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一九六四年夏天，妮浩生下了一个男孩儿，起名为玛克辛姆。他生下来哭声震撼了整个营地，就连耳聋的依芙琳都听见了，她说：这孩子哭声这么大，看来会在人间扎根很深啊。她的话如同阳光照耀大地般，照亮了鲁尼的心。
可是，玛克辛姆的到来，快乐还没有持续三个月，死亡的阴影又一次笼罩在乌力楞上空。
我们的祖先利用雄鹿长鸣的习性，发明了一种鹿哨。人们叫它：叫鹿筒。
那一天，瓦罗加、维克特、坤德、马粪包为一组，鲁尼带着拉吉米、达西、安道尔一组。当我和柳莎、瓦霞在河里起渔网时，杰芙琳娜哭着向我们跑来，“安道尔去喝天上的水了！”
原来他们各自分组在山坡的两边猎鹿，他们利用叫鹿筒鸣叫。可是他们学得太像了，隔着山，都以为对方是鹿，就在快要靠近时，维克特开枪了，他的枪法太准，一枪打在了安道尔的脑袋上——他打中了自己的亲弟弟！
安道尔死后，给一个人带来了快乐，那就是瓦霞，她觉得她终于自由了。当然也给一个人带来痛苦，那就是维克特。他似乎一直不能从安道尔的死中走出来。他再也不打猎了，也再不吃肉了。
一九六五年初，山上来了四个人：一名向导，一名医生，两名干部模样的人。他们一是来为我们普查身体，二是来动员我们下山定居的。他们为我们在激流乡，开建定居点了。激流乡环境虽适合定居，但有一个问题，驯鹿怎么办？虽然大家有这样的担心，但还是有人在落叶飘落的季节，赶着驯鹿下山定居了。
我没有去定居，我把安草儿留在了身边。一个愚痴的孩子，只有在大山中才能与周围的环境和谐。
瓦罗加秋天走的，但在冬天时又回来了，他剪掉了长发。关于激流乡他和我们讲了很多，也讲了驯鹿刚到激流乡吃不好，喝不好，一个个瘦了下来，后来实在没办法了，才把它们从圈养的地方放了出来。
达吉亚娜嫁给了一个鄂温克族猎手索长林。而拉吉米捡回来的女婴马伊堪就没那么幸运了。她被拉吉米看得太紧了。他认为任何一个男人对她的青睐都是要把她带走的，所以，他从来不让马伊堪接触到别人，马伊堪越来越不爱说话了。
直到一九六八年，达吉亚娜生下了可爱的伊莲娜。那一年，有两个人离开了我们，伊万和达西。
造反派来到激流乡质问伊万地图是从哪里来的，伊万说地图是吉田送给达西的，后来又给了他，伊万和达西就被他们拉走了。后来他们被接回来的时候，伊万少了两根手指，而达西断了一条腿。
伊万回来后，吐了两天血，去了。在伊万的葬礼上，我们见到了伊莲娜。而达西和杰芙琳娜也从镇上回来了。当拉吉米看到达西拄着拐杖出现的时候，他抱着达西哭了。而最后，达西也因为失去了一条腿，再也不能像以前一样骑马打猎而枪杀了自己。他的妻子，也因他的离去，吃下毒蘑菇殉情了。
我们的乌力楞似乎一直被死亡笼罩着，但这就是生命的本质。人们的出生大致相同，可死亡却各有千秋。
一九七四年，瓦罗加彻底离开了我。
那时，放映队来到林业，给我们放电影。我们用驯鹿驼来了两大箱器材。我们几个相邻的乌力楞聚在一起，第一次看电影。那天晚上大家都很开心，电影放完了，我们继续喝酒，唱歌，跳舞。当第二天送放映员下山时，悲剧发生了。
他们在途中遇到了熊，瓦罗加为了保护放映员和一起下山的马粪包，将熊引到自己这边，被熊揭开了脑壳。
我们这个民族最后一位酋长，就这样走了。
一九七六年，我的维克特也走了。他也许是对安道尔的死耿耿于怀，最终因酗酒过度而死。而他的儿子，也就是我的孙子，九月，那时已经参加工作，并且与一个叫林金橘的汉族姑娘结婚了。九月结婚后，柳莎回到我身边，跟我生活在一起。
一九八零年，三十岁的马伊堪怀孕了。她是一朵一辈子都盛开在大山深处最寂寞的花。我和妮浩都曾劝过拉吉米，马伊堪三十岁了，她应该像正常姑娘一样，结婚生子，过正常人的生活。可拉吉米依然觉得她是个孩子，应该留在他身边。
直到有一天，她失踪了。就在大家焦急地寻找的第五天，马伊堪自己回来了，不过这一次，她怀孕了。可是没有人知道这个孩子的父亲是谁。到了冬天，这个孩子出生了，马伊堪给他起的名字叫西班。西班长得很壮实，直到两岁时，马伊堪跳下悬崖，结束了自己凄凉的一生。
伊莲娜十一岁了，她暑假上山来玩。我领她来到河畔一处岩石前，第一次见她画画。从那以后，她便迷上了画画，也许是天赋，伊莲娜的画总是特别灵动鲜活。之后她读了初中，高中，也是我们鄂温克部族所出的第一个大学生。她考上了北京一所美术学院，毕业后她在呼和浩特一家报社做美术编辑，嫁给了一个水泥厂工人，不过，一年之后便离婚了。
离了婚后，她经常来山上看我，但每次在山上住一两个月后，便心烦意乱地想要回到城里去。然而要不了多久，便又回到山里来。她总是不能融入到城市去，可住在山上，又想念城市生活。最终，带着这种纠结矛盾的痛苦，投入到贝尔茨河里去了。
伊莲娜上岸的那一刻，夕阳洒满了金色，像泼洒了一幅画一样，拉吉米接生了一头纯白色的驯鹿崽，起名叫：木库莲。
我们离开贝尔茨河的时候，西班为木库莲拴上一对金色的铃铛。它们在风中发出清脆的响声，像是为我们这个民族的记忆唱一首深情的歌。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