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树

那树

这注定是一棵没有希望的树。

从他最初顶破种皮开始，便注定了这个结局——他只是一粒被人随手丢弃，滚进了只有一丝土壤的水泥缝中，却妄图长成大树的种子。他躺在种皮里，嗅到外面泥土的清香，便被假象迷惑，以为黑暗之外迎接他的会是阳光的洗礼。

于是他错的很彻底。

当他的第一缕小芽钻出种皮，周遭是死一般的寂静。没有阳光，没有蜂蝶，甚至，没有风。他耗费了太多力气，终于昏昏睡了过去。

再醒来时，他看到阳光在不远处跳跃，希望的光芒洒满了天地，却独独避开了他——他在墙角，阳光无法照耀。

他想，是他太矮小了，还得再长大些。

他想去看外面的世界。阳光会召唤他，炽热耀眼的火光会伴着他长大；风儿会轻抚他，会为他带来清晨泥土散发的第一抹淡香；雨露会滋润他，晶莹剔透的身躯会将他的枝叶装饰得更娇嫩美丽；鸟儿会围绕他，会与他分享一路上见到的趣闻。他这么想着，抖了抖那小得仿若不存在的小芽儿。

可是阳光却不愿意亲近他。阳光在离他三寸远的地方施舍着温暖，他却只能于那个阴冷的角落默默地看着，羡慕着。雨水也不愿意安慰他，每次下雨的时候，只有几丝雨滴在风的胁迫下才会靠近他。更别说鸟儿了，这阴暗的角落绝对不会对这些精灵有任何的吸引力，就算是不小心闯进来，也都会不耐烦地低鸣着逃离开去。他太小了，小到被所有东西忽略。似乎只有风，偶尔会注意到他。他却已经很满足。

他想，再长大些，就可以沐浴阳光了。

他想象着无边黑暗以外的世界。雨应该会略过广阔的河面，而不是逗留在这偏僻的小巷纵横成水流；风应该会摇曳碧绿的草原，而不是呜咽在这颓圮的弄堂。会有彩虹吧，在清朗的雨日的午后：还会有蝴蝶翩翩起舞，翅膀在这纯净的空气里熠熠发光。他想着，动了动掩埋在半寸泥土中的嫩根。

某天早晨在黑暗中醒来的他惊喜地发现自己长出了第一片黄绿色的小叶儿，它是那么的脆嫩柔弱，仿佛一阵风略过就会断掉似的。

他把根往地下伸了伸，想寻找到更多的矿物质，可他只感受到了水泥地面的刺骨凉意。他把身子往外探了探，想让他那好不容易才萌发的小叶儿吸收点阳光。他迫切地想长大，这梦想比任何时候都要浓烈，他想去看看多姿多彩的充满光明的世界。

他甚至觉得能享受一下清冷的月光也是极好的。可他不知道的是，月亮也只不过是太阳的傀儡，又怎么会如他所愿呢？

他依旧奋力地生长着。吸收每一滴能利用的雨露，享受每一阵抚过他的清风。他为生长竭尽了所有。

夏末的夜晚，狂风大作，暴雨如注，电闪雷鸣。

雨水漫过石阶，滑过瓦砾，一点点累积。他躲在阴暗的墙角，东倒西歪，瑟瑟发抖。

没有人记起他来，更没有东西能为他挡挡风，让他避避雨。他感觉到雨水盖过他的芽，他渐渐失去了呼吸的力气。

闷雷响起时划过一道白光，他看到天空被撕裂成两片，他觉得眼前的光芒是那么的刺眼。

他看见雨停了，天空湛蓝得没有一丝杂质。他看见挂在遥远天边的七彩的虹，那里藏着他见过的最美丽的颜色。阳光普照，鸟儿栖在他的枝头，哼唱着婉转的曲调，那是属于他的独一无二的歌谣。他笑了，每一片叶都在风中沙沙作响。

没有人知道那不起眼的墙角蹦孕育过希望和梦想。但至少还有那抔黄土记得他来过，于他而言，便已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