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般的大雪纷纷扬扬地落着,给无边的大地都裹上一层银装。蓉菀静静地望着雪出神,手里无意识地摩挲着一支翠笛。她身旁一只红泥小火炉温温地冒着热气,一股淡淡的酒香飘来飘去,最后也融入到了外面的风雪之中。
地面上的积雪约莫有三寸厚了,在江南,罕见如此大雪。
蓉菀不由得想起了十年前,也是这般大雪,而彼时身旁陪她赏雪的人,却早已不见了。想到那个人,她的手下意识地抓紧了翠笛,好似这样就抓住了他一样。 沈黎昕啊……
那一年,是蓉菀与沈黎昕在一起的最后一个冬天,后来没多久,她就把寒冰切雪剑送与沈黎昕,然后他就走了。
走的彻彻底底,再也没有回来过。
一眨眼十年又过,而他,仿佛刻在了她的心上,再也挥之不去。 蓉菀只是木木地看着雪。 菁筠进门来看到的就是这样的蓉菀。 “外面风大雪大,你怎么还坐在风口,感染了风寒怎么办?”菁筠忙拿过一旁的裘衣给她披上,看到她手里的翠笛,愣了下,然后一下子便明白是又想起了沈黎昕。菁筠极轻地叹息。
原来在别人眼里天造地设一般的两人,谁能想到是这样的结局呢。 蓉菀十年前出走,对外是说两人出外游历,实则只有她一人,沈黎昕早就走了,再也没有出现过。
而蓉菀也才回来没多久,对外是说沈黎昕在外病故,所以并不曾一同回。 兜兜转转,蓉菀还是孑然一身。
“我还没那么娇弱。”蓉菀轻笑着摇头,知道她是担心自己。“倒是你,这么大的风雪怎么还来,万一有什么差池,你家那位还不得吃了我。”
“他不敢的,再说我没什么呀,一大把年纪了,还能不顾惜自己嘛。”菁筠捂嘴嬉笑,却在看见蓉菀容颜的时候笑容渐渐褪去。是啊,她们都是三十多的人啦,半辈子都过去了,即便保养再好,也掩不住岁月留下的痕迹。而蓉菀这十年来在外漂泊,更是难掩风霜,两鬓已隐隐有了白发。
她这么多年来养尊处优,儿女承欢膝下,长孙熄也已身怀六甲,很快她就要做奶奶了。 而蓉菀呢,仍然一个人。 “唉,你这又是何苦呢?”菁筠叹息,轻拉着蓉菀的手一同坐下。
蓉菀缓缓摇头,并不想多说。她伸手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这是我从南疆带回来的蚀骨香,好喝极了,你也尝尝吧。”她从案几下再拿出一个酒杯,给菁筠倒了一杯,又给自己斟满。火色一般的酒液,如同美玉一般,在白雪的映衬下,甚是惹眼。“不过后劲极强,你少喝点哦。”
菁筠才端起酒杯,酒香便绕鼻而来,她只觉得这似有似无的香气很好闻,却无法形容到底是什么样的味道。然后她轻轻呡了一口,初入口清清甜甜,随着唇舌的蠕动,渐渐便有一丝苦涩的味道,到最后咽下之后才显出一点点辛辣。菁筠喝了一口便放下了酒杯,她平素甚少喝酒,也喝不惯这样的酒。
蓉菀扬起嘴角,不以为意,又一口干掉刚倒满的酒杯。
“这样的酒,你也少喝点吧。”菁筠轻声劝道,却不意瞥见蓉菀露出的手腕。
她忙抢上前去,握着蓉菀的手腕,掀起衣袖,只见本该雪白的玉臂上却分布着横七竖八的伤痕,有新伤,也有旧疤,惨不忍睹。“是谁?谁这么残忍对你?”菁筠忍不住提高了音量,颤颤抖抖。
“没有谁。”蓉菀抽回手,放下衣袖,若无其事地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没有谁?难道是你自己?……”菁筠讶然。
“有时候,身体痛总好过心里痛吧。”蓉菀苦笑,又一口喝掉酒。
菁筠闻言登时明了,没想到她竟爱沈黎昕至此!思念太过痛苦,只能以自我伤害这种方式来缓解! 菁筠忍不住落泪,她搂住蓉菀,想好好安慰她,却又不知如何安慰。
反倒是蓉菀轻抚着她,仿佛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他知道这一切吗?”菁筠轻轻啜泣。
蓉菀摇摇头,他从来都不曾出现过,又何来知道呢? 这十年来,蓉菀浪迹江湖,四处游历,虽然也是躲着他,可谁又能说不是在找他呢?而沈黎昕仿佛就从世界上消失了一样,一点踪迹也没有,连同寒冰切雪剑一起。
“那我去找他!”菁筠擦掉眼泪,探身去拿翠笛,她还记得蓉菀说过,只要吹响这翠笛,沈黎昕就会出现。
“他出现了又如何?他知道了又如何?能改变什么呢?”蓉菀并没有阻止她,只是叹息似的说道。“他若是爱我,便不会躲着不见我,他若是爱我,便不会不来见我。”
菁筠拿着翠笛,一下子愣住了。是啊,沈黎昕不爱蓉菀,就算他来了那又怎么样呢?就算他知道蓉菀为他如此,那又能怎么样呢?……
“傻姑娘,我不用你为我操心啦。”蓉菀无奈,拿回翠笛,随手扔在一边。
“那你……”菁筠嚅嗫。
“我没事的,已经这么多年都过来啦。”蓉菀把菁筠按着坐下,反把裘衣给她披上,“这里风口,仔细别着凉了。”
“你穿这么少,才要多注意呢。”菁筠要站起,却因为被按着而起不来。
“我不冷的。”蓉菀摇头,见她不动了便松手自己也坐在一边。递给菁筠一只暖手炉,然后她从角落里又翻出一把小炉,用旁边温酒的红泥小火炉点燃,再放一小饼茶到茶壶里,开始煮起茶来。间歇还给自己倒了一杯酒,只是没像刚才那样一口一杯了。 蓉菀时而轻啜一口美酒,时而用茶针轻拨茶壶里的茶饼,菁筠只在一旁看着她。 此时两人都没有说话,沉默蔓延开来。 待茶煮好,蓉菀把菁筠的冷酒换掉,重新倒了一杯热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你也别喝这么多酒啦。”菁筠叹气,十年不见,如今的蓉菀除了容颜还依稀是记忆中的模样,整个气质都变得不一样了,就连她煮茶的动作都是那么干练利索,丝毫不见了她从前大小姐悠闲静雅的模样。这样静默地坐着,她甚至都觉得特别陌生。 虽然分别的这十年来蓉菀也时不时会写信回来,但毕竟十年未见,眼前的人也早已不是她印象中的人了。
“习惯了。”蓉菀低头看着手里的酒杯,现在的她,又怎会将这小小的蚀骨香放在眼里。若不是这酒像极了她的心境,她也不会这么爱了。
所以有时候她连想一醉方休的可能都没有啊。
“你是不是觉得我变了很多。”蓉菀将目光转向窗外,雪仍旧下着,似乎要将整个人间埋葬。
“你一个人在外,又是这么多年,不变才怪呢。”菁筠无声地叹息,“只恨我也不能给你分担什么。”
“又说傻话了,这是我自己选择的,没有人可以为我分担。”蓉菀将剩下的酒一口饮尽,伸手捡起扔在一旁的翠笛,轻轻摩挲。“你还记得我跟你提到过的离庄庄主巫娜么?”
“记得,那也是一个奇女子。”菁筠点头,而她不能理解为何提到巫娜蓉菀握着翠笛的手,竟在微微地发颤。
“是啊,当年我离开离庄之后也未再见过如此的女子了。她后来爱上了一个男子,因为他,巫娜几乎将离庄都毁了,连她自己也差点死去。”蓉菀的声音听不出一丝情感,“而那个男人,就是沈黎昕。”
“什么?!”菁筠惊讶得几乎跳了起来。
“最后沈黎昕又消失了。”蓉菀微微冷笑,“随着他一起消失的,还有离庄的镇庄之宝雨霖铃。” “是了,难怪云梦泽后来变成汪洋大海,定然是因为雨霖铃被盗走。”菁筠恍然。
“不是被盗,”蓉菀摇头,“后来巫娜大难不死,然而却失忆了。雨霖铃是她失忆之后送给沈黎昕的。”蓉菀想起当年沈黎昕曾说过,要主人心甘情愿将宝物送与他,他才能接受,强夺之物并没有作用。 虽然直到现在蓉菀也不知道沈黎昕要这些宝物有何用。
当时她听说云梦之事,便连夜赶去,可惜还是晚了一步,并没有见到沈黎昕。 巫娜失忆之后像变了一个人,温婉可亲,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离庄庄主了。而她,在彻底忘记沈黎昕之后也终于获得了属于她自己的爱情。
巫娜爱而不得可以选择忘记,那么蓉菀呢,她爱而不得又能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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