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红楼梦》的遐想漫谈

作者: 游冶郎 | 来源:发表于2020-06-15 20:49 被阅读0次
    古典小说《红楼梦》

    关于《红楼梦》的文学价值意义等就不说了,这是一篇较为零散的红学上的一些个人观点心得,也有少量的考据。

    关于《红楼梦》的一系列的研究,乃至形成一门专门的学问,——红学。我想主要是有两个原因。其一便是《红楼梦》本身的伟大。人世百态包罗万象,也值得无数的学者们对它做研究挖掘,这是文学学问方面的。其一便是《红楼梦》是一部不完整的作品,有头无尾。红学大部分内容便是对《红楼梦》结局的研究。试想《红楼梦》若和《金瓶梅》一样完整,那红学上许多谜题便不存在了,可供学者们孜孜以求的东西怕就只有对《红楼梦》作者身份的研究。

    所以解答《红楼梦》上的许多谜题,首要的,甚至可以说是核心问题该是把《红楼梦》到底写没写完的问题研究清楚。若说是写完了,那对于《红楼梦》结局和书中人物的归宿的种种猜测起码有立足点。若说《红楼梦》本来就是没写完的一部作品,如脂砚斋在评语说所说:“书未成,芹泪尽以逝。”(脂评有许多可疑之处,在下文讨论。)那么《红楼梦》原本就是一部没有结局不完整的作品,种种关于它的结局的猜测也属于“无中生有”的穿凿捕风,没有任何意义了。

    笔者认为《红楼梦》是一部写完了的小说,换言之《红楼梦》原书是完整的,八十回以后的内容是流传过程中遗失了的。这里也让人怀疑脂砚斋评语的可靠性,这一点下文再谈。

    《红楼梦》的成书过程,第一回中有“披阅十载、增删五次”之说。简言之这是《红楼梦》的成书过程,写了十年,修改润色了五次,以后又陆续有其他学者进行润色。其实这一句话就足以交代清楚,《红楼梦》原先是一部完整的作品。写完以后在初稿的基础上又修改了五次,作者不可能只写了前八十回的初稿,只修该润色了前八十回。

    只凭这一句话就下次论断还有些孤证定论,咱们可以做大胆假设。《红楼梦》没写完,只写了前八十回,作者便“泪尽而逝”了。那《红楼梦》的成书过程便是无非有两种,一是作者一气呵成,没来得及把书写完,更来不及做修改润色。一是作者边写边修改,没进行小说全局的规划。这里考证学没有多大的用处,站在文学创作的,也即一名作者的立场上来看,要一气呵成这样一本小说,可能性之小就不用费口舌了。从前八十回上小说布局之缜密、井然,首尾相应来看,没有初稿,底稿,没有小说的结局做根据,这样的布局可能性似乎也不大。

    据此笔者认为《红楼梦》原书是完整的,一部写完了的小说。结尾部分是出于目前无法考证推测的原因,遗失了的。

    第二点也是红学研究的一个重要命题,便是《红楼梦》是一部自传体式的小说,还是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

    红学初兴时经过胡适的考证,把《红楼梦》的作者定为曹雪芹,并认为《红楼梦》就是曹雪芹的自传,贾宝玉自然就是曹雪芹了。以后大家对《红楼梦》及其作者的认知就一直沿袭这个观点。张爱玲也是一位红迷,作为一名小说家,小说造诣精深。在《红楼梦魇》中,张爱玲站在小说创作的角度,花了很大的篇幅说明《红楼梦》是创作而非自传,关于这一点,虽然缺少足够的文献资料做佐证,但从小说本身中也能做一些推论,站在文学创作的立场上,也能做出一些并非穿凿的论断。虽然观点仁者见仁、智者见智。

    小说开头作者已经预备着给大家展示一副,古代一个姓贾的贵族家日常生活的恢宏画卷。于是乎黛玉入京、宝钗入京,且又因为某些机缘巧合的原因,两人都在贾府住了下来。又不多久,元妃省亲,恰巧修建了大观园。接着自然是宝玉和几个国色天香、才貌双全的姐妹们入住大观园,组建诗社、饮酒作诗。大观园这种世外桃源式的地方、一个“美玉无瑕”的宝玉和“一把五根水葱”似得几个姐妹,饮酒写诗的诗意。在笔者看来,这些富有浪漫主义色彩的内容,在现实生活中是不可能有的,作者也无从去经历这些事情。至少只能有一两种,不可能这样完满无缺。这是我认为《红楼梦》是一部虚构的现实主义作品的原因。

    综上言之,笔者认为一、《红楼梦》是一部写完了的小说,原著八十回以后的内容是遗失了的。二、《红楼梦》是一部虚构的现实主义小说,非作者的自传。(这一观点张爱玲在《红楼梦魇》中已经做了详明的论证。)”

    第一奇书《金瓶悔》

    《金瓶梅》对《红楼梦》的影响是非常大的,几乎可以说《红楼梦》就是从《金瓶梅》中脱胎出来的。梳理一下《红楼梦》和《金瓶梅》的人物关系和创作思路,对解读《红楼梦》有很大的帮助。《红楼梦》是这部现实主义小说的虚构特性,也就尤其明显了。

    先说两部小说的整体布局和艺术特色吧,《金瓶梅》是一部彻彻底底的写实作品,(当然,小说情节多还是虚构),描写人间的现实生活。结局安排受佛教因果报应思想的影响较大,做过恶,说的直白一点,身上背着人命的人物如潘金莲西门庆、都以各种方式死去。没做过恶的如孟玉楼、吴月娘都得善终。《红楼梦》第五章太虚幻境演的那首曲子“为善的,死里逃生。为恶的、分明报应。”可以算是《红楼梦》作者对《金瓶梅》的一种总结心得。《红楼梦》的大概布局和《金瓶梅》有很大的相似之处,西门庆和六个妻妾因因缘巧合聚在一起,最后又都或死或散。贾宝玉和几个姐妹女婢也是如此,《红楼梦》结局虽然看不到原书(第五回判词语焉不详,难究其竟),但根据《金瓶梅》的结局,大概也能推测出一些眉目来。这也是《金瓶梅》对解答红学上那些扑朔迷离的难题的重要意义所在。

    在小说思想上,《金瓶梅》的作者全然是写实的,《红楼梦》的作者显然浪漫主义的情怀比较浓重。这在对待“女性问题”以及“性和爱”的问题上尤其明显。《金瓶梅》里的西门庆身上全然没有爱情的分子,身边那些女性都是他追求性快感的工具,对女性没有一点怜香惜玉之情。大概《红楼梦》作者看来,这有些太无谓、甚至暴殄天物。宝玉则刚好相反,愿意为姑娘们做牛做马,见了女子便“浑身清爽”,说女人是水做的,懂得欣赏女性内在的美。对性之一字,看的却很淡。这些都不得不说是《红楼梦》作者在有意和《金瓶梅》作者唱反调。

    太虚幻境里警幻仙子那段关于“意淫”的议论。不参看《金瓶梅》,单就《红楼梦》一书而言,警幻仙子的那段议论,以及前几回里的那些看去很是激昂的属于“哲学思想”类的观点,都显得很突兀,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如“昨日黄土陇头送白骨,今宵红灯帐底卧鸳鸯”,《红楼梦》里找不到这样的情节,《金瓶梅》里却有,是西门庆在李瓶儿下葬后那天晚上,就在李瓶儿的床上,和奶妈子如意儿“卧鸳鸯”。其余的读者如有兴趣,还可参照两书进行对比,能看出许多头绪来。

    因此可以说《金瓶梅》书里的人物故事、太庸俗了。(不是书的艺术境界庸俗)。我说过《红楼梦》的作者浪漫主义的情怀很浓重,大概很不满意这种庸俗,就反其道而行之,写了一部也是写实现实主义,却充满了浓郁的浪漫色彩的小说。

    梳理一下《红楼梦》和《金瓶梅》两书中的人物关系吧。

    一、贾宝玉和西门庆

    贾宝玉的原型是西门庆,而非《红楼梦》的作者。但是作为作者塑造的一个小说人物,贾宝玉身上必然有不少作者的影子。拿贾宝玉和西门庆相比,乍看之下有些老子韩非同传的意味,至少作者塑造贾宝玉这个人物形象时,是拿西门庆做参照标本。

    西门庆全然不懂爱情,满脑子都是性,一看见中意的女性,就开始动起歪脑筋来。对女性却没有情和爱、怜惜这些感情。总之就是一个只有性没有情和爱的人。贾宝玉却全然相反,几乎只注重爱情,对于性,也不至于像道学家们那样深恶痛绝,但态度很淡。除了和袭人有关系,身边那么多绝色的姑娘,他从未动过一点性的心思。西门庆对女性态度的粗暴和贾宝玉对女性的礼赞,西门庆的俗不可耐和贾宝玉贵族式的那种高雅性情,都有非常鲜明的对比性。作者太不满意西门庆的庸俗,参照西门庆这样一个色棍,反面的塑造了贾宝玉这块无瑕美玉的理想型人物。

    二、林黛玉和潘金莲

    林黛玉的原型是潘金莲。林黛玉长相不用说了,文学上的才华是几位姐妹里最高的。性情狷介,孤标傲世,带有几分魏晋风度。放在古代,怕是要超过李清照朱淑真这些大才女的;这样的一位大才女放在现代,我觉得——几乎无法想象,至少是国宝级的人物吧?她和潘金莲的相似处是言语刻薄;性情上带着几分刁钻乖僻。潘金莲也小有才华,会演奏乐器,会填词,但这点才华放在林黛玉面前就是小巫见大巫了。潘金莲的庸俗大概也是《红楼梦》作者最不满意的地方,作者参照潘金莲,反面的塑造了林黛玉这样一枝阆苑仙葩。

    三、薛宝钗和孟玉楼

    薛宝钗的原形是孟玉楼。薛宝钗是几位姐妹里性格比较复杂的一位,书中用王熙凤的话来评价宝钗“不干己事不开口,一问摇头三不知。”看去是一个明哲保身的世故之人。可是通观《红楼梦》里的几个女性,薛宝钗却是最爱“多事”的人,最爱管别人闲事的人。林黛玉身子孱弱,要燕窝补身子,但又不好向贾府伸手要,宝钗给她燕窝;金钏儿跳井以后没有下葬衣裳,恰好宝钗有一套,她立马拿出来给金钏儿;湘云包揽下了诗会的东道主,却没钱请客,宝钗热心相助,拿出自家的螃蟹来帮湘云;邢岫烟丢了当票,她为邢岫烟护全体面;甚至因为劝宝玉把宝玉惹毛了,话还没说完宝玉就离开了。这些和不干己事不开口有些矛盾,反观林黛玉,很少有这些闲事。

    这是作者出现的疏漏吗?以我看去,这反倒让宝钗的人物形象更加丰满全面,——一个活生生的人。宝钗从小就没了爹,一个哥哥又不顶事。自小的独力养成她责任心重、有担当的的性格特点。这样的人,通常都是喜欢给人排忧解难的。

    再说孟玉楼吧,《金瓶梅》里几位女性中孟玉楼是世故最深的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在西门庆家分了自己的一杯羹以后能全身而退的女人。孟玉楼在西门庆府上保持着不偏不倚的中立地位,她平素和潘金莲在一起,但不跟着潘金莲做那些排斥异己、党同伐异的事情。潘金莲骂孙雪娥,她也跟着骂两句;吴月娘说西门庆,她也跟着说几句;但她不会像潘金莲那样公然对付别人,公然和别人结仇结怨。吴月娘、孙雪额、李娇儿、李瓶儿都受到过潘金莲的挑衅攻击,唯独孟玉楼是例外。潘金莲、孙雪娥、李瓶儿都被西门庆打过,也唯独孟玉楼能得幸免。应该说,孟玉楼的处世方法是很高明很成功的。

    宝钗身上也有几分孟玉楼的影子,看去很是世故,言行带着几分道学气。可是孟玉楼很成功,宝钗却几乎失败了。初时贾府上下的人都对宝钗评价很好,湘云和宝钗要好,海棠诗会上诗是和林黛玉一样的水平,李纨推宝钗为第一。渐次到后来,大家都有些不喜欢、甚至排斥起宝钗来。众姐妹里宝钗也是第一个搬出大观园的。

    想来像《红楼梦》作者这种大宗匠级的文学家,世间万物都都可能成为他小说创作的材料,但他不会按照固定的套路去死般硬套。

    四  秦可卿和李瓶儿

    秦可卿的原型是李瓶儿。秦可卿是《红楼梦》里最漂亮的女性,兼擅林黛玉和薛宝钗之美;一如李瓶儿是《金瓶梅》至少西门府上最漂亮的女性。两人最大的共同点是心地实在,顾全大局。心地实在这一点,在小说里,作者直言“李瓶儿老实。”秦可卿则更甚,看上宝玉以后当着大家的面,就叫宝玉去自己屋里午睡。《金瓶梅》里几位女性,包括吴月娘和西门庆,都只为自己打算。李瓶儿却很有大局观念,去世前劝吴月娘好生持家,为以后着想。这和《红楼梦》里秦可卿去世前梦中劝王熙凤那段如出一辙。两人去世前的病症情形也很是想象,得的都是“血崩”之症,李瓶儿”胳膊像银条似得“,秦可卿“身上的肉全干了。”两人病重之时都是在床上大小解,李瓶儿是往床上撒柏香,遮掩臭味。贾珍不解医生来给秦可卿看病是秦可卿每次都换衣服,“一日要换五次衣服。”的缘故,其实看看《金瓶梅》里李瓶儿病重时的情形就能明白了。这是《红楼梦》直接参照《金瓶梅》的细节,而没有交代处理清楚的缘故。

    五、史湘云和孙雪娥

    史湘云的原型是孙雪娥,史湘云的特点是心直口快,宝钗说她:“说你没心,却又有心,虽然有心,到底嘴太直了。”袭人说史湘云:“云姑娘如今大了,越发心直口快了。”性格是不懂世故,心直口快。在张竹坡评的《金瓶梅》中,对孙雪娥的评价只简洁明了的用一个字——“愚”。

    史湘云是美化了的孙雪娥,两人的共同点是不懂人情世故。不过两人都有非常精明的一面,这一点似乎不大有读者读的出来。如孙雪娥,从潘金莲一进入西门府,孙雪娥就看出潘金莲的“本性”来,她和潘金莲在吴月娘面前对骂时说潘金莲:“依你说起来,除了娘,把俺们都撵了起来,只留着你罢。”后来的事实证明潘金莲确实是这么打算的,也是这么做的。

    孙雪娥从一开始就被潘金莲算计,接着是百计打压李瓶儿,害死李瓶儿的孩子,让本就带病在身的李瓶儿香消玉殒。孟玉楼因提防着的周密,潘金莲无从下手。又挑拨西门庆和吴月娘的关系,让西门庆好几个月没理吴月娘。到后面潘金莲得宠以后直接和吴月娘公开叫阵。对手都被她叫阵,一个个的挑于马下。这些所有人都看不出来,李瓶儿临死前才明白的,提醒吴月娘:“莫要像奴一样粗心,吃人暗算。”唯独这个被张竹坡简洁明了的用一个“愚”字评价的孙雪娥却从一开始就一清二楚。史湘云亦复如此,说贾宝玉:“你这些话说给那些爱使小性儿,行动爱恼的人说去。别叫我啐你。”宝玉哄得过心比比干多一窍的林黛玉的甜言蜜语,在史湘云哪里一点不好使。两人不通人情世故的表面地下,都是隐藏着一颗精明的心,却又不是林黛玉说宝钗的那种有意为之的“藏奸”。

    余者王夫人和吴月娘有些相像,王熙凤和李娇儿,虽然都是管财务的管家,却几乎没有相似之处,这里不做细论。从贾母到贾惜春贾蓉等人,作者别有取材,和《金瓶梅》无干。一千个读者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在这里就不一一介绍了。

    对于《金瓶梅》和《红楼梦》里的主要人物关系,简要分析一下,就是这些。不过《红楼梦》的作者毕竟是一位有大宗匠手腕的文学家。作者是非常推崇《金瓶梅》这部小说的,而对于《金瓶梅》里的一些低级趣味的内容很是不满,遂匠心独运,以《金瓶梅》为底本,创作了《红楼梦》这部蓝中出青的作品。

    至于胜于蓝或逊于蓝,或不分轩轾,这见仁见智,不好以一人之见下定论的。

    有学者依据甲戌本脂砚斋评语“雪芹旧有《风月宝鉴》一书,其弟棠村序。“一条,说《红楼梦》的底本是《风月宝鉴》这本已经失传的书。《风月宝鉴》之真假不可知,《红楼梦》的真正蓝本是《金瓶梅》倒无可疑议。探究清《红楼梦》和《金瓶梅》的关系,对解答《红楼梦》、尤其失传的结局部分的许多谜题是很有帮助的。《红楼梦》一书是虚构创作,而非自传实录也很是明了了。但是——,这种现实主义作品的创作都离不开作者个人的现实生活的经历,其中也必然有一些自传的成分存在的。

    张爱玲《红楼梦魇》

    这一部分我想猜测猜测《红楼梦》的结局,之所以为猜测而非考证。目下对《红楼梦》结局的考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现有的资料,除了《红楼梦》第五回里的那些伏线,大概属脂砚斋评语最为可靠翔实。但我对脂砚斋评语的真实性很抱怀疑态度,《红楼梦》研究之所以这样的扑朔迷离,真像难明,我觉得和脂砚斋放的那些迷雾误导很有关系。余下的文史资料一则真假难辨,笔者也是有些学力不足。所以我还是从小说创作和对《红楼梦》的直观阅读思考的角度出发,去猜测一下《红楼梦》的结局,而不做学术考证。好在这毕竟是一部小说,而不是历史学术作品,顺着作者的创作思路去猜测,比靠现有的资料去考证小说结局,还更可靠也说不准。

    关于原著的结局,是从“三春过后诸芳尽”拉开帷幕的,先从三春说起吧。贾迎春和贾探春的结局在第七十九回八十回时已经露出端倪了,小说这几回里已经透漏出一些收尾的气味了。偏偏就是从这八十回开始,小说的后面内容忽然就没了着落。我常设原著哪怕再多一回,有第八十一回,对于没有一处闲笔的《红楼梦》来说,我们就能了解它的结局的更多内容。

    贾迎春嫁给一个非常粗暴,被作者称为“中山狼”的武官员。她的结局我们大概可以猜到,不堪粗鲁丈夫的虐待,或郁郁而终;或自寻短见。贾府中除了晴雯等几个丫鬟,秦可卿早逝,十二钗里贾迎春是唯一一个能看到原著结局的。

    贾元春的结局,因有“虎兕相逢大梦归”的判词,许多学着推测贾元春是牺牲于一场皇宫内的政治斗争。这虽然仅仅是一种不太靠得住的推测,不过我猜测贾府的衰落和贾元春以及宫廷斗争是有很大关系的。贾府这样的贵族大家,若非骤然因为什么外因土崩。因自家经济来源紧缩和社会地位的逐步降低儿一点点瓦解,所谓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是要好几代人才能彻底沦落衰败的。外因的几种可能,一个是贾赦贾珍王熙凤等人做了一些作奸犯科的事情,触犯王法。一个是和贾府连了宗的贾雨村,长做一些不法之事。如贾琏给林之孝顺说道:“依我看他那官儿也未必保的长。将来有事。只怕未必不连累咱们,宁可疏远着他好。”一个便是牵涉进和贾元春有关的宫廷斗争中。所以贾府较好的衰落原因是因自家做的那些作奸犯科的事情,这些不至于被全家处罪。最坏的是牵扯进和贾元春有关的宫廷斗争里,或得罪那些掌权的太监,可能会被朝廷“一锅端”了。如贾元春仅仅是失宠,对贾家的影响是微乎其微的。在第七十二回里夏太监来向贾琏借银子,贾琏说:“昨儿周太监来,张口就要一千两,我略应慢了些,他就不自在。”贾元春失宠,还能给贾家省下许多和宫中应酬的银两。

    贾元春在宫中,好的结局是升为皇后娘娘,至少一直保住贵妃的位子。坏的结局是失宠被打入冷宫,甚至牵涉进宫中朝中的斗争,牵连到娘家。判词里的“榴花开处照宫闱”,石榴在古代是多子的象征,红学学者考证是这句诗是说贾元春生了一个皇子,言之凿凿者甚至推论贾元春难产而死。这和《恨无常》的判词较为契合,但和《红楼梦》的悲剧结局的风格也不太符合。贾家骤然衰落的原因又没了着落。

    故笔者以为贾元春或牵涉进宫廷斗争、或因贾家得罪宫中用事太监而失宠,从而牵连及贾家的可能性比较大,也较为符合原著的结局安排。

    其三是贾探春。贾探春在前八十回里因为和人定亲了,搬出大观园的。判词里的贾探春是远嫁,嫁的是一位王公贵族。放风筝那一回也做了暗示,可惜在前八十回里只略略提了一笔说:“探春也因有了亲事,搬出去了。”并未言明。但即使言明了,也只能说知道贾探春的去向,具体结局如何依旧无从得知。按《红楼梦》布局谨严有条,无一处闲文闲字的风格推测,后八十回的内容,贾迎春嫁后自然该是写贾探春的结局。贾探春的具体结局虽然无从推论,但我想四春里面她该是得善终的。

    秦可卿给王熙凤托梦时念了一句谶语:“三春过后诸芳尽,各自须寻各自门。”《红楼梦》的结局是从“三春”揭幕的,但是本有“元迎探惜”四春,这里却说三春。这三春是哪三春呢?“元迎探”呢?还是“迎探惜”呢?在贾惜春的判词里有两句判词可以推论出来,一句是“勘破三春景不长”,一句是“把那三春看破”,可知这三春是“元迎探”三春。所以大致可以推断,在原著八十五回左右,已经交代完三春的去向甚至结局了。也是从八十五回开始,开始交代宝钗黛玉诸人的去向归宿的。故而推断《红楼梦》和十二钗的结局,要从“元迎探”开始。王夫人查检大观园,司棋晴雯几个丫鬟的被逐算是序曲吧

    其四是贾惜春。贾惜春在小说中分量较轻,结局也在判词中交代清楚了,最后是出家为尼。其详则不可得而闻也。

    四春结局大抵如此。

    四春之后,是宝钗、黛玉、湘云三人。

    薛宝钗的原型是《金瓶梅》里的孟玉楼,我先前说过孟玉楼是《金瓶梅》里唯一全身而退、善始善终的人。照此蓝本,薛宝钗在几个姐妹里也该是得善始善终的,而且后半生还是一位贵夫人,但是她的归宿仍旧不好做定论。在薛宝钗的判词,以及第二十八回宝玉说的酒令中都有“悔教夫婿觅封侯”这句诗,这句诗都是在暗示宝钗的结局。这句诗出自王昌龄的七绝《闺怨》,全诗如下:“闺中少妇不知愁,春日凝妆上翠楼。忽见陌头杨柳色,悔教夫婿觅封侯。”诗题《闺怨》是和古诗里边塞诗、田园诗、山水诗一样是一种古诗风格。大意是说丈夫去外边行军打仗了,妻子独自在深闺里,寂寞孤独,生出愁怨。至于丈夫行军打仗的原因,可能是异族入侵、也可能是开疆拓土、也可能是立战功博取功名。以薛宝钗平日规劝宝玉的那些话来看,宝钗成婚以后必然是让自己的丈夫去边疆从军,立战功博取功名去的。

    宝钗的丫鬟叫黄金莺,小名叫莺儿,这也是一处伏笔。出自唐代诗人金昌绪的一首闺怨诗,全诗如下,《春怨》:“打起黄莺儿,莫叫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诗简明易懂,就不解释了。这里要说明一下的是,所谓辽西是今天的山海关附近,当时的唐朝正在这里和强大起来的契丹、奚族等少数名族作战。而诗中这位少妇也正在梦中梦见她去边疆从军的丈夫。

    两处伏线都在暗示宝钗的丈夫是在宝钗的规劝下去边疆从军立功名的。

    但是这里有个疑问,宝钗的丈夫是谁呢?许多人自然而然的想到宝玉,我初时也持这样的观点。可是后来仔细一想,又有些不妥当的地方。宝玉秉性柔弱,多愁多病的;夏天怕热、冬天怕冷,身子也只比林黛玉硬朗一点。让他去边疆从军或尚可,要树立战功,这似乎有点玄。能在边疆的战争中树立战功,起码得要身强体壮、弓马娴熟、甚者要智勇双全,宝玉于这三点上都是不沾边的。弓马娴熟的人,《红楼梦》里有两个,一个是若卫兰,一个是冯紫英。若卫兰在脂评里是和湘云的金麒麟有一定干连,有人推测湘云后来嫁给了若卫兰。冯紫英在第二十八回中所行酒令,“你是个鬼灵精怪”,活脱脱就是说湘云的。这两人都和湘云有些牵连,却都和宝钗扯不上关系。

    若说作者只是寄兴寓意之言,悔教夫婿觅封侯,未必就是宝钗让丈夫从军去了。而是像平素规劝宝玉那样,劝丈夫去学经济之学,留意仕途。宝玉平素虽然最痛恨八股文经济一路,但实在到穷途末路了,或宝钗不甘沦落,让宝玉去参加科考,这也不是没可能。若从此推断,宝钗和宝玉成就金玉良缘的可能性是很大的。但读书入仕的,似乎在家里即可,不必将宝钗留在深闺,一个人寂寞愁怨。

    除了宝玉,前八十回里符合宝钗夫婿的人实在找不出来。但也不排除像贾迎春的夫君孙绍祖一样,塑造出现一个新人物,这毕竟是一部小说。不过还是宝玉的可能性最大。

    对于薛宝钗的结局,大抵可以断言,她多半是如程高续本一致,嫁给宝玉了;或别的什么人了。而且宝钗功名心颇重,让丈夫去边疆从军,立功封侯。至于丈夫有没有取得功名,宝钗有没有成为诰命夫人,这里也不好凭空论断。如果是宝玉的话,我估计多是没能成功。不过宝钗的后半生应该是比较平顺的,如孟玉楼是《金瓶梅》里结局最好的人,宝钗也是十二钗里结局比较平顺,得善终的一个人;甚或至于飞黄腾达。

    其次是林黛玉

    林黛玉的结局不好从她的原型潘金莲的结局去推断,毕竟两人行事性情等相去太远,潘金莲又作孽太多,无法按《金瓶梅》里果报之说的线索去推论。《红楼梦》里有一条交代林黛玉结局的线索,就是大家称为林黛玉影子的晴雯。研究《红楼梦》的读者从“玉带林中挂”和林黛玉最后是上吊自经的。(难道金簪雪里埋是宝钗埋雪自尽的吗?)或宝玉祭奠晴雯的祭文中推论林黛玉是投水自尽,这些都有点道理,也有点穿凿,不好下为定论。

    我能想到的是从晴雯之死推断,林黛玉是在贾府衰败后,甚至还未彻底衰败时,因贾母去世,无所依恃。或因平素吃的那些人参燕窝等名贵补品用不起,病情加重,从而病故的。至于从《葬花吟》中推测林黛玉因没了贾母依靠,受贾府中一干人等欺侮,自经或投水而死;或如续本中所写的,知道宝玉和宝钗成婚后泪尽而死。这些也可备一说。至于像晴雯那样重病缠身又被赶出贾府,这个似乎不太可能。

    大概本就身子孱弱,又因病重,贵重的药补品吃不起,又受些贾府的闲话闲气,从而病故的可能性较大。

    和宝钗身边的莺儿一样,黛玉身边也有一个不顶事的小丫鬟雪雁。雪雁是一种候鸟,冬南春北,有时我琢磨着雪雁是不是也是林黛玉归宿的一条伏线。暗示林黛玉最后是回扬州了,或跟着贾家举家迁移,去金陵老家了?比如贾家忽然因宫廷斗争或别的什么原因获罪,全府获罪。宝钗一家是亲戚,应该不至于受到牵连,林黛玉和史湘云是寄居,就算株连三族,应该不至于牵连到她们。除非四大家族一起合谋一件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情。

    至于跟着贾家举家迁移金陵,因为在王熙凤的判词里有一句“哭向金陵事更哀。”王熙凤是不可能一个人去回金陵的。宝玉挨打那回贾母闹着要回“金陵老家去”,贾赦要纳鸳鸯为妾是也提到过鸳鸯的爹娘在金陵守旧房子。金陵老家或许是作者为贾家衰败沦落以后留的一条后路。

    这里也要讨论一下林黛玉和宝玉的结局。两人最后“心事终虚化”,此点无可疑议。但书中有两处暗示,似乎在提示两人也就不是这样无果而终了。一条是《西厢记》,宝玉屡次用《西厢记》里的话撩逗林黛玉,林黛玉在和刘姥姥那一次的酒宴上仓促中引用了一句《西厢记》“纱窗也没有红娘报”,(《西厢记》原话:纱窗外定有红娘报,稍有改动。)这似乎是作者在用《西厢记》,主要是《西厢记》里的张生和崔莺莺的典故在暗示林黛玉和贾宝玉的关系结局。

    另一条线索是丫鬟林红玉。和黛玉的名字一字之差,黛是墨绿色的意思,和红也很有对照性。本是宝玉的一个丫鬟,后来给王熙凤看中要了去。“红玉”这个名字,取的也是有寓意的。第一回里有这样几句话:“满纸才人淑女、子键文君、红娘小玉等通共熟套之旧稿。”红玉就是红娘小玉的缩写。红娘大家都熟悉,就是媒人的代名词。其实在《西厢记》里,红娘撮合张生和崔莺莺未婚先性,还不单单是牵线搭桥的角色。小玉出自唐代传奇《霍小玉传》,本为名妓,和诗人李益相恋至深,形同夫妻。后来李益中考得官,为仕途着想,和别的官宦家小姐成婚。霍小玉得知后悲愤而死。作者着意塑造林红玉这样一个丫鬟角色,似乎不是随意泛泛之笔。

    我从红娘和小玉的典故里做些猜测推断,林红玉这个丫鬟在林黛玉和贾宝玉后来的关系上扮演者很重要的角色。在她的撮合下(或者还有王熙凤)林黛玉和宝玉也有了张生崔莺莺那样的事情,最后林黛玉因宝玉另取了宝钗,悲愤泪尽而死。再甚者,宝玉虽然和宝钗成亲了,但因林黛玉之死而负疚怀愧,终至于出家当了和尚?因为《红楼梦》还有另一个书名,叫《情僧录》。情僧便是多情的宝玉出家当了和尚,故名情僧。

    这里有些扯远了,若果真如此,倒和程高续本里后四十回的内容有些契合。我对程高续本抱有另一种看法,程高续本里有些内容和我所揣摩出来的《红楼梦》原著有些契合之处,所以程伟元和高鹗可能真的如程伟元序言中所说,见过一部分原著的结局部分,而非全然凭空杜撰的。

    总而言之,林黛玉的结局我的推测是贾母去世后或因病因贾府中人的欺侮亡故,或如续本那样,因和宝玉的情变悲愤泪尽而死。和宝玉虽然心事终虚化,但可能发生过类似张生崔莺莺、李益霍小玉那样典故插曲。唯一可下的定论是林黛玉是早逝的,亡故是在贾母谢世之后。至于南归一条,则只有丫鬟雪雁这条线索,也就只可当成我自己的一点奇思妙想了。

    第三是史湘云

    史湘云在《金瓶梅》里的原型是孙雪娥,但是如宝玉黛玉几人,经过《红楼梦》作者的妙笔点化,早已脱胎换骨了。史湘云的结局,除了判词以外,书中伏线线索一条是金麒麟那一段,一条是第二十八回里冯紫英在酒宴上说的酒令曲子。脂评中的卫若兰一条暂且不在讨论之列。

    金麒麟让读者猜测史湘云最后是和宝玉结为夫妇,尤确者鲁迅先生《中国小说史略》中引《续阅微草堂笔记》之说,说宝玉沦为打更的更夫,湘云做乞丐,在贫寒中相依为命。说和冯紫英结为夫妇者,自然是根据冯紫英说的那两段酒席曲令。

    从第二十八回酒席上的和史湘云小名重名的妓女“云儿”,据此许多读者猜测史湘云最后沦为妓女,确者说沦为船妓。从史湘云的原形孙雪娥最后沦为妓女,又上吊自尽的结局上来看,这种看似无稽的观点反倒是很有根据的。

    史湘云的结局因判词中说的比较模糊,只是“云散高唐、水涸湘江”,所以难下定论。但从判词和冯紫英的酒席上的曲子来推测,湘云是嫁给过一位如意郎君,但好景不长,丈夫儿子相继离世,史湘云很是悲痛无助。史湘云自己的结局如何,可考据的资料只有和宝玉在贫寒中乞讨度日一条,书中也没做别的伏线交代,却变成了最难推断的一个人了。

    第四王熙凤

    做为《红楼梦》里“戏份”比林黛玉薛宝钗还多的人物,王熙凤对贾府的结局影响应该也是很大的。贾府里作奸犯科最多的人是王熙凤,贾瑞、鲍二的媳妇、尤二姐,身上背着好几条人命。红学学者们猜测贾府的衰败可能就是因为王熙凤和贾珍等人做的那些违法之事给人告发。但王熙凤本人的判词,关键的两句“一从二令三人木,哭向金陵事更哀”,前一句哑谜至今无法解读,后一句词意甚明,在书中却没有别的故事情节的铺垫伏线,哭向金陵的为何事,也无从推测。唯有“机关算尽太聪明,反算了卿卿性命。”一句可知,王熙凤也是中年早逝。

    王熙凤要了宝玉身边的丫鬟林红玉,我先前说过林红玉这个丫鬟可能在林黛玉和宝玉的后期关系中起过很大的作用。如果有,多半是受凤姐的安排指使。

    至于哭向金陵,和林黛玉的小丫鬟雪雁可以参照推论,贾府在京师彻底衰败之后举家南迁,重回金陵乎?

    关于王熙凤的结局,我能想到的就只有这些了。

    十二正钗外,丫鬟里比较重要的一个是花袭人。

    袭人是除了宝玉以外唯一知道太虚幻境里秘密的人。是宝钗的影子,性情大抵也和宝钗相近,性格有些复杂。她和宝玉把自己的贞洁献给对方,以后长期和宝玉保持着男女关系。有时让人觉到像林黛玉说薛宝钗的——“藏奸”,有时又流露出烂漫的真性情来,躺在床上引的宝玉去逗她玩的方式和宝玉调情;甚至怀着以后争荣夸耀的大志。对她最大的非议之处,莫过于向王夫人“投诚”那一节;以及大家、包括宝玉也怀疑的晴雯的被驱逐和袭人告密有关。

    这两节我要替袭人翻案一下,向王夫人“投诚”那一节。大家多以为是为了争取给宝玉当姨娘的地位,实则和金钏儿的死对她的震惊有关系。她是在给宝玉去送扇子,恰巧遇到宝玉错把袭人当成林黛玉说了几句肺腑之言,接过袭人“吓的魂飞魄散”。才胡思乱想着,就得到金钏儿跳井自尽的事情。袭人和宝玉的私情在贾府是一个许多人都知道的不宣之秘,金钏儿和宝玉平素牵恋不清,袭人自然也知道。金钏儿跳井的原因很简单,偏偏除了宝玉和王夫人,没人知道她的死因。王夫人又隐瞒真像说“前儿把我的一件东西弄坏了,打了她几下。”让本来简单的真像越发扑朔迷离。和宝玉有私情的袭人肯定是如大家研究《红楼梦》一样,对金钏儿被逐的原因做了许多的盘算揣摩的。袭人大概心里是害怕自危之极,怕下一个就是她,赶忙跑去向王夫人那里表明心迹。她对王夫人的投诚,全然是为求自保,稳住王夫人。

    至于晴雯之被逐,宝玉也怀疑到袭人身上。宝玉不知道王善保家的给王夫人告了状,可是读者们该知道的,因为书中写的很明白,“自从王善保家的告倒了晴雯”。此外晴雯也给王夫人留下过一次不好的印象。宝玉屋里也确实有丫鬟把她们的一举一动都告诉王夫人,但这人也不好就怀疑到袭人头上。如鸳鸯所说,袭人已经是坐稳姨娘的位子了的,倒是别个还没坐上姨娘位子的丫鬟更为可疑。作为知道太虚幻境里秘密,也即贾府诸人最后归宿结局的袭人,似乎没必要再多做这种事。

    袭人的结局,判词和蒋玉菡的汗巾子一节,都预示着袭人嫁给了蒋玉菡。总之她最后也没能守在宝玉身边。但对于袭人我又有一个推测,《好了哥》的那段解注中“择膏粱,谁承望流落在烟花巷?”这句非诗非曲的注解,是寄兴之言呢还是确有所指?如果是确有所指,是谁呢?周汝昌推测是指王熙凤的女儿巧姐儿。若说是巧姐儿,她天生富贵之家,择膏粱的这个择字便说不通。通观《红楼梦》,合乎这个择字的只有袭人一人。在袭人回家省亲,宝玉去看袭人的那一段里,袭人因她母亲要接她出去,她说道:“如今幸而卖到这个地方,吃的穿的和主子一样……权当我死了,再不必起赎我的念头。”袭人倒是很符合这句解注。判词里说袭人是“画着一张破席。”这个“破”字用的有些突兀,也勉强可算作此论之一证,但已经很牵强了。总言之如果《好了哥》的注解确有所指,沦落为烟花巷的女子很可能是袭人。

    对于袭人有很多值得议论的地方,除了对不能下定论的结局的猜测,余下的就从略了。我很感兴趣的是袭人和宝玉的真实感情是怎样的。宝玉是自从把贞洁交给袭人以后,“视袭人自与别个不同”。爱情那些,也应该是有的。但宝玉用情不专,见一个爱一个,讨论他的感情没意义。袭人对宝玉如何用心?仅仅是像职场里抱了领导的大腿那样,全然为了自己以后的生活?还是有一些人之常情的,较为高尚的真爱一类的东西?

    窃以为袭人和宝玉有了关系以后初时对宝玉该是有感情上的幻想的,可能还很深刻。有时还以装睡引得宝玉来逗她玩的方式调情。被宝玉的奶妈李妈妈骂了那一回,她给宝玉说“从此以后撂开手吧。”她不但爱宝玉,还理所应当的认为宝玉和她有关系以后也必然是理所应当的爱她的,。不要忘了,袭人那会也才是一个十几岁的、豆蔻年华的小姑娘。但袭人一直把握不住宝玉的性情,宝玉也不会对她一个人专一,到后来大概也觉得宝玉并没有自己认为的那种对自己理所应当的感情。她也很难把握和宝玉的关系尺度,久而久之,两人就变成非情非欲、非主仆非情侣的混乱关系了。袭人性格上表现出的复杂,也和她把握不住宝玉的性情有很大的关系。宝玉和林黛玉性子里那种、带些高贵乖僻的,一流的诗人文人才有的份子,别说袭人,怕就连宝钗也理解不了。

    十二钗之首的秦可卿,结局是明了的。却也有一些疑点值得讨论一下,最大的莫过于她的死因,以及她和公公贾珍的关系上。小说中秦可卿是因病亡故的,因有脂砚斋“秦可卿淫丧天香楼”的批语,以及秦可卿判词图画中“一美人悬梁自尽”之语,又生出许多疑点来。脂评和秦可卿葬礼上贾珍过于悲痛的表现也让秦可卿和贾珍的关系蒙上了一层迷雾。

    大抵根据原著梳理一下,秦可卿本来就有“月经不调”的病症,但病症尚属平稳,没那么危峻。从贾母宝玉诸人去宁国府赏花,宝玉在秦可卿的屋里午睡以后就起风兴浪了。过些天秦可卿去荣国府过中秋节,自此就一病不起。关于秦可卿病情忽然加重的原因,小说里尤氏说:“她这也病得的奇,上月中秋还跟着老太太、太太玩了半夜,回来好好的。到了二十日以后,一日懒似一日……”似乎病情忽然加重的原因和去荣国府玩了那半夜有关联。一个奇字让我浮想联翩,再往前推论,似乎还和宝玉在秦可卿屋里午睡有关联。当然,宝玉在秦可卿的屋里午睡,旁边有丫鬟老妈子看着,除了做了一个怪梦以外并没做什么。以是推之,秦可卿的病情急转直下,和她去荣国府玩的那半夜很有干系。恰巧她病重那几天是贾敬的生日,大家都给来宁国府给贾敬贺寿,偏贾母没来。穿凿一点,甚至和贾母有关。总之秦可卿病的奇,病因却又有难言之隐,公公婆婆都有所示意又不愿说明。病情忽然急转直下的原因,我猜测是她去荣国府玩的那半夜,很可能发生了一些令秦可卿精神很受打击的事情。具体书中没言明,但从秦可卿病后尤氏闪烁其词的话,和逝后贾珍悲痛欲绝的表现来看,我推测和贾母有关联。至于和贾珍的所谓”扒灰”,以致秦可卿蒙不白之冤,脂砚斋功不可没。我认为和秦可卿的病及死是没有关联的。秦可卿在天香楼上吊之说自也不可靠。

    此外是秦可卿和宝玉的关系,除了宝玉做了那个梦而外。小说中能看到的是秦可卿主动叫宝玉去她屋里午睡,又因弟弟秦钟要上贾家的家塾,有点巴结一下宝玉的意思。(我在想她为何不巴结自己的丈夫贾蓉或贾珍?)宝玉这边是在听到秦可卿的死讯以后心上如被刀子戳了一下,吐了一口血。

    最后说贾宝玉吧,十二钗的结局因有太虚幻境的判词,故尚有端倪可寻,宝玉的结局会是怎样的呢?原书中宝玉在和林黛玉袭人闹不快是说过好几回“当和尚”去,许多读者学者也都把这当成是宝玉归宿的谶言。平素养尊处优的宝玉在贾府衰败以后会有怎样的结局呢?

    和贾母去世后林黛玉的彻底无所依恃不同,宝玉还有父母庇护。若贾政夫妇能享永年,五十多岁的贾政夫妇起码还能庇护宝玉二十年左右。那时的贾府已经在李纨贾兰这一枝里重新复兴了。不出他故,宝玉是不会落魄成打更之人的。和宝钗成婚后相敬如宾,去边疆立功封侯云云,又不太符合《红楼梦》悲剧结局的命意。反复推思,因看破红尘而出家为僧一条,倒是最符合原书思想主题的了。

    《红楼梦》中主要人物的结局,能推断猜测的就这些了。至于其余的,能从现有资料和原书的判词伏线中推论猜测的一些情节,学者们都已经网罗殆尽,自己也没有什么特别独到的心得,就不多言了。

    脂砚斋重评《石头记》

    最后说说关于红学研究的一些方法学派,以及我自己的心得看法。大概也多是别人发现说过的,不够独到新颖。

    一是《红楼梦》和《金瓶梅》的关系。《金瓶梅》对《红楼梦》的作者启发很大的,所以参照《金瓶梅》研究《红楼梦》的结局,我相信能给研究者提供很大的启发。不过也有一些矛盾的地方,如《金瓶梅》中佛教的因果报应思想很重。西门庆做了许多伤天害理的事情,不得善终不说。潘金莲身上背负着武大郎、宋慧莲、李瓶儿母子四条人命;李瓶儿,——这个和安娜-卡列琳娜有几分相似的女子,虽然没直接害过人,但她前夫花子虚的死和她有莫大的关系。宋慧莲之死和孙雪娥也有关联,这几个人都不得善终。余者吴月娘孟玉楼、李娇儿诸人都尚能保全余生。可是以《金瓶梅》为蓝本的《红楼梦》结局怎么处理呢?

    十二钗里除了王熙凤身上孽债不少,钗黛湘云宝玉诸人都是经过美化理想化的塑造,都是凤毛麟角式的人物,平素大概连声音大一点的架都没骂过几回,只在贾府大观园里过着与世隔绝的生活,一身清净。从“有恩的,死里逃生。为恶的,分明报应”的判词来看,小说却是也要照着《金瓶梅》里的果报思想去安排结局的。宝玉就算和金钏儿之死有些牵连,照《金瓶梅》的思想去安排《红楼梦》结局,林黛玉薛宝钗史湘云这些人怎么安排结局呢?因为这些不一致的情节和个人遭遇,全然沿着《金瓶梅》里那深固的果报思想为线索,去摸索《红楼梦》的结局安排,怕是不太适用的。

    二是关于脂砚斋的评语。脂砚斋评语几乎是研究《红楼梦》最翔实可靠的现存资料,但有许多矛盾之处,让人怀疑它的真实性,今姑举一二。如我所论,《红楼梦》是一部虚构的现实主义小说。而脂砚斋在不少评语中提示读者,他和作者确实经历过小说的许多真实情节。让大家误以为《红楼梦》就是一部自传实录。提出所谓“草灰蛇线、伏脉千里”这种笔法;以及对大结局的许多情节的提示。这些若是真的,对研究《红楼梦》原著情节自然有莫大的帮助。但若是假的,只是一个入迷太深、能入乎其中而不能出乎其外的红迷假托之言,那种种提示评语只会让《红楼梦》的研究越来越真像难明,一句批语也就是一个烟雾弹,对红学研究的误导作用也显而易见。

    脂砚斋假托自己和《红楼梦》的作者很亲近,很了结作者,并和作者经历过小说里的许多故事情节。有些红学学着甚至猜测脂砚斋是作者的妻子或至亲的亲人朋友等等。对于这点,我是付诸一笑的。哪怕有相信脂砚斋其人其言的读者学着,我也觉得该慎重对待。其次便是从脂砚斋评语里对八十回以后的情节,以及《红楼梦》结局的提示,脂砚斋是看到知道《红楼梦》原书结局的,但据脂砚斋自己的评语,“书未成而芹泪尽已逝。”则原书本就没写完,脂砚斋从何处看到的结局?偏偏也只提示八十回以后遗失的情节,对八十回以前,七十几回里,如已经能看到结局的晴雯、迎春几人,在七十回以前并没有提示,这也让我怀疑脂砚斋有没有真正见过原著八十回以后的内容。他所提示的那些关于《红楼梦》结局的提示线索,也只好付诸存疑之例了。

    再如秦可卿和贾珍的天香楼被删去一节的疑案。贾珍在秦可卿去世后很是悲痛,粗粗的一推论,不用脂砚斋设置迷雾,谁都怀疑到他和秦可卿之间有染。仔细一想,贾珍会这么不顾体面的,几乎是向大家宣示自己和秦可卿的私情吗?他在秦可卿的葬礼上那么悲痛,原因是什么呢?

    原书大致上是虚构的,一部分故事情节或人物是从作者从别的书和现实见闻中提炼出来的,也有自传的成分。脂砚斋的事事都指为作者经历过。怕许多未经深思的读者也是抱着和脂砚斋一样的观点的。曹雪芹的泪尽而逝,和林黛玉一样浪漫哀婉。那会还没写完的书里的黛玉应该还是活着的。这些都是很值得商榷的地方。

    我对脂砚斋的真实性可靠性很是怀疑,不过也仅仅是一家之见。脂评是研究《红楼梦》的重要资料,在没有充分的学术根据以前,也只好质疑质疑。

    此外是索隐派、考据派几个流派,也只能说各有得失,有的让红学研究越来越真像难明的研究方法是失大于得。笔者是倾向于张爱玲的那一路,把《红楼梦》当成一部小说去研究,站在文学创作的立场上,从小说的布局、风格、作者的思路思想上去看待研究《红楼梦》,在佐之以考据派的一些可靠的文史资料。但也只能解读出结局的一小部分,符合原著与否则尚在未知存疑之列。

    对《红楼梦》的作者的研究,胡适做了《红楼梦考证》以后,从《红楼梦》相传为曹雪芹所做,被胡适“一口咬定”《红楼梦》的作者是曹雪芹。从此《红楼梦》的作者和创作年代,创作背景都沿袭“胡说”。目下已有许多学着提出胡适的疏漏武断之处,这也是红学研究的一个难题。无论作者是曹雪芹或别的什么文人,其实《红楼梦》真若是一部虚构的文学作品如我所论,那研究作者的身份和身世背景,其意义对《红楼梦》原书已经意义不大了。只是让我们知道清朝前期康乾时代有一位这样的文学大师,让这位文学大家名传于世。

    以上是我对《红楼梦》的研究,不符合索引考据,或文学研究任何一路,似乎又都沾点边。就当聊抒一些自己读《红楼梦》、研究《红楼梦》的一己之心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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