聊聊天儿,也不会聊别的,都是学校里的事儿。 甚至可以瞅准机会,出去办点私事儿。 总之,这个考务是个人人都想捞着的美差。 现在没有这个美差了,自然得有个适应过程。
老范越想反而越头痛,晚上也没有睡好。
第二天,老范准时来到了考务室,和老范监同一场的是一个东北妞,老范也是东北人(虽然看着不像),两个人领了卷子,一路上用东北话唠了两句,感觉很亲切。
然后就到了考场里,老范在黑板上书写了考试科目、时间等,东北妞也忙着把卷子分好,等到发卷铃一响,他俩就把卷子发了下去。
两个人做这些都跟玩儿似得简单,东北妞还有点小愉快。
"铃~~~下面开始答题!"
这个铃声一想,老范走到了教室后面,几乎是在贴着教室的后墙的地方,放了一个平时是学生用的木凳子,老范坐了下来,冲着前面的东北妞笑了笑。
其实,老范是主考,应该坐在前面,前面有讲台,可以把胳膊放上去,也可以在上面放些东西,在东西的遮挡下偷着玩儿会儿手机。
但是,出于绅士风度和对小同乡的照顾,老范选择了去后面坐着,只能盯着前面的黑板和墙发呆或者神游。
黑板上方有一个时钟,但是老范不敢看,因为这一场考数学,要考两个小时,如果一直看着时钟的缓慢变化,估计会疯。
实在忍不住的时候看几次也就行了,其余的时间都要刻意不看。
数学是老范教的科目,如果是小学老师,可以看看考题,判断一下这次考卷的难度如何,还可以四下转转,看看学生们的答题情况。
但是,在章县一中,这些都不可以做。
一切要按照高考的监场规则进行,力求做到每一次考试都是高考的实战演习。
哎,不看就不看吧,可是老范坐也坐不舒服。
老范呢,真的很瘦,平时在办公室坐在椅子上,还要垫上范嫂准备的爱心椅垫,才舒服。
可是,给监考老师坐的凳子,是平时给学生坐的凳子,凳面儿很窄且不是很平,坐了不到半个小时,老范就坐不住了,站起来活动了活动。
后来,随着考试结束时间的临近,老范站起来的频率越来越高了。
老范感觉此时的自己像是被闷在一口大锅里,如果不是时不时地站起来,顶开锅盖,透透气,可真是要被闷熟了呀!
不过才第一场,老范就这样难受,剩下的几场,老范感觉自己的越来越压不住心里的烦躁,干脆装作上厕所出去溜达了一趟。
回来的路上碰上了艾丽,艾丽用手给老范比了一个“三”,老范立马明白了,这小丫头已经出来三趟了,老范对着艾丽竖起大拇指,意思是,你有种!
这一幕让老范想起了两年前,有一次考试,艾丽在两个小时的考试时间里,被严黎明看到上了五六次厕所,严黎明想批艾丽一顿,但又觉得欠妥,于是推给老范:“你说说她!”
老范那时心里直翻白眼:“得罪人的事儿就让我说,傻子才说呢!说不好,还让人家当流氓了呢!”
想到这里,老范更是觉得监场这活儿真特么不是人干的,连个女的都坐不住,何况他一个年轻男人。
好不容易熬到晚上的语文考完了,回到家,老范非要磨着范嫂一起做夜间游戏,而且表现得活力四射,好像要把白天在考场里面压抑的情绪都发泄出来似的。
到了第二天早上,总算监完了最后一场的老范,走在楼道里,身边都是刚下考场的学生们。
他看上去很平静,但是细看他的表情,竟然呈现出逃脱某种束缚之后的松弛与享受。
老范平时走在楼道里,绝不会有这种感觉,这种感觉是只有在监考之后才会产生的一种感觉。
这种感觉很短暂,很快就会被兴奋和雀跃的心情所淹没。
老范此时最想做的事情,就是踩上风火轮去街上逛一逛,从城南逛到城北,哪怕只为买一颗白菜呢,也要逛上它一大圈。
等老范逛痛快了,回到家,范嫂说她的乳液用完了,想去趟超市。
老范痛快地答应,快到中午的时候,两个人就下楼了。
老范上车库里把自己的白色福克斯倒了出来,手扶着方向盘倒车的样子,让范嫂着迷死了,老范看着范嫂有点娇羞地上了副驾驶,就把车稳稳地开了出去。
老范从来不飙车,但是毕竟男人都爱车,都享受这种掌控和驾驭的快感。
一路上,老范都在享受范嫂迷妹一般的眼神,突然意识到,这人不受点儿苦,哪知道啥叫甜啊!
到了超市,老范停好了车,和范嫂挽着手走了进去。
在里边儿看见了很多学生,因为考完试后,学生也放假了。
老范走着走着还遇到几个自己教的学生,学生热情地跟老范打招呼,后面跟着的家长,看见老范就像上访户遇见信访办领导似的,心想可逮着了,赶快上来搭话:“哎呀,您就是范老师啊!我们家孩子回家老夸您来着,说您课讲得好,责任心强!你看我们家孩子在学校表现还好吧?他这个数学啊……”
“没事儿,挺好挺好,慢慢来。”老范每次都简单地应付过去。
因为他觉得他的私人时间很宝贵,想占用,是要按小时付费的。
毕竟,老师也是人。
当天晚上,老范突然坐在床头发起呆来了,范嫂用手在他眼前晃了晃:“想什么呢?”
他一把抓住范嫂的手,放在嘴边吻了吻,成功转移了范嫂的注意力。
范嫂没有继续追问。
老范不想说,他就是从这个晚上开始觉得累,一想到明天还可以休息一天,就觉得很幸福,但是明晚就不能这样幸福了,因为后天要上班,心情就不一样了。
老范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累着了,毕竟不是二十几岁的小伙子了,没有那么多的精力可以消耗了,应该多注意休息。
可是,过了一段时间,老范觉得怎么休息好像都休息不过来,就是觉得累。
说是心累吧,明明现在操心的事儿比原来当班主任和干事的时候少多了,说不是心累吧,怎么多睡觉、多吃饭都没用呢。
难道是这人的惰性一旦被纵容,就一发不可收拾了吗?
下一次的考试很快就到来了,这个“快”是老范的感性认识。
在考试的前一天,老范上完课回到办公室,艾丽给了老范一张监场表。
老范看着监场表上密密麻麻的格子,突然觉得这些监考的老师都被关押在了这些格子里。
“这是非法囚禁!”老范突然在心底大喊,然后拿起监场表准备撕碎,这时,他突然看到了顾为民关切的面庞:“小范,你脸色不太好,没生病吧?”
老范突然被拉回了现实,冲着顾为民笑着摇了摇头。
然后他问自己:“你这是怎么了啊,不就监个场吗,顾为民这么大岁数了,还在监场呢,难道你想当个废物不成?”
这时,王涛不识相地跑了来,神秘兮兮地把老范拉到室外楼梯上,压低声音对着老范说:“哎!你知道吗?小范围都传遍了,严黎明有今天也不是他一个人混出来的,他也走过捷径。大家被蒙在鼓里,原来他老……”
“老你个头!王涛,你小子再也不要跟我说这些烂事儿,我避之唯恐不及,你给我滚粗!”老范低吼着。
“妈的,你神经病了吧你?”王涛骂骂嘞嘞地走了。
其实,老范再烦也有理智,如果刚才的话他听完了,让有些人知道了,就会以为他还想争,还想斗,连听都不愿听,说明就想老老实实地当老百姓。
这样才能安生。
剩下的时间,老范一直在强迫自己不再想"监考"的事,但是他的恐惧却随着考试时间的临近,不断膨胀。
他觉得他实在受不了了,他预感如果真的要他监场,他会疯!
但是,他又不敢把自己的真实感受说出来,他怕同事们瞧不起,怕范嫂露出失望的眼神,怕自己变成以前自己嘲笑过的废物。
他努力地想着对策,但是想来想去想出来的都是学生用过的招数,都太小儿科,不适合他。
直到晚上,老范想出了一个下下之策。
他跑到药房,买了几片安眠药,他的想法是,与其在考场里醒着煎熬,不如干脆睡过去。
如果,被巡场的领导发现自己睡着了,就说感冒了,吃了感冒药。
第二天早饭后,老范瞅着范嫂不注意的时候,用水吞服下了两片安眠药。
到了学校,药效开始发作,老范强撑着领卷、发卷,最后终于在学生们开始答题之后,坐在了教室后面的凳子上,靠着墙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差不多一个小时之后,年级主任发现了睡得无比香甜的老范。
怕影响学生答题,没有出声,推了他几下,都没用,最后干脆用双手把他拽了起来,拖了出去。
楼道里正好有点儿风,老范打了个寒战,终于醒了。
年级主任气得够呛:“范木森,跟我过来。”
到了办公室,年级主任的火再也压不住了:“范木森!你是越活越没出息了啊你,你说你不想当班主任和干事,我也就随你啦,啊!可是,你竟然还敢给我在监场的时候睡觉!我就纳闷儿啦,你还想干吗你?”
这一连几句怒吼,让老范清醒了不少,他赶快换上一副倒霉相,把提前准备好的说辞嘟囔了出来:“主任,我昨天晚上感冒了,今天早上吃了感冒药,所以就……"
年级主任的脸色还是不见好:“你知道西药容易犯困,为什么不吃点中成药?”
老范心想年级主任见过的这种事儿多啦,还真不好糊弄,只能推说:“早上时间紧,没来得及去买,家里有西药就吃的它。"
年纪部主任看了老范一会儿,最后叹了口气说:“这次先不通报你了,下不为例!”
老范小心翼翼地保证了一番,就回到了考场。
坐在凳子上,还是有点困,但是也不敢再睡了,心里盘算着,这才刚开始考试,就被逮住了,剩下的时间也不能睡了,咋熬啊?
老范不自觉地开始走神儿,想自己为什么就变成这样了,想来想去,没有个头绪。
后来,想到自己小时候的事情,想想还真是童年最美啊,要是永远能停留在那时候多好啊!
不像现在,每天都得逼着自己,真怕哪一天脑袋里的这根弦被自己逼地崩断了,那可就会掉入万丈深渊啊!
最终,老范还是咬牙坚持着,用自己大脑中残存的最后一丝理智,熬过了这次月考。
这次考完,老范选择了直接回家,倒头就睡。
醒来之后,范嫂说想回趟娘家,但是看到老范脸上又为难又歉意的神情,很体贴地选择了自己去。
临走摸了摸老范的额头,感觉没事儿,就走了。
可是接下来的几天,范嫂发现老范越来越让人担心了,他做什么都变得很慢。
早晨起来,手拿着牙刷停在半空不动,就这样看着牙刷,好像是在研究牙刷似的,等他再慢吞吞地挤上牙膏,五六分钟都过去了,刷完之后还要对着镜子里的自己发会儿呆,十几分钟就没有了。
切黄瓜的时候,切着切着,黄瓜切完了,竟然继续切空气。
有时候,明明看上去是在看电视,可是问他电视里播的是什么,他却说不上来。
不只是范嫂,老范的学生们也发现了老范的变化。
他有时讲着讲着课,突然就卡壳了,然后努力想,想半天才想起下面要讲什么。
老范对此感到非常羞愧,这不是一个专业教师应该出现的状况。
好在学生们知道老范正常发挥时是什么样子,对于他短时间的状态不好,给予了包容。
周围的同事也都有点担心老范,想提醒他就医,可是又觉得他的思维很正常,只是太慢,想着也许他调整一下就会好了,所以都没多说什么。
说到头,最揪心的就是范嫂,她问过度娘,问过医生,都问不出个所以然来。
家里医保卡上的钱,全被范嫂买成了营养药,两个人还没有孩子,老范就是范嫂的大宝贝儿。
老范看着范嫂又心疼又有点不敢相信的眼神,心里很不好受。
总是在想,自己到底怎么了?
老范回到了他梦想开始的地方,找回了梦想开始时的自己。
嘿!哥们儿好着呢!想来想去,老范决定回一趟他的老家——吉林省通化县。
老范拉着范嫂坐下来:“老婆,我知道我这些天让你担心了,我想请五天假,回一趟通化,回到我成长过的地方,我觉得我一定可以从那里找回生龙活虎的自己。为了你,我一定要把原来那个有人样儿的我给找回来!”
范嫂眼眶湿了,一个劲儿的点头。
在章县一中,请假是个技术活儿,假期超过三天,必须得让学校的一把手也就是正校长签字才行。
老范跑到校长那儿,说自己感觉活着没意思,精神恍惚,讲课老是停顿,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想去北京大医院看看。
在挨了校长一顿臭骂之后,老范拿到了校长的签字。
老范心里还是挺庆幸的,毕竟章县一中的老师,都是一个萝卜一个坑,他这个萝卜走了,要从哪里弄个萝卜来替上,确实是够校长挠头皮的。
因为路程太远,老范刚请到了假,就赶去了火车站。
章县没有直达通化县的火车,需要到北京倒车,路上一共要走二十几个小时。
本来是一个很辛苦的旅程,但是老范却像是一个第一次独自旅行的少年,看什么都有趣,内心一直沉浸在莫名的喜悦中。
金斯伯格说过:“自由只存在于束缚之中,没有堤岸,哪来江河。”
老范此刻的自由,既存在于假条的束缚之中,也存在于生存需要的束缚之中。
可是无论如何,现在的老范是自由的。
假期第二天的清晨,老范迈着轻快的步子走出了通化县火车站。
没有人来接老范,老范家里也没有人。老范是独生子,父母都退休了,因为他们身体都不错,现在都在省城做家教呢。
老范本来也不想让二老担心,觉得他们不在家也好。
这回老范也没有像之前一样,先给几个发小儿打电话,而是回到家放下行李,就赶去了自己当年就读的小学、初中还有高中。
这三个地方一圈儿逛下来,看门儿大爷们都不让进,最后他只能在三所学校的外面转悠着看了看。
感觉是挺失望的。
一个人在县城的街道上没有目的地乱逛了一会儿。
最后,百无聊赖的老范想起了一个地方——朝阳林场。
老范小时候,家还没搬到城里,离朝阳林场比较靠近,经常去那儿玩儿。
老范找了一个面馆,吃了中饭,就坐上了开往朝阳林场的汽车。
汽车开到了林场边儿上,老范下了车,就顺着路往林场里面走。
走了没多远,看见迎面走来一个人,走近了一看,是位老伯,还有点眼熟。
“大学生!”这个老伯突然指着老范兴奋地大喊。
喊的老范有点懵,老范在老伯跟前站住,努力地在记忆中搜索眼前的人。
突然一拍脑袋:“老杨伯??”
老杨伯发出了爽朗的笑声:“对啦!多少年不见啦,你现在跟当年上大学走的时候比,变化不大。”
老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您挺好的吧?”
老杨伯说:“好!我现在退休了,在家里带孙子呢!今天来林场有点事儿。”
老范笑着点头。
“奥对了,你不是到外地教书去了吗?这也没到放假的时候呢!”老杨伯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问到。
老范没想到老杨伯这么关心自己,一感动把最近自己的状态和苦恼一股脑儿地倒了出来。
老杨伯听了神情凝重,他没说什么,直接把老范带到了林场当中的一处风景优美的地方。
然后让老范坐在一个木桩上。
老杨伯自己也在不远处坐下说:“孩子啊,这坐有何难?你说咱俩就在这儿坐着,饿了有饭,渴了有水,晚上可以回去睡觉,这有啥?”
老范明白了老杨伯的用心,但是他认为此“坐”非彼“坐”,于是说:“老杨伯,我明白您的意思,您这样说是因为刚才我说我怵头监场吧?”
老杨伯点点头。
“那不一样,咱们现在坐在这儿,风景优美、空气清新,坐上一上午都是顺气的。”老范急切地说。
老杨伯笑了笑:“孩子啊,这顺不顺气,不在别人,而是在你自己。”
老范这时想说话被老杨伯抬手制止了。
老杨伯接着说:“孩子啊,你说在这人群里,为什么有人活得潇洒、痛快,有人活得压抑、憋气?"
这话正好说到了老范的心坎儿里,老范点了两下头,一副很认真在听的样子。
老杨伯也因为说到了关键的地方,转过身来看着老范:“这要看一个人的内心够不够强大。我们每个人活在这个世上,心理或多或少都会被别人的言行所暗示,内心强大的人容易被别人积极的言行所暗示,并且能够在心里屏蔽掉别人的消极暗示。内心脆弱的人容易忽视别人的积极暗示,反而被别人的消极言行所暗示。”
老杨伯讲到这里顿了顿,看着老范好像听明白了一些的样子,接着说:“你内心主要是受到了两个消极暗示,一个是,你原来不用监场时,听了很多其他需要监场的老师的抱怨,他们把监场这项工作说成了洪水猛兽,让监场这件事在你的内心里留下了恐怖的阴影。二一个是,后来你又需要监场了,你的同事这时提醒你,你也要监场了,潜台词就是你从"不监场"变成了"要监场",这中间有可能会产生不适应,你听了也开始担心,甚至断定自己进了考场里,就会不适应。这两个消极暗示导致你还没有开始监场,就已经焦虑不安了。从监场这一件事就可以看出,你的内心还是比较脆弱的。”
老范听完眼睛亮了:“老杨伯你真行啊,一个护林员还懂心理。”
老杨伯大笑出声:“你小子过河拆桥,我刚开导了你,你反过来就对我进行消极暗示。护林员怎么了?护林员就都是大老粗啊?我告诉你,我可是老高中毕业生,这些年在林场里,我可没少看书。”
老范赶紧赔不是:“对不起对不起,老杨伯,是我太消极了,我要改。”
趁着天色还不晚,老范和老杨伯又聊了点过去的事情,一下午过得很开心。
回通化县城的路上,老范一直在想老杨伯,觉得这次能够碰见他真挺幸运的。
老范假期的第三天,他的心情放松多了,想着还是叫上几个发小出来撮一顿,如果自己回来一趟都不告诉他们,让他们知道了,等放寒假回来的时候还不得被他们灌死!
果不其然,老范的几个发小儿顺子、建峰、立国和向迪一听说老范昨天就到了,今天才告诉兄弟们,合起伙儿来一个劲儿地灌老范,最后还是立国帮老范说话,说老范身子骨儿弱,差不多行了。
这几个人也没忘了问老范,怎么这时候回来啦?
老范也一五一十地告诉了几个兄弟,并且把老杨伯开导他的话也说了。
一时间,大家都安静了。
最后是最年长的建峰开了口:“兄弟啊,我这话糙理不糙啊,这人啊活着不容易,你别想别人怎么活,也别管别人怎么活,就把自己当回事儿似的痛痛快快地活!你看我在工地上开这个挖掘机,我坐在驾驶室里,感觉自己挺威风!那大老板开着大奔来了,下车之后那样子气势汹汹的,一会儿说这个,一会儿吼那个,可是我的心情美着呢,不受他影响。他说到我,我就听着,然后继续干自己的活儿,我是为了爹娘老婆孩子在干活儿,又不是为了他,他得瑟半天,有谁真拿他当回事儿!”
“就是这个理儿,来,大家呱唧呱唧!”在一个电缆厂做销售的向迪站起来说。
老范看着兄弟们在一起热热闹闹地笑着闹着,心里好像煮着个小火锅儿,正在咕嘟咕嘟冒泡儿呢。
老范假期的第四天上午,老范去火车站买了车票,还买了一些老婆爱吃的东北黑木耳、野蘑菇和东北大酱。
假期的第四天下午,老范坐上火车回家了。
到家之后正好是假期第五天的晚上,范嫂本来正在炒菜,听见有开门的声音,激动地放下铲子,冲到客厅就看到了神采奕奕的老范。
“老婆,我回来了!”老范对着范嫂张开怀抱,范嫂扑上去对着老范的右脸亲了一口,然后就听见老范说:“老婆,我好了,明天咱一起去上班!”
范嫂看着老范又哭了,不过是笑着哭了。
“看着你的菜!”老范笑着提醒。
范嫂赶快转身回厨房继续炒菜,自己男人赶了这么远的路,明天还要上班,当然得让他吃得饱饱的。
想到这里,范嫂拿起香油瓶,又往锅里倒了一些香油。
小两口儿别后重逢,又能坐在一个桌子上吃饭,两个人都吃得很香。
第二天,老范来到了学校,看上去不仅找回了原来的激情与冲劲,还多出了几分磨难过后的成熟与豁达。
总之,担心老范的人们都可以放心啦!
老范本来想先去年纪部主任那儿销假,可是刚走到教学楼一楼靠左边的门口儿,就听到楼里面靠左侧楼梯的方向有人说话,好像还提到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老范故意蹑手蹑脚地走近了几步,才发现原来是几个平时处得不错的哥们儿正躲在楼梯后面议论着他,老范趁他们不注意,躲在一旁的教室墙壁拐角处偷听偷看。
和老范睡过一个宿舍的贾立说:“木森也不知道好点了吗,可别真是什么抑郁症。”
张闯和老范都是数学组的,他说:“是啊,是啊,真替他捏把汗。”
最后是王涛说:“那小子皮实着呢,肯定没事儿!”
老范听了很感动,快走几步,像是突然冒出来一样的,出现在了他们面前,然后愉快地宣布:“嘿!哥们儿好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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