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我回去了,也没有啥话说,坐在屋里,母亲就感到很欣慰似的,看着心里挺高兴挺兴奋。有时我回去了,母亲坐在堂屋的椅子上对我说:“山呐,现在老了,不中用啦,有时候不由人不生气。”我说:“生啥气哩,自己心里想开点儿,心大了,再大的事,也不算个事。要拿得起放得下,遇事往好处想想。比比庄上的老头老婆,人家都眼气你们哩。有时候得往宽心处想,想着得劲,处处都是得劲的事;想着生气,那哪儿都让人生气。俺几个孩们虽说不孝顺,心里都有。现在社会上闺女和媳妇就是不一样,一乍四指搁那儿摆着的。闺女生她养她了,母女之间有担待;媳妇就不一样了,没有生没有养,有时候说话就没有担待。这就像儿子和女婿不一样是一回事儿。人家不是说了嘛:麻尾雀,尾巴长,娶了媳妇儿忘了娘,把娘背到山沟儿里,把媳妇儿背到炕头儿上。麻尾雀叫喳喳,娶了媳妇忘了妈。”母亲听了笑着说:“那可好,那号事也是少数。人老了,总想叫孩儿们多偎偎,心里才踏实些。”
我给母亲说:“药得经常吃着,吃了饭没二事,先倒点儿开水把药吃了,再干别的。干个啥儿心里有个约摸,悠着点儿干,累了赶紧歇歇,别累着了。老了,自己得学会照顾自己,指望别人那儿叫瞎搭。其实指望谁都瞎搭,求人不如求己,还是指靠自己。别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了,不是说做儿女的不孝顺,是伺候不好,咋着也达不到要求,就是专门在眼前儿伺候,着一会儿问了,没有啥;这一会儿没有问,就那儿不舒服了,自己照顾自己。”母亲说:“那不就是这号劲儿,还是自己招呼着好些。”我说:“年纪大了,啥也别想了,管这个管那个,还是管好自己,娃们也省心。见天吃了这碗包谷糁怪美气,就是福。别想着这个孩们,那个孩们,想的多了也是白操心,又帮不上忙。老了,身体铁铁实实的就是福气。平平安安的,得劲的事多想想,不得劲的事不去想它,见天嘻嘻哈哈的,心里快快乐乐的。你看人家庄儿上有的老太太,想吵就吵,想说就说,见人了嘻嘻哈哈的心里不存事儿就不会生气。”母亲说:“那不中,不由人,不是那个性儿,不会那号劲儿。不操心孩们,那当妈的不由人啊。你时间长了不从南阳回来,心里不由的惦记牵挂你们。”
1997年夏天七月份,王哥从四川打回来电话说:“你大姐第二天下午四点回去,车到南阳站,你去接接。”第二天接着大姐,和小琴一起送大姐回薛庄,到社旗城郊河南街的红绿灯路口,等往南的车,大姐晕车难受的自呕吐。到草庙王东边路口下了车,几个人往西走,到庄儿后门儿,我说:“你们在这歇歇,我先回去,给咱妈说一下,叫她思想上有个准备。不的怕她见面了,一激动心脏受不了。”我走到张元义家门口,只见母亲从五弟的屋后过来了,见了我,忙从房子西北角下了土坡。灰白的头发,上穿一件白色的棉布上衣,下穿灰蓝色的裤子。脸上苍白中带点黄色,气色很弱的样子。我看到母亲脸色黄黄的,心中充溢着怜爱,现在我还能清楚地记起母亲看到我时那一刹那间的神情。我和母亲进了屋,坐在堂屋门口,我对母亲说:“前儿个我接到王哥的电话说大姐要回来。大姐身体怪铁实,我先给你说说,你心里好有个底儿,别慌。”
一言未了,说话不及,大姐和小琴进了大门,母亲站了起来,到院子南边的大门口,一手拉着大姐,一手拉着小琴说:“大妮儿可回来啦,赶紧上屋歇歇吧,小琴进屋喝点茶。”还是1992年王哥、大姐回来后,母女五年没有见了,母亲一千八百多个日日夜夜,何曾有一天不思念牵挂着大姐,乍见魂牵梦萦的大妮,心中激动喜悦得话都说不连贯了。母亲和大姐手拉着手进了屋,坐在屋子里说话,我看母亲有点激动,担心母亲心脏受不了,怕犯病。对母亲说:“妈你要是感觉着心里跳了,不得劲儿,你挺床上歇歇,吃点儿速效救心丸。”母亲说:“我挺一会儿。”母亲站了起来,到了西间头朝南挺在床上,嘴里噙了几粒救心丸,嘴唇紧紧地闭着。
妈,1998年春上,我骑自行车回家看你,到薛庄院门锁着哩,我一问,说你和我伯在杨庄儿我二姐家。我没有停,就又到二姐家。你和伯在北间的屋里,我伯还在床上歪着,你见了我说:“山回来啦,想着你这两天就要回来哩,咋也不见你回来。”伯见我回来了,慌着从床上起来。我说:“还睡着吧,起来凉着了。”
中午吃了饭,坐在堂屋门口说闲话,说到大姐寄回来了一百块钱,找了章从李店取回来了,还没有给。我说:“咋不给哩,钱这个事你放心,着落在我身上,我负责要回来,我给也一样嘛。”母亲有些激动地说:“这个钱是你大姐寄回来,就是叫我和您伯花哩,要是不给,我药也不吃它啦。”我说:“给呀,咋不给哩。”我又问道:“这一段身体感觉着咋样,药别忘记吃了,经常吃着心里跳不跳,感觉着心里跳了,就赶紧吃点速效救心丸,救心丸要放在手边起,或者装在衣服的口袋里,伸手就能拿着。”
后来母给我说,买石灰的车卸了,那时候说没钱,没钱咋办,找我要哩,我和你伯上哪儿有个钱?少不了没法儿了,给了240块钱,算是打发石灰车走了。
两个老人没有人做饭照顾,住到二姐家去,搬来搬去的感到不安生,心里一定不得劲儿。人老了,非常需要做儿女的悉心照顾啊,恰恰是在这一点上,我做不到。平时连一碗水也不能端,不能常陪在身边照顾伺候他们。有时回去了,多停一个晚上也不能,总是当天去当天回。每当回想起来,心里愧疚啊。
有一次我回去了,见堂屋正间东界墙和后墙有一砖宽的一个缝子,我问母亲:“后墙咋有真大一个缝子,得用泥巴糊糊啊。我现在就糊糊。”母亲说:“你跑真远多累呀,改天再糊吧。”我说:“不累呀,糊糊吧,糊糊可安生了。”于是用铁锨到坑里挖了泥巴和和,用砖头把缝窄窄,然后用泥巴抹抹。母亲在旁看着,很宽慰的样子。
我回去了,就赶紧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总想着多照顾些父母。对父母的孝心,有时并不需要多少钱,买十块八块钱的菜,就能吃几天,给些钱却没有什么用,有也舍不得花。我常常操着父母的心,心中想着他们。二十多天不回去了,连瞌睡都睡不安稳。自怕母亲忘记吃药了,唯恐有个头疼脑热的没有人照顾,担心着母亲的身体。
有一天,我正在三初中一楼的住室忙着,却见母亲提了一个黑提包到了门口,忙说:“妈,你来啦,你是咋找着学校的?”母亲微笑着对我说:“吃了早饭,五妮儿送我到草庙王公路边儿,那时候遇见了平香家的,也来社旗。一路儿坐车来了,到了大坑那儿,他给我说:一直径儿往西,就到学校了。”我赶紧说:“你坐那儿,赶紧歇歇,渴不渴倒点茶喝喝。”
母亲给我说:“宝宝怪乖吧,我来招呼些时。”
大姐回来的那一年夏天(1997年)我送大姐回去,并住了几天,那是我和母亲相处时间较长的时光。一天晚上,我用煤火炉烧了一大壶开水,晚饭后让母亲洗澡凉快。我和大姐到院子外水坑边乘凉,过了很长时间,我见母亲上穿白色的确良褂子,下穿蓝色裤子,从大门出来,手里拿了一把大蒲扇,灰白色的头发。母亲坐在坑边乘凉,我和大姐坐在旁边和母亲说话。东扯扯,西扯扯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闲话。
母爱,那如海的母爱,毕其一个人的一生也报答不了。所以做了父亲的成年男人,养了儿女知道了母亲的博大渊深,在心里将母亲神化了,有一种对神灵的虔诚和敬爱,有一种报恩的感恩情结。他总想还母亲一个一模一样的人(儿子)去报答母亲的生养深恩。瞧,我还你一个一模一样的儿子,扯平了,谁也不欠谁了。你给了儿子以生命和身体,儿子就还给你一个同样的人,这样扯平了两不相欠。这也是人类的生存意志在人心中作祟。人具有强烈的家族延续的生存意志。
不养儿不知父母恩,因为养了儿女才知道养儿女的艰辛。养儿女才能享受融融的天伦之乐。古人讲究儿孙满堂,多子多福。前些年实现计划生育,不可能像过去那样一生就是八九个儿女,当时的消费水平也低,管个饱暖拉扯大算了。经过了几十年计划生育的宣传,节育的观念已经深入人心,改变了过去多子多福的旧观念。再加上如今养育儿女的成本太高,生多了真的养活不起。人们普遍接受了生育二胎的观念。
岂不闻这样的格言:一是朋友面前莫说假,父母身上好安钱。在朋友面前要以诚相待,襟怀坦诚,虚怀若谷;在父母身上要舍得花钱,让父母颐养天年,这就是尽孝了。一个人不忠不孝,将何以立身。从公说对国家要尽忠;从私说对父母要尽孝。忠孝从来是一个人最好的人格体现。
二是岂无远道思亲泪,不及高堂念子心。父母对儿女的牵挂,是出自本性,发自内心的,从来不是强迫的。而儿女对父母的孝心,讲究的是重在心,重在自愿,父母争竞出来了,要一千块钱往那儿一扔,无情无义,那不叫孝心。社会上有的儿女不赡养父母,父母告上法庭了,最终法庭判决一个月出多少钱。有的儿女拒不执行,有的儿女执行了,钱一给万事大吉,令父母寒心。
三是要留好样与儿孙。自己行孝,乃是给儿孙做榜样,言传身教,那一种潜移默化的影响,可以使一个家族代代相传,形成良好的家教家风。
母亲的音容笑貌,言谈举止,像一个个电影镜头贮存在我的大脑之中。每当忆及母亲的片断,心中就有一股暖流,温暖了全身,一种温馨美好的感觉,使人倍感母亲的慈爱。
我于夜深人静时分,心中思及母亲。母亲就如洒甘露于人间的菩萨一样,降临于我的心幕之上,来慰藉着我。
母亲絮絮地说着话,虽然话语本身也许是无关紧要的聊天。但是,我喜欢听母亲的絮语。
推自行车到了大门口,院子里静悄悄的,我的心中就有一丝不安的感觉。推开铁门进了院子,堂屋的门虚掩着。进了屋,到了西间,却见母亲在床上睡着,见了我,母亲折起身要起来,我立在床边赶紧说:“妈,你别起来,起来冷,睡的热乎乎的,凉着了。”母亲还是坐了起来,我赶紧把一个被子放在母亲的身后,让母亲靠着说:“妈,你靠着被子,头靠在被子的枕头上,这样得劲些儿。”一边说着话,一边用手将母亲的头扶了扶,让靠在枕头上舒服些。
母亲靠在被子上,头靠在被子的枕头上,絮絮地对我说着话。
98年的夏天,我回去,见母亲坐在床上,天不好,那几天总下雨。我坐在靠山墙的床沿上,母亲坐在靠北墙的床东头给我说:“这几天光下雨,你看山墙漏雨往下掉泥,前儿黑儿没法儿了,只好用一块塑料遮着,那一会儿您伯也起来了。
我对母亲说:“过两天,天好了,叫明哥来,上去把瓦缮缮,收拾收拾不叫漏。不然的话,夜里睡那儿,扑嗒扑嗒漏水掉泥的,睡那儿咋会睡着了?”
母亲从床上起来,到堂屋坐在椅子上,我说:“晌午吃啥饭的?我好做。”母亲说:“啥也吃的俗套,也没有啥好吃的,不的吃面条吧。”我说:“我去轧点面条,晌午做面条吃。”面条做好了,我给母亲盛了一碗,又端了一碗给父亲。一碗饭我还没有吃完,母亲将没有吃完的碗放在桌子上。我说:“妈,你咋不吃哩,凉了我再给你盛热的。”母亲摇摇头说:“稍等一会儿再说。”母亲站起来,到了西屋,嘴里噙了几粒速效救心丸,坐在堂屋靠西界墙的椅子上。我的心里一沉下子,感到母亲的心脏已经是很衰弱了,时不时需吃救心丸维持。可是,我眼看着母亲难受却束手无策。母亲一个人独自承受着病痛和极大的心理压力。人年纪一大,思想负担是很重的,我每次回去总是想着做母亲的思想工作,劝解母亲。我为什么就不能经常守着母亲,陪伴母亲。工作忙,没有时间,任何的理由都不是理由,所有的借口都不是借口。
母亲嘴里噙着救心丸,紧闭着嘴唇坐在椅子上的神情,我终身难忘。母亲就那么无助地坐在那里。我时时想回去看母亲,后来却怕回去了,心里有一种害怕,回去时心里战战兢兢的,担忧着母亲见到后心里慌张,怕心脏病犯了。
“妈呀,你可要靠时吃药,不能忘了,吃一顿隔一顿的不起作用。经常吃着,心里得劲,心里得劲了就能吃下去饭。那身体一铁实啥都好了。”我给母亲说。
母亲坐在那里,看着我道:“吃也不好抓,见天光药你伯俺俩儿得十来块。”我说:“买恁些药就是叫吃哩,用药养着。心疼钱干啥哩,有钱呐。在南阳人家退休的干部,经常去开药,家里药不断头,吃完了就去开。现在药好啦,靠药养着,吃着些儿身体铁实。”母亲给我说:“药多贵,多费钱。有吃药的钱还不胜买成吃的哩。”我说:“各是各的作用嘛。饭得吃,药也得吃。”
母亲和我说着话儿,絮絮叨叨的没有完。
跋
母亲生了我,养了我,又教了我,母亲和我相处了三十七年,母亲崇高的人格和高尚的道德,融进了我的心灵之中,成了我生命中的一部分。母亲生养的深恩如海深,似山高。
一晚我在睡梦中,恍惚是在地里,在爷奶、母亲的坟北边,紧挨着从西往东有一溜四个坟,修的很大很好。而南边爷奶、母亲的坟却低低的,土垒了下去。当时我就心里想,要将爷奶、母亲的坟修一修,种上树,立上碑。
醒后很长时间睡不着,心里想:兴是母亲给我托梦的。原打算清明时给爷奶、母亲的坟上种是柏树,以后还要立碑,也给伯说了,伯说:“以后过的有了可中。”三周年了,要把母亲的坟好好修修。人平时心里想的事,在梦中潜意识里就会出现。
母亲在时,我不孝,没有好好伺候好母亲。母亲临终时心里不得劲,想叫孩们偎偎,在元旦我却没有回去,临终时没有在母亲身边。母亲担心没有钱花,没有麦吃,有想见大姐。给我说:“我的病不碍事,过两天就好啦。”母亲的话竟成谶语,不幸而言中,母亲是有预感的,人的第六感觉是很准的,母亲心细,什么事都存在心里。
可是,妈,你的病不但没有好,你却撇下俺们去了,我永不得见你啦,我的妈妈!我永不得再和你絮絮叨叨地说话啦。我再也不能和我的妈妈说一句话啦!上天你为何如此冷酷,如此残忍,让我成了没有娘的人!
时光在飞逝,我对母亲的思念是如此的刻骨铭心。时间又是那么的无情,母亲三十七年的关爱,我的记忆又能记得多少慈母的恩情?
我写的这些笨拙苍白的文字,又如何能寄托我对母亲哀思的万一呢?!《母爱遐思》写七十八篇而止,乃因母亲享年78岁,故以此数聊为纪念。心中对有生养之恩的母亲常如对神灵的膜拜和虔诚。常时不敢触及,唯恐亵渎了这圣洁的母爱。母亲如海的恩情,我如何能表达的出来呢,我的这些文字不仅仅是挂一漏万,简直是沧海一粟也不一粟。
愿母亲在天国快乐幸福,安康如意。微笑地俯视着她的儿女,保佑她的儿女,如微笑的菩萨降甘露于她的儿女。
我的妈妈呀,啊啊啊啊······二零零年八月七日上午抄
作者简介
杨连山,一九六二年六月生,河南省南阳市社旗县李店镇薛庄村人。 一九八一年年七月参加教育工作,现为南阳市十四中高级语文教师,校报琢玉主编。先后主编了雏鹰、文网、琢玉等校报,编印了《文网荟萃》、《十四中校志》、《文海拾贝》、《心有灵犀》、《小荷尖尖》和《杏林花满枝》五本书。藏有三万六千多册毛著红宝书连环画,酷嗜红楼梦。 二零零九年八月发起为十四位南阳籍烈士找家的活动,坚守十年,行程二万多公里,执着的为十四位南阳籍烈士找家,已经送六位烈士魂归故里。中央人民广播电台、河南省电视台、河南日报、南阳日报、南阳晚报、南阳电视台、广东考试网等数千家媒体进行了数十余万篇次的报道。《我们一起为烈士寻找回家的路》等数十篇文章发表在报刊上,著有《永远的谷子地》一书。二零零九年获南阳第一届读书月读书人物称号,二零一四年获河南好人称号,二零一四年获南阳市第三届道德模范提名奖,二零一六年获南阳第八届读书月金牌推广人称号,二零一八年获南阳市十佳最美家庭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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