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

        小宝在推车里挣扎着，想让我抱。我一边安慰着她，一边加快了脚步。

        刚入冬，我穿的并不厚，可是现在全身已微潮。我得赶快，不然一会，她在推车里坐不住，回家的时间就更长了。我几乎是小跑了起来，嘴里还唱着儿歌……

        终于到家了。蓝色的铁大门是关着的，我推了推，没有回应。转动门把手，哐，门开了。娘并没有在家，我去西屋，看到父亲在床上。

        他侧趴着，扭头向里，光着脚。右手被压在身下，左手在床的靠角落里窸窸嗦嗦地不停扯着几片纸尿裤。整个大袋的纸尿裤散落在床上，地上。我喊了父亲，他看了我眼，目光呆滞茫然，嘴里发出了一下呜呜的声音。他身下的床单颜色已然深了几分，灰色的加绒裤子一直到腿弯处都是湿的了。

“娘，你在哪里？”

“妮，你咋来了？！我在拆迁这呢，等着签字里。”

“你啥时候回来？俺爹尿了一床！”

“哦，可能快了，你不用管，等我回去弄。”

        我抱着小宝，轻拍着她，祈求她能赶紧睡着。

        放下小宝，我回到西屋，想给父亲翻下身，至少撤下湿的床单。手摸到他的后背处，一片湿凉。上衣也将近湿了大半。

“爹，我把棉衣给你换下来，你坐起了来，要不就翻个身？”

        他看了我眼，蠕动了下身体。我抱起父亲的头，他半坐起，给他拽下上衣，换上另一件。

“爹，我把裤子给你脱下来吧，给你盖上被子。”他的手使劲拽住了自己的裤子，嗯哼着，不让我动手。

“你看你，又憨了吧。你马上就能住上楼了，该享福了，咋自己想不开？赶快好起来哈！”泪水顺着脸爬下，低落在父亲的身上，视线一片模糊……

        父亲的力气终已不是我记忆中的样子。我把他移到了干的地方，脱下湿裤子和尿不湿，给他盖上了被子。于一生不停劳做的父亲，这样的生活是失了尊严的吧！

        小时候，觉得父亲特厉害。记得他给我们几个变戏法。记得他下班回来，总是给我们带来好吃的。记得他给我们讲的笑话。那是他带我们去县城唯一一座高楼。我和弟妹爬楼楼梯，向上找不到出口，向下总也下不到地面，我们一起哭喊着父亲。他领我们下来，觉得父亲好厉害。记忆中，父亲是高大的，无所不能的！

      直到慢慢长大，才知道父亲个子真的不高。觉得他不识字，没文化，说的故事总是老掉牙。只知道埋头苦干，没有自己的想法，挣不了大钱，干不了大事……

        现在，他老了，痴傻了！前两年，做了个大手术，年前，又两次脑梗住院。父亲像我的小宝一样需要人全全照顾了。可是，我们忙工作的忙工作，离家远的离家远……于父亲，总感觉我们这些孩子做的不够。清醒的时候父亲会说：“都别来，都别来了！”

        父亲的意思我都懂！

        可是年前他住院时，每次他这样说别来了，我都很生气。那时我二胎孕后期，每天会做好吃的给父亲送午饭，他总是不吃。我就暴脾气的说他不听话，强迫他吃下！每次我都会跟母亲抱怨说他难伺候，直到一次母亲说他是怕我辛苦，不愿意让我送饭故意这样的。

        双方的老人，工作的忙碌，还有两个孩子，觉得自己哪个都做的不好。对父亲，更是满心的愧疚啊！

        您养我大，我却不能在您需要的时候陪您老。

        是这么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