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在他的兄弟四个中排行老二,四奶奶就是爷爷的四弟媳妇,爸爸的四婶儿。
听老人们说,四奶奶几岁就没了爹,她的娘带她改嫁,在农村,这样的身世叫“带嘟儿",是很被人瞧不起的,于是,面容姣好的四奶奶就被媒人说给了我的四爷爷。
四爷爷识文谐字,聪明手巧,只是不会说话,是个哑巴,比四奶奶大了六七岁。
我的太爷爷是木匠,有一门好技艺,据说他做的马车闻名于十里八乡,家境在那时候也算是殷实。四爷爷学到了太爷爷的手艺,也会做木工活。
听老人讲,能说会道又漂亮聪明能干的四奶奶无论缝缝补补纺花织布还是下地出力干活,样样都不落人后,嫁过来就受到了公婆的宠爱。
只是四爷爷,常常和四奶奶生气,偶尔还会抓过四奶奶一顿打,一不顺心就离家出走,有时候就像淘气的孩子一样在离家不远的地方藏起来,或者就蹲在庄稼地里不出来。
四爷爷会木工,很少去地里干活,四奶奶忙里忙外,还要不断地召集人去找四爷爷。
我记事的时候,四奶奶已经五十多岁,小脚,后脑勺挽着个发髻,每天梳得整整齐齐。那时候的我们常常去四奶奶家串门,四爷爷不耍脾气的时候就和我们吵着玩,四奶奶常常从抽屉里拿出几块糖果塞到我们的兜里。
四奶奶一生养了七个孩子,六个儿子一个女儿,经常去她家串门的除了我们这帮嘴馋惦记着四奶奶的零食的小孩子,还有一群叫四奶奶婶子大娘的成年人。
四奶奶总是热情地招呼着这些访客,尽管生活拮据,却总是拿出地里种的花生,树上结的枣子和这些人分享着。
因为家里人口多,日子穷,据说大叔娶媳妇时已经有三十岁,大婶很丑却很难缠,常常看见大婶和四奶奶撒泼打滚儿生气,之后还要从娘家叫来一群人,把四奶奶打得满脸是血。
长大后的二叔和三叔分别去当兵了,二叔转业后在湖南安了家,三叔留在了抚顺,凭着家里祖传的木工手艺在那边落住了脚。
穷人的孩子早当家,二叔把在家上学的四叔五叔都接了去,后来六叔也跟着去了湖南。
二叔把三个弟弟都供到了大学,四叔大学毕业留在了贵阳,五叔先是在北京,后来又到了东莞自己做起了老板,六叔去了加拿大发展。除了大叔外,剩下的叔叔都特别的团结。
四奶奶七十岁的时候带着哑巴四爷爷去了北京,不识字的她愣是仅凭信封上的地址找到了五叔,四爷爷常常拿出他们在北京的照片指给我们看。
再后来,四爷爷得了偏瘫,离得最近的是姑姑和大叔,但小脚的四奶奶依然成了照顾四爷爷的主力,每天几乎形影不离。
直到四爷爷大小便失禁,四奶奶仍然和他睡一张床上,她说在一张床才能知道他的动静,及时起来收拾。
那时候,我觉得四奶奶特别可怜,不分昼夜地伺候那个让她受了几十年的气的老头儿。
中风偏瘫的四爷爷病了六年后在一个冬天去世了,四奶奶跟着五叔去了广州。
外边的几个婶婶都很孝顺,再回来时,四奶奶已经成了一个时髦的老太太,耳朵上带着金耳坠,脚上穿的是一双耐克鞋。
我们都觉得一生劳累的四奶奶终于享福了,五叔带着她去过新马泰,六叔带她去过加拿大,三叔带着她去过澳洲,四奶奶很自豪很知足地给我们讲她在外边的经历,用最幸福的方式给我们讲述每一个能记起的温暖细节。
那时候的四奶奶曾让我一度相信,生活不会亏待一个出过力受过苦的老人。
最后一次见到四奶奶是去年的冬月二叔带她回来,我们一起吃饭,发现四奶奶偶尔会有呛咳,原来,四奶奶已经确诊为食道癌。因为年龄太大,医生不建议手术了。
在家住了几天,二叔又带她走了。那一次就成了诀别。
再来,就是四奶奶去世的消息。
四奶奶出殡的那天下着大雨,老天像是和我们一起哭泣。
泪水雨水混合在每一个送殡人的脸上,那条通往村外林地的小路也变得分外沧桑。
走过了将近一个世纪的四奶奶,相信您的身后,爱,会继续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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