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梨是在窗台边偶然看见那颗种子的,她不喜欢种花,但那东西实在扎眼。一粒殷红的、狭长的种子,像一只深邃的眼睛,叫人无法视而不见。
好吧,她从院子里翻出一个小小花盆,将种子随意地种下了,就放在窗台边,它不请自来的地方。“反正也活不了。”,小梨嘟囔着。
倒不是诅咒,如果非要说是诅咒的话,不如算作花盆的诅咒。小梨曾经也爱种花,直到一次意外,心爱的芦藜花死于非命。在一个大风天,小梨接到妈妈的电话,要她赶紧去收衣服,等家务忙完,她才想起她的花还在外面。已经来不及了,小小的花盆被掀翻在地,不知道翻滚了几圈,花茎齐齐地折断,花朵也都被摩擦得面目全非,经过悉心地挽救,最终还是没有再活过来。
然后神奇的事情发生了,在那个花盆里,一切植物似乎都存活不了。小梨后来重新种过芦藜花,还试过绿萝、多肉、小虎皮兰,它们都是一开始茁壮成长,到某个时间点,突然就蔫了下来,然后日渐枯萎,直到缩成焦黄的一团,彻底死去。小梨在那之后就不爱种花了,她讨厌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
可她还是种下了那颗不速之客,她也说不清为什么。没关系的,这次不抱任何期望,就不会感到失望了。
“反正也活不了。“
虽是这样说着,小梨还是给予了它最悉心的照料。仔细地查看发芽状态,控制土壤湿度,在每一个天气不那么完美的日子里,记得将它转移到安全的地方。不自觉间,她变得像从前一样了,甚至付出了比对待那株芦藜花更多的心思,但她没有意识到。她只当那是一个终将消逝的普通植物,从最开始就做好了看着它死去的准备。但她仍想看它开一次花。
小梨痛恨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其实并不只是因为花。如果只是因为花就好了,小梨不止一次地呢喃。如果他还在就好了。
(二)
可是他已经不在了。小梨是亲眼看着他离开的。林子和小梨都已经住在一起了,婚礼定在三个月之后。朋友们都说他们是天作之合,小梨喜欢种花,林子是一名园艺师,闲暇的时候,两个人可以在院子里待一整天。林子说,能跟小梨和花卉待在一起,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林子说这话的时候,小梨总是笑眯眯地望着他,小梨也喜欢跟他在一起。
他们已经在设计婚礼的请帖了。那段日子小梨的心情出奇地好,花儿们也都很乖,开得极好。直到那一天,小梨下班刚回到家,接到一个陌生的电话。好像从此之后,她就没有像那样快乐过了。电话里的声音带着抱歉,但小梨听起来总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冰冷气息。电话里的声音告诉她,林子出事了。
他是在前往停车场的路上被撞的,一名酒驾的司机将方向盘甩脱了,整个车处于失控的状态,在一群惊慌失措的目光注视下,就这样冲向了来不及躲闪的林子。唯一算得上的好消息是,林子现在在医院,尚且意识清醒。虽然不知道还能支撑多久。
小梨不知道她是以怎样的状态赶往医院的。异常地冷静,冷静地打了辆车,冷静地询问护士他在哪间病房,甚至冲进房间,见到林子的那一刻,她都没有掉一滴眼泪。那一瞬间,她似乎看见林子嘴角弯起一抹笑容,她一下子失去了全身的力气,扑通一下跪在病床前,握住了他的手。那时候他已经说不出话了。
她是亲眼看着他离开的。不是她的错,但她恨透了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仿佛凌迟。
第二天,是个大风天。妈妈怕小梨太难过,找了借口给她打电话。那盆芦藜花就在那时被毁掉的。小梨看着折断的花茎,懵了好久,突然嚎啕大哭起来。她捧着散落的花瓣,眼泪一滴一滴地掉,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手里,砸在地上。这次是她的错了。
可她终于还是翻出了那个花盆,她本来已经丧失信心了,可莫名地,那粒种子好像有着某种魔力,她不能辜负它。
(三)
和之前所有的尝试一样,一开始总是很圆满。种子顺利地破土而出,长出细长的茎,一点点地长高。奇怪的是,它只是长高,却不生叶子,连小梨也弄不明白为什么,只是由着它生长。奇怪一点也没关系,好好地活着就好了。
一天醒来,小梨照常去查看花的长势,惊喜地发现,这根孤零零的茎竟然在顶端生出一个花苞。小小的花苞,如同它的种子一般殷红,就这么孤独地立在那上面,花瓣细细长长地拢在一起,红得含蓄而肆意。小梨看着它,内心突然很安定。那一天,她趴在窗台边看了它很久,仿佛那个花苞里,含着她久违的希望与快乐。
她开始坚信它能活下去。
小梨又喜欢种花了,她重新回忆起曾经的那些花儿带给她的感动与幸福。她开始翻看过去的照片,仔细地挑选花种。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比花儿更美了,小梨对自己呢喃。
一切都好像在回归正常,直到他的出现。
一个很静谧的下午,听到敲门声的时候,小梨正在屋里看书,桌上摆着作晚餐的刚烤好的面包,很愉快的下午。小梨去开门,但她的脸色瞬间就变了,手里的书直直地落下来,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但小梨说不出话。
林子站在眼前,背后是灿灿的落日余晖,就像每次他下班回家,小梨给他开门的那幅景象。唯一不同的是,肩上的那只雀。小梨不知道那是什么雀,她对动物并不熟悉,但它很漂亮,安安静静地停在那里,乖巧极了。
呀,我喜欢这朵花。
林子冲小梨笑着,径直走向了窗台。那朵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开的,小梨明明每天都有查看,却还是错过了。倒也不算错过,毕竟它现在开得正盛。丛生的细细长长的花瓣反卷着,都伸展开了,仿佛一簇热烈的火焰,红得娇娇艳艳却又疏离端庄。
我也喜欢。小梨看得入神,轻轻地附和一句,生怕吵到了它。
“小梨要一直做自己喜欢事情哦。虽然它们让你失望了,但花总会开的。”
小梨惊愕了一瞬,转头去看林子。他笑吟吟地望着她,有种飘忽的不真实感。“你不会失去的,你记得他们,就不算失去了。”小梨有些恍惚,往前走近一步,却发现怎么也靠不近他。
她急了,又是那种熟悉的、痛苦的无能为力,她急得几乎要哭出来。
直到猛然醒过来。
(四)
睁开眼的时候,天色蒙蒙亮,小梨没有看时间,心里有一团乱麻堵在胸口,让她喘不过气来。她要去找她的花,立刻!
她翻身下床,忙乱中,鞋子被踢到了床底。于是她干脆赤着脚,踏着蒙蒙的光走了出去,冰冷的触感从脚底开始蔓延,凉意迅速地沁入她的身体。她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推开了卧室的门,初秋的微凉没有让她更清醒哪怕一点点。然后她彻底地愣住了。
花开了。
可是花已经没有了。
小梨看见一只漂亮的雀停在窗台边,在一片朦胧中,喙上那一抹鲜红的色彩显得尤其醒目。花开了,残缺不全的花瓣地反卷着,细细长长的,有些已经被折弯了,软绵绵地垂下,剩下的那些红,却仍然慵懒而绚丽。
雀听见开门的声音,抬眼望见有人靠近,显然受到了惊吓。它又探头在花瓣上啄了几口,似乎还是感觉有危险,猛地一啄,将花儿拦腰掐断,衔在嘴里,没有再看小梨一眼,扑腾了几下翅膀,从窗户飞了出去,转眼便消失在一片昏沉中。
直到一切都结束,小梨才意识到,她昨晚忘记关窗户了。她捧起那朵花,虽然现在大概只能算作半截茎,但她心里忽然好平静。惋惜,难过,失望,却平静。
小梨仍抱有一丝幻想,她尝试了一切挽救的方法要救回这朵花,就像对那朵遭遇不测的芦藜花一样。可是没用了。她看着这段花茎一点点地萎缩、枯黄,最终缩成焦黄的一团。它终究还是没有活下去。
可小梨记得它盛放的样子。你说那是梦里的幻想也好,现实的投影也罢,事实是,小梨记得那一丛细长的瓣,那一团燃烧的红色火焰。那卷曲的花瓣似乎勾住了她的魂魄,已经过去这么久了,她终于感觉自己能够安静下来,能够回到过去那种安宁的生活。
一切终究还是回归了正常。望着渐渐明朗的天空,小梨突然找回了曾经那种热爱,反正一切都会消逝的,花儿是,林子是,连自己也是,那有什么好害怕的呢?
小梨清空了那个花盆。小梨决定要重新开始了。
小梨说,和花儿在一起,真是这辈子最幸福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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