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四）我的奶奶

奶奶这辈子受了很多苦。

我看过奶奶年轻时候的照片，瘦小，有照相的到村子里来，就带着两三岁的我的爸爸站在村子里的一个台阶上拍下了爸爸童年时候唯一的一张照片。二十多岁的年纪，比我现在还要小，但看起来已经有些苍老。

奶奶很小时候父母就都去世了，唯一的弟弟也在日军侵略的时候，遗失了。她从那个能活着就很好了的时代一路走来，历尽坎坷，我不知道奶奶自己对这辈子会怎么看，但是在我看来，很苦。

十几岁的时候，被本家的一个叔叔做主，嫁给了我的爷爷。爷爷是我老奶，也就是爸爸的奶奶改嫁到这边，带过来的孩子，爷爷自己还有一个亲姐姐，到了这边之后，这边这个老爷还有两个儿子，比爷爷要大。爷爷被老奶带过来的时候也才二三岁的样子。据说家里也是很穷，爷爷的亲生父亲去世的早，他的母亲带着他和姐姐两个人回到了娘家，帮人家卖糕讨生活，一个女人带着两个孩子，也不好过，后来爷爷的一个早年嫁到我们村的姨，把老奶说给了村里这户人家，爷爷跟自己的姐姐一起被带过来了。这样的出身，跟孤苦伶仃的奶奶也算是般配，两人在十几岁的时候就成亲了，那时候爷爷还在县城里读书。

县城距离我家三四十里路，奶奶说那时候没有交通工具，三四点就做好饭，烙一些饼装在包里，让爷爷带着去学校吃。吃了饭，天还没亮就要赶路了，到天亮能走到县城。事情发生转折是在爷爷考上大学之后。南方一个省份的大学，现在看来也是顶好的学校了，奶奶说，爷爷考上大学之后，家里的婆婆和姐姐就变心了，一心想要把奶奶从这个家赶出去。但她一个孤儿，无亲无故的，又能被赶到哪儿去，幸好那时候已经有了我的爸爸，但在她的婆婆和大姑姐的眼里，奶奶无论如何都配不上考上名牌大学的我的爷爷了。后来陆续有了两个叔叔，爷爷在那个很好的大学读完书又被分配到另一个大城市工作。他很少回家，也不往家里拿钱，奶奶自己带着三个孩子在老家过。那时候农村是工分制，奶奶长得又瘦又小，根本干不动什么活，拿什么养活自己的三个儿子。爸爸很小的时候，就每天带着叔叔他们上山上捡羊屎蛋，交到大队，能算一点工分，上学的时候，也要很早被奶奶叫起来去干活，每天早上先去挣点工分再去上学。为了能尽可能地挣工分，奶奶选择了下白gai井，挖高岭土，这种土可以烧陶瓷，每天被人吊下去，在井里待上一整天，中午也没空回家做饭。爸爸他们很小就自己在家做饭，他们的奶奶有时候也帮忙带带他们。

我的小叔叔，手很巧，什么都会做，现在也是我们家的大厨，那时候，上小学，每天放了学就跑回家擀面条，那时候的杂粮面，不好擀，很容易碎，随便弄点，爸爸跟大叔叔从外面上学回来，呼啦啦给吃完了，小叔叔就一边擀面条，一边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