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太太这会儿也分辨不出亲家太太话里的冷淡,实在也是无心分辨。在家思虑多日才算痛下决心,要割舍了尘缘俗世,没想到兴冲冲来,却被静虚兜头一盆冷水,连她给庵里捐的功德也不要,这简直让她灰心至极。她抬起眼帘,“我有什么好不好的,丈夫死了,家道中落,就连这龙泉庵也不容我。”自金铨死后,她多多少少也对儿女们说过些丧气话,但今儿算是头一回在外人面前颓丧。一边心道今时不同往日,一边难免又念及燕西大婚时那烈火烹油的场面,那会儿,怕是谁也没想到会有如今。
只是各人有各人的心肠,这话到了宋意如耳朵里,就浑不是那个味儿。
“金太太若说您这叫家道中落,那我可就无地自处了。”她往后退了两步,早已湿透的布鞋在青砖地面上留下几个泥印。勉强撑着向静虚笑了笑:“师太,实在是打扰了。不知道可否借把伞,明日雨停了,我再托人送还。我家住城里落花胡同,姓冷的。”
静虚从前也隐约听说过金家七少爷的风流事,便猜出二人关系。应了还是回绝,她都不好拿主意,只用眼睛瞥着金太太,等她的话。
金太太娘家姓董,没出阁的时候是千娇万惯的大小姐,嫁了人又是富贵雍容的总理夫人,一来向无人拿冷言冷语堵她,二来也确实不知世间疾苦,她心想这冷家母女倒真是一个脾性,骄傲得很。且不说这骄傲来得有没有道理,自家心胸还是有的,亲家太太寡妇失业,就一个闺女还不在身边,自己又何必与计较。到底是咧了咧嘴角,示意陈二姐搀自己起身。跪的久了,两腿酸麻,半靠在椅子上缓了缓,才笑道:“亲家太太这就见外了。虽说我们燕西浪荡无羁,我这个做婆婆的可从未亏待过清秋。”她叹口气,“说起来都是儿女事,是是非非我们做父母的管不得也管不了。咱们也有年余不见,不如在庵里一起用了斋饭,我再让司机送你回去?”
静虚见她不再提出家事,暂时松了口气,忙不迭命人去厨房里准备。金太太嗔道:“你这老尼,且容你闲几日,待我回去盘算盘算,再来驳你个心服口服。我就不信我修不得道,入不得空门。”
宋意如自知并无回绝的可能,便远远地捡了张凳子坐了。他们这些百姓,平日是断无机会进到静虚的内室来的,既来之则安之,她眼观鼻鼻观心,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董金氏从前也是场面人,少不得要与她寒暄两句,就又问道:“贵府还是在落花胡同?家里舅老爷也都好?亲家太太这也是来上香拜佛的?”也就只能问到这里,至于清秋,还有泽同,当归于不敢问也不能问的部分。
旧历九月,一场雨后总归是有些凉的。宋意如那身旧棉布袍子淋了雨,这庵里又背阴,她咳了两声,仍是淡淡的。
“说好亦可,说不好亦可。人这一世,苦乐自当,无有代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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