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刨子残忍歹毒,毫无人性,要三叔的手一用,不借的话,二话不说,上来就是一刨子。五个指头也不全要,三个他就心满满足了。
三叔捂着手,惨叫声撕心裂肺,气得赖在地上滚来滚去。顷刻间,血染车间。
晚饭,三叔弄了点小酒,准备睡觉时,却接到了二贵的电话。请假!三叔很恼火,你这小子不讲究,请假不早点说,裤子都脱了!二贵也不含糊,嘴里犯浑,你多大年纪了,裤子脱了再穿上就是了。难道还要我帮你不成?三叔气笑了,你小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活该单身一辈子。二贵立即接口说,师傅,你笑了!今天这假请定了,晚上相亲。三叔一听,说,是哪个人家的姑娘,眼睛瞎了!二贵气得骂娘,师傅,我的后半辈子幸福全指望你了!我走啦,你安排。
车间三班倒,每人八个小时。三叔才上完的工,没想到又遇到这茬。车间主任,多拿六百块钱,也不是好拿的。打了四个电话,都没空。不是回老家,就是出人情了。有一个甚至是老婆接的,说酒醉了,正吐着呢!也确实,晚上九点到第二天早上五点,这个时间段,在车间内号称魔鬼八小时。三叔工作做不下去,实在没办法,索性自己顶上了。
夜班,哈欠连天的三叔眼睛都睁不开了,揉啊,揪啊,就差拿牙签戳了。看三叔瞌睡打盹的,做起事来,有一搭没一搭,电刨子一急,就想借其手打醒他。没想到三叔手要撑着下巴,对其不理不睬。电刨子一气之下只能出此下策了。
三叔干这行已经十多年了,按说应该了解电刨子的脾气。电刨子这货,纯属一根筋,冷冰冰的,平常谁都不搭理。但一旦工作起来就瞬间变脸,呼哧呼哧地干着带劲儿。上足了马力的他,就是一个工作狂,眼里揉不进半点沙子,油盐不进。
以前,刚开始工作那会儿,三叔也被这货教训过。只是电刨子,可能是由于三叔才来,也不想跟其一般见识,简单地打了一下杀威棒,要了大拇指上一截突前的指甲,就算了。
因此,时任车间主任还说,三叔是天生干车床的料,一来就征服了车刨子,让其愿心服气地给其剪指甲。一时间,厂里疯传,电刨子成了三叔的专用指甲钳,弄得三叔才干一个月,就新人出头,上了厂里的光荣榜,成了业绩标兵。
三年后,车间主任退休。三叔成功再进一步,这一做就一直做到现在。可惜出了这档子事。
在医院里,手术后的三叔脸上已不见痛楚。只是看着自己那被包成粽子的右手发呆,神情有点落寞。看见我来了,甚至能挤出来一丝笑容。我给他递了支烟,被拒绝了,便削起了苹果。
三婶去给堂弟带儿子了,这会儿应该在回来的路上。电话还是厂长打的。病房里陆陆续续来了很多人,大都是齿轮厂的同事。那个叫二贵的徒弟,买了好多东西,在病床旁不停数落自己。三叔看烦了说,相上了吗?二贵点点头,想笑却又想到此地不宜高兴,嘴尴尬得别扭极了。三叔叹了口气说,那我这三个指头不算白丢。一句话把二贵说得眼泪鼻涕的,连累白色的被子都湿了。还是三叔的话好使,哭也应该我哭,你当心把女朋友哭跑了。二贵走了,是被一个女的电话叫走的。当然,也有三叔脚的功劳。
左手接过苹果,一口口吃起来。三叔看着我疑惑的样子,把事情从头到尾都讲了一遍。我说,你不恨二贵吗?三叔看着我说,恨,三个手指也回不来。明天,日子不还要过?
门“哐当”一声开了,进来的是三婶和堂弟,后面跟上来的是堂弟妹,怀里还抱着个孩子。
又是一阵喧闹。堂弟说要找厂长定工伤,要钱。三叔不肯,说自己酒喝多了,厂长能把他送医院,垫钱看病已经不错了,气得堂弟直骂他傻。
天色已晚,我跟三叔说第二天再来看他。三叔要留我吃饭,我推脱了,跟三婶几人一一告别便走了。
第二天下午,我有空,便炖个排骨汤带给三叔。一到病房,门是开着的。堂弟一家已经走了,工作忙,只请了一天假。三婶倒是留下来了。三叔答应给找保姆的钱。
三婶招呼我坐,接过汤碗,要给三叔喂。三叔不肯,要自己吃。我把病床前的面板拉了起来,给三叔当桌子。三叔一边吃,一边说,出院后还要去车间看看,看看车刨子,看看同事们。如果可能的话,还想在厂里干。
三婶努了努嘴,想说什么终究是没说。我想,这几年,堂弟买房、结婚、生小孩,三叔用了不少钱。这会儿,定又是在合计自己能干什么岗位,要把保姆钱赚回来。
我知道,三叔闲不下来,家还要靠他撑,便不劝什么,只是说,三叔,我明天还来看你。
我家离医院没多远。小时候,三叔也很照顾我。堂弟一家也挺不容易的,在上海买的房子还有贷款。我就当替他做做事。
哎呀,来什么来?我这也没啥大事,你忙你的!三叔虽然这么说,脸上却透着一丝高兴,让三婶给他再盛碗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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