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子上映五天,票房势头超过了《战狼2》,当然目前来看总票房要超过《战狼2》还是挺有难度的。
所以你看,我对《战狼2》这部其实并不多么高明的电影取得如此票房还是心存芥蒂的,虽然人家电影大卖赚了大钱跟我没多大关系,但仅仅是因为迎合了这国家从上到下的某种心理需求而拍摄质量又比较合格,就坐上了华语电影票房冠军的宝座。
人总会有点内心的需求,哪怕是我这样的草民。这种内心需求的足够普遍和强烈,是电影票房的一个保证,而《我不是药神》这部电影,则表达了近年来很少出现在大屏幕另一种主题:人们对于现实的普遍批判。于是种种的忿忿不平,化成了一张纸的电影票。真的我挺反感那种说愤青就是混的不怎么而责怪社会的人,这社会怎么样,难道人们心里没数吗?
大概这部电影的主创们也很强烈地想表达什么,特别是主演们以一种自虐式的努力达成了角色最后的效果,以我非专业的角度来看,这个电影是从导演编剧到选演员都非常成功,经过这个片子以一种黑色喜剧的方式来呈现要讲的故事,但电影的后半段真的把我看的哭成傻逼了。可能整个片子包含了一些喜剧的元素,在有精神洁癖的影评人那里很难获得很高的艺术评价,可在我心目中,随意可能片子不算十全十美,但这个片子从主题到表达,都算是这几年国内电影的一个突破。
特别提一下的是,关于这个片子,似乎故事原型陆勇先生并不算特别满意,我特地去看了他的博客。怎么说呢,说好听了是艺术来自于生活,但高于生活吧,实则这片子仍是个商业片,既是一项艺术,也是一门生意,所以才有了一些笑点,一些比较煽情的台词。这种事情也如同当年的药品走私,为了一些事情要违背一些事情,电影拍得太艺术了,太写实了,是没多少人看的,也失去了引起人们关注白血病群体的效果。
三层不漏哥.jpg
我呢,等药救命
饰演片子角色吕受益的王传君在片子上映后以来饱受褒扬,我之前只看过他饰演的《罗曼蒂克消亡史》中的浦东小混混,这两个角色我觉得都很上海。来了上海一年我认识了更多关于上海的东西,除了高楼大厦外,上海其实是一座很有人情世故的城市,甚至可以说就是一座小市民的城市。平日里猴精的上海人,是自毁倾向很低的那种人。什么叫高自毁倾向呢?电影里的黄毛就是。对比起来,一般的白血病人,都会带一个口罩防止细菌感染,而吕受益为了活命,可以带三层口罩,同样患有慢粒白血病的黄毛,则从不戴口罩。
程勇还以为吕受益想省点钱,又不想冒着坐牢的风险,一口回绝,吕受益临别时带着无奈的笑和不好意思的语气说:我呢,等药救命。
勇哥.jpg
你怀疑我买假药啊,很赚钱吗?
其实这故事很简单,病可以治,吃药就行,但药很贵。
市面上的进口靶向治疗药物瑞士格列卫售价高达4万多一盒,这是什么概念呢?当时浦西的房价才不到6千。那么程勇卖的药价格是2千块,即使这个价格在今天都不算便宜,已经被患者们视为救命药了。
虽说“命不是钱”,命是活生生的,但买不起药就会死,钱可以续命,那么,在这种情况下,钱和命,又有何区别?我不知道电影里的世界和现实的世界,哪个更残酷。但凡躺过手术台的人,都知道人命其实非常脆弱,你再有想法,再活生生,也只是一堆器官一堆肉,为了为此这些机体的运作,不得不任由医生这里切切,那里割割。其实,为了活命,应该就是一个人最卑微的诉求了,电影里的程勇一度很落魄,生意要做不下去了,老婆要走,父亲病重,连儿子也快养不了了,直到遇上比他更悲惨的吕受益惨,吕受益有一个爱他的妻子,有可爱儿子,但吕受益的处境,很难说比离家来上海打工的黄毛要好,因为他们都面临这共同的难题:活命。
钱这种东西就是一种必不可少的媒介,我们可以说钱不是越多越好,但没钱,真的什么事都办不成。没钱就没药,没药就没命。所谓,重操旧业的药贩子程勇面对周一围饰演的警察试探的时候,说这生意“很赚钱吗”?而当时的程勇,已经在以亏本的价格走私药品了。大概不为别的,有了先前买药获得原始积累的程勇,只为把以前赚的钱还回去。钱的运作并不高尚,但可以保命。至少,没有钱,连这部电影都没有。
刘牧师.jpg
God bless you!
看到老牧师的布道,我还是想到一个已经泛滥得有些俗的问题:中国人有信仰吗?平时求神拜佛当然也有,但少不了是请求神灵帮助自己在凡间的幸福。真要说到信仰,那也只能说中国人信仰权力。谁是当权者,谁就有道理。仇富者的愤怒,更多在于为什么别人可以获得权贵而自己却没有,而不是仇恨财富本身。
人是一种神奇的动物,虽然虚无的神无法供给我们吃穿,但是信仰却可以支起一个人的精神世界。实际上,电影里的印度神药走私五人众,生意人程勇也好、小市民吕受益也好,外来工彭浩(黄毛)也好,或者单亲妈妈刘思慧也好,都或多或少是为了某个自己的原因在做这个事情,只有刘神父不是。他自己没病,亲戚朋友没病,他也不缺钱,只有一群患病的信众。为了让信众吃上药,他不惜出面跟印度人谈判、不惜违法。就我对基督教的理解,基督教也不完全是真善美,神父们也不完全是道貌岸然,但可能有时候,信仰就是一个很个人的事情,可能上帝会跟单独的一个人交谈吧。引起人们敬畏的东西往往都是压倒性的强力,比如上帝。而中国人面前,这种力量始终是朝廷,一种高度集权的帝制。也很难去责怪现在中国人的敬畏太片面,毕竟人们对于皇权以外的强力,是缺乏认识的。
思慧.jpg
脱,脱衣服,脱裤子!
刘思慧被程勇送回了家,她心里完全明白程勇的意图,去洗澡,叮嘱程勇动作快,干脆又熟练。这部电影其实厉害的地方就是有些东西是埋藏起来的,一个单亲妈妈,带着白血病女儿,生活的艰难是可想而知的,要不然生存的压力,思慧很可能不会去跳钢管舞,也不会随便把男人带回家。幸好程勇见到思慧的女儿之后,良心发现,慌忙借机离开。程勇也不是什么高尚的英雄,但起码是个有良知的人。
思慧过的这种日子久了,整个人难免陷入一直习以为常的绝望和麻木之中,以至于在在庆功宴之夜里,被酒吧主管一叫,就条件反射地要上台跳舞。
脱衣舞的色情之处,在于它的欲盖弥彰,欲裸还盖,先做出一种神秘的许诺,然后脱一点穿一点,赤裸的过程用一种缓慢而诗化的过程体现,速度就像人堕落的速度。赤裸本身没什么迷人的,迷人的是堕落。
——《东京一年》蒋方舟
文艺女青年蒋方舟把脱衣舞讲的如此文艺,我也混淆了钢管舞和脱衣舞之间的区别。当然,所谓堕落并不是这里要讲的主题,只是想说说刘思慧的不易。可以看到,程勇离开后,思慧轻松地笑了,仿佛她身上的重担暂时可以卸下来一会儿。而程勇花大笔钱让酒吧主管去跳了钢管舞,思慧叫得很欢,但眼里含着泪。这是一种什么样的委屈呢?
思慧在程勇那里,看到了自己本来想要的平淡安稳,但生活的重要却让她求而不得。或许,毁掉一个活人最残忍办法,就是让生存成为一种条件放射,让人成为无法思考的人,把人当成人,是思考一切人的问题的前提。
顺便一提这位女演员谭卓,早年看过她在《Hello,树先生!》众饰演的哑女,还有《暴裂无声》中饰演的村妇,接片质量非常高,挺赞的,越来越多高质量的电影和有内涵的演员。我真觉得是女演员,而不是女明星。
黄毛.jpg
舒坦了
黄毛一出场的时候,还以为他真的是个小混混。他瘦小而带着一脸的不屑,跟吕受益一样患有白血病,却是跟吕受益完全相反的一个人。如果说吕受益是一种求生的反脆弱,那么黄毛则是一种自毁的反脆弱。离家来沪务工,连家人都以为自己不在了,抢来的药分给了病友,自己在一家屠宰厂做工人,微薄的工资绝不可能让他有吃药续命的可能,哪怕是2000块一盒的印度药,黄毛也只能去抢。
黄毛是一个很爆裂的人,是团队中的力量担当,也就是干体力活他最行。如果买药小队是帮派,他就是红棍。程勇宣布药解散团队的时候,黄毛敬完酒,一个杯子砸碎在桌子上,满手的血。
也同样是他,在程勇复出之后,在海关货场里选择自杀式开车掩护程勇离开。警官曹斌把他送到医院,已经就不过来了。我觉得,如果一项事业有人愿意为之拼命,那么这项事业一定有让人拼命的道理。毕竟,人命是一个人最宝贵的东西。
这种离世方式很符合黄毛的角色,正如上吊自杀很符合吕受益的角色一样,不是说他们就活该自毁,而是命运把他们带到了这个时刻,他们不得不自毁,就是这么冷冰冰的一个现实。
曹警官.jpg
我不要做什么救世主
这个电影的精妙在于整个故事是简历在程勇这个本来就混得很差的中年油腻男子身上的。电影一开始讲明了程勇的处境非常不好,程勇在自己的破店离颓废过日,未来很不妙,就干脆不管什么未来了。
或许是吕受益那句“等药救命”真的触动了他,或许是他真的很缺钱了,程勇翻出了那张写着吕受益电话的特俗服务小卡片,运用商人的直觉和狡黠开始了印度神药走私生意,组团队、建渠道、做分销,印度神药的市场迅速在上海打开了。但真的让这个人有血有肉的,还是在于这个人物的转变,随着吕受益和黄毛的离去,随着自己另外的合法生意走向正轨,程勇的卖药生意不再仅仅是为了赚取利润了,而是实在不忍看着白血病患者们等死。
程勇这个本来跟白血病太多没关系的人,一开始仅仅是要赚钱的人,因为团队旧成员吕受益和黄毛,成为了一个跟白血病有关系的人了。
说实话,我从前也完全不关心白血病的群体,也不知道白血病的可怕。或许这社会还有很多可怕的事物因为跟我没关系,我就漠不关心,但起码我能意识到一点,就是这个社会的种种悲剧,是实实在在的悲剧,而不是一个遥远的故事。
这部片子真的很催泪,我是到了看预告片都可以看哭的地步,听说现场徐峥也是一条一条哭着拍完,而这片子偏偏又有很多喜剧的元素。这就如同一个平凡的生活,老人说人生在世不如意十有八九,或许生活的本质就是苦的,至少欢乐之事其实是注定稀缺的。这个道理就如同包子可能有十个,但真的可以让你开心的,恐怕也只有一开始吃得那两个包子。《我不是药神》的白血病故事,没有任何狗血剧情,只是淡淡平静略带调侃地告诉你一个事实,而你却听的泣不成声。
电影最后说这个要进社保了,人们不再需要为了买药而花大价钱,仿佛一切都云淡风轻了。其实这片子藏得更深的是对于整个体制的一种批判,或有意或无意,因为导致药价过高的,实则不是药厂的问题,也不是医院的问题,不是警察的问题,但更不是患者的问题。药厂花大价钱开发了这款药物,如果没有足够的专利保护,那么就不再有人去研制其他的新药,高价的瑞士格列卫不是盘古开天地就有的,而是需要花数百亿经费花上十年时间研发的药物。医院和警察,为了合规,为了执法,又何错之有?但道理虽然这么说,但病人们为了活命,难道有错吗?甚至是程勇为了赚钱拯救他的家庭,而且他也帮助了白血病群体,是犯了法,但是有罪吗?(真实故事的陆勇是没被起诉的)。有人可能说为力保药价而支持查案的进口药厂唯利是图,为了破案要求下属彻查的警察上司是官僚主义,为了合规避谈印度仿制药的医生冷漠无情,但这些都不是导致这出悲剧的根本原因吧。
我们在歌颂祖国越来越繁荣昌盛的时候,似乎忘了在2000年初,中国人的平均收入只有美国人的三十分之一,如果中国人的收入能达到美国人的哪怕一半的水平,那么普通人吃进口靶向药的压力也不会这么大。可是失去了廉价劳动力这个巨大的资源优势,中国经济的崛起又何从谈起呢?这是一个很尴尬的困境。我们歌颂“越来越”已经很多年了,人民的生活确实得到了空前的提高,但与国家相比,人民的生活水平到底到什么程度了?所以究竟是药太贵了,还是人民太穷了?这故事并不是感人,也不是悲伤,我有时候真的不知道自己掉眼泪是为了什么。
所以那个讨人恨的无良药贩子说:这世上只有一种病,穷病。要反驳这句话,你真的有足够的底气吗?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