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父亲节，也是我混乱颓靡的一天，当我强迫自己在图书馆里坐下并慢慢静下来的时候，穷得只剩零星回忆的我第一次在父亲节这天想念我的父亲。准确地说是想起一件事，一件和我的父亲有关的事。
去年的寒假结束的时候，父亲送我到镇上的车站乘车，临出门前感觉有些渴，我便随手拿了个枣来吃（往日我是不会碰那些枣的）。那天下午的阳光照在皮肤上，我感觉火辣辣的，周围的世界闷而沉寂。因为去蔗田里干了几天农活招致皮肤过敏并染了一身湿疹（就在那个时候我开始意识到我黝黑的皮肤在在深圳养了几个月之后没有了往日百毒不侵的能力）的我，心情真是糟透了。父亲在去车站的路上没和我说一句话，感觉他的心情像要送儿子上战场或刑场一般沉重，我当时没能力也没心情打破这种沉默。
到车站后，我挤上混杂着各种气味的年事已高的大巴车，找到位子坐下并放下我鼓鼓的书包，我透过发黄的车窗玻璃看到我父亲渐渐走远了，当其他的父亲和儿子或叮嘱或拥抱着告别的时候，我父亲头也没回地走出了车站的大门。其实当时我对此并不惊奇沮丧，因为习惯了，这才是我的父亲。
让我惊奇的是，正在我低头翻看手机消息等待发车的时候，我突然隐隐听到有人在喊我的名字——是的，他又回来了，他竟然又回来了，而且手里提着一袋枣，那枣大个儿大个儿的。他因为挤不上来，就把那袋枣隔着几个座位递过来。我不喜欢吃那玩意儿，况且我也没地方放，我还要赶很远的路，提着也很不方便，我果断地拒绝了，嚷着:
“不要我不要，拿走吧!”
他终于说话了:
“拿着路上吃!”语气里带着命令和坚定。
我当时无法理解他。我认为他给我送枣，而且是那么一大袋枣，那堆讨厌的枣，实在是一个愚蠢的行为，整个大巴车上的人都在看着我们父子，我感到了莫名的尴尬进而生出愤怒:
“你自己拿回去吃，我不想吃，我也拿不了!”
那天，父亲在儿子面前退让了。
他的表情缓松下来，眼睛也不再发光了，隐隐透着沮丧或失望，然后缓缓收回了他的提着枣的在半空中停了大半天的手，转身走下车去了。他提着他的枣，孤零零地，真的走出了车站。
我愚蠢。
我莽撞。
人在不断经历一些事，也不断地忘掉一些事，人的脑容量有限，有些事该忘，但有些事不该忘，便写下来。
现在回想起来，父亲很少参与对我的管教，一直以来，打骂我的都是母亲，他做的就是在母亲打我打得差不多的时候用他粗壮的胳膊单手把我从母亲的棍子下“提”到一边去，这时母亲来不及停的挥舞着的棍子就会打到父亲了，父亲一惊，故作怒斥道:“恶婆娘，打我做什么?”（方言说的肯定不是这种感觉，我只能尽量还原了）
然后母亲“噗嗤”一笑，我便得救了。
父亲嘴笨，或说嘴皮懒，嘴里没好听的话，他也不会知道今天是父亲节的，我也不会跟他说什么“父亲节快乐”，更不会说“爹，我现在挺想你的”，我面对他说出那样的话和让我在众人面前把衣服脱光的感觉差不多。他这辈子知道“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知道“念书改变命运”，知道“重男轻女，生孩子就要生带把的”，知道“掏心窝子待人，经常吃亏
”，知道“儿子喜欢吃他炒的牛肉”，知道“自己有点傻，但仍然很自信”，知道“自己有点崇拜军人威严的小小虚荣”……
仔细一想，父亲还是有很多优点的，不然我妈那么精明一个人怎么会选他呢？
我的脾气秉性多多少少受了父亲的影响吧。先不说突然一改平日里的灰头土脸要到深圳灯红酒绿的环境里生活，之前十几年造就的我冷漠的秉性使我看起来就像茅坑里的石头，但周围的人都是河边或海边的石头，我可没办法告诉所有人我其实很随和。我在尽量改变我的笨嘴，我有时候羡慕别人有伶牙俐齿，但感觉他们的内容不好，而我有好的内容啊，却往往表达不出我的想法。
这几年，父亲老得很快，身上结实的肌肉不见了，不怎么看《武林风》了，我不再觉得躺在他的胸脯上睡觉很舒服了，我也不会去拔他的胸毛或在他打呼噜的时候捏他鼻子了。有时候我会很恐惧，尤其在想到他总有一天会离去的时候。
父亲老了。
可儿子还没长大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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