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续)
和尚麻子的故事犹如我童年的伙伴一样如影随形;也像一个被人视为毒花毒草却娇艳无比的恋人一样,心怡却不能贪恋,更不能让其大行其道,大放异彩。
父辈骨子里对我们的传统家教与和尚麻子的叛经离道不共戴天,大凡我们身上沾染了半点不良的习气,都怪罪于和尚麻子,就会遭其严厉的呵斥!比如出去做什么事耽搁了时间,就会说我们像和尚麻子解手,一去不回;比如我们做事偷懒或撒了一个小谎,就会责骂我们像和尚麻子一样游手好闲、偷天换日……诸如此类比喻和责骂举不枚举,不绝于耳,甚至震耳欲聩!
和尚麻子的故事我约莫起源于我的故乡湖北孝感地区周边,因为后来我生活在鄂西北时,有关他的故事就鲜为人知了。
鄂西北的代表地域或城市就是十堰市了,从前所属湖北郧阳地区,与我故乡也只四五百公里之遥。这里到没有什么和尚麻子,整个郧阳地区的五县一市民风民俗各异,其为:郧西出美女;竹山出嘚巴(即傻子和流光蛋),房县出彪子(即骗子)而盛名,如此种种,都有说道与说词,无需去一一考究。我想说的是各个地方民风民俗有别,人有好有差,有优有劣,就看你遇到了谁,听到了他们的那一面。对于人们的一些偏见与道听途说,我们不能以诧传诧,一味加以诋毁,而置社会、人性的公证、公平于不顾。
据坊间八卦,和尚麻子的发祥地的缘由,与孝感地区的一件事物有关——那就是孝感、黄陂、汉川各具特色的斗笠。
孝感民间用的斗笠外形尖,但不绞斗笠边沿;黄陂的斗笠没那么尖,但斗笠绞得有边;而汉川的斗笠既尖又绞得有边。民间用这种物饰配戴区分地域差别,后来渐渐的嬗变为用奸、狡、滑等来形容各个地方的人品与作派了,让人啼笑皆非。究其根源,这个地区属千湖之省的腹地,水系纵横交错,交通、物流较为发达,素有鱼米之乡的美誉。当地居民个个心灵手巧、能言善辩,各个时期无论农忙农闲,都有金、银、铜、铁、锡、土、木手艺人出门走南闯北,故又衍生天上九头鸟地下湖北佬之说。当然也不乏“和尚麻子”之流滥竽充数的混迹其中,搅了湖北人的声誉。其中,有一个和尚麻子与五个手艺精湛的木匠打赌,在一个年景不好的年头,他们同时出门谋生,这五个木匠挑着工具箱,和尚麻子两袖清风,形影不离跟其左右,他们赌一季下来看谁挣的钱多。都以为和尚麻子会终日食不果腹,流落街头,殊不知,和尚麻子它土异乡却左右逢源,吃香喝辣,在他们生意淡然的时候成为了他们这五个人的劳务经纪人,可见,和尚麻子的嘴皮子绝非是树叶过河,全凭的那股浪劲。
然,世界上的一切事物,并非是一个顺水直下的管道,人生更是如此。
和尚麻子少年顽劣,据坊间传闻,和尚麻子自祖父那一代在荒年之时,他们从江西迁徙到湖北汉川,与孝感、黄陂毗邻,况且物竞天择,世事造人,与地域水土生什么长什么亦无多大的关系,恰逢生存在民间流传的狡黄陂;奸孝感;又奸又滑是汉川的地带,可以说,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人们在人情世故、生意处理等多个方面都或多或少存在相互诋毁、压制的自私心里,而周边与汉川本土的人开的这个低级玩笑,恰恰把把焦点和矛盾的根源和人本与生俱来自私、恶搞、捉弄集中地反馈在和尚麻子这个倒霉人物之上,给人们留下口诛笔伐、不可挽回的灰色印记。也许和尚麻子其人其事根本子虚乌有的影子,却被人们饭后茶余加工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江湖骗子,以此当着反面教材,大书特书,并以儆效尤,警示后人。
我奶奶就是我如今和尚麻子故事的启蒙,伴我打发过童年许多无趣的时光。
和尚麻子到底姓甚名谁?奶奶说:“和尚麻子本姓贺,因排名老三,别人都叫他贺三。”
“那,贺三的脸上真的有麻子吗?”我又问奶奶。奶奶说:“贺三长得清眉秀目,可帅气着呢!”看着奶奶话说得那么肯定,如同她自己见过和尚麻子一般,言外之意,也对贺三人品非贬即褒,赞许有嘉。
可奶奶又说和尚麻子出生在乾隆年间……那时我还小,把和尚麻子当成了一个近代人物,不然他的来龙去脉怎么会让我的奶奶及父辈们对他如数家珍呢?但也不知道乾隆年间与蒋介石民不聊生的年间相隔几年。因为乱世造英雄。
后来我在相当一段时间内依然蒙昧未开,却一直在思索一个问题,像和尚麻子这样高智商的人早应该大富大贵呀?可事实恰恰相反,奶奶说和尚麻子一生跌宕起伏,晚年落魄不堪,靠在街头耍猴把戏,杂耍卖艺为生,但终于因自己的多年以前的一个崎岖离奇的善举,才柳暗花明,终得一安身之所,安享晚年,同时他也找到了他的真爱——与多年渴慕的杨姓女人终成眷属。我终于为和尚麻子的结局与善后松了一口气。
其实和尚麻子是一个非常会整合资源的人,那年那次,他与五个木匠打赌,其实是一石三鸟之事。
他的祖父落荒迁徙之湖北之时,和他们一起逃荒的还有一家杨姓人家,他们是一对志同道合的患难邻居。那位姓杨的本是一个私塾学堂的教书先生,略懂天时地理。他们从江西出发前的既定目标是凤凰山山脉,因为凤凰山经杨先生口沫四溅描述与渲染胜似人间仙境,让和尚麻子的爷爷和奶奶心驰神往,甚至炸锅卖铁,孤掷一注;而杨先生这边也因穷愁潦倒,生活难以为继,早都“饥寒起盗心”了,心里早就与家乡写下了辞呈:“世界很大,我想去看看!”
之前,杨先生原本是一个教书匠,落魄后一直表现得很委婉、矜持,一肚子的主张又不好与隔壁的邻居——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他们直面沟通,只得等待时机。于是杨先生无奈之时只得用龌龊之举,贴着墙根听邻居在饥寒交迫形势下的动静,包括白天在米缸舀米的声音以及晚上他们做爱的次数,以此判断爷爷奶奶的米缸何时“弹尽粮绝”;房事是否高亢激昂还是敷衍了事。
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的一举一动几乎都牵扯着杨先生的神经,他似乎感觉他们在穷凶恶极之时会杀人越货,干出他意想不到的事来。
他的担心也不是空穴来风、毫无道理的。比如,家徒四壁的他们,和尚麻子的奶奶最后一次去娘家只借回了小半袋米,因受到娘家的怠慢和训斥,他奶奶回家之用锅碗瓢盆和擀面杖往他爷爷身上砸得惊天动地,体无完肤。而这对于心里急于“开拔”的杨先生绝对天赐良机,此时的杨先生因四村八邻闹穷灾,他早无书可教了,无奈再作矜持和为人师表了,极度贫民生活化地上山掏鸟窝,下沟捣虾巢了。
早就预感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会因穷干仗,杨先生提前三天背着鱼篓 ,去附近的沟渠把那些残存的漏网之鱼打捞回来,腌制凉干,准备随时在遇到和尚麻子的爷爷不痛快的情况,接到自己家里喝酒,继续渲染妙不可言的凤凰山——人间的世外桃源,销售着物极必反、亡命天涯……
果然,杨先生与和尚麻子的爷爷喝酒之后,他发现和尚麻子的终于有所行动,他像变了一个人似,成天穿得人模狗样的,精神好得像在那里发了一笔横财,隔三差五往城里酒馆和赌场晃悠。杨先生为了获得这些情报,毫不吝惜为数不的钱款,遣他的一个堂侄尾其后打探他在城里的究竟。堂侄回禀他和尚麻子的爷爷在城里耍酷装阔,用此伎俩到处找人借钱,甚至还拿了钱庄和赌场老板钱二爷的高利贷。杨先生听后将巴掌往腿上一拍,叫了一声“好”!他肚知心明这是他金蝉脱壳准备“跑路”的前兆。
这些天的夜晚,杨先生根本不用耳贴墙,隔壁做爱所折腾出的动静已经感染到了他的床榻之间,之后他还隐隐约约听到和尚麻子的奶奶时而笑浪于行,时而泣声如莺……蓦然让他感觉长夜漫漫,度日如年!
终于熬到家里着火了!此时杨先生夫妇两人还在二里开外的水沟逮鱼,因为除了水里之外,地里没什么人能吃的东西了。杨先生喜出望外,对村里人嚷着救火的呼号声置若罔闻,他知道该出发仗行天涯了。
杨先生那天就有预感会发生火灾的,只要和尚麻子的奶奶在屋外面洗衣凉被子之类的,杨先生必令其夫人效仿,“堂客,你看人家弟媳都知道出太阳了,你就不晓得也把家里的被子什么的拿出去晒晒!”夫人心领神会,立马照办,恨不得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搬出来晒晒。着火的这一天天他们也不例外,早早的仿效这和尚麻子奶奶,该洗的洗,该晒的晒……
这天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拖家带口去刨三年前遗漏在地里的红薯了,倒是真刨了几个像模像样的红薯,只有杨先生认得那红薯是移花接木跑进和尚麻子爷爷家地里。两家都有不在现场的证据,屋里着了火以免相互埋怨。反正像约好了一样,该拿出来的都拿出来晒了,亦无大碍。
失火的当晚,两家人打着投亲靠友的名义,分别消失在夜幕中那个残破不堪的村子里。
将近半个世纪后,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在风烛残年一直念念不忘那位杨先生的一家人。
那年,他们惨目忍睹的以投亲靠友的名义消失在当地村民视线之后,终于按约定在江西九江汇合,横跨长江,结伴向着凤凰山方向迁徙。在行进的途中,历尽了千辛万苦,在抵达湖北黄冈的地界时,杨先生的实在体力不支,加上他的孩子染有重疾,就与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就此别过,随遇而安留在了黄冈。因为在杨先生眼里黄冈的气候、地貌、水土都优于江西老家;再则黄冈历来一直重教育才,人才辈出,社稷安泰。临别,杨先生说:凤凰山并非是山,也许是一片湖,它只是一个理想的境地,但我们要因人而异,要学会审时度势,量力而行。和尚麻子的爷爷奶奶听后如同落到九重云雾……
和尚麻子的爷爷似乎比其杨先生更有泰山不移之势,继续朝着杨先生纸上和嘴里描述的凤凰山方向行进,他们相信杨先生画的地图上一定有山的。他的夫人——和尚麻子奶奶笃定的眼神更加坚定了他的信心,一路上,两只屁股伴随着两幅箩筐挑子有节凑的摆动……
和尚麻子孝感县城闲得无聊时,遇见在马路边等活干的那五个黄陂和汉川木匠,于是攀聊起来,五个木匠一听说他是贺三时,于是就来了精神,毕竟贺三已经在孝感周边号称从不沾骰子牌九的赌王,不眠对他肃然起敬,赌性大增,于很快就设定一场赌局,因为他们认为自己高超的木工手艺干一年的收入抵他在外面赚十年的钱,反过来说他们一个木匠一年赚十两银子的话,贺三只能赚一两银子。贺三说那样对你们不公平,我赌你们赚多少我就能赚多少;但我们在自己的家门口赌没有多大意思,要赌得去外地。他们当即同意,其中有一个木匠说:“老子就不信那个邪,一个有手艺的人还赚不过一个耍嘴皮的!”其余连声附和:“就是、就是!”之后,他们设定赌资合约如下:如果木匠赢贺三输十两银子他们五人;如果贺三赢,他们五人输贺给贺三打一套全款家具,工钱和材料均由五个木匠全部承担。
和尚麻子因手里缺钱,背着那五个木匠把那一套全款家具像期货一样打折买给了孝感一个家具店的老板。因为他知道和尚麻子只要是麻将牌九之外的其它项目,逢赌必赢。那老板拿着合约之后眼睛笑成一条缝……
和尚麻子从家具店老板那里拿到钱款之后,首先给自己的二姐贺小敏买了一副金叉子。
他们签订赌局合约之后,和尚麻子把这五个木匠带到了黄冈,几个木匠初来乍到,也不会推销自己,挑着工具像一个无头苍蝇在黄冈县各街、乡、村瞎转悠,但就是接不到单。后来有两个木匠接到活干了,那三个木匠前去取经,听说他们的干的是和尚麻子接手的工程,而且工价也不低,最后都纷纷加盟了。
和尚麻子来黄冈之后,喜欢在县衙门附近听别人摆龙门阵闲咵,无意中得知某朝廷命官一两个月内要让州府官员陪同,到黄冈县考察私塾学堂,于是,他拿着鸡毛当令箭,专找那些破落不堪,有待修缮的,颇具规模的私塾学堂堂主洽谈修缮事宜,因为他手下有人工资源,就这样他凭着自己三寸不烂之舌,很快把活揽了下一桩活来。开工时甲方要求他手里至少要有五个硬仗师傅才能施展得开。和尚麻子对甲方说:“没事,开工我们先上两个师傅,还有三个师傅这两天给县太爷做家具,马上就完工就过来了。”
果不其然,不几天,那三个木匠就像和尚麻子掐算的一样,不请自到。
冥冥之中,和尚麻子感觉到几十年前与爷爷奶奶在黄冈别过的杨先生一家不仅在那里安居乐业,而事业有成。毕竟他是教书匠出生,做事懂得运筹帷幄。
他的第六感觉又预感杨老爷子家一定有一个与自己年龄相仿、待字闺中的孙女;那孙女一定貌美如花,知书达礼,而且琴棋书画样样精通!
和尚麻子为了证实自己的猜测,便与自己的二姐贺小敏打赌,并出盘缠让二姐和姐夫乔装旅人前往黄冈打探杨家详情。他承若:如果自己猜错,便给二姐买一副金叉配饰。因为她二姐对这个与自己爷爷有患难之交的杨家故人充满了挂念与好奇。而对于和尚麻子而言,平时看着二姐日子过得清苦,想给二姐一点心意却找不到理由,这次对于自己的肯请,也正合他二姐之意,都乐于接受。
和尚麻子行事的风格很像街头的江湖象棋残局,看似很烂,很简单,却要分无数回合去连环破解,否则就会功亏一篑,毫无胜算。他成功的秘诀是:他喜欢研究对手,往往对手忽略了他。
他在二姐贺小敏与姐夫去黄冈的行程既定以后,自己装得像一个无事的人一样去了孝感,准备下第二步棋,因为他有一个致命的弊端,就是有钱即花,疏于聚财。他得要给二姐的买金叉的承诺找到下家,同时给自己亲临黄冈创造机会,于是,他在孝感街边“偶遇”了那几个无事好赌的木匠。
一切如常言所料,机会总是会青睐有准备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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