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我带着已经5岁的女儿回老家，推迟一个星期就职新公司的部门负责人，要回老家去清算，清算父母欠我的一句话：大女儿，你辛苦了，你受委屈了。但最终我什么也没有说，好多东西，看书的时候看得激情澎湃的，但回到现实中，看到自己回家父母的那种用心，却有发现哪里有这么多需要清算的呢？
很多事情总是那样有机缘，2017年是我初中毕业20年的纪念年份，还是初中同学打算20年聚会的年份，同时还是初中班级群建群的年份，还是我和20年未见的几个初中好朋友小聚了一次的年份。当看到初中同学的际遇，我才真的明白，我的父母什么也不欠我的；他们在如此贫穷的情况下，让我读完了师范，从未想过要我中途放弃学业——即使亲戚使劲儿劝说也没有让他们放弃。是，我的确受过很多苦，但我也的确应该去看到这份苦背后，有父母已经尽力了。就这样的家境，父母能做到这个份上，我还有什么好去讨债的呢？
2017年，我不知道我跟母亲需要和解，因为从来没有看到母亲的这个部分；但是我彻底与父亲和解了，从此我会经常想念父亲，会写一些有关父亲的文章。但是，我无法写我的母亲，我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无法写我的母亲。这段时间，不停地觉察自己原生家庭的经历，我才知道我内心对母亲，竟然还埋藏着一些恨意，我从来没有看见的恨意，这很让我意外，但也很让我释然——因为看见，就会过去了。
母亲今年68岁了，如果让她看到我写的那些对她的指责，我想，她一定也会委屈，会难受的。但文字永远只能是一种线性的表达，那种立体的、复杂的、同时空的情绪，无法立体地展现出来。那种深深的爱里，夹杂着一点恨意，一点遗憾，一点委屈，一点难过的东西，似乎是无法用文字在同一时空中表达出来的。不过也好，看见了自己心中对母亲的那一点恨意，一点遗憾，一点委屈，一点难过，我也撕开了自己尘封的对母亲的回忆，可以动笔写点什么了。
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写自己的母亲，想了好一会儿，我想到了一个词语：一个贫穷家庭的三姑娘。我从来不知道母亲是家里的三姑娘，直到今天我才记起了这个点。我也是在读书的时候知道，穷人家的三姑娘是最苦的：上有大的哥哥姐姐，下有小的两个弟弟，这个中间的三姑娘，是最不会被父母重视的人。可今天，当我记得母亲是她家庭中的三姑娘时，才知道母亲的苦。
我记得两个细节。一个，母亲说自己是小学4年级文化。当年，母亲读小学，成绩特别好，老师让跳级，直接跳过5年级去念初中。没有书，没有钱，母亲坐在初中教室里一个星期，就被外公让退学了。我想，如果当年外公允许母亲继续读的话，恐怕母亲会是完全不同的命运。我想，即使在家中那么艰辛的岁月，即使亲戚那样劝说母亲让念师范的我退学算了，母亲也没有放弃让我读书，这是否有也有母亲在弥补当年没有读书的遗憾呢？母亲读书很厉害，被迫退学；我读书也非常厉害，母亲没有让我走她的老路，所以才有今天还在很爱读书的我。
一个，是童年时外婆到我家生活过一个月时给我说的一句话。我记得那是个冬天，南方冬天有晒萝卜条的习惯。外婆闲不住，搬桌子切晾得差不多的萝卜，我在边上帮忙。外婆边切萝卜边对我说：“李子呀，长大了要对你妈好。你妈小时候身体不好，在家吃了很多苦。嫁给你爹，还是那样辛苦，吃太多苦了。你长大后，一定要对你妈好呀！”我不记得外婆唠叨的那些细节，但我记得外婆的这句话，我的确也看见母亲的辛苦。
为着母亲的辛苦，我曾经恨着自己的爹爹，我在努力分担着母亲的辛苦。可这份从未说出口的心疼母亲的话，还有曾经自己努力分担家庭责任的那些事儿，全都酝酿了我半生的不被疼爱的伤。如果让我到外婆坟头，回答一下外婆当年的叮嘱，“你长大了要对你妈好呀”，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真做到了对我妈好。
我15岁离开家门，20岁开始四处漂泊，与母亲聚少离多。最长的相聚生活，还是我怀孕母亲照顾我的两个多月，因着我没出月子母亲就走了，我与婆婆痛苦的相处，我还恨上了母亲。我可能对我妈不好，或者说不好也不坏吧。这些年，我没有给老妈买过什么贵重东西，也没有陪老妈出去玩，也极少打电话，即使回家，呆母亲身边的时间也少，朋友要见见啥的。我的半生，对谁都不是很亲，甚至对女儿、老公：不会买礼物，不会亲热粘人，甚至连拥抱都很少给。对母亲，更是如此。唯独，家里有什么大事需要用钱的时候，我从来尽自己最大的力，仅此而已。
我并非不爱自己的母亲，只是我不知道该用何种方式去表达，我没找到表达的方式——三妹的陪伴，我做不到，早已习惯了独自漂泊在外生活；小妹的亲热，我做不到，甚至可以说，完全做不到；二妹的体贴，我亦做不到，没有那份细腻的心思。我想，如果当年我没有感受到母亲对我的爱的话，如今的母亲从四个女儿当中，肯定也感受不到我的爱吧。
站在四十多岁的年龄，我发现自己解不开的心结就是“爱与被爱”。我要去讨论自己的“不被爱”，要去回望自己过去的人生追寻“如何不被爱”的来源。这看起来真十分矫情，可我还是想去做。我尝试着，走进自己10岁左右，那个时候母亲快36岁，也是人到中年了。
那年，中国经济还在起步中，大家都没钱，我家更是如此。36岁的母亲，4个女儿，大的10岁，小的4岁。她和她的丈夫，住在一栋破旧的五六十年代留下来的泥砖做的房子里。左右是不讲道理的强邻居，后面是强势爱吵架的妯娌，还有没有生出儿子看她笑话的邻居、亲戚。不要说什么发展了，如何挣钱养家糊口，把自己孩子拉扯大，有饭吃有衣穿，都是个难题啊。我36岁的时候，背着房贷车贷，在北京挣扎求生，不也抛下了自己几岁的女儿不管吗？一个人的精力总是有限的，而生存为大，不把生存条件给搞出来，其他的怎么谈呢？
10岁的我，懂得母亲的辛苦，懂得母亲的艰难挣扎，所以我一直很懂事，很乖巧，也努力承担着家中老大的责任。但10岁的我，不懂母亲为什么不像对小妹那样疼我一下下呢？10岁的我，不懂一个母亲是精力顾不到所有的孩子；10岁的我，不懂一个辛劳的母亲只能把注意力给到最需要注意的孩子和最需要注意的事情；10岁的我，不懂一个被生活所迫的母亲，不疼爱她最大的女儿是假的，仅仅是因为大女儿懂事乖巧，才是她真正放心的孩子。写到这里，已经四十多的我，已经青丝遮不住白发的我，对着电脑嚎啕痛哭，看着笔下10岁的自己，竟然无法止住自己的眼泪。
哭完，我想起来，这些年我极少回家，一年回去一次，不到一个星期就离开了；更少春节回家。春节回家的那份热闹，我觉得不属于我，我也不太需要那份热闹。独自坐在没有烟火的北京城的家中，看点自己喜欢看的书，似乎更适合我。我想，这份疏离中，大约也是内心存在的那个没打开的心结吧。今年春节，我还是要回家过年了，我要提前把时间排好，预留出来。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