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y Future-tech
序章
192X年,德国
寒冷的冬夜里,少女蜷缩在街角,揉搓着她已经冻僵的肢体。
她已经两天没吃东西了。
她并不是流浪街头、无家可归。而是家庭的重大变故让她不愿意接受这样的现实。当她知道自己的父亲把自己带来了这个陌生的地方,只是为了让她接受自己母亲的死讯而开始新生活时。少女毫不犹豫地跑了出来。
与她的幼小相反,少女生性要强、讨厌向别人示弱。因为在母亲病情一次次的恶化中,她发现,与其叹息感叹命运,不如憎恨这一切的元凶更能让她坚强。
她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在乎她的人。而她的父亲,早在他一次次地拒绝去看望母亲、而把喷着香水的妖艳女人带回家时,她就已经拒绝相信这个现实了。她只有九岁,但是眼泪早已经流干了。
现在,她真的不知道应该怎么办了。
现在已经是深夜十二点了,大街上没有任何人。她也不记得自己到底走了多远、回家的路在哪,但是即使她知道,她也不愿意回去。尽管她披着漆黑的外套、系了棕色条纹围巾,但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夜里,她的身体还是止不住地颤抖着。
“四号,我们没有时间了。”
“该死的、我知道!但是她绝对不行!”
“为什么?她的年龄、心理状态,都符合最佳水平。”
“不行就是不行!这有悖道德!”
少女的心中没有死亡这两个字,她更不知道什么是冻死。
如果再一直冷下去,会怎么样呢?
她少女的家乡,就是一个异常寒冷的地方。但她只趴在床沿上,看过那窗外白茫茫的一片;从来没有感受过寒冷,更不知道雪地那软塌塌的触感。只是她见到母亲在一个大雪天被赶出去时候,就一直躺在床上、大病不起了。
一开始,她还努力地想要维持着全身的活动。但很快,她就没有这个力气了。而她发现,那种因为寒冷而造成的刺痛感和麻木已经慢慢消失,自己已经感觉不到冻僵的腿部了。
这样不是挺好的嘛…再过一会儿就不会觉得冷了哦。
“四号,我预计她的生命大概会在七分钟后结束。”
“等等,你刚刚说了什么?”身披大衣、站在墙角背后的年轻人以为自己听错了。
“感应器显示她的血液正在凝固,体温中枢系统的调节功能已经失效。呼吸、心跳、血压等各项生命体征都在下降,不久之后就会停止脑活动了。”
年轻人飞快地离开了墙角、冲了出去。
迷离中,少女仿佛看见了母亲的身影。她正微笑着望向自己。曾经可望而不可及的形象现在却如此清晰地呈现在了自己的面前,她已经什么都不奢求了。
妈妈…我来找你了哦……
这一次...你不会再离我而去了吧......
少女此时身体通红。二次分配的血液从体内流出,充盈着皮肤血管;但她的体内温度已经达到了最低值。此时她已经没有什么力气了、意识也有点模糊,体温调节中枢发出的错误信号让她认为自己全身都处于一片温暖之中,马上就要沉沉睡去了。四号冲到了她的面前,把大衣为她披上。
陌生人的举动让她惊讶,而后天形成对男性的厌恶却让她努力地想把大衣掀落。四号把她搂在了怀里。瞬间的温暖让她的身体有些刺痛,她挣扎着,但自己都被自己的无力所惊讶到了。
“别动!我是想救你呀,再这样下去你会死的!”
她终于明白了年轻人的善意,意识恢复过来的她感到疲倦无比,
“谢谢......”
随后就倒在年轻人的肩上睡着了。四号抱起她,然后向飞机的方向走去。
“您最终还是决定这样做了么?我觉得您还是先告诉她这种救助的代价比较好哦,毕竟人类都是一群不知感激的生物。”
同伴的口中带着些许挖苦。不过他的脸上毫无表情,这并不是在说话时临时作出的,而是从头到尾都像在脸上带了一个面具一般。
“吵死了!我只是想救她。”
“不过,现在她已经无处可去了。她的父亲昨晚寻找她的时候,在离这里两个街区的位置被强盗打劫了,心脏被刺、在被路人发现送进医院前,就已经失去生命体征了。”
“不要说得你好像当场所见又什么都没有做一样!”
“您不记得昨晚在街头人群的骚动了么?我只是从人群的记忆中抽取了早些的时段而已,要说时间的话我们都晚了。”
“你又做这样的事情......”
“您要把她带去基地的话,只有一个选择了......”
“别说了......”
这一次,语调有些怪异又多话的他没有再说话了。漆黑的夜里,惨白的灯光把青黑色的石板路印得怪吓人的。街头随处可见的卐字旗让人不寒而栗。
“战火很快就会席卷这片大陆了。”三号感叹道。
“别在那废话了快开门!”
“是、是。”
少女从一片温暖中醒了过来。只不过,这一次的感觉是真实的。她斜斜地靠在壁炉前的沙发上,壁炉里的火燃烧着。那跳动着的小小火苗带来了温暖,甚至让她有些想流泪。桌上还摆着满满的茶点,在本能的驱使下她抓起点心就往嘴里塞。
这是一间不大的屋子,但是占房间几乎一半的整块玻璃让它比实际看上去的要宽敞许多。在那个风吹一吹、玻璃窗就会乱响甚至掉落的时代,这里已经装上了双层玻璃和自动窗帘。即使主人没有烧壁炉的闲情逸致,覆盖全屋的暖气系统也足以把这里变成夏天。此外,房屋坐落的位置也选得恰到好处。出门走十分钟就能到商店和教堂,而窗外就是雪山灰蒙蒙的身影。
直到自己再也吃不下了,少女才发现桌上的东西自己连四分之一都没有吃完。暖和身体、填饱肚子后,另一种恐惧感却向她袭来。生活的经验告诉她,这个世界上是没有免费午餐的。他们救下了处于危难关头的她,势必会要求她用最重要的东西来交换。一时间,她慌乱了起来。她穿好自己的衣服,尝试着打开玻璃窗,却发现自己的身高够不到;屋内有橱柜和放衣服的隔间,但都过于窄小、只要一打开就会被发现。最后,她移动着自己的颤抖的身体来到了门前。蹲下身子把耳朵靠近锁孔,外面一片寂静。这样她就放心了,扭开门把手走了出去。
走廊和她原来的家里一样,也是高档的实木装饰。这不禁让她感觉到了一丝亲近,甚至幻想着母亲是否就躺在楼上的某个房间里。左拐右拐的岔路极具迷惑性,不过她很聪明,从房间里出来时就已经意识到了她在整栋屋子中的位置。终于,她看见了客厅,还有旁边那吸引人的玄关以及大门。
她满怀欣喜地走上去,想要拧开门把手。
“你们到底有多少这种像地下党员的秘密会面地一样的地方......”
突然传来的男声让她打了一个趔趄,还好没有摔倒。她挺直身体,靠在了墙后。
“四号,你这个判断是有本质上错误的。第一,地下党员是为了人类、或者说部分人类的意愿而向着一个有着现实意义的目标而不懈努力着的;但基地不是,我们对任何一段时间内的人类现状都不关心,除否有某个继承人要求我们这样做。第二,据我所知,所谓地下党员的秘密根据地多半为废弃的工厂、某位党员的家里、银行的后台、甚至是湖中的船上,他们的手段多是借住组织内部有权势人的关系,临时借用这些场地;但这栋房子无论是产权还是建筑权,都是属于基地的,它是一个永久的据点,用你们的话来说,叫做中转站更为合适。第三......”
“好好、我明白了,你别说了...”
“为什么?作为候选者我发现你对基地的了解极度缺乏,我有义务也有责任向你普及...”
“总之!我们先去看看她怎么样了吧。”
糟了!一直听着他们谈话,少女完全忘记了自己对自己正身处险境的判断。直到听到那个为她披上大衣的男人说道“我们去看看她”的时候才反应过来。但已经来不及了,黑色的影子从明亮的走廊里倾斜下来,转眼间就变成了两堵无法逾越的墙,挡在了她的面前。
“你醒啦?身体还好么、有没有吃东西?”
其中一人蹲下身,面带笑容地望着她。
但她的心中只有黑洞般的恐惧。她不顾一切地向前跑去,想要冲出门外。
“喂,等一下!”
两个男人刚刚从视线里消失,她就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拽住,脱离了地面。这种脚下踏空的虚无感加重了她的恐惧,无助地啜泣了起来。
“你看,我说过了吧。人就是这种忘恩负义、不知好歹的东西。这种卑劣的性格与生俱来。”
“快放她下来!”
“即使让她跑了也没有关系么?”
“我说了我本来就不想找她来做实验!”
“无法理解,既然这样你又为何要救她呢?不过你既然这样要求,我只好照办了。”
男人的手慢慢放下,少女的身体又回到了地面上。她飞快地向前跑去、抓住了门把手,意识到身后的两人完全没有任何动作时,她迟疑了一下,面带愠色地回头,怒视着他们。
“你想要离开的话,我不会阻拦的。”
一开始帮助她的年轻人面露悲伤。
“在这样残酷的世界里,我无法给你更多了。”
年轻人接下来的动作让少女惊讶,他用手遮住了脸,像一个一下子丧失了力气的人一样靠着墙坐了下来。他嘴角的弧度让她想起了躺在病床上掩面哭泣着、知道父亲的心已经无法挽回的母亲。她的内心颤抖了。但肢体上的动作还是促使她打开了门。在拧下门把手的一刹那,出乎她意料的事情发生了。
她还没有对大门施加任何力量,大门就被从外部的力量向内推开了。她完全控制不住,只好放开了门把手。白色的雪从外面涌了进來,在玄关处推起了一座小山。而门则被重重地推向了厨房的工作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少女向上看去,雪几乎把门都挤满了,只在门框的顶部留有一条缝隙。她的身体是不可能穿过的,更何况她并不知道雪有多厚。
而更让她寒心的是,雪堆发出的阵阵寒气让她不住地打着哆嗦。这里甚至比城市里的那个夜晚还要寒冷。她终于明白了年轻人不让她出去的原因了。她的头因为羞愧和不好意思而低下了,她转过身来,无助的身体颤抖着。
“啊\~啊,今年又要我来清雪了?为什么每年都会有不听话把门打开的笨蛋啊?”
刚刚提起她的男人面露难色,无奈地叹息道。但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的样子,少女却觉得有些好笑。她不知道他们所说的实验到底是什么,但是她明白,他们虽然有时候对她不怎么友好,但确实是为她着想的。
“愿意听我说说关于试验的事情么?”
少女点了点头。
“你真的愿意么?我们不想勉强你,你也没有必要因为昨晚的事情而有任何心理负担......”
“嗯。”
“以现在的技术水平来看,很可能一辈子都没有办法回来了哦,那边也没有任何你认识的人......”
“嗯。”
“即使这样你还是愿意么?”
“没关系的......”
“......”四号陷入了沉默,他还在道德和伦理的边缘挣扎着。少女则是一脸渴求的眼神望着她。
对于她来说,这个世界已经没有什么可以留恋的了。两位大哥哥想让她做的事情很简单:呆在一个充满富氧液体的容器中,然后她的意识就会从身体中脱离,再也回不来了——至少他们是这样解释的。不得不说确实是很不得力的推销啊,但是为什么父亲在面对漂亮女人的时候却总是来者不拒呢?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正是他们这样的诚恳和毫无隐瞒,才博得了少女的好感。她知道他们的目的是很伟大的,虽然她不明白永动机到底是什么东西,但他们的眼神中有她从未见过的专注和严肃。她不明白什么叫做生命、更不明白什么是生命的意义,但是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把自己的灵魂交给努力实现梦想的人,要比在这个乌烟瘴气的世界上待下去好多了。
三号站在一旁,默默地盯着面板上的数据变化。他尽管不怎么了解人性,但欲速则不达这个道理倒是很好地明白了。因此意外地安静。
已经快凌晨三点了。两位候选者都知道时间不能再拖下去了。
“索菲雅酱,那么我在问你一遍:你真的愿意和我们走么?”四号的声音有些发抖,很难判断他所期望的究竟是哪一种结局。
“你问了好多遍啦、竹先生,我愿意跟你们走,而且我不会后悔的。”
“那好吧......”四号候选者、竹,还是一脸难以抉择的样子。而一旁的三号则是痛快地收起面板、回房间收拾东西去了。
“等等我啊...”
望着他偌大的背影,索菲雅的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索菲雅望着她还浸在培养液中的身体,她的灵魂已经被抽取出来了,现在她没有办法再随心所欲地移动位置、扭头看向不同的方向了,这一切都要通过固定在墙角的摄像头实现。她也没有办法发出声音,直接的意识交流在那个时代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她和竹先生之间只能通过图像交流。
感觉还好么、索菲雅?
嗯,我很好不用担心。
虽然这个地方比她想象的要大,让她感觉很寂寞。这里没有雪山、没有森林,没有屋子、没有房间,没有壁炉、也没有茶桌上的点心,没有寒冷、没有大衣,没有软绵绵的枕头、没有暖烘烘的被子,没有母亲、也没有父亲...
这一切,现在都只存在于她的意识中了。和现实世界切断了联系,却和虚幻中向往的地方更进了一步。她也不知道这应该是种幸福还是悲哀。因为除了她和她带来的一切,这里实在是太安静了。她第一次发现,现实中的嘈杂是缓解她悲伤的最好良药。
即便如此,她也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她就像自己那团庞大的记忆一样,把一切都藏在了其中。
“索菲雅酱,之前见过这个么?”
这天,竹先生来到了培养室,身边漂浮着散发着银光的钢剑。它们旋转着、变幻着形状,有时候像一把匕首、有时候像一把长剑。她之前是见过的,在三号那里。他在外面的时候总是警惕地张望着四周、钢剑跟在他的后面,或者是口袋、背包之类看不见的地方。此外,他的双臂下还会藏两把。
“三号先生…好像使用过的样子……”
“对!这就是那家伙设计的组合剑。以复杂的操作和可以任意改变的形状著称。是为了对付多重目标或者是增加对决观赏性而设计的。不过呢,只有人造人或者是改造过的高速反应大脑才能够使用。我用起来就像耍杂技的一样了、哈哈。”
“耍杂技...是什么...?”
四号脸上的笑容僵住了,他把身边的钢剑收了起来,它们集中在他的手上,收束、贴合、最后形成了一个完美的整体:一把长剑。手上的两个部分平时是作为剑鞘的,不过他只是木然地把剑放到了桌子上。
“索菲雅酱…没有见过么?就是那种…很多人在一起、很热闹的,有各种各样动物的表演。人们会穿上各种奇异的服装、然后还有不同的道具像燃烧的铁环、扎成动物形状的气球、木马等等……”
但索菲雅的反应只有茫然地摇了摇头。这下,四号也沉默了。但过了一会儿,他的目光又投向了桌面上的组合剑。
“对了!让我现在来给你展示一下马戏吧!”
“诶!可以么?”
感觉到索菲雅还是很期待的四号把两把两把钢剑合在一起。它们之间是通过能量源的强磁场连接的,形状和组合方式都可以进行微调。很快,他就把它变成了酷似平面保龄球瓶的形状。
“你看哈…就像这样一支在手里、两只在空中,先一支支抛上去……”
不过,四号并没有真正地用手去接住钢剑,他也是用磁力场让三支钢剑保龄球瓶在空中漂浮、呈椭圆形轨道运行着的。对于一心钻研这个世界真相的他来说,这种平民百姓的娱乐方式还是有点难度的。但索菲雅却以为这就是真实的马戏了,她透过摄像头、津津有味地欣赏着。
“呀、要掉下来了,小心!”
“放心吧不会的……”
在这里,竹先生是她和外界沟通的唯一方式,也是她最信任、最依赖的人。他们俩虽然是同事,但更多时候更像是哥哥照顾妹妹一般。索菲雅的要求他都会满足,甚至还在她生日的那天为她在电脑桌前点燃了生日蛋糕上蜡烛。
如果她还有身体的话,一定会明白“鼻子一酸”和“喜极而泣”的意思吧。
————基地候选者项目:永动机计划
201X年十月,距离十绫落入时空门一个月后 基地太平洋总部
坐在宽大的力场形座椅上,二号百无聊赖地翘起了二郎腿。
“还没有好么?”他不耐烦地对摄像头另一端的一号吼道。
“快了,我正在进行安全认证的最终阶段。”冷冷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这让二号很不爽。不过人造人的冷漠他也是时候该习惯了。
现在的他可谓是顺风顺水。自从把六号弄入了时空门后,他成为继承人路上最大的障碍已经被铲除了。而基地在察觉此事后,虽然经过了大规模调查,却始终没有追求他的责任。该怎么说呢,这种感觉真的是不能再好了。
竞选阶段开始后,竞选者之间采取任何手段都将被视为有效的,不会妨碍的竞选的正常进行。
听说这是在上一次竞选失败后继承人修改的新规定。所以,尽管他很明白基地里不少人都对他恨之入骨,却拿他一点办法没有。现在,因为他在科研方面的得分遥遥领先,继承人的位子基本已经定下了。
而他们还不知道我依然掌握着那个世界的入口。
这才是让他觉得最痛快的一点。包括他这次来太平洋总部,也是为了这个目的。
十绫啊十绫,就让我看看你在那个荒蛮的年代能干出什么来吧。我会先慢慢折磨你、直到你绝望的时候,再把你像蚂蚁一样捏死的。
你知道我是你的对手就应该直接离开,这是你应有的下场。
唯一一件让他不怎么顺心的事是,周围人实在是太没用了。现在慢吞吞下去的一号不提,就连在那个时代答应帮他收拾掉十绫的人,也三番五次地跑来向他诉苦。他的要求简直就是无底洞。二号这次来,是想要找到一个可靠的永久性能量源。昨天,基地首屈一指的武器开发部门、纯白分部的人告诉他,他让他们制作的新式单兵武器——纯白二号已经完成了。
这是一种新式的单兵装备,由纯白一号的能量炮改装而来。后者的巨大威力是广为人知的,拥有足够充能的纯白一号甚至能毁灭一个星球,三炮就足以击沉这个世界上最大的船舶。纯白二号在它的基础上增加了能量调节装置,使得其更适合在地球上使用。同时还增加了骑行、人工智能、能量场等功能。虽然二号对六号继承者十绫的发明不屑一顾,但ODMD作为当前基地最受欢迎的一项装备,它的功能也都被巨细无遗地移植到了纯白二号上。
要不是那个人向他提出一系列荒谬蛮横的要求,他都不知道世界上竟然能有功能如此完备的设备。
但这样一来,纯白二号的耗能就大大增加了。设计初衷就是想让它能够单独使用(纯白一号多为机载,作为单兵装备时则只能够一次性使用。无论是能量消耗还是在没有能量场保护情况下的硬件损毁,都让其无法再次使用了),但这样反而是弄巧成拙了。二号想要找到一种能持续高输出的独立能源。
“之前的测试都是在连线的情况下进行的,虽然可以使用标准能量,但是从消耗量的角度来考虑可能还是无法满足需求。”
调试人员面露难色。既然都这样说了,他就去找了欣雨。
“我记得上世纪二十年代的竞选活动者,有一个得分最高的团队拿出的项目是永动机。”这个单词一下子就激发了他的兴趣。
“那个项目最后是成功了,但是因为某些原因,并没有大规模的使用。”不过他才不管这些呢,要到了地址,他就飞奔了过去。
这也是基地的规定之一。因为发明创造太多、管理繁琐,凡事本人已经不在世的发明,只要有需要,就可以拿出来使用。虽然在这个条款下还有诸多限制。但发明家大部分都对自己失败的作品羞于启齿,而使得实际上只有这一条是最为人所知的。
这个储藏室就位于基地的太平洋分部。在一番折腾后,最后一道大门终于被打开了。虽然不在门前,但监视器面前的二号也激动地站了起来。
室内一片漆黑,只有四个蓝色的光球在房屋的正中间闪烁着。乍一看还会以为是鬼火。不过走进一些,就会发现它们都被封装在了能量约束器中,是表面光滑、圆润的球体。四个光球有大有小,其中最大的一颗据说能给基地最大的宇宙战舰提供充足的能量,而最小的一颗也能满足七大洲中任意一洲的电量供应。和标准能量形成的能量球不一样,这种光球的能量是真正取之不竭、用之不尽的。根据开发者的手稿,使用条件仿佛还有诸多限制,不过用它所提供的能量却是和标准能量高度一致的。
“把最大的拿来!”
二号看得眼睛发亮、他贪婪地命令着一号。
“如果只是为了驱动纯白二号的话,根本没有必要......”
“别废话,叫你拿就拿!难不成你还要我亲自下去?”
在这一点上,人造人倒是有充分权力的。在面对同级别的人类时,只要自己有充足的理论依据,他完全可以无视其要求。于是,在经过一番计算后,一号以二号看不见的角度、将装着最小的那一颗光球的约束器拿走了。他解开了约束器上的控制环,确定光球的数据正常后,就装进箱子里走出了储藏室。
在出门时,他没有注意到,其他的光球都没有任何标记。唯有这一个,在外部的金属上,用激光刻上了“Sophia”的字样。翻译成候选者竹和十绫的语言,就是:
索菲雅。
第一章
当我第一次见到那个东西时,心里燃起了希望。
那种白色、巧妙地融合了雪的洁白、银的冷白、还有牛奶的乳白色,能量场所散发出的淡蓝色光芒和金色镶边,还有科技感与人体工学完美融合机体,是只有基地纯白分部才能拿出手的自豪产品。
只不过,这件装备我从来没有见过。纯白基地分部在我离开时制造过的装备只有多弹匣冲锋枪、纯白一号、攻击水、以及因为产能问题而不得不承担一部分的ODMD。这是另一个让我激动的原因:
这件装备开发的时间,要晚于我到达这里的时间。即使是最坏的情况,我也知道我和原来的那个世界,还是有着联系的。
所以,当大团长告诉我,这是一件上帝带来的圣物时,我完全没有相信。这明显就是我原来世界的产物啊!他可能只是在某处发现了这台仪器,然后就被它的外观与能力所吸引了只不过,大部分人都可能不认识罢了。它就那样竖立着,成一个修长的锥形。悬浮在十字架的底部。我就像看见了失散多年的亲人一般,疾步走上去、想要触碰这台给我带来亲切感的仪器。
“小心!不要越过那条线!”
我没有听他的。只是自信满满地向前走着。但就在踏过那条线的瞬间,我被震离了地面。这种强度和威力是连续释放能量场的ODMD所不能比的。作为ODMD的设计者,我知道这样强大的力量是要高额能量供应的,而在这台被纯白色外壳包裹的仪器之中,我看不到这种能量的来源。更让我惊讶的是,我没有被直接向后震飞,而是在原地停留了一会儿,然后才被推向了后方。
将力量向一个方向释放、和从多个方向释放力让我的实际受力为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能量场的机制是完全不一样的。更何况是从这样远的距离(圆圈的外围距离仪器大概还有十米)抬举起这样重的物体(我)。后者的做法需要远远高于前者的能量。在被定住的那一瞬间,我甚至有一种有人在仪器内部窥视着我的感觉。我觉得它就是为了观察我所以才让我在空中停住的。然后我就被击飞了,重重地砸在了教堂最后一排的椅子上。这里是卓尔尼亚骑士团的据点,在场的骑士都以各种形式笑了起来。我并不觉得羞恼,更多地是疑惑与不解。
基地的设备大多内置了人工智能程序,只要是基地内部的人(有一张记录可使用人员的表)都可以正常使用。但其并不具有主动意识,最多也只是完成复杂的指令、担任僚机的左右(因为大部分的基地装备都具有悬浮或者飞行的功能)。眼前的这台仪器会把我自动弹开,现在的我只能认为:它把我识别为了敌人。
为什么会这样?难道因为失踪太久、我已经被从候选者名单上除名了么?我感觉有点难受。
得到神的认可。这是大团长让我带走奥莉薇蕥的条件。至于是什么要求,他没有提,但是据说他已经被圣物所认可了;至于为什么要得到神的认可才能带走奥莉薇蕥,他是这样解释的:
“很多年来,我们都在搜索着她的下落。包括我被莱斯帝国的拉帕斯王子抓去软禁在家中,也是为了抓她而中了她的圈套。光凭这一点,我就有杀掉她的理由了。她的其它作为还请你自己去问她吧。很多极其残忍险恶的阴谋她虽然没有直接参与,却是始作俑者和提供最大帮助的人。你是我的救命恩人,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说你带走她没有任何问题。但你必须让神接受你、认为你所做的事情是正确的才行。”
另外,奥莉薇蕥双臂不能动弹我也有答案了。团长曾经在“神”的面前诉苦,说他实在不知道该拿这样阴险狡诈的女流之辈怎么办。然后“神”就给了他一种药水。他把药水抹在了刀尖和箭头上,而在奥莉薇蕥遇见我之前,一路追踪着她的骑士团用沾有这种药水的箭射中了她的左手臂和右肩。现在看来,药水的范围效果不大、但是作用却是永久性的。在教堂前终于抓住奥莉薇蕥后,她就被注射了。而现在看来,药物的效果已经扩散至了她的全身。在这一点上,我很气愤却也无可奈何。当我试图阻止时,在场的所有人看我的眼神都和在看一个穷凶极恶之徒的帮凶一样。虽然我对这种强制限制人身自由的方式恨之入骨,却什么也做不了。
“恕我直言,十绫先生。如果你知道她做过些什么事情的话,你就不会像这样被仁慈蒙蔽双眼了。”
奥莉薇蕥沉默不语。现在的她就像一滩烂泥,脖子以下的身体完全无法动弹。她靠在铁栅栏上,背对着我。一开始,骑士团的部分成员强烈要求要让她面朝下躺着,时刻感受着来自大地的压迫感和呼吸的困难,让她牢记住生命的来之不易;在我的强烈反对下大团长才放弃了这个当时在团内很受欢迎的提案。这时我才发现,那个在艾薇雅面前是好姐姐、在菲力先生和他老伴面前的干女儿,我其实一点都不了解。
但是,和艾薇雅的约定是不会变的。听完团长的话后,我问道:
“即使我是卓尔尼亚的试炼者也不够?”
团长的眼皮稍微上翻,但他脸上的表情却没有变化。
“人们会将他们在苦难中获得的帮助奉为神灵的作为,爬上骑士崖,是一位神帮助了我;而如今我能够站在这里,则是这位神的功劳。”他的眼光投向了那台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设备。
话音刚落,所以在场的骑士都跪了下来,向“神”的方向低下了自己的头。
“我在逃跑的途中,是神明为我指引了方向、保护了我的安全;我想方设法把她带离了那位糟糕的主人身边,但神明却拯救了我的性命;在卓尔尼亚的领地之外还有教堂前,都是她向我指示了那女人的位置。”
“所以,你必须要获得她的认可。”
我无言以对。
从教堂里出来后,我在花园里闲逛着。
今天天气不错,这是一个让人平静的好地方。被树叶剪开的阳光投射在斑驳的石椅上。在这里呆的几天,下午我总要过来坐一坐。
变化的事情太多了,心里很乱。
自从在奥莉薇蕥被关进地牢后,我就没有再见过她。尽管大团长没有任何阻拦,但我却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之前就有所察觉了,埃斯通卡娜公主、查纶王子,他们的事情不会和奥莉薇蕥毫无关系的。我不是没有好奇心,我也很想知道她到底在这一切中充当了一个什么样的角色。但却一次又一次推迟了和她见面的时间。
我只是害怕知道真相。
“哟!你怎么又一个人坐在这里无所事事!”
“你很烦诶......”
看见了声音的主人,我用手遮住了脸。袭暮却毫不介意地在我旁边坐了下来。
“不要总是这么冷淡嘛...”
“让我一个人静静...”
“我还没问过你呢,在公爵家的生活怎么样、舒服么?”
“舒服我就不跑到这里来了......”
“也是呢...”
这一次,他的声音却显得有些意味深长。我侧过头去,看着他。
“你呢?说是回家乡去找亲人的,为什么最后会到这里来?”
“我,晚了一步呢。”
“诶?”
“没能赶上。我到的时候,军队已经撤走了。那里一片狼藉,废墟中我甚至连自己原来的家都找不到...”
“怎么这样......”
“呵呵,这可能就是世道吧。你救了团长一命,我的命也是被团长救下的。从那些荒蛮、惨无人道的士兵中。”
“然后你就成为骑士团的一员了?”
“嗯,走一步是一步吧。崇高的理想什么的我并没有,但呆在有能力团队里总是比独自一人等死要强吧。”
很市侩的想法,除此之外我不知道该作何感想。我果然还是很难接受别人这种坦白地把平凡又残酷的现实说出来。但对于自己的做法我也无法否认:谁不会在生命的某个时刻向困难低头呢?这是我的一个习惯,无论别人的手段如何、只要我也做过类似的事情,就绝不会横加指责。
“在公爵家里发生了什么?”
“你知道他的儿子查伦么?”
“嗯,听说是一位战争英雄,但是在平定内乱的时候不幸牺牲了。”
“不是这样的哦,他还活着。应该说,在内乱之后他还活了一段时间。”
“诶?”
“然后因为我的失误,他被别人害死了。”
“然后你就带着他们家的女仆私奔了?”
“咳咳咳!”
如果我现在嘴里有茶的话,肯定会一口都喷到他的脸上。他一脸“我全国剑术大师的名声就是这样被你搞臭的”表情。
“奥莉薇蕥只是帮助我逃跑。”
事情的来龙去脉我也不愿意作过多解释了。他看我似乎也没有讨论这件事情的心情,就换了个话题。
“那个圣物,肯定有人在搞鬼。你是不是也是这样想的?”
“什么意思?”
我知道他指的是那台基地的设备,但我不明白他所谓的“有人在搞鬼”究竟是什么意思。
“我是说,”他从地上建起一片枫红的树叶,慢慢地把它撕成了小块,“如果不是有人在操纵它,那么这个东西肯定有某种自我意识。”
他这样的判断让我吓了一跳,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那一瞬间,我甚至以为他也是和我一起穿越来的。
“你知道人工智能(artificial intelligence)么?”我试探性地问他。
“你在开玩笑吧?人工制造的东西(artificial)怎么可能会有自己的意识(intelligence)呢?”
好像事实并非如此。
“那你为什么这样判断?”他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了我一番。认真程度让我甚至都以为自己脸上有什么脏东西。
他指了指教堂顶部的小十字架。
“我是不相信这种东西的。什么牛鬼蛇神啊、全是人在背后搞的鬼!哪有神能不用烧杯试剂瓶就调配出药水来?哪有东西能天天浮在地上都不掉下来?这要不是有人在搞鬼又会是什么?”说完他又狐疑地看了我一眼,
“况且你怎么看,也不像是一个信神的人。”
最后一句可能说对了吧,但是前面的就不好意思了,这世界上还真有不用仪器直接用标准能量合成的物品、有了能让人在空中悬停多久都不会掉下的反重力装置。但药水的部分实话说我也很在意:基地并不存在这种只要告诉告诉它功能(我甚至怀疑团长和圣物交流的时候只是在诉苦,根本就没说过想要一种能瘫痪人体的药物)、就能够合成物品的人工智能。但是因为基地发明繁多,如果把自己的需求告诉相关人员,他/她很快就能为你找到想要的东西。在基地里,这个相关人员可以是人类、可以是人造人、可以是……
我想到了更换身体时那种奇妙的感觉。仿佛能感知一切的虚无感,空间被无限放大、没有尽头,但是却无法看清周围那比空虚更深的漆黑。就好像轮船失事时无助的落水者,一边耗尽力气把头抬出水面,一边却还要提防着不知会从何处袭来的鲨鱼。
不可能吧,怎么会有人能够一直忍受那样的感觉呢?
我还是愿意相信,这里已经有基地的人存在了。只是,我对基地现在的状况毫不了解。他们很可能只是一号二号的帮凶,这种猜测也符合这样设备是在拉帕斯的城堡附近被发现的事实。
它会对我有敌意是很正常的,但是我不明白团长到底是用了什么办法、驯服了它,或者说让操纵这台设备的人觉得他的行为是有助于整个计划的...这么多的事情纠结在一起,让我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做好了。我把手插进了头发里,使劲地揉搓着。
“啊、好烦!”
“不过话说回来,我对于你想做的事情还蛮感兴趣的。”
“你指什么?”
“要获得‘神的认可’这件事情。我也看大团长和那东西交流过不少次了,应该对你有些帮助。”
我当时是并不相信的。我只把这当作了一个来自闲得发慌人的胡言乱语。
“十绫,你来看这个”
半夜里,袭暮把我叫醒。
“干什么这么晚......”虽然百般不情愿、但每天九点就休息的我看见他直到现在还这么精神,不起来的话总觉得有些难为情。
他把我拖到了楼下的礼堂,那台仪器还竖立着、悬浮在空中,散发出淡淡的蓝光。这不由得让我想起了马,听说它们只有在休息的时候才会坐下,而我一次都没有见到过。就和眼前的这台仪器一样。
“你还记得如果越过红圈会发生什么么?”
“先被定住、然后向原方向弹回吧。”蜡烛微弱的光线下,淡红色的浅浅线条就像是人的血液。
“白天的话...应该是这样的”
刀子在袭暮手中飞舞着,他一个转身,把它投了出去。刀尖直指仪器的中心部分。在仪器的中部有一个塔形结构,下半部分则像是覆盖了散热套的枪管 这个时候,仪器下面的淡蓝色稍稍变红,蓝色光点开始向中间聚集,也就是整个仪器中最粗的部分,然后在刀尖刚刚进入红圈时,就被弹飞了。不规则地插入了天花板上的墙里。
我开始还有些迷糊,并没有看出问题的所在。直到我想起刚才刚刚回答袭暮的问题。
在空中定一会儿,再向原方向弹回。
会不会那只是错觉?
但到这里,袭暮的解释还没有结束。他从一旁的位子上拿起了他的剑。
“这是骑士团的标准用剑,你看。”
他把剑拔了出来,白银色的剑身加上金色剑柄、十分好看,剑尖的弧度以及放血槽不由得让人联想它在刺入人体后引发的种种反应。
“正常使用是这样的,但是,在面对最后一击、或者是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危机情况下。这把剑还有一种形态。”
他的一只手抓住了剑柄和剑身的连接部分、另一只手牢牢握住剑柄,
“像这样。”
他用力一拽。发出了尖锐的金属摩擦声,我甚至都能听见外面老乌鸦噗噗地拍动着翅膀、发出了被吓破胆的叫声。
眼前的已经不是原来那把剑了,从一把变成了三把。最中间的剑身细了不少,但左右的两把副剑却拥有相同的宽度。薄如蝉翼的刀片被展开,变成了多层的镂空式结构。相比于单纯的一把剑刺入敌人胸口,这种可怕的东西对人体的伤害无疑是噩梦一般的。所有的设计都是为了在相同的空间内造成更大的伤害。不由地让我想起了传说中海神波塞冬的武器三叉戟。
“现在你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他的手指向了那台仪器:“白天的它就像是开始那把普通的剑,而夜晚就变成了取人性命的武器。”
袭暮的解释让我惊叹不已。怎么说呢,他在这个时代就已经用一个例子完美地解释了“僚机”和“战斗模式”的区别。他是想告诉我,仪器在白天和夜晚的行为是不一样的。我对此有两个解释。一,是设备的操作人员晚上要休息,所以一到夜晚就开启了自动防御模式;二,仪器本身会根据周围的环境或者是对象而调节行为模式。但后者已经被袭暮的实验给否定了。因为白天和晚上是在同一个教堂、而他用的也是同样形状的小刀。
“大团长所有和它的交流,也都是发生在夜晚的十点之前。所以如果你想获得‘它’认可的话,也不能够晚于这个时间。”
现在我是完全清醒过来了。不是因为散发着寒光的利剑、也不是像幽灵一般的未来仪器,而是对于眼前这个真相的发现。
但是,袭暮为我提供的帮助远远不止如此。
“它的进攻方式很单一,基本就是施加一个力量将物体弹出它的警戒区域。但是我一直怀疑,既然它在白天夜晚有着不同的行为模式,那么它现在向我们展示的,也很有可能只是在和平环境中它的应对手段;如果真的受到威胁,可能会有更激烈的反击。”
这点我完全同意,因为仪器的锥形向下部分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一把枪。但我并不认为它能够在无人使用的情况下自己开枪(基地的大部分装备都有这个设计,比如可伸缩盾牌在无人使用的情况下虽然可以自动弹开阻挡子弹,却不能使用能量波的发射功能;转换手套不戴在手上的时候只相当于一台时钟等等)。与此同时,我对于团长所说的“得到她的认可”又有了新的看法。这台仪器,本质上还是一把武器。如果我能够把它握在手上,或者使用出其力量。这就应该算是一种“认可”了吧。
我对基地的装备了解不算很多。但它们都有一些共同点:很高程度的自动化、功能的全面性,使用者的数据库和鉴别系统。我很清楚地明白,不过我怎么做,如果我的名字已经被从名单上除去了,那么我再怎么做也不可能使用这台设备的。
这样的想法让我低落了一段时间,我不知道该如何判断它。它可能仅仅只是一样拥有人工智能的武器,只要找到特殊的启动方法,就可以被任何人操纵;但它的背后更有可能是一个想要陷害我的人、一位操纵者、至少是一个灵魂。但不管怎么样,它对奥莉薇蕥的所作所为,都让我感到莫名地不舒服。能够在科技如此贫乏的时代一直远程追踪到奥莉薇蕥的位置,它要么带有小型飞行器,要么在本人的身上安装了某些东西;而要么就是这位在现实中的操纵者毫无道德感,要么就是相关程序的编写问题,不然怎么会想出想出让人全身瘫痪的药物这种就像古代私刑一样的方法呢?这一点才是最让我不能接受的。
等我找到你,我一定要让你付出代价。
但是袭暮却依然对这台设备充满了好奇,并尝试着从更多的方面去了解它。
“哎!十绫,你听说了么?”
“什么?”
“昨天晚上,教堂里闹鬼了,有人在礼堂里看见了,蓝色的小女孩站在教台上跳舞。”
“只是看错了吧...你不是一直说你不信这些的么?怎么现在反而热衷起来了?”我挖苦道。
“你不觉得这件事情肯定和它有关么?”现在,他嘴里的它全部代指那台神秘的设备。
“可能只是半夜上厕所的时候把蓝色的灯光错以为是人在跳舞吧。”
“他可连那个小女孩的长相都能描述得一清二楚哦!竟然没穿裙子而是黑色的大衣...”
“只是在想念自己的女儿吧...”正值十一月。寒冷的季节穿大衣也不会让人觉得奇怪。
“人家还是未婚。”
“……”
这个话题作为饭后茶余的谈资真是极好的。 作为人民安全和力量象征的骑士团竟然会被这种虚幻的东西给吓了一跳,实在是由损名誉啊。而这家伙竟然还在外面大声地和我讨论着。
“你能不能小点声...”
“干嘛?老乡聊天还要在意外国人的眼光?”
“唉......”
这是一个安息日,我来到了教堂门前。布道会的时间已经结束了。
大团长和骑士团的主要成员都在。不过礼堂里的座椅已经都被搬走了,牧师布道用的教台也被移下。骑士们用盾牌围成了一个圆形的空间,在这之中,只有我和被他们尊敬的神。
那台精密的仪器,静静里立在我的面前。红圈已经消失了,但它所散发的静谧蓝光却还是显得那么冰冷和危险。
“来吧,万能的主呀。这位年轻人的真心究竟如何,就请您来为我们昭显吧!”
他们之中,没有任何人愿意给我一把武器。因为们来说,这就是对神的亵渎。但是盾牌在他们看来,只是一种用于抵挡伤害的防御工具。把它竖在自己和神的面前,是一种敬畏和善意的象征。所以,不过我是否需要,他们都塞给了我一面盾牌。
这是一面由黄金和钢铁打造的盾牌,钢铁构成了它五边形的主要结构,而黄金则组成了其表面的三叉戟标志。三叉戟没有柄,看上去更像是三把利刃。
这样的东西真的能表达善意么……我不禁质疑着。大团长在把盾交给我时,在盾牌内部的中心位置加上了一块垫板一样的东西。我本来没有在意,直到我发现本来在那垫板下面的东西:那是一个黄金制成的扳手。这让我不由地想起了骑士佩剑的三叉戟形态。
这面盾应该也有类似的机关,只是他们不想让我使用而已。
或者说,我想让我对他们的神做出不敬的举动。
啊,不管了。
仪器发出了令人不悦的兹兹声。
我只想信守承诺而已。
第1.5章
“你看见了吗?!索菲雅酱!我们成功了!”
在她从身体中脱离后,现实时间里过了半年。四号的永动机研究终于有了进展。他成功地让电容中消失的能量又复原了。在化学飞速进步的时代过后,热力学的定律已经决定了传统的永动机是不可能成功的。但是,在量子力学和新型能量高速发展的基地,可以源源不断产生能量的纯能量型的永动装置已经成为了可能。
而这种能量转换的源头,是人的情感。尤其是负面情感。忧郁、悲伤、甚至绝望,在这些情绪的过程中,人的大脑就像是一个放大器,可以把能量进行成倍地放大。但普通的人脑实验承受不住过高的能量,所以之前,这种实验只能在人造人的思维网络中进行,但收效甚微。
索菲雅是四号的第一位人类实验者,但她并不是最后一位。
少女的感情是丰富的,但对于九岁的索菲雅来说,她还是太年轻了,不过对于永动机数值甚至低于1的人工思维网络中,将能量放大了1.37倍的她已经是一个奇迹了。
四号非常高兴,但他在电脑前手舞足蹈了一番后。就敏感地意识到,屏幕那一边的索菲雅是感受不到的。
“对不起呢...我真卑鄙......”
请别这样说、竹先生。我在这里很好。
这样的情景、之前也发生过很多次了。但是直到这一次,四号终于承受不住他内心的罪恶感了。面对强颜欢笑的索菲雅,他跪在了电脑桌前。
索菲雅每天有十二个小时用于睡眠、四个小时试验,其他的时间她都可以做自己想做的。
那个时候,基地就已经有统一的数据库了。只不过,在人类电脑发明之前,里面都只记载了基地相关的理论和发明。这对于刚过十岁的少女来说过于晦涩。而灵魂被抽取出来的状态下,时间虽然可以被无限放慢、却无法加快。
况且,但人的注意力无法集中在一件事情上的时候,这段时间是最难熬的。少女就经常处于这样的状态。即使是休息的时候,她的梦也是完整、可记忆的。就像是在另一个世界里又度过了半天。
一开始,她只能一遍遍回忆和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但是时间久了,每次到了分别的时候,她都十分不舍。而再一次进入梦境,她又只能从头开始:时间、场景、所发生的一切,甚至母亲从她头上捋去的一根头发,都一模一样。少女很快就感觉到,自己并不在这幅动人的场景中。她只是一个旁观者,羡慕着别人的幸福。很快,她就无法再继续下去了。
情感也慢慢地影响到了她的实验。尽管负面情绪是能够产生能源的关键,但能源是在情绪由喜转悲的过程中才能够产生的,悲伤时,人的思维网络中量子运动会一下子频繁起来,能量就是由此产生的;而欢乐时,量子的运动十分规律。不仅不产生能量甚至还会消耗。
打个简单的比方,笑就像是脸上的表情在牵动着脸部肌肉,所以才会说“不由自主地笑了”;哭则是内心的悲伤却无论如何也掩饰不了,由内部带动了泪腺、流出眼泪。这两个过程的驱动方式是完全相反的。
少女的变化,年轻人很快就注意到了。不是通过数据,而是单纯的交流。
“索菲雅酱,如果累了的话就要说哦!”
好的,竹先生。
年轻人并不是没有察觉到,他扎实的理论基础让他明白,成为没有实体的精神是多么空虚可怕的一件事情。他想尽可能地为这位帮助自己的人做些什么。后来,他为少女建立了一个私人图书馆。扫描来了图书、漫画、还是她这个年龄适合看的小说。有时间的话,年轻人也会给少女讲一讲基础物理和量子力学理论。不过她都只是静静地倾听着,从来没有做过任何表示。
“和你说这些,你有什么想法么、索菲雅酱?”
面对空白的电脑屏幕,他显得有些焦躁不安。
竹先生的话…有时候很难懂呢……
“果然是这样么……”
因为竹先生给我看的书上,一点都没有讲到关于这些的事情。
—也是呢。
有时候会觉得竹先生很狡猾呢。每次都有问题可以难住我。但我看过的书每一本竹先生都很熟悉地样子。
啊!他想起了自己每次和别人说话时都是“你知道么…”、“你有没有听过…”类似这样的开头。
“对不起、我的错!”
第二天,他就让少女介入了基地的数据库。拥有和他一样的最高访问权限。尽管对于她能够理解不抱太大希望。但他在努力改变自己说话方式的同时,还像推荐故事书一样给少女推荐那些他用来参考的论文作品。
“基地·云天的《思维模式中量子场的能量涌动》是毫无疑问的必读论文之一啊!”
他发现,相较于自己小时候那些看过一遍就扔到一边的图书。这无疑是让他更有激情的一件事情。虽然少女能否看懂就完全是另外一个问题了。不管怎么说,这样你一言我一语,他们还是有了显得比较合适的共同话题。
不过有些事情,他是不想让少女知道的。那就是关于永动机的一切。
从人的痛苦中榨取能源的机器。最早他是这么给三号偶然的发现命名的。三号最早发现思维网络的情绪变化会引起能量波动,但是对于只能够使用人造人和思维网络来进行试验的他来说,这项发现毫无意义。所有以人造人为对象的实验都宣告失败,制造出来后才发现,无论哪个,都只不过是一台熵的制造器而已。而人类的实验,仅仅是在这位十岁的少女身上,就大获成功。这也多亏了作为人类的四号将新的思想带入了这个研究中(不管他是自愿还是无意的)。
随着试验的深入,很多问题开始暴露出来。
虽然量子状态下人的思维模式可以源源不断地产生能量,但这个过程不能够真正地被称之为“永动”。绝大部分还是需要一个有意识的个体进行参与的。而只要有了这一点不可抗力,永动机就不可能永远地运转下去。
另一个突出的问题是,随着少女的一次次回想起悲伤的往事,这件事情给她带来的悲伤程度就越来越低。虽然不至于忘记,但再当她回想起这件事情的时候,她已经不觉得有任何让她唏嘘的地方。为了推进实验,四号只能一步步挖掘她的过去,一次又一次地让她陷入更大的痛苦之中。作为普通的人类,我们无法判断他做法的正确性。尽管这违背了伦理和道德,但这在科学发展上的贡献是无可撼动的。日后成为了基地能量供应基石的标准能量正是来自于此,而少女会这样做也是完全出于自愿。
人的痛苦指数越高,人的精神状态就显得越不稳定。随时都会有崩坏的危险。但少女在这方面控制得很好。她涉世未深,虽然有一些不愿回忆的经历,但都不至于让她痛苦到崩溃的境地。而四号为她感受痛苦创造的情景也都是经过了仔细考量的。把人的痛苦和产生的能量表示在图表上,那将会是一条上升的tan曲线。痛苦到达一定程度时,转换率就会达到1,系统就从耗能状态达到了平衡、成为了一台永动机。再往上,痛苦每增加一点,产生的能量都会呈指数般激增。但当痛苦全部转变为绝望、或者说当tan x的自变量到达了π/2时,纵然之前都一直在增长,但在这一刻、系统能量的状态是无法预测的。有的理论说它会成为“真正”的永动机,成为了和另一个世界的传送门,就像太阳一般源源不断地辐射着能量;但也有人说,这个精神个体会就此崩溃、然后陷入永恒的黑暗之中。因此,不管是现实原因还是理论原因,四号即使有尝试这个方向的想法,却从来没有付诸实现过。
一天,少女向四号提出了一个要求:
竹先生,请将我的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区合并在一起吧。
在短短的一行字幕下,还有附上的基地资料库链接:
《人为什么会遗忘伤痛: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转换以及记忆机制》
——作者:基地·欣雨
在论文中,欣雨阐述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区别以及人对其不同的感受。人的记忆分为瞬时记忆、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在对于痛苦的描述中,他写道:
“实验证明,痛苦往往能对人产生很深的影响。往往在瞬时记忆过后,就直接转化为短期记忆了。实验者通常一遍遍地回忆那些让他们感到痛苦的场景,然后在这个过程中,短期记忆慢慢地转变为了长期记忆。值得注意的一点是,人对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的反应是不一样的。97%的试验者都会将他们的情感代入短期记忆,从而一次又一次地感受到‘痛苦’;但是,长期记忆只有极少数的人能带入情感,大部分的时候,人类在回忆起遥远的记忆时,都只有模糊的印象和一种美好的感觉。这是在短期记忆转化为长期记忆时记忆的遗失和错觉造成的。
“我们可以得出以下结论:人类主要痛苦感觉来自于短期记忆。长期记忆会给人怀念和温暖。而瞬时记忆虽然可能包含各种情绪,但时间太短、这一过程几乎没有意义。所有实验过程中,熵值不变或者降低的就只有颞叶活动时,几乎总是伴随着对于过去痛苦事情的缅怀。”
这个要求让四号吸了一口凉气。少女的实验结果一直十分理想、他并不觉得这是她需要的。而且以现在的基地技术水平而言,这个过程必须涉及到对大脑和思维部分结构的破坏。
就是说,这个手术一旦完成,无法逆转。四号反复地向少女描述这样做的坏处,但她的决心并没有因此动摇。
求你了、竹先生。因为对我来说,那样会轻松一点。如果一直回忆一件事情的话,给自己的痛苦的话也要少些。但是那种明明自己没有经历过、却撕心裂肺的感受,对我来说太过于难以承受了。
"......"
四号手中的实验数据掉落在了地上。这个提议,他无法同意也无法反驳。短期记忆和长期记忆合并后,少女的记忆将都是长期有效的,她能够一直记住除瞬时记忆以外的东西。但这种记忆是真实的、可以感受到的。只有少女回想起,她就要一遍遍地承受着那些她之前所承受过、一模一样、真实的痛苦。
不行...我不能这样做......太残忍了......
但追求真理的过程,不就是充满荆棘的么?
她自己也说了,那样感觉会更好一些。
你看看你,每次找来的都是什么素材...那是这种年龄的人能承受的么......
他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
手术后的第五天。
四号坐在电脑前,等待着少女的回复。
自从试验后,他和少女的交流明显变少了。不是年轻人的问题,而是每次都有问必答的她要么回复很慢、要么根本不回。
现在除了实验、他和少女几乎就没有别的交流了。
看了看屏幕上最后一条讯息发出的时间,已经过了整整三个小时了。
唉~
被书和文件叠得满满的桌子上传来了一声叹息。
少女蜷缩在黑暗的角落。
回去了,一切都回去了?
她回想起了那个茫茫冬夜,想起了悲伤中冻僵的自己。
现在和那时,完全没有区别。每时每刻,她都处在痛苦中。思考时,痛苦影响着她的判断;停止思考时,痛苦则占据了她的所有。
好难受......
少女很倔强,她什么都不会说。但是此刻,她也什么都不想说了。
这样的话...真的比那个夜晚还要绝望......
为什么会这样呢......
幸福是大家都在一起、让人感到快乐的感觉么?
不、人不需要幸福。他们常在痛苦的泥沼中爬行,只要有痛苦与他们相伴就行了。
不对不对、可是...那样的生活怎么会有盼望呢?
他们的生活不需要盼望,他们的生活只要有痛苦推动着他们前行就足够了。人都是贪图享乐的动物,安逸只会让他们变得颓废。
......
不是这样的、不该是这样的......
有谁...
谁......来救救我,
......
痛苦是必须的,人没有痛苦,就像空无一物的垃圾桶、毫无用处。我是在做伟大的事情,所以我才会一直感到痛苦。
久而久之,少女的想法也出现了偏差。
痛苦,是与生俱来的。人不可能失去痛苦而活着,这是他们无聊生活中的调节剂。
这是他们赖以生存下去的希望。
只是,在一切都像明镜般清晰地记忆中,她有一件事情,从来都搞不懂。
还是在那个下着雪的夜晚,快要冻僵的自己。
好冷...就要这样死去了。不过,这应该是一种幸福吧。因为能够在痛苦中死去,我的生命是充满了意义的。
但是,她不知道自己的意义在哪。那个时候,明明她还没有参与到这项伟大的计划中来。
死前的绝望,那真是最好的调味料。但为什么,我会感到悲伤呢?为什么一回想起床前母亲温暖的笑容,就会想要流泪呢?
还有那个不顾一切向我跑来的男人、把衣服罩在了我的身上,明明他只是,为了让自己感受到寒冷的痛苦、为了让他显得有意义、才这么做的。
但是为什么那一瞬间、以及之后每一次见到他,心中都会有一股暖流流过呢?
少女在寒冬中瑟瑟发抖。她紧紧地握住了自己的手臂,把宽大的围巾向上拉了拉。
日志:永动机计划:3157
一号实验者:xxx(x)
状态:实验中,截止193X年XX月XX日永动机最高数值为15.80。
二号实验者:xxx(x)
状态:实验中,截止193X年XX月XX日永动机最高数值为7.40。
三号实验者:xxx(x)
状态:实验中,截止193X年XX月XX日永动机最高数值为3.50。
四号实验者:xxx(x)
状态:暂不明。
五号实验者:索菲雅(德)
状态:实验结果良好,永动机最高数值为1.87,因进行记忆转换手术,无提升空间。实验已结束。目前在阿拉斯加北部分基地发电站工作。
日志:永动机计划:3163
希望有人能看见。
这里是星团NGC6231,恒星视星等为4.66等的蓝超巨星,基地戴森球分部。
情况非常危急,整个戴森球将完全被毁灭,所有的曲速驱动飞船均已损毁。因为我在最后向基地其他分部发送这条消息,希望能引起你们的重视,让类似的悲剧不再发生。
重要的事说三遍:
千万不要研究绝望状态下的思维模式的能量结构!!!
千万不要研究绝望状态下的思维模式的能量结构!!!
千万不要研究绝望状态下的思维模式的能量结构!!!
导致此次悲剧的是基地继承人计划中的三号继承人和永动机计划的四号实验者,三号不听劝阻,强行将四号实验者导入了会产生绝望感的情景中。导致实验用标准能量和实验者的思维模式消失(反复检查过不是仪器错误)。产生了小型黑洞和大量暗物质。目前整个戴森球都在向黑洞内坍缩,球内的逃逸速度都达到了光速。请任何的其他基地立即停止实验!永动机对绝望的反应之前也做过多次、普遍结果是永动机数值为1,不产生能量也不消耗。此次事故没有任何征兆,不会与任何生还者。
请立即停止和永动机有关的实验、同时撤除所有已经投入使用的永动机!这是一位忧心人类未来基地工作人员的请求!
... ...
子空间通讯系统:信息已发送。
此消息将经过37个基地戴森球分部的通信装置,将在9.1848天后到达地球。
... ...
我想你了,妈妈。
距离第一台永动机的成功,已经过去了两年半。
一天,四号慌张地冲进了实验室。
“不行、这实验不能再进行下去了。”桌上的书都被他扫到了地上。他的手中,是一份来自于5000光年的简讯。
九天前,基地最大的戴森球分部:尾宿三,被黑洞毁灭了。几百位工作人员的生命毁之一旦,辛辛苦苦收集的上千恒星能量也凭空消失。基地高层已经被惊动了,他刚刚和欣雨谈过话。欣雨没有责骂他,他只是轻轻地说:
“你做的事情、很有意义,但现在,应该是收手的时候了。
“对不起,我们不想要一项、只能给人带来痛苦的技术。”
四号看见了继承人熬红的眼睛,知道他在一个晚上看完了永动机从立项以来全部的材料。他如梦方醒,想起的第一个人,是在那个寒冷的冬天里,自愿成为他第一个实验对象的少女。她现在,依然在北方的发电站工作。
索菲雅!
他当天就赶了过去,取回了装有少女思维模式的晶体管。
他把她插入了中央计算机。
他们已经有接近三年没有“见过面”了,也有差不多两年没有交流过了。在继承人找到他的那一天,他就知道自己因为项目下马而无法当选继承人了。因为他是得分最高者,他的失败将导致这次的竞选计划终结,基地会在合适的时间开启下一轮的竞选。对于这个结果,参加竞选前、作为一位郁郁寡欢天才博士生的四号是不那么在意的,因为他已经在基地的帮助下、完成了自己的最终梦想。我们在此感到庆幸的是,在他和少女相见的最后一刻,四号为人的善良全部都被激发出来了。他发现,因为永动机计划,自己已经对少女造成了无法弥补的伤害。她不在是他在冬夜里救下的那个倔强少女,现在把痛苦视为珍宝的她,甚至连人类都算不上了。
对此,他无能为力。他不是心理学专业;尽管索菲雅的身体还被保留在培养罐中,他也没有办法帮少女恢复到她自己的身体中去。
就像他刚刚将她灵魂抽取出来的时候一般,他无力地跪在电脑前。但这一次,他面对的,已经不再是那个索菲雅酱了。明知道是这样,他还是颤抖地说道,
“结束了,索菲雅酱,你做的很好。”
结束了...是什么意思?
“从今晚开始,你就可以好好地睡一觉了,做一个又长、又美丽的梦......”
没有痛苦的梦,我不喜欢。
“......”
竹先生,我想,我该去回忆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屏幕再也没有出现新的字符。
没有动作、没有思考、没有想法。
四号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大滴大滴地掉在了键盘上。强迫症又有点洁癖的他连去找一块抹布的想法都没有。
第二天,包括一号在内的四个晶体管,被封存进了基地太平洋总部的储藏中心。
少女的意识就这样、停留在了那个时代。
咦?原来的我,好像不是这个样子的吧?
我记得,要更开朗、更活泼,更喜欢撒娇些的。
......
我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哭呢?明明爸爸妈妈就站在面前,手牵着手,等我过去。
我却害怕了。好怕啊、怕我会失去痛苦。
少女的梦很长,曾经的她和现在的她交织着,形成了一幅美丽的图画。她很纠结、很苦恼。
竹先生...
她向起了那个寒冷的冬夜,这里不会比那要更暖和。
但如果,有人问她:你现在是怎么看待他的提议呢?她可能无法立即给出答案,但最后一定会露出淡淡的微笑、答道:
嗯、我相信了,他反复的犹豫和再三的劝阻,都是为了我好。
但是现在的我不在意。
因为,最后的最后我还是帮上他的忙了,难道不是么?
第二章
众目睽睽之下,我举着盾牌、警惕地盯着眼前的神秘仪器。它的位置、方向、形状都没有变化,但我总觉得,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处于它的观察之中。
没有摄像头、而是像转换手套一样、通过扩散的量子场来感知外围环境么?我的脚步很慢,盾牌则一直挡在我和仪器的中间。在我眼里,它很危险,仿佛随时都会把朝下的枪口向我转来,然后给我一炮。到时候这面盾牌和我会直接熔化吧。察觉到自己的想法有点奇怪,不过我还是一步步地向它逼近,最后已经到了不能再近的三米位置了。基地格斗术里有一条,当对方是攻击方、而你手上只有防御性装备的话,这个距离是一定要发起反击的。不过之前被能量波吹飞的场景依然让我有点担心。直到我围着设备转了一圈,它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不应该现在还在待机中吧...我想起了袭暮和我说过的发现。我决定试一试。我举起盾牌向前冲去,准备砸向那台仪器。
如果坏了的话、我估计也修不好吧,那样可能就永远失去了回到现代的机会。不过一直维持着现在这样的情况也是无济于事,再加上它所“做”的事情确实让我有点火大。
接受制裁吧,我在仪器面前一跃而起,将盾牌砸了下去。
就当我在空中的刹那,仪器的颜色由蓝转红。
我曾经在基地的课程上学习过,这是能量发生器超负荷运转的征兆。蕴含着巨大能量的能量场在仪器的周围、我的脚下形成,然后在一个我身体失控的最佳时间点,引爆了。
我重重地摔在了圆环的一面盾牌上,手中的盾牌还被推了回来。两面盾牌的压迫让我有些喘不过气,身后的骑士更是直接摔倒在地。
这一次,我看见仪器是真的转向了我,红色的光晕仿佛就是它的眼睛,里面喷射这怒火。我内心一颤,仿佛有人在我的耳旁低语着:
哎,你感受过痛苦么?
仪器仿佛化作了一个人影,向我走来。上面的小型激光炮被弹出,烧灼着我的盾牌。
三秒后盾牌将被熔解。
“准备!”团长大喝一句。所有人的盾牌都被放在了地上,我看见身边一位骑士的手牢牢地抓住了那个盾牌上被盖板遮住的把手。
二秒后盾牌将被熔解。
盾牌的内部已经出现了橘黄色红点,再不躲开估计就要直接被激光穿透了,但我并不了解基地的制导系统,照理来说,热感应装置可以一直把我的身体范围视为目标、只有躲在障碍物后面才是安全的。
一秒后盾牌将被熔解,请立即寻找其它庇护点。
“开!”
突然,我被强烈的光线刺得睁不开眼睛。
怎么回事?盾牌并没有被熔解,他还挡在我和仪器面前,但激光发出的嗞嗞声还没有消失。躲在盾牌后面,在眼睛适应了光线后,才再次睁开。
每一面盾牌上都泛着金光,我才知道,那个把手是用来把盾牌上的金属反射面打开的,虽然我的并没有被打开,但是在最表层不规则的非反射面被穿透之后,激光还是打在了反射面上,被反射了回去。同时,激光还在多次的弹射中射到了周围的面板上,但最后都反射回了仪器。我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骑士呆坐在地上,他已经吓得没有力气了,手中的盾牌还没有被展开。不过我的位置正好遮住了他,也在无意间救了他一命。
“神啊,请息怒。”
大团长先跪下了,在场的骑士也都在保持着盾牌的位置的情况下和他一起跪下了。
警告!警告!能量护盾发生器温度过高、能量护盾发生器温度过高!请立即关闭、请立即关闭!
激光还没有被削弱,但是能看出能量场已经部分被激光穿透了。仪器飞转着,十米外的我都能感受到热量。护盾先被穿透了,在激光被削弱之前。发生器的位置一下子变红,伴随着闪烁的电火花,能量场和激光都消失了。
该死的、混蛋!
身边的骑士们一个个都瘫在地上,松了口气。
你们就是这样对待神的么?
你,我要你在痛苦中死去。
这一次,仪器横了过来,朝下的炮口对准了我。
“快闪开!”
手中的盾只剩下一块薄薄的金属了,我把身后的骑士向旁边推开,拿起他手上的盾、挡在了其他人的面前。随着轻微的爆裂声,手中的盾牌只剩下一个小小的把手了。我被巨大的冲击力击倒在了第一排的座椅上。
“啊\~真是麻烦了。”我感叹道,望着眼前那一群手足无措的骑士们。
看来这里没有让你中意的人呢,我究竟要伤害谁,才会让你感到痛苦、感到绝望呢?
我现在才意识到,这种声音,是眼前的仪器通过和人脑同频率的量子场发出的。周围的人都无法听到,这种声音,只有拥有标准能量转换设备(如转换手套)的人才能接收。我能听见是大脑接受过改造的结果。
虽然不确定自己的声音能传达出去,但这样被压着打的我实在是难受,
“她不在这里呢,你去死亡的尽头找她吧。”
我第一个想到的人是她。
那先让我把这一屋的人全杀了吧...真是没用......
......
......
并不是它没有说话,而是发出了像人一样感到无语时哼哼唧唧的沉默。
......
仪器的动作也停止了,像一个人呆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我。
......
我露出了不服气和嘲讽的表情。
你......能听见我说话?
我再也忍不住、大声地笑了出来。不过这次,是用我人类的声音。
“哈哈哈哈哈!”
到底有什么好笑的?快回答我!
那个声音显得有些气急败坏,我现在才发现,它有一点像年轻女孩子的声音。从音色来判断,大概只有十岁左右。
你是基地制造出来的吧?
那、那又怎么样?我现在依然可以杀掉你!
不、你做不到的。
你在试探我么?我现在就做给你看。
能量炮再一次启动了,我用我最快的速度站起身、然后低声吟诵着那句话,在量子场的频道里。
我是基地继承人计划竞选者、十绫·基地,作为基地财产,你将无条件执行我的任何命令。
身份已识别,纯白二号即将解除自动模式、切换至手持模式。
不、不不!
《基地设备使用条款》条例之一:遇见信息不明的基地设备时,第一时间报上身份。虽然不能完全免除危险,但能将误会最大限度降低。
我在第一次见到这台仪器的时候,就用自己的语言、人类的声音说过一次了。但并没有任何反应。现在看来,这样应该才是正确的做法。这并不是一台完全人工智能化的基地设备,或者说拥有自主人工智能的设备在基地是十分少见的。绝大部分都只装载有辅助性的人工向导。它能够帮使用者熟悉设备、执行简单的命令。但在没有使用者时,并不具有自主机能。我一直认为,这台设备除了内置的向导外,它有一位操纵者。仪器会对我的命令做出这样的反应,说明他的职位要比我低。但直到这一刻,我都还坚持认为这是一位躲在某个阴暗小房间里、面对着电脑捶胸顿足的真实人类、或是默默地执行着某人命令的人造人。
我轻轻地抓住了它的把手。从名字就知道这又是一台基地纯白分部的产品。把手处覆盖了如陶瓷版光滑,却又像真皮的触感般柔软光滑。因为带有辅助和自动瞄准装置,枪托上没有设置贴腮板。但这并不会影响使用时的舒适感。相反,我倒很喜欢弯曲的枪托和若隐若现的的核心结构。
放开我!
仪器中传来意义不明的声音让我疑惑。
骑士们都用惊呆的眼神望着那不断变形的仪器,或者说其实是走过去就把它轻轻握住了的我。
“神啊……”
这一次,他们又全都扑倒在了地上。只不过,这次的对象是我。
这下麻烦了......
手中的仪器还是有些不安分,这让我很奇怪,明明向导系统应该已经接管了远程控制系统才对。真希望那个人不会离线或者是将设备弹出控制,因为关于奥莉薇蕥的事情,我还要找他算账呢。
“你说你是被安装进这台仪器里的?”
对于她说的话,我还不是太相信。在我从礼堂离开后,仪器还是一直喋喋不休着(当然是用常人听不见的量子通讯频道)。实在有些心烦的我把它带到了教堂上层的时钟维护房,这里不到特定时间一般是不会有人上来的。和它的交流有点费劲。准确地来说应该是“它们”,一直说个不停地是来源不明的少女,然后虽然不说话、但我可以与之正常交流的是使用成熟女性声音的向导。因为我的存在,前者已经失去了对仪器的控制力,但它却一直存在着,这让我不由地感到有点奇怪。为了确认一下,
“我以竞选者十绫的身份命令你,告诉我这台机器在使用期间是否有任何的外部连接?”
“从未有过,从16天7小时3分前激活一来,纯白二号一直处于自由活动状态。”
“命令是谁下的?”
“基地继承人计划二号竞选者,和来源于不明能源装置的外来人工智能。”
“都说了我是永动机五号...能不能不要再动不动就把向导招出来了?我很讨厌她。”这个项目我是知道的,但它的结果好像并不理想。不过作为在已经被热力学证明了不可能的现实世界里,我对永动机这个名词还是充满好奇的。
不过...在此之前,
“连接外部感应装置。”
这是基地设备比较有意思的一个地方。因为经常会有将人造人培养出的人工智能放入机器中的实验,大部分的机器都被以人类的身体为原型、划分出了各个身体部位。只要敲击相应的部位,精神状态下的人工智能也会有反应。纯白基地分部在基地的技术算是顶尖的,这样的技术不会没有。这项技术相当于是一个将力量转化为精神反应的装置,但是有能量力场存在的原因,仪器本身并不会受到损坏。
“外部感应装置已连接。”我拿起了放在工具箱里的扳手,对着变形回来的仪器顶端,也就是人头部的位置,狠狠地敲了下去。
“喂、你要干什么?!呀!疼疼疼...别敲了、会坏的!啊啊啊!”
“让人瘫痪的药物是你制造的吧?”
“是是是、拜托、别敲了!”
“快给我解药!”
“好、好,你要让我虚化才行呐!”听着它这么说,我才停了手。虚化的耗能是巨大的,我曾经在基地见过专用的虚化机,都像游泳池那么大。这么小的设备要进行虚化,势必要调动所有的能量才行。在没有能量场保护的情况下直接敲击,就可能真的对仪器造成损坏了。
"过分!”
我举起了手里的扳手,
“你现在还有什么想说的么?”
“没有!求求你别再那样了!”我满意地把手放了下去。
它开始运行了。原来我对虚化并没有过多的了解,只知道这是一项让基地成为基地的高端、却普遍的技术。只要有源源不断的能量,就可以转化出任何想要的实体。
但这是我第一次见到虚化的完整过程:仪器从中间分离,留出了一段中空的空间。表面的枪套没有跟随枪管,而是从上往下裂开、分成了一丝丝的长片,附在了仪器的外部,将分离的上下部分链接在了一起。我依然可以看见中空部分的最内部。就像是炎热天气时的柏油马路。从中间望去的远方月色显得有些模糊,仿佛有什么在蒸腾着、翻滚着。在中心,最先出现的是呈墨绿色的透明药物,像烧杯中沸腾的水一般,不断地冒着泡泡。只不过由于反重力的作用,它呈球状悬停在空中。这个过程很慢、不易察觉,就好像往装满水的游泳池中滴了一滴绿色的颜料。一开始并没有多大变化。只有当颜色慢慢聚集起来时才能被观察到。
然后出现的是一个玻璃瓶,玻璃瓶的形状又长又尖,一点也不像高中化学实验课上用来装固体试剂或试纸的圆柱形小型玻璃瓶。它是六边形的,中间真正用来装液体的部分非常小。两头闪烁着金属光泽,像是有着某种特殊功能的盖子。在完全被虚化出来后。
怎么回事...我好像...原来见过这个东西,在基地里。我还记得它的名字,好像是叫晶体...什么的。
到了这里,虚化还没有完成。我看见整个玻璃瓶又被蒙上了一层黑色的漆,不过金属部分还是保持了一致。到了这里,玻璃瓶被推出仪器内部,漂浮在我的面前;仪器开始变形,慢慢恢复到了原来的状态。
“谢了。”总觉得这句话在这里不怎么合适,不过我还是忍住了别扭感说了出来。
“这是扩散形的,只要打碎在刀上、划破身体的任何一个部位就行。注意不要见光。”少女的声音极不情愿。
“不能口服?”
“不行,会被胃液分解。”
“那能不能你麻烦加个针头?”
“真是的......”她对我,好像有点敢怒不敢言。仪器重新开始虚化。只不过、这一次仪器没有变形,而是在玻璃瓶回到了比较近的位置后,直接在其上面开始了虚化。这次倒是十分普通的内藏型注射装置、一看就会用。
这次拿到了药瓶后,我放进了口袋里。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大大地松了一口气,仿佛自己终于有了去见她的理由。但是,现在这一切还重要么?因为现在的我,重新又和那个我熟悉的世界有了联系。想起了那些熟悉的脸庞,我有点恍惚,沿着楼梯坐了下来。
仪器悄悄地浮到了我的身后。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它的声音有些不安。这种人工智能像人类、但是又不能完全地和人类一样的地方。让我觉得既可笑、又有些恐惧。
“把你带回基地去回炉重造咯?”我开了个玩笑。
“这样啊......”它好像没有什么特别的反应。这种回答,让我对它的来历有些好奇了。
“你有名字么?是谁制造了你?”
“说了我不是机器!”她的声音显得很生气,“我叫索菲雅,是一名人类。永动机计划的实验者。计划在上世纪的30年代结束后,我就被封存了。直到几天前有人把我唤醒、装进了这台仪器中。”
她的话让我不得不相信。因为如果她是人工智能,那么内置的向导和程序会防止她撒谎;如果她真的是被植入的人类意识,她也没有必要骗我。这种通过一一排除的方法推导出来的结果总是显得不怎么可靠,我想了解更多。
“永动机计划...最后怎么样了?为什么你会被封存?”
“那是因为...”这个时候,仪器一下子变红了,警声大作。
“警告!您没有访问此区域的许可,将拦截此信息从资料库的调取。”
“啊!这个东西真的好烦!”她就和一个刚刚忘记了自己身份的人一样。
“我好像能明白你为什么讨厌她了...”虽然不能获得更多关于她的信息,但至少能说明,她之前的精神状态,并不存在像这种强制条款般的限制。而这一点,无论是人造人还是人工智能都无法做到。她确实是人类。
“不是...她的声音很像那个带走我爸爸的人...我现在要是有机会见到她,一定让她不得好死。”
“......你多大了?”
"精神年龄九十,实际年龄九岁。"
第一个比我外婆年龄还大...如果她还在世的话。我突然觉得,在这位少女面前,我显得有些年轻无知了。
“你一开始是要来杀我的?”
“不,我的命令只是服从有权利命令我的人。”直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这其实是几乎每件基地设备的出厂设置。
“你怎么会当上他们的神呢?”想起了我上午的所作所为,在这种迷信的年代信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吧。但我还是像拓展话题般问出了这个问题。
“因为他们想要的,和我想得到的,很般配呢。”我不知道应该用阴郁还是激动来形容她的声音。
“那种愿意忍受痛苦、来换取某样东西的想法。”
“你在说些什么……”
“要寻求信仰的人不就是这样的么?因为自己做不到、所以愿意付出任何代价来换取他们所没有的东西,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我无言以对。
“我寻求的,只是那过程中的一点点痛苦而已。”
“你有没有……误会些什么?”
"我觉得没有呢,因为这么多年,这就我活下去的方式。"
“为什么要凭借着痛苦才能够活下去?难道不是喜悦更好些么?”
“喜悦?那是什么?”
“......”
“永动机的运转只需要悲伤、痛苦。”
不了解她所说的。不过现在,这些知识应该来自于她原来的记忆而非资料库,所以才没有之前那样的警笛大作。一个人在量子状态下度过了这么久的时间,思维难免会发生变化吧。想到这我不由地感到了一阵悲伤。
“只有负面情绪才能够变成永动机么?”
“只有负面情绪才能够产生能量。但愤怒和绝望不可以。”
“是不是除了负面情绪外,你无法感受到任何其它的感情?”
“不知道。我记得那些情感。只不过、那样的感觉,仿佛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忘记了。”
“怎么会这样......”
“我接受过短期记忆的改造手术,对痛苦的感觉尤为强烈。”她说话时的平静一如既往,但现在我却察觉到了其中蕴含着对某种东西的渴望。我发现我已经无法在保持平静和她交流下去了。
因为我最不想接触的那样东西,在却在她那里被视为珍宝。
我站起身,握紧了放在口袋里的玻璃瓶,默默地走下楼梯。
“外部智能反应消失,跟随模式开启。”
第三章
于是,我回来了。望着深不见底的地牢。这一次,我是下定决心,真的要去见她。
通往地牢的路分为外部通道和内部通道。内部通道是作为管理者使用的,中间会经过储存有所有牢房钥匙的管理室;外部则是卫兵巡逻或者是外来人来访使用的,就是伊莉娜上次来走过的那条通道。尽管在骑士团眼中,我已经成为了他们的“神”,可以把伊莉娜带走了。但想到这件事情的我不知为何有些恐惧。这之后,我也没敢去问骑士们她的所作所为,而是选择了像今天这样,从外部通道以一个来访者的身份进入。
通道还是像我上次所看到的那样泥泞不堪。我曾经很好奇为什么明明有那么多的时间用在教堂的修缮和打扫上、却无暇关注地牢的卫生条件。他们则使用白眼作为了回答,
“有罪的人不值得这些。”
感觉自己也该想到了,毕竟在那时候什么人道主义善待俘虏都只是浮云。每一步跨出去都能够听见很重的响声。仿佛是淤泥和鞋底粘在了一起,不舍得分开。整条通道都被笼罩在人排泄物的臭味中。两侧的台阶都被灰暗的血液覆盖住了。不知道她来找我的时候见到这样一幅景象、心里是什么想法。但当我从这走过的时候,我完全不会认为这是有活人存在的地方。
和让死人平静下来的坟墓形成对比,这里对人的折磨直到死也不会放过。听到最多的就是牢房中传来和乌鸦叫一样断断续续的呻吟,还有不知是什么东西在四处蠕动的声音。在牢房的最深处,我见到了她一身灰色布衣的身影。她的身体斜靠在右侧的墙壁上,眼睛不知是闭着还是睁开的。
“哟!”
我实在想不到、除此之外的打招呼方法、和我要那样做的理由了。直到这一刻,她在我眼中都还是那个虽然性格有点冷淡、但关键时刻却能靠得住、决策果断的艾薇雅姐姐。
她并没有回答。过了很久,才慢慢把眼睛睁开。望着她全身不能动弹的无助样子,我很想在第一时间就把解药给她。它就放在我左侧的口袋里,但我还是抑制住了这种冲动。我想先听她亲口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你亵神了么?”
“...算是吧。”
她这个说法很奇怪。看来已经从大团长或者其他的骑士团成员那里得知了我和索菲雅之间的事情了。知道我只要获得了神的认可,就能把她带走。
“这样一来,我就是你的所有物了呢。”
在此不得不再次地咒骂这些人的多嘴。但我的感觉却像是被上了一个大包袱一样。
“…告诉我,发生了什么?”
“哦?他们对你说的、难道还不够多么?”她的声音带上了嘲笑、戏谑的语气。
“我想听你亲口说的。不然我无法相信。”
“相比于神的光明使者,你更相信一个罪人的话么?”
“是的。”
奥莉薇蕥的表情怔了一下,然后很快又向悲伤和绝望的方向跌落。
“好呀、好呀,既然那些还不会让你觉得痛苦的话,就让我用赤裸裸的真相把你拖入绝望的深渊吧!
她的情绪一下子激动起来,然后开始了她的讲述。
“你第一次受邀去公爵家的时候,我就在了。只不过除了艾薇雅、没有任何人看见了我。当晚我就返回了阿拉克洛德公爵家。”她的眼角稍稍上挑,“只不过,”
“我从来都不是卢卡斯公爵的仆从,是阿拉克洛德公爵家的。或者说,是他儿子的、一条狗而已。
“之后每一次,拉帕斯和公主见面的时候,我都在场。在市场观察时偶然遇见了迷路的艾薇雅和舞会上。我要做的只是确保不会有任何人帮助艾斯通卡娜在决斗前得到任何帮助。之前的人大多心怀鬼胎、或者是因为公爵之前的一番好意才决定来还个人情、意志不坚定。很快就被我的小伎俩赶走了。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能够坚持这么久。实话说这让我有些恐惧。明明都把查伦王子在拉帕斯手里这样的消息告诉你了,你却无论如何、都想让艾卡公主赢下决斗。”
听到查伦这个名字,我的心里一紧:想起了他最后惨死的景象,还有那天晚上奥莉薇蕥突然出现的身影和手上被衣服覆盖着的伤口。
千万不要……
“你知道么?你这样的坚持下,受苦最多的、是我。”
我看不见她的脸了。但此时,她似乎并不打算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你再三地潜入激怒了拉帕斯,他决定要让你吃点苦头,所以才会在那次的舞会上穿着他本来为决斗准备的衣服、带上佩剑。但他从来都没想过自己会输得那么惨,尽管我已经再三劝阻过他了。他还是在一场皇家的宴会中、姿态丑陋而卑微地输给了自己家的仆人,还被他羞辱了一番。这是当天几乎所有在场的人所看到的。”
不知道是因为她刚刚说过的话还是药物的作用。奥莉薇蕥的下半身不停地颤抖着。
“他终于下定决心要杀死你了。不过在此之前,他决定让你身败名裂。他很早以前就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了,我虽然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但那段时间,他和一个金发男人的接触多了起来。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巫术,他们竟然能用一面镜子看见彼此并交流。”
不用想,那是二号。镜子指的应该是显示器吧。
“后面的你还想听么?因为我的作用已经很明显了对吧?”
“你说。”我的声音也在颤抖着。
“那晚,拉帕斯唤走了守卫,让我去城堡找你们来救出查伦王子。目的就是为了将他的死栽赃嫁祸与你。”
“我明白。可是为什么…我没有留给他可乘之机…为什么还是……”
其实在说出这话前,我们都已经知道了相同的答案。
“是我从房间里放下了缆绳,我为他打开了锁上的窗户。最后你从房间里扔出来的东西,砸中的也是我。但是我为了完成拉帕斯让我监视你的任务,还是要忍痛赶回去和你一起逃跑。”
纵使有再多的问题想问、有再多的不解和愤怒,此刻都败在了我的沉默之下。逃避和谎言都挡不住真相传来时对内心的撼动。
“呵呵...现在你知道了、想怎么样呢?杀了我么?”
不、我不想这么做。你以为是什么让我对伊莉娜撒了谎、留在了这个地方?是什么、让我手无寸铁地去对付可以将我一击毙命的基地装备?罪恶,是要自己付出代价来偿还的,而死的代价实在是太轻了。
“查纶王子真是该死呢,无论是在战场上的时候、还是在阿拉克洛德公爵家的时候,早点死了就好了。哪里还会有这么多的麻烦......”
我再也忍不住了。我把手伸进铁栅栏,狠狠地给了她一巴掌。盛怒之下,我并不清楚我究竟用了多大的力。她似乎是撞倒到了脏乎乎的墙壁、然后又无力地靠在了栅栏上。
“我还以为...你会更温柔一点呢......”
蜡烛微弱的灯光下,血从她的嘴角流了出来。
“这种话你要我怎么...人都死了,你怎么说也算是个共犯吧?为什么可以旁若无人地说出这样的话来?要知道艾薇雅可是......”
事情都做了、如果没有人追究的话也就可以过去了,但是人的想法不行。奥莉薇蕥就维持着那个摇摇欲坠的姿势,脸上红肿的印记清晰可见。但她的表情却缓和了下来、不再像是那杀完人后面不改色的罪人了。
“你知道么?与其说我是谁家的仆从,更不如说我是那个人的奴隶。从我被生下来起,我母亲就因为实在无力抚养我而把我卖了。公爵家的人见我可怜,把我买了下来。但好心的他们没有想到,这才是我噩梦的开始。
“他折磨着我、把我当出气筒一样使用。而作为仆从,我不能、也不敢有半点怨言。我以为只要这样忍耐着,他就会意识到,我也是一个独立存在着的人;我以为,他只是还没有长大、内心还没有成熟而已。直到他……
“你知道么、伊莉丝?”拉帕斯的指尖在伊莉丝光滑裸露的身体上游走着,“当一个人的心不属于你、而她又不得不献出自己的身体时。
“我一直都认为,这种感觉,再美妙不过了。”
被揪着头发按在墙上、从晚上折磨到早上。这种感觉,是她不愿回忆、也无法对眼前的少年启齿的真相。然而,这一切甚至都还不算是开始。直到她颤抖不已的手被拉帕斯握住,直挺挺地刺入了无辜生命的胸膛中,她的世界,才真正地开始崩塌了。
“我一直都在杀人哦、一直都在,从十二岁开始。因为没能及时交上税粮的一家三口,男人被直接绑在柱子上烧死,女人则被关在地牢里、和一群饥渴的野兽呆在一起,而我必须拿起刀、亲手杀死年龄与我相仿、甚至比我小的孩子。
“他总对我说,‘奥莉薇蕥,如果现在这样的事情就会让你心慈手软的话,以后对我来说,你就更是一点用处都没有了。’我很害怕,我不知道多少次尝试逃走,但总会被抓住。等待我的时候噩梦般的虐待。到最后,我觉得他仿佛就是我生命中唯一能依靠的人了,我只有不断按照他说的去做、得到他的认可,我才有活下去的资格。我一直杀、一直杀,直到当我走在路上只要看见孩子就想要用刀架在他们的脖子上,当我想起触碰喉咙的感觉时就会倒在地上呕吐不止。”
她的故事让我无法动弹,她的声音更是恐怖、就像地狱里的熔岩中伸出的一双手,牢牢地揪住了我的心。
“后来,我遇见了她。
“从奇怪的风中出现的小女孩。刚见到她的时候,她不停地大声哭着,毫无防备地跑到我面前,问她的爸爸妈妈在哪,问的我都烦了。但不知道为什么,望着她的脖子,我那个时候竟然没有杀掉她想法,现在看来,可能真的是一个错误吧。
“她很乖,每次当那个凶神恶煞的男人从我的房间离开后,她都会用湿毛巾帮我擦拭身子、帮我梳头发、尽管她连水桶都提不稳;她还趁公爵一家不注意的时候、偷偷地帮我干活。”
眼泪从她的眼角处流了下来。
她是指艾薇雅么?我不能确定。但从她的经历来看,确实和艾薇雅和我说的有几分相像。
“不知道为什么。和她在一起久了,我看见平时像牲畜一样毫不留情就杀掉的小孩后,再也不忍心举起刀了。尽管这会让我在晚上因为身体疼得而无法入睡、会在第二天受到加倍的虐待。但我一想起她的笑容,我都觉得心甘情愿。很傻对吧?那些事情,我都想方设法地在她的面前隐藏了起来。我不想让她知道我曾经有那样的一面,在她的面前,我只想当一个好姐姐。后来,当我一直偷偷抚养她的事情暴露后,公爵大方地接纳了她、让她也留下来和我一起作女仆,但我却看见了他那贪婪渴求的眼神。我明白,我不能再让她留在这里了。所以,我挑拨了他和艾斯通卡娜公主,让本来没有任何争端的他们相信,自己有进行决斗的理由。让我得以用这个借口,送她去卢卡斯公爵家收集情报。但关于她去的真实目的,我却一直没有告诉她。自己频繁地外出承担下了这个责任。”
这一切的一切,竟然都是因为……
我很难相信。
“可能是在一起的时光太过美好、太过自然了吧。我从来都没有想过,哪一天,她可能会离开我。当我注意到的时候,她却忸怩地告诉我‘姐姐…我可能有喜欢的人了……’更没有注意到,因为你而产生的变故,会来得如此之快。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我心里一紧。
“但是为什么呢?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明明一开始的时候,只要有他的命令,即使是骑士团团长我也会毫不犹豫在床上割断他喉咙的。为什么那样的我、在遇见了她之后,就害怕那明明唯一让我感到温暖的刀尖寒光呢?从骑士崖下来、我经过了菲力先生的家,但我却没有见到他们、只是看见了门前坐着的、喝着酒、嚼着肉、大声谈笑着的士兵。他们本来是应该来追杀你的哦。
“在屋里,我发现了菲力先生和玛丽亚冰冷的身体。从我第一次被派出去执行任务时,我就认识他们了。他们真的是很好的人…把这样的我当做女儿来看待。对我来说,就像真正的家人一样。尽管到处东躲西藏、时不时地就更换住址、从来都不会断了和我的联系。但是这一次……当我反应过来的时候,我已经再次拿起了刀、把五个士兵的喉咙全都割破了。我走在路上,就被大团长的箭射中了。然后在卓尔尼亚的城门口遇见了你。
“十绫,”她的眼神慢慢地扫向了我,“我恨死你了。真的,恨透了。
但她的眼神里,却没有她所说的这种感情。因为那已经是两颗宝石已经永远地失去了光彩。
“每一次你激怒拉帕斯,受到伤害的都是我。我被公爵差遣、为他做事,却还要收到非人的对待和折磨。尽管你没有发现,再怎么样下去艾卡公主也不可能赢得决斗。你知道城堡新建的工房里是什么东西么?我曾经进去过,那是足以统治整片大陆的力量……你不可能赢的。就算是你、国王、还有卓尔尼亚骑士团的全部力量。不仅如此,最终你还会把她牵连进去。
“我现在唯一的心愿,只是希望她能够平安无事。我再怎么都已经无所谓了,但是我求求你、千万不要让她受到伤害了。我帮她挡下了这个年龄她不该知道的一切,但是这之后,我再也无能为力了。”
她就像一位为了梦想奋斗终生、却最终什么都没能实现的失败者,在死亡的面前、一下子释然了。
好想听她、再叫我一句姐姐啊。但是为什么连这一点、我都无法做到了呢?明明我已经在向好的方向走了,为什么结局反而会更糟呢?
“呐、你说话呀、你告诉我啊!”
她靠在铁栅栏上,撕心裂肺的喊叫声在整个牢房里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艾薇雅啊…对不起……”
“我不是一个好姐姐......”
听完她的讲述,奥莉薇蕥在我心中,已经从穷凶极恶的罪人变成了受害者。我明白,心中一直支撑着她的那座墙崩塌了。对她的恨意和怒火也早就烟消云散了。望着眼前的她,我竟然把她的脸庞和艾薇雅重叠了起来。
望着她饱经沧桑而失落的背影,我把手伸过了栅栏,默默地把她抱住了。她轻飘飘的身体,重量甚至还比不上我挥动的剑。
“你放心吧,我会保护好她的。”
“你连真正的名字都没有告诉过任何人,我要怎么相信你?”
“哎呀、这个……”
没想到只是一时的方便,会造成这样的麻烦。
“你跟我念,十绫(Ling Shi)。”
“十绫(Ling Se)。”
“不对。”
“十绫(Ling Sing)。”
“不对。”
“那十绫?(Ling Cing)”
“你看吧,我的名字里,有的部分是很难发音的。但绫(Ling)却和你们语言里的语言学(Linguistic)很像。这就是我用绫来介绍自己的原因。”
“你真的是沙克来的剑术师么?”
“我只是一个误入歧途的可怜人,所以你的感受我是能够理解的。”
“我可以放心把她交给你么、把艾薇雅?因为这样的我实在是无力再为她做些什么了。”
我可以帮助她的。我可以把她带出去,我可以给她注射、然后让她恢复正常的行动能力。但是现在,我不确定我是否应该这么做了。对滥用药物的索菲雅而感到愤怒的我,现在同样不认为自己有判决他人行为的权力。
如果艾薇雅在这,她会怎么做呢?是因为亲情而马上自己姐姐所做过的一切、还是会从此和她断绝姐妹关系呢?我想象不出。但我觉得,没有比她更合适的裁决者了。虽然没抱任何心情会变好的期待,但走出地牢时,我的心情比来的时候更差了。
为什么会这样呢?她毫无隐瞒地、把一切都告诉了我。还有关于艾薇雅我所不知道的那些事情。她所喜欢的人明明就是...但是我就是一点也不高兴。
天色暗了,世界仿佛在我的面前张开了它的羽翼,那漆黑的颜色让我看不见任何能够把它穿透的东西。我到处晃悠着,又回到了教堂。
"今天回来的可真是晚啊!"仪器发出了橙色的光芒,不知道是索菲雅的刻意作为还是能量流动的正常现象。
“算是有些麻烦的事情吧......”
“击败了神明的大人可不应该这样说哦,有什么事情会有人不愿意帮你解决?”从她的话里我感觉到了一丝挖苦的意味。
“这么晚了还不休眠么?”
“我可以休眠、但也可以不休,前些日子是因为安静的夜晚实在太过无聊了...”
“那正好,陪我来聊天吧。你应该内置了基地的知识数据库吧?”
“那是什么?”
虽然不会就此放弃聊天的想法,但想必话题要无聊不少了。其实我也只是想要理清一下自己的思绪而已。
“我在想,为什么世界上总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你指什么样的人?”
“现代的二号,这里的拉帕斯,还有一个我曾经的高中同学。”
“前两者我除了他们都能够对我产生有效指令以外,并没有发现他们有任何相似之处。”
“我也没有呢,直到刚才。”
从小我就时不时地会发现这样的现象。有一些人,他们总是不能够被称之为人的。他们的想法、作为,都和这个世界上的善格格不入。在新婚之夜被发现早就失去了处女之身的新娘,将此污蔑为无辜年轻人的行为,并在死前都从未改口;在夜晚寂静路口见人就砍的杀人狂,被抓后竟然和警察说“都怪她运气不好”。当时的我很难理解这一切,我以为所有人都是好人、所有人都是善良的,像对待我的母亲一样。这是我对人性认知的第一阶段。
后来,我意识到,因为环境和生活经历的不同,人和人对生活的认知是有很大差距的。有些人只要他们的痛处被触碰,就会想疯狗一样到处咬人。但当我看见周围好心劝诫人们、表情悲伤或义愤填膺的主持人。我依然认为,这个世界上的大部分人还是善良的。
上高中后,我遇见了斐楠;在基地里,我见到了二号;被时空门传送过来后,我听说了拉帕斯。有时候,我不能单纯地用“恶”去形容这些人。因为他们的行为,表面上都可以伪装的十分堂而皇之;没有看清这一切的人,谁会觉得他们是“恶”呢?所有我有了一个新的定义:
为了自己的欲望而不择手段,这就是恶。
但我能说奥莉薇蕥是坏人么?不,她不是。但她也不是一个好人。她曾经是、她现在依然想成为一个好人,但她不是。
这个世界上,是不是只有三种人呢?
好人、坏人、和不坏不好的人。但问题在于,好人很难影响那些中庸的人,坏人却不费吹灰之力就能做到了。他们不需要刻意做任何事情,只要想他们展示:同样的事情,我可以付出更少的力气;可望不可即的结果,只要刷一点花招和付出微不足道的代价,也能得到。
那为什么我还要做好人呢?做一个、不会被别人发现的坏人不就好了?我相信这是世界上绝大多数人的想法。
在这个时代,可以说拉帕斯还只是个例。其他的都是好人。但是又如何评价现代呢?只是因为情感纠纷、对同班同学都毫不手软的高中学生,将我流放在过去、毫无公平竞争可言的竞选者,废墟中冷酷无情的士兵,生还者中,不管其他人死活而带走所有物资的自私者。
这里人的想法是:你妨碍到我了,我要你吃点苦头。
而现代人的想法是:你这么碍事、要是不存在就好了。你怎么还不去死?现在我甚至都有些同情起拉帕斯来了,因为他的作为在现代人的恶面前,他就像个胡闹着的孩子。
这个社会,是在堕落的。坏人的比例越来越多,却看不见。表面上人人都在装好人,却只在暗地里独处一室的时候才会露出獠牙。这就是现实的真相。
这是个充满残酷的世界。奥莉薇蕥则是无辜的牺牲品。
不过,我为什么要和一个九岁的小女孩说这些呢?
回过神来我才发现时间已经过去很久了。
“艾薇雅......”
我轻轻地重复着她的名字。
“想了这么久,你还没有想好要聊什么么?”
“呐,索菲雅,你还记得自己有人类身体的时候发生的事情么?”
“都忘记了哦......”
“那还真是遗憾呐...到了这里来的话,也一次都没有离开过教堂么?”
“是的。”
下雪了。我望了一眼窗外。
“过几天,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第3.5章
从教堂后回来的几天,艾薇雅恢复了正常的生活。
她平静地做家务,洗衣服、晾衣服、做饭,时不时安抚着公爵一家的情绪。静静地听着他们在餐桌上因为一句不合而大吵起来,有多少次,她都想站起来、让他们停住口中污秽的词语;告诉他们,这一切和他毫无关系。
我为什么就是无法这样做呢?是因为我觉得他们完全不会相信我么?还是因为别的......
她在自己的内心里寻求着答案,但她什么也没找到。这种烦躁的思绪一直干扰着她。她终于忍不住了,两个星期后,她又来到了教堂。
密尔里公主今晚应该不会再来了吧...虽然有人送自己回来是很感激,但在同一个空间里和另一个人一起祈祷,总是怕自己的声音被听见。公主殿下应该也是有这样的想法,所以才会在那种时候才来吧。
教堂里安静地令人害怕。除了彩色舷窗透过来的冰冷光线,礼堂里没有任何光线。后面的座位完全被笼络在黑暗中,前面的地板上,寒冷的蓝光晃动着。但是对艾薇雅来说,这些都没有关系。因为在这里,她和姐姐一起呆过最长的时间,她记得每一个她们靠在一起的座位,记得每一块留有自己眼泪的地砖,记得自己亲手触碰过十字架的部位,还有那因为不甘心和悔恨而留下的浅浅痕迹。教堂对她来说,是一个充满了回忆温暖的地方。
她慢慢地向前走去,来到了十字架前。她站在光线最强的地方,颤抖的双手在胸前握紧。
一直没有他的消息...很明显,我们的艾薇雅并不明白“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这条格言。但我们仍然能感受到她对十绫的思念。
光线倾斜了,黑暗中被照亮的部分,露出了一只漆黑的鞋子,还有不知什么东西的刺眼反光让她闭上了眼睛。
今晚的她并不是这座建筑中唯一的访客。很快,她就被人控制住了,双手被拧在了身后,跪在了地上。一个轻佻而不稳的脚步声来到了她的面前,迫使她抬起了头。玻璃蓝色背景上的红色紫色色块,就像宝石一般闪烁着。她看见一个男人正向她走来。他的手中把弄着银色的长剑。相比于金色的剑柄,反射着寒光的剑身更让她害怕。
“卓尔尼亚骑士团的大团长说,他有一件礼物想送给你。”
仿佛利剑在花岗岩石上划过。清脆的摩擦声后,她连惊讶的叫声都还没来得及发出,嘴巴就被堵上了。
三把利刃刺穿了她的胸口,血液盈满了口腔,从嘴唇的两侧流了下来。
失去意识之前,艾薇雅的心中最后想到的、是他的名字。
绫!
第四章
“之前一直都没有来过这样的地方么?”
“没有,这是第一次。”
索菲雅的声音平静地让我觉得有些惊讶,但同时又可以感受到她压抑着的不满。当然,在这热闹的大街上,我不可能让一个漂浮着的仪器跟着我。好在纯白二号带有全息投影装置。
“投影个什么样子出来呢?”我本来想让她随便扫描一个平民的装扮,但突然又对她生前的样子有些好奇。
“可以投影成你最后作为人时的样子么?”由于我的话会被系统识别、对她是有一些强制作用的;简单来说就是在不损害仪器的前提下,我的话基本就是命令了。
“哼!”即使只是中控系统发出的寒光,我都能感受到她那别过头去的忸怩姿态。光谱仪开始工作,先将和我差不多同高的仪器本身隐藏了起来,然后开始幻化出人形,在我的胸口处、从上往下。
出现的小女孩也有一头雪白的头发,然后是血红的瞳孔、通红的脸颊和鼻子,还有把嘴巴和头发的边缘都罩在了一起的棕色围巾。她穿着件一直遮到膝盖处的黑色大衣。不过令我惊讶的是,她把自己从上到下裹了个严严实实(旁边甚至还能看到白气冒出、不知道是这寒冷的现实中的还是仪器投影出的效果),明显当时就是处于一个低温的环境中。但她的脚却是光着的、什么也没穿。这不禁让我联想到一个场景:
冬日里瑟瑟发抖的小女孩,一个人孤伶伶地走在空无一人的大街上。
“没穿鞋的话,不会觉得冷么?”
“谁知道呢?我早就忘记了冷的感觉。”
图像的逼真,让我都以为这是个真是存在于我面前的人了。感觉到自己有点任性,我惭愧地低下了头。
“这样要求你,会让你觉得‘痛苦’么?”
在量子状态下过了这么多年,痛苦已经是索菲雅精神中不可缺少的一部分了。不过,只是这样地、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走在大街上,应该不可能会觉得难受吧。量子形态下的精神很难维持。如果一不小心消耗完了能量,人就会掉入虚空。无法对现实的事物产生影响、也再也无法回来了。索菲雅虽然是永动机,但是从和她的交流来看,如果不处于某种负面情绪状态的话,能量是会一直被消耗的。
所以,我这里问的‘痛苦’,并不是我们真正意义上的痛苦。灵魂的痛楚、或者身体被伤害时的感觉,并不是。而是好奇、欣喜、这些对于我们来说的正面积极的情感,却可能让她感到不舒服的能量消耗。
“确实,即使我使用量子力场去感知周围人的内心。在这个区域内,也没有办法找到任何负面的情感。不过,这会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因为如果人没有痛苦的话,他们就不可能活下去的。”
“喂喂...这话再怎么说也......”
我们现在,是在骑士大教堂前的一片市场上。这里虽然比不上莱斯帝国的市场繁忙热闹,却也另有一番风味。
“我没有办法消化食物,但是能品尝到它们的味道。”
这是索菲雅昨天告诉我的。话说实在是让我很惊讶,她能利用标准能量将任何东西量子化,然后再由量子化的她来感受到它们。我对此是很震惊的。因为我们口中所说的天堂,不就是这样的一个地方么?过去了之后再也无法回来、却拥有一切、也可以了解到世间发生的一切。说不定我们的祖先,就对量子力学有了很深的理解呢……
走过了几个摊位,又一次看到卖红薯的摊位。这不由地让我心情激动:如果索菲雅曾经是生活在寒冷地方的话,肯定会喜欢吃这个的吧。
我去买了几个,剥掉皮后放在了仪器产生的能量力场上。
“尝尝!”过了一会儿,我才感觉到自己的手上有被东西托起的感觉。我把手放下了,红薯慢慢地飞往了仪器的方向。然后在蓝光中化为了粉末。
看惯了女孩子小口小口咬红薯的样子,这种进食方式总觉得有那么一点野蛮...
“怎么样?”
“一般。”
最野蛮的回答!没有之一!
我一下子也不知道应该带她去逛什么好了。因为这样看来,其实这里没有一样东西是量子化的她能用到的。
“你有想要的东西么?”
“没有。”
“行吧...那我们就随便逛逛吧......”
气氛一下子尴尬了起来。特别是,我们现在走过的这一排,都是买衣物的。看见索菲雅的脚上没有穿鞋(我也很想知道这到底是为什么!!!),已经有不下十家店店主提醒我给她买双鞋了。
“先生,你看这位跟着你的小女孩多可怜啊!这么冷的天都没有鞋穿。就给她买一双吧!”
几乎所有市场上的小孩都是拉着大人手的,这也很符合现代人的忧患意识。唯有我和索菲雅是自顾自地走着相同的路线。
还有直接把我们当成父女的:
“这位父亲、您就这么狠心么?这么冷的天都...”
当然,也有直接问索菲雅的。但那都被她冰冷的眼神和声音吓回去了。这段不长的路程,可能是我在这里走过最艰难的一段了。从这过去的第二排,专门卖吃的。现在虽然还是上午,但我还是被各种食物烘烤的香味吸引了过去。在我满嘴塞满食物的时候,她却只是在一旁冷眼旁观。
“不来一点么、很好吃的!”
“不了。”声音坚决果断、没有一点迟疑。
带她出来真是个错误的选择......
但是,就在我们逛到第二排末尾的时候,她突然被一个摊位上的东西吸引住了。突然从我的身边消失、然后在店面前噗地一下现形,把店里的人都吓得不轻。
“这位小姐...您想要点什么么......?”这间店看上去已经冷清很久了,老板都没有站到前台来招呼客人,而是坐在后面的一张桌子上、用羊皮纸写着些什么。
“十绫,我想要全部。”
“诶?!”
这是一家卖各式各样烤曲奇饼和点心的店。在别家都是现做现卖的时候,它却直接把做好的成品都摆在柜台上。已经冷掉了姑且不提,吃上去还像冰块一样坚硬。所以才没有人来。看来做生意真的是需要头脑的。
“反正我不要你拿,我让把它们都悬浮起来、再用光线屏蔽遮挡住就好了!”她气鼓鼓地。
“喂你想让基地的发明都泄露出去吗?!”我赶紧上前、想堵住她的嘴巴,但很快就意识到这完全是徒劳之举。最后我拗不过她,还是每样都帮她买了一些。
“这个好吃?”
“嗯!”
她看上去心情好了不少。看了她吃东西的样子才知道、仪器不但能让她品尝到实体食物的味道、还可以让食物的味道以不同的形式呈现出来,她可以加热、冷却,甚至是改变食物本身的分子结构,把盐变成糖、把咸的变成甜的。我看见饼干上的巧克力在她的操作下慢慢融化,才明白过来。
“如果是代可可脂的,现在就已经焦掉了哦!”不过转念一想,这个时候那种廉价的化学替代品应该还没有被发明出来吧。
她惊人地,在我们逛到第四排的时候,就把那些我一个人完全拿不下的甜食全部消灭了。如果一个九岁的女孩子在现实中吃下这么多的话,真不知道会胖成什么样子。吃完了东西的她看上去一脸满足,还伸出舌头来舔了舔手指。
“你真的很喜欢甜食啊...为什么会不喜欢烤红薯呢?”
“不是这样的,我也记不太清...反正是在一个很寒冷的晚上,我当时已经饿了很久、也很久没有找到可以睡着的地方了,后来我被一个人带到了一栋大房子里,醒来的时候桌上就摆满了刚才那家店里那样的点心...从此以后一看见类似的东西就很想吃......”
她看上去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但我总觉得这是人贩拐骗小孩的情节......
“再往后,就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只有那种像飞雪堆起来一样的,窒息、难受的感觉。”她的人影突然低下了身子,用手紧紧地拽住了胸口。
“为什么...为什么明明那么痛苦...我那个时候竟然会......”她蹲在地上、双眼紧闭。这是试验的副作用么?不管再怎么看也太痛苦了吧?不行、不想让她再......
我突然感觉到纯白二号的能量反应增加了,在索菲雅的这种情绪中,永动机的效能启动了,能量源源不断的产生,速度之快让我感到恐惧。
“喂!快停下、索菲雅!”我的手这时对她的人影已经没有效果了。那已经变成了真正的投影,我的手就像划过空气一般。我使劲地摇了摇纯白二号的机体。
生成环境不稳定,永动机效能强行中止。
过了一会儿,她才恢复过来。
“十绫?刚刚发生了什么?”
“...你运行一下纯白二号吧。”
“好......”她看上去一下就明白了,脸上的表情低沉了下来。能量的增加连没有转换手套的我都能够感觉到,确实是很可怕的增长。
“没事的,想点开心的事情......”投影上的触感又回来了,我摸了摸她的头。
“你要明白,除非你连自己的量子形态都维持不了了。不然没有人希望你以这种方式生成能量的...如果能回到基地的话,我一定......”我突然卡在了这里,本来是想说“会给你提供充足的标准能量”,但结果却变成了:
“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的!”
她的表情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变化,我只好试着打圆场继续说道:
“让我们继续逛吧。”
当我们走到第五排的时候,刚刚走过拐角处、转过弯的我、只是看了一眼就马上把身体缩了回来,然后使劲拽了一把纯白二号悬浮的机体。
“呀!”
投影出来的人形并没有“摔倒”。而是随着仪器的方向、像无重力的物体一样直直地向空中飞去,然后在人们惊奇的视线中消失了。
“你干嘛?”
她没有再投影出新的人影了,因为在大家的注意力都集中在这上面的时候,这样做可能会引起更大的轰动。
“嘘!别说话!”
“你看见什么了?有什么东西是我轰它一炮解决不了的?”不好意思,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事情都是你轰一炮解决不了的......
“你看见了那个急匆匆的背影没?红色衣服的。”
“嗯,她怎么了?连神(我)都不怕的你这么怕她?”
“那是卓尔尼亚的伊莉娜公主殿下...而且,这个方向是往骑士教堂去的。”
“所以呢?”
“她肯定是去找我的...但我现在不能见她......”
“为什么?”
“有些麻烦的事情......”
“唉,我还以为过了这么多年,人类做事能明智一点呢。”她一下子大人化的口气让我有些惊讶。
“诶?怎么说?”
“你想啊,她是去找你的对不对?”
“是的。”
“那么如果你不在、会发生什么情况?”
“额...最多去问别的骑士我在哪里吧?”
“一个向你表白过的人会只问这些?还是你觉得当她提到你的名字后,我们伟大的骑士们会只告诉她你去逛街了?”
“!!!你是怎么知道的?!!!”虽然天气很冷,但我快冻僵的脸还是一下子热了起来。
“那个老头子...几天前夜里就天天和我叨唠这些...知道了有什么用、还不是败给了你?”老头子估计是在说大团长吧。
“总是,你现在不把她拦下来、结果很严重。”
“为什么?”此时,伊莉娜已经快要消失在我的视线里了。
“你留下来的理由,是为了打败我、遵守你的承诺把那个女人救出去对吧?如果骑士们告诉了伊莉娜这件事,她会怎么想?”我发誓,我以后再也不相信任何信神的人了。如果这神会说话,今天的尴尬就要再一次上演。
“而且据我计算,只有0.03%的几率她会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回到皇宫。而且,王族成员穿鲜红色的服装只会在两种场合...”
她后面的分析我没有再听下去了,直接冲出拐角处,去追赶伊莉娜了。
“伊莉娜!”
直到距离很近的地方,我才小声地在后面呼唤她的名字。如果让其他人知道公主殿下就在这,引起的骚动难以预料。她应该是没有听到,一直没回头。最后,我把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
“伊莉娜,是我,十绫。”
“十绫...”伊莉娜转过身,人群都在向前走去。她神情有些恍惚,仿佛过了很久才意识到这句话所蕴含的意义。
“为什么会...在这里?”
“这个...说来话长。”
一下子,她好像想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辛苦么...?”她脸上的笑容很凄美,却隐藏不了莫名的激动。
"不会呢...一直让您担心,倒真是......"
“没有...”
我们俩都沉默了一段时间,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变化着。即使没有见面的时间并不久,但伊莉娜却让我觉得十分陌生。她一会儿像一位想要安慰弟弟的大姐姐般却又欲言又止,一会儿又像害羞的女孩无法将话语脱口而出。因为我完全不知道她此行的意图,只好静静地看着她这些微妙的表情变化。
如果是未来要独当一面的公主殿下话,这样可不行呐...虽然心里是这样想的,但我始终害怕着,从上次见面开始,我就已经知道瞒着她我在圣殿骑士团的真正目的是一个完全的错误。作为一名逃难者而落入卓尔尼亚的我没有想到会让伊莉娜如此挂念和担心。这个错误会一直持续下去,让我十分恐惧。
“绫...”
“对不起、伊莉娜!能先听我把话说完么?”最终,我还是承受不住、低着头喊了出来。
“诶、诶?没问题哦!”
“对不起!我并没有被骑士团逮捕。被逮捕的是我一位朋友的姐姐。”
“所以?”她纤细的双手绕到了身后,但这没能完全遮住她握在手中的羊皮纸。
“我和她有个约定...必须保护她姐姐的安全。”说完感觉自己更多地是想要报答奥莉薇蕥的一路指引吧。
接下来,是无休止的沉默。我不敢看她的脸,视线只能放在她腰部以下的位置。她今天的装束确实非同以往,一直喜欢淡色的她今天意外地从头红到尾。腰部的深红在雪白腿部的衬托下,就像是流动的鲜血一般。没完全卷好的羊皮纸还在空中漂荡着,不知道这算不算得上是一个单摆运动的标准模型呢?
“那位女士...她还好么?”仿佛一个世纪一晃而过,她终于开口了,
“我是说你朋友的姐姐...”
“诶?她没事哦,只是大团长给了我一个棘手的任务而已...”
“那就好...”此时她脸上的善良笑容,说是一位十岁的少女也会有人相信的。
“...抱歉......”
“嗯\~嗯\~,”她摇了摇头,“没事的哦,这样我就放心了......”两行眼泪却像落在锻炉表面、在她的脸上显现出来。
“公主殿下...”直到注意到了担心的神色,她才抬起手,惊讶地触摸着脸上冰凉的液体。
“我也知道、我很糟糕啊...有时候像个严厉的管家一样对别人指手画脚,有时候又像个小女孩想要被别人疼爱。因为不知道要怎么对待别人就像一个长辈一样、竖着一张虚伪的面孔却对别人的感受毫不在意。真的是最差劲了......
“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呐...那些追求我的人,为什么他们能笑得那么开心、能那样无所谓?难道只要得到了我、就得到了他们想要的一切么?他们不在乎、和一个根本不爱他们的人共度一生,根本不在乎要从此离开生活了一辈子的地方来到陌生的高山里...
“根本不在乎...不在乎我的感受!”她的这一声是歇斯底里的,泪珠从她的脸上跳落。
“伊莉娜...别说了,这不是你的错......”我轻轻地将她抱住,她的身体冷得就像冰块一样。
“我好害怕。这种事情...完全没有想过......”
怎么可能会想到呢?对爱情抱有美好幻想的少女怎么会想到包办婚姻的残酷呢?
“龙科内...他是好人。但是我不能...不能在你面前......”她的手攥紧了我胸前的外套。“我太自私了...当初叫你帮我...自己却完全没有想过要嫁给他们其中的任何一个而只是单纯地不想要一个人面对...好过分......”
我已经察觉到问题的严重性了。如果是那个公主殿下,为了国家的安定献身、成为只是表面幸福皇后,是理所当然的事情;但如果是眼前的伊莉娜,所谓爱情的残酷真相却让她难受得无法自拔。她已经迷失在两种角色的转换之中了。所以,我必须要说点什么,让她走出来。尽管这本应是伊莉娜公主殿下要遵从自己的意愿做出的选择。
“公主殿下,男性的占有欲望是无穷无尽的,而相比于已经拥有的东西,得不到的魅力却更加吸引他们。”
“绫也是这样的么?”
“不是的、公主殿下,因为我母亲说过,克制欲望是一个人能够真正成为一个人的关键。”
“绫...想要我么?”
“想、当然想,”这么可爱地烦恼着的公主殿下,即使是三十岁了也会有真心爱她的男人想要把她娶回家吧,
“但是我做不到。”
“为什么?”她望着我的红肿眼睛是那么的无助。这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吧?在她面前,那种想要保护她、想要不再让她受到伤害的欲望。直到把嘴唇都咬痛了,才吐露出了颤抖的话语:
“可能因为我也是个自私的家伙吧...”我自嘲道,“因为自私,所以假装自己忘记了所有痛苦的事情;因为自私,所以才会只记得别人对我的好;因为自私,所以才会想要凭借自己一人的力量去报答吧。我并不讨厌自己的人哦!虽然总是自私的人十分讨厌...但从来不自私肯定会很辛苦的吧......。如果不会给别人造成太多麻烦的话,这并不是什么不好的事情。所以,公主殿下,请一定要找到对的人哦!”
对她的思念,回荡在我的脑海里。让我不得不停下来缓一会儿。不知道她在场的话,是不是会对我拙劣的抄袭嗤之以鼻呢?希望身边任何一个人的幸福都能变成自己的,这是怎样一个不可思议而又让人唏嘘的梦想啊。
“绫已经找到了,对么?”这种感觉很奇怪,有时候觉得我离她是那么遥远、那么微不足道,一起度过的时间是那么得平淡无奇,仿佛她的存在就像空气一般包裹着我、却难以察觉,但现在回想起来却是十分怀念。说起能够倾诉的对象时,她更是会第一个从我的脑海里浮现出来。
这种感觉...是什么?我对她...到底是什么感情呢?我现在还不知道,但是在我知道之前,我不想因此伤害任何人。
“嗯,应该是吧。”
“我想也是呢...”她突然平静下来,不管是眼神还是表情,都变回了那位处变不惊的公主殿下。她在纠结许久后,才再次开口说道:
“虽然…不太合适,但是在可能是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她仿佛在寻找着合适的单词,
“可以…吻我一下么?”终于,她露出了舒心的笑容。但这表情中却蕴含着女孩子柔弱却又执着的信念。
“如果公主殿下坚持的话……额头…可以么?”我扫了一眼她冻得通红的嘴唇,生怕我颤抖的牙齿会把它咬破了。
“嗯。”
“那么…准备好了么、公主殿下?我开始了哦?”
“嗯…”她迟迟地闭上了眼睛,笑容依然挂在她美丽的面庞上。只是,泪水顺着她脸上的泪痕,再一次流了下来。羊皮纸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消失了,只见到伊莉娜的手攥成了拳头。
我轻轻地握住了她的双手,润湿的嘴唇贴在了她的额头上。
“再让我在你身上靠一会儿…
“明天,就要做回那个公主殿下了呢…
“像今天这样…不知道还有再过多久……”随后,却是出人意料的:
“回骑士团、去忙你的吧!我一个人回去没有问题的。”
“没关系的么?我可以送你回去的......”
“不要...因为那样...我怕我就真的回不来了......”她握着我衣服的手再一次攥紧,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与我拉开一段距离后,回过头向她来的方向走去了。
......
“还真是个悲伤的故事呢......”纯白色的机体在我的身后显形,索菲雅的投影骑在它的上面。
“诶?索菲雅你看明白了么?我总有点一头雾水的感觉......”
“当然!那是因为你是......”
此时天色渐晚,大部分的商家都收摊了。不过集市并没有因此冷清下来。帮工和家人们从后面走了出来,帮着劳累了一天的商人们收拾东西、充满希望地讨论着明天的计划。
“哇!快看!是流星!”
“你到底是用哪只眼睛看到的...”没有感光元件的她应该是用量子力场来感知周围环境的,但这种距离我们百万公里外的天体运动也能感受到,确实让我无力吐槽了。
“别管这个、快许愿!”
这个时候,她倒是表现地特别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看在这一点的份上,我也把双手在胸前合十,口中认真地默念起来。直到再也看不到那从天空滑下的光点为止。
“你的愿望是什么?”
“这个嘛……”她的问题有些突兀,让我不得不陷入了思考。其实,在流星划过的时候,我也想了这个问题。因为现在来看,我想做的事情太多了。最早,我希望艾斯通卡娜公主赢得决斗,这样被困在这里的我就能过上平静的生活;密尔里的告白后我很痛苦,不能答应她但也不想伤了她的心…;那晚听过艾薇雅讲完她的故事后,希望我能呆在这位命运多舛的女孩身边,守护着她…奥莉薇蕥被抓之后,又希望能把艾薇雅带到她的身边,她们姐妹能够冰释前嫌、重归于好;伊利娜为了救我,不惜放弃了她的公主身份、愿意做我的妻子来换取我的自由,我希望她能找到真正对她好、关心她的人;索菲雅视痛苦为生命的必须之物,我又想让她明白幸福的真正含义……
啊,想要实现的事情太多了。可能比刚刚划过天空的流星数量还要多吧。我明白了。每次母亲许愿时都是这样。希望所有人都好,平平安安、健健康康,这其实并不是一种虚无缥缈的东西。而是想向上天祈求,让他能够不偏心地照顾到每一个自己在乎的人。于是我想了想之后,也坦然地说道:
“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了。”
“那算什么…哈哈……”她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她白色的发丝旁飞舞着晶莹的泪花。
“这应该没有什么好笑的吧……”很高兴看到索菲雅有好的转变,但九岁的她可能就像我那个年龄的时候一样,也无法理解吧。
我还想起了一些往事。初中的时候,我和默成一起加入了天文部。
社团的活动比较少。周二是所有人一起在多媒体教室上课,讲解天体的知识、星座的位置、还有相关的传说,很乏味却一直有老师不断巡视着、防止学生们有玩手机写作业之类的举动。但是在周五的晚上,是分小组进行的自由观察时间。几人的小组可以在拥有真正天文望远镜的天文台里,不受打扰地从傍晚待到深夜。
我和默成在同一组。第一次看到流星,就是在那里。
银白色的冰晶在剧烈的摩擦中变得通红,开始分裂、向不同的方向开始坠落。我从来没想过,这种美丽的场景之下,有这样剧烈的物质形态变化。化作气体的水滴,就像是香火中燃烧殆尽的青丝,就自己的愿望传达到了世界的另一端。
几年过去了,默成有一次来我家玩,那天恰好也是周五。被母亲劝说着“不要总是玩电脑”而出来的我们,先是在广场上滑旱冰,然后又在蝉鸣中百无聊赖地荡秋千,最后干脆当老人家一样在小屋里散着步。
“你看!十,今晚的星星真不少诶!”
“哇!月亮也很漂亮。”
就在这时,天空中出现了两道白光、一闪而过。
“哇!流星!”
我也看见了,但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么短暂、那么美丽,甚至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就像电火花一样从通电导体的边缘消失了。从那时候起,我就不再热衷于去天文台观星了,而只是静静地坐在夜空下,靠自己的肉眼去寻找。
很多东西,只是站在远处模糊地观察,是能发现很多乐趣的;但一旦靠近了,就会觉得索然无味。可能不只是流星,整片星空都是这样。小时候仰望时,最会怀抱着美好的愿望。一颗星星就是一位神明,而每次月亮变弯的时候,上面都坐着一位窈窕的公主;而现在,它们只不过是发光的大热球而已。这种思想的转变,可以说是成长了、有知识了;但在我眼里,只是人融入了群体后、变得庸俗了。
因此,有索菲雅坐在我身边我感到很开心。至少她还是个天真的少女。可能没有那么多美好的幻想,但我觉得浪漫的我是可以给予她的。
给她正常的情感、给她这个年轻的女孩子应该有的幸福感。
“我决定了,索菲雅。”
“什么?”
“我觉得人类可能并不是无药可救的。”
“突然一下子在说什么……”
“我曾经对他们感到很绝望。但我觉得,我能够让这个世界变好。让现代的人想这里大部分的人一样。淳朴善良、热情友爱,为了自己的目标一直坚持下去,不轻易说放弃也不因为碌碌无为而嫉妒别人,把别人的善举看作是一种好意而不是应得的,好好善待父母而不是张口闭口就像他们要钱……”
我一下子有些激动,说了好多。索菲雅只是露出不解的眼神望着我。
“虽然现在还没想好到底要怎么做,但我相信肯定会有办法的!”
成为基地继承人,这是第一步。索菲雅的存在已经证明,这个世界和现代还是有联系的、和基地还是有联系的。总有一天,我能够再见到他们。然后,向他们介绍在这里关心着我、照顾着我的人。
“你的愿望是什么、索菲雅?”
“嘛…姑且先许了一个‘不想再感受到痛苦’吧”。
坐在身旁的她看上去是那么真实,那么像一个真实的、有着自己情感的女孩子。倒并不是说,永动机是一项无关紧要的发明。但如果技术的进步要让像她这样的女孩子付出代价的话,我还是宁愿这样的事情不要发生。我把手轻轻地放在了她的头上,温柔地揉搓着。她的样子显得有些不好意思,我一边感叹着这种投影技术和力场相结合所带来的逼真感觉,一边好奇地思考着在她坐着的这个姿势时,仪器本身究竟是一个怎样的状态呢?是悬浮在天台之外,还是横过来‘躺’在天台上。
“干嘛……”
“放心吧,我不会让你感受到痛苦的,至少在我身边的时候不会。”
“即使我不再是永动机了、即使我自身的存在都要消耗能量,也没有关系么?”
“只要有标准能量就没问题了。为什么要这么想呢?每个人、每个生命的存在,不都是会消耗能量的么?”
“但他们活着…或多或少、都是有意义的,都对这个社会有所贡献。而我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一件了。”
“让自己过得幸福快乐,也是很有意义的一件事情哦。”
“我这样的…还能算得上是一个正常的人么……”
索菲雅把自己的手交叉在胸前,力场对于施加力场的仪器本身是没有效果的,她的手重叠在了一起,交叉的部分发出了淡淡的蓝光,就像是被子弹打穿后血流不止的伤口。
“这有什么关系呢?只要想做到的话一定可以的!我的这副身体,也不是我自己的。为了基地继承人的竞选我才换上的。嘛…不过后来自己觉得挺好用倒是真的,身体形态什么的就不用在意啦,只要有灵魂就足够了。总之,我不想让你再处于这种状态中了,不想让你一直感受到痛苦。”
“要记住你说过的话哦…如果让我感到痛苦的话…我可是会记住一辈子的......”就像转化能量时要用到的那些痛苦记忆一般,在她周围发生的事情她也会全部记住,在她依然有意识的时候就不会遗忘。
“嗯。不过这样的话,你在这边的话没关系么?”
我并不知道纯白二号内是否有充足的标准能量,ODMD虽然可以把太阳能转化为标准能量,却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标准能量设备,也没有办法将能量分享给其他的设备。
“没关系的,即使不用感觉到痛苦,我也可以产生标准能量。”
“诶?还有其它的情绪可以做到么?”
“嗯。一个人不在身边却很想他,这种感觉是可以做到的。”
那应该是“思念”吧。不过此时的她,在想着谁呢?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海中浮现出了欣雨的背影,作为基地继承人和竞选计划的裁决者,他的周围总是有一种不可靠近的气场,但他又是基地里帮助我最多的人。那闪烁着昏暗灯光的走廊上,我还看见了夜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庞。
夜晚愈发地寒冷了,不单单只是温度,连风的强度也一下子增加了。在经过花园时,都能够听见树枝被压弯、重叠在一起发出的吱呀声。我和索菲雅并排走着。不过相比于光着脚却还不动声色的她,我就惨多了,身上的衣服太过单薄以至于我浑身都在不停地发抖。再坚持一下就好,到了教堂里就可以在壁炉里生一堆火了。我是这样安慰自己的。
“你冷么?”
“还、还好吧。”因为索菲雅的声音听上去有些担心,我就逞强答道。
“但你看上去很冷的样子...体内的热量正在快速流失、同时还伴随着部分肢体边缘的血液流速变慢,体温也在快速下降。”
糟糕、完全忘了她是一台仪器!要是没有安装量子力场感应装置我就万幸了(注:可以读心)。
“有一点吧...上午看到天气那么好就没穿多少。不过没关系,反正一下就到教堂了......”我话音未落,就感觉浑身被一股温暖的气流罩了起来。仿佛冬天在露天泳池里游完泳的人一下子来到了桑拿房,但这股热气不会让人觉得闷,我呼吸到的还是凉爽的空气。如果把手一下子伸出去的话,也还是能感受到冷风的,就好像这股气流只是在我的衣服内穿梭。这是一种我没有见过的基地技术,我虽然知道有自热型的制服,但这种从周围一定距离控制起来的热量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如果冷的话就早点说啊...你要知道你的感觉我是能感受到的...笨蛋......”
“对不起......”
这即视感...总让我觉得是被年长的女性教训了......
考虑不周确实是我的错。一路上,索菲雅没再和我说过话了。因为她走得很快,我只能加紧脚步跟在她的后面。
“再这样刮下去,晚上会下雪哦。”她自言自语道。
走到了岔路口处,我看见远处有一个人影,正向我们走来。现在的时间已经很晚了,市场上已经是漆黑一片。而向我们来的方向还有一个去处,那就是城门。我们没有停下脚步,他们也没有。
走到近处,我才发现、一开始的那一个宽大人影其实是两个人。前者的帽檐十分宽大,双手各提一个皮制手提箱,急匆匆地走着;后者给我一种阴暗可怕的感觉,他除了和前者一样的黑帽外,还有一个鸦嘴般的面具。长长的嘴巴向前凸起,两个眼睛洞口处的玻璃片大得吓人。衣服不像是呢子或者棉质地的,更接近于亚麻或者帆布,而且还有被浸泡过的痕迹、上面粘有块状的污渍。他的手上戴着白手套、还握着一根不长不短的细木棍。说是拐杖嫌短了,而是指挥棒又太长。在这样的时间配合这样的奇怪装束,一下子还真会以为是除人类以外的生物呢。
更让我没想到的是,靠近后,那个怪异的人竟然主动和我打招呼。
“斯莱德侍卫、真是好久不见了!公主殿下近来可好?”
“这声音...难道是易先生?”
“这么久不见还没有忘了我这糟老头子,真是叫人开心呐!这位看上去乖巧懂事的小女孩不会是女儿吧?一头白发真像你爸爸!”
索菲雅有点好奇地打量着他,他没有发现她外面裸露的双脚真是太好了、总觉得会很难解释得清楚……
“您这身打扮是?”
“唉…莱斯帝国密尔里公主的紧急召见。还在处理草药呢!就得急急忙忙地赶过去。”旁边拿着包的应该就是他的徒弟了吧,总感觉他松了一口气的样子。不过密尔里这个名字倒是让我大大地吓了一跳,不会是她生了什么病吧?
“关于症状她什么都没说,我只好做最坏的打算了。虽然这看上去挺奇怪的,但对付可怕的传染病还是有一定能力的哦!”
“密尔里…密尔里公主殿下没事吧?”
“不,好像和她没有什么关系。生病的人好像叫什么…名字有点奇怪、我不太记得了。”
“艾薇雅,是公爵家的女仆。”一旁的助手提醒道,我的心一下子紧了起来。
“对、就是这个名字!好像病得很重的样子,让我无论如何今晚都要去一趟……”
“喂!侍卫先生、你还好么?”反应过来,我发现我的手已经牢牢地抓住了易先生的肩膀。
“请带上我、拜托了!”
第五章
在峡谷中的厉风中穿行,就像山路上骑摩托车一样危险,是不是还伴随着几声尖叫不过这也是赶时间、迫不得已。乌云遮住了月亮,我看不见周围的一切,所有东西都笼罩在黑暗之中。这让我的心更加沉重了。如果是平时,我一定会在出发时就把我的疑惑和赞叹以问题的形式提出来的:
“你竟然还有骑行功能?!”
索菲雅坐在我的前面,易先生从后面紧紧地抱着我。我们都骑在已经显形了的纯白二号上。虽说已经没有必要了,但为了不让易先生有任何怀疑,索菲雅还是一直保持着她人体的投影状态。
“你跟着我们去是没有问题呀…但问题是我们是打算走过去的,可能要十天半个月左右吧。如果你是担心那位姑娘的话,我只能说让她自求多福了。大部分情况下,距离这么遥远、我去根本就没有什么作用,病人早就已经过了最佳的治疗时机,只是单纯地不敢违抗皇命而已。”
我还什么都没说、索菲雅的身后就出现了一把白色的长枪。那是纯白二号展开后的样子。
“索菲雅?”
“易先生,密尔里公主让你和她在什么地方见面?”
“她是昨天用信鸽传书给我的…好像说是在皇宫不远处的一座教堂里。”
目的地确认,路线规划完成。
“现在出发的话,1小时27分钟后可以赶到。快上来吧。”
“侍卫先生,这个是?”看着我已经坐了上去,易先生露出了惊讶的神情。
“就像是马一样的交通工具吧,快上来!东西我帮你拿着。”我从他的徒弟手中接过了两个厚重的手提箱。他一副松了口气的样子,慢慢地向后退了几步。
“那么易师傅,我这就帮您回去拣草药了。”
“就算骑马的话…也至少要五天以上啊!你等等……”他坐在了纯白二号的最后面,似乎还有什么想要嘱咐徒弟的话,但喷射引擎已经启动了,他那还没有发出声的话语,变成了一声尖叫消失在夜空之中。
“索菲雅,我们现在速度多少?”
“当前空气介质中,声音速度的2.5倍。”
“这么快!?”
听到她的话我吓了一跳,一直直挺挺地坐着的我马上趴下身子、想要找什么牢固的东西抓住一下。虽然索菲雅坐在我前面、一动不动,但一想到她是能量力场形成的,一旦能量消失、我就相当于抓住了一堆空气,我还是默默地抱住了纯白二号的机体。
“本来还可以再快一些…但是那样的话能量护盾就没有办法保证你们的安全了……”她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好像突然有了什么在意的事情一样。
“能不能别抱那么紧…散热系统…跟不上……”
还有这种设定?!坐在我前面的她就像一台蒸汽机,红色一直蔓延到了耳根处。看来她一直保持着这个投影的人体,还是有她自己考虑的。
“那……抓你肩膀可以么……”
“诶…嗯……”
我把手慢慢从机体上放下,轻轻地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身后的易先生则是用两只铁钳般的手牢牢地扣住了我的腹部,如果他力气足够大的话估计腿也会缠上来。
“喂!这、这是马对吧?我可没听说过马会飞啊!!!”
这一点我也没有想到。原本以为,纯白二号就像我平时见到时的那种状态、应该只有在近地面悬浮的功能但现在从两侧峡谷的距离和陡峭程度来看,我们至少离地面有一百米。
“我快要受不了了!还有多久啊?!”
“再坚持一下,现在应该已经到了莱斯帝国边界了。”
易先生的手是有些无力了,他的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但我能感觉到,机体已经开始下降了。两国交界处的地貌变化之快让我感到惊讶,刚才还是陡峭的群山,一下子就变成了平坦的地面。尽管一心都在盼望着艾薇雅不要出什么事情,但现在的我还是越来越担心起来。
为什么是密尔里发来的消息?她和艾薇雅在一起么?有用的消息太少了,我什么也没有办法推断出来。不过这次一去,肯定会遇见密尔里吧?对于即将和她见面,我也是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但是艾薇雅,她的安危我是没有办法坐视不管的。
二号缓缓地降落在了教堂前的空地上。绉易一看见陆地,就像干渴的鱼儿看见了水、不顾那几米的距离直接跳了下去。结果在地上打滚,痛得呲牙咧嘴。
“叫你别这么急了,快过来啊、易先生!”
“哎哟...你让我缓缓...我这把老骨头......”
我先向教堂冲去,索菲雅把手一挥,纯白二号的机体就消失了,她人的形象也一下子就出现在了我的身边。
我推开了厚重的大门,雕花把手都在我的作用下都来回晃动着。一座圣母像落入了我的视线。
“怎么会、这么快......”
这是密尔里的声音。
“易先生?”
她的声音从走廊飘到了玄关,又从玄关来到了门后。而我只是僵在那里。终于,她一身黑纱的样子出现在了我的面前。
“绫......”
见到我,她显得难以置信,用手捂住了嘴巴。
“绫...真的是你么?”
“......”
眼泪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她冲过来抱住了我。
“你没事就太好了......”她一边哭着一边说道。
“对不起......”我轻轻地抱住了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索菲雅的脸上露出了不满的表情,很快就把头扭开了。
“你这家伙!快把公主殿下放开!”
一个很眼熟的卫兵站在教堂门前,他的手放在剑柄上,此外,周围还有几个卫兵也把我和密尔里围了起来。我想了一会,才意识到他就是我第一次在阿拉克洛德公爵家的地下室遇见的、也是后来去救查纶王子时,守在地牢外的那名卫士。名字好像是叫格里芬吧。
“不要这样、格里芬!让你的卫兵都把剑放下!绫不是坏人......”
密尔里挡在了我的面前。
“公主殿下不可信了这人的胡言乱语!他曾潜入过公爵家...”再这样下去,总感觉会没完没了。
不能再等了。
索菲雅,
我用量子频道呼唤她。
能为我做一把剑么?
不用这么麻烦的,你直接命令机体转换成握持形态就好。有剑模式的。
好的,多谢了。
她的人体消失了。纯白二号的白色机体显现出来。
“握持模式!”
这个形态与其说是剑,更像是带有护手的长锥。即便如此,这还是在仪器变长变细后的结果。因为有反重力悬浮和加速装置,单手握持也不会觉得很累、使用起来更是感觉比剑还要轻便。卫士看见我拿着我器,慌忙之中想要拔出佩剑;但我已经来到了他的身前,用二号指着他的脖子。
“你已经输了哦。”
“可恶!”
“不可以、绫!”
“我知道你有皇命在身,但我今天只是想来救人。这些账,就留到那之后再算吧。我以上帝的名义起誓,这一次,我是不会逃走的。”
他看上去很愤怒,但看了看一旁的密尔里,无可奈何地点了点头,让开了通往教堂礼堂的路。
“请做好心理准备。”
“我会的。”
那时,我以为他说的是这一切之后的事情。
教堂里很暗,就像这是上帝普照大地时,唯一一处无法顾及的地方。所以来到这里的人,才要祈祷向他寻求庇护。
“艾薇雅...病得很严重?”再怎么算、从密尔里送出消息到现在,也过了一天半之久,她有足够的时间把艾薇雅送到条件更好的地方去修养。教堂在我眼里完全不像是一个病人应该呆的地方。
或者说,她的病已经无药可医,只有祈祷才是最后的方法。这个想法让我的身体和灵魂都颤抖着。
“你看吧。”她仿佛在描述一场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惨状。当我越过层层座椅、来到教台前时,才发现密尔里确实一点都没有夸张。
她跪躺在地上,双手无力地垂在身体两侧。血已经流了一地,将整个教堂的地板都变成了鲜红的一片。衣服背上的三处伤口触目惊心,就像是三个人在同一水平位置刺入了三把利刃。我无力地跪在了地上,想要把她抱在怀里,却发现她冰冷的身体已经几乎没有气息了;而无论我把她搂得多紧、也无法将我身上的任何一点热量传达给她。这场景令人绝望,止不住的泪水从眼睛里流了出来。
“艾薇雅......”
“昨天晚上来的时候这一切就已经发生了...她当时还有一丝气息,虽然我知道不可能救活她的,她却坚持让我联系在卓尔尼亚认识的人...说那是她姐姐最喜欢的地方......”
是因为知道我可能会在那里、所以在弥留之际、还想见到我一面么?这样的想法让我的心又是一阵剧痛。
艾薇雅...
无论是在公爵家,还是跟着奥莉薇蕥逃到了卓尔尼亚。我将原来的自己一直隐藏着、不想让任何人发现我的痛苦,但她却注意到了。她总是安慰、鼓励着我,让垂头丧气的我恢复了希望。但是对于她,我却一直没能帮上什么忙...明明知道她能明白我的心情,是因为和我有相同的经历,却从来没有主动问过她...也没有在她难过的时候给予帮助。现在看着行将死去的她...我也是一样的、什么都做不了。
她对误入这个世界的我来说,是最重要的人...这个事实,我直到现在才意识到。我回想起从公爵家逃走的那个夜晚,其实当她说出“我愿意和你一起走”时,我是真的有松了一口气的。
不知不觉,我已经对她产生了依恋;呆在她的身边,不想要离开......
这很像我曾经对释水的感觉。但是,如今这种情感要强烈得多。但是,那里却有一层隔膜夹在我和她之间,无法穿透。像我和密尔里、伊莉娜在一起的时候一样。
“对不起,绫...我曾经和她在这里碰见了,要是和她约好时间一起来这里就没有事了......”
密尔里说的话我已经听不见了。
......
有光。
......
“等等,绫!那是什么东西?”
......
如果现在收集的话,还来得及。
......
索菲雅的机体浮现在面前,她本人则靠着艾薇雅的身体,仔细地观察着。
“你是......”密尔里对这个一会儿消失一会儿又出现的小女孩感到惊讶。
我才注意到,刚才那是索菲雅说的话,她没有用量子频道,而是发出了声音。
“哎呀!终于赶到了...累死我了!那几个卫士真吓人......”绉易气喘吁吁地走了进来,“上帝啊!这是怎么回事?”
他看见了我怀里的艾薇雅和她背上的伤口,
“不行呐...这样大的出血量,即使没有伤及到重要器官、也没救了。”他用手在胸前画十字。
“绉易先生......”
“请上帝宽恕这灵魂所犯下的罪恶......”
“绉易先生......”
“绉易先生!”
“噢噢!什么事?”
“这位小女孩有话对你说。”
“什么?和我?”
“你有办法止住伤口的出血么?”
“可以...这个...倒是没有问题、但这样、已经没有办法了......”
“穿透的剑身并没有伤害到心脏,我也可以让97%的体内血量回复,但是我没有办法治疗伤口,你能做到么?”
“什、什么......”
“我在问你一遍,你能不能做到?”
“可、可以,当然可以了、可别小瞧我这鸦嘴医生啊!”
“那我开始了,请做好准备吧。”
“十绫,不好意思了。可以麻烦你把这位姑娘平躺着放在地上,仰面朝上么?”
“好......”
量子力场启动,灵魂/思维模式扑捉开始。
“人都有一个量子状态下的灵魂。当身体衰老到无法承载灵魂的时候,灵魂就会离开身体、在空中飘荡着,这个过程被叫做死亡。在空中飘荡的过程中,灵魂所承载的量子能量会一点点的消失,这个过程和失忆症患者遗失记忆的过程十分相似。直到灵魂遇到一个新的、适合承载的身体,它才会潜入,这个过程通常发生在医院里,被人类称作新生儿的诞生。整个过程中,唯一不变的只有灵魂在身体中刻画下的思维模式,而这被称作人的本性。有的灵魂因为能量过低、消失在了这个世界,这被我们称作去了天堂/地狱;有的躯体本身没有灵魂、却因为能量的流动形成了思维模式,这是基地制造人造人的过程。
“现在的她,身体已经失去了承载灵魂的能力,灵魂离开了身体、在教堂里游荡着,却并没有走远。因为她身上携带的的ODMD带有少量的标准能量,她既没有离开、也没有因为缺少能量而消失。我用量子力场很快地感知到她的存在,放回了暂时由标准能量供能大脑内。现在,我把地面上凝结的血液分解、血红细胞和铁元素回收、转换形态、然后放回了她的身体内。但是我唯一没有办法做到的,就是伤口的愈合。细胞分子被分割的过程不属于化学或能量上的变化,更像是用剪刀裁开了布匹、纤维之间的连接被切断了,我没有相关的医学知识,没有办法把伤口缝合。”
“放心地交给我吧、小姑娘!纱布的话我可是准备了很多的!”易先生翻找着他的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大卷有些粗糙、却十分厚实的棉布。密尔里跪在地上、惊讶地望着两人,和她周围逐渐消失的血液。我怀里的艾薇雅变得温暖起来,也更有重量了。
一定要好起来啊、艾薇雅!
第5.5章
我从梦中醒来,周围是一片漆黑。
准确地说不是这样的。我能够感觉到我在一个空旷的教堂里。时间很晚,教堂上的钟都已经不在报时了。我冰冷的身体躺在地板上,周围有三个人围着我,还有......
最后那个人的气息很弱,我觉得甚至不该把它称作人。真是奇怪,我明明能感觉到这一切,却什么也听不到、什么也看不见。我所描述出的场景,是我心中所呈现的;而我所听到的,是每个人心里的声音。
如果能和你定下约定、一起来就好了。
这应该是密尔里公主殿下吧,果然那天还是来了啊。此时,我也能感受到上周她和我在一起时所祈祷的愿望了。那是个让我有点嫉妒、又有点高兴的、小小的愿望。
不行呐,这样下去恐怕是要......
我并不认识他,但从他的回忆来看,应该是一位医生。没想到在那样吓人的面具下有一副想让他人恢复健康身体的好心肠呢。不过如果是这样的我的话,应该是没有办法了吧。
那一个瞬间,我只看见了一把细细的银剑。
“这可是团长大人的礼物哦!你要好好地收下。”
我害怕地闭上了眼睛。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向后躲,但双手被牢牢地拽住了。
绫!
刺穿我身体的,是三把利剑。我根本没有办法承受这样的冲击,双手感觉要被扯断了。无力地倒在地上。
“和我作对、就是这样的下场!不过安心吧,你的十绫也不远了!”
十绫...不、不行,我不能就这样死去、我必须提醒他...但事与愿违,我的意识那时就已经中断了。现在他就在我的面前,但我却无法触及到他。
他靠在离我最近的地方,托起了我的身体。我感受到了他伤心哭泣的样子和内心的绝望,却什么都没有办法传达给他。
在我身体的另一侧,还站着一个“人”。我同样不认识她,但很奇怪、我没有办法看清她的想法。她的身后悬浮着一样我无法看见、却能感觉到的东西。那就像一枚被拉长的鸡蛋,上面有一条细细的丝线连接起了绫的思维,我发现它正在慢慢抽走他心中的绝望。这件事情让我很难理解,他们什么交流都没有。但我发现,正是因为它不断的抽取,绫的心情才一直没有越过崩溃的边缘。
艾薇雅、对吧?我可以叫你艾薇雅姐姐么?
嗯,你是?
我叫索菲雅。
地上的血液逐渐消失不见了,它们都回到了我的身体里。
那你现在,是在救我?
嗯,至少是在做这方面的努力。不过请不要误会了,我是为了十绫先生才这么做的,为了不让他这样难受下去。然后才是希望你能够恢复健康......
嗯、没关系,谢谢你。这样就足够了。
你这个人...真奇怪。
我感觉到她的意识已经被收回了,专注在了某件很耗费她精力的事情上。
这样就行、这样就好了。十绫,你明白那天晚餐时我和你说那番话的意思么?为什么经历过了那么多的大起大落的我、对痛苦已经感到麻木的我、决定了大家的开心就是我的幸福的我,还会感到难过呢?
你就是从来都不会记得公爵家十点关门的家规吧?每次都害得我站在门口等你。明明卢卡斯公爵请你来只是为了让你教公主剑术的,为什么总要自告奋勇地卷入到危险的事情里去呢?难道不知道这样做会让别人困扰么?如果这样说的话,你能明白,让我担心的只有你一人了吧?
明明你的身份是可以和贵族媲美的,又为什么要对我这么温柔......
现在,我就在你的面前;距离这么近,我再也无法隐瞒了。
我喜欢你。我想一直呆在你的身边、一直感受着你的温柔。
但是我做不到。
你知道么?我原来,也是一位公主殿下哦?虽然我的家族不再大权在握,但我也是生活地无忧无虑、像密尔里和伊莉娜两位公主一样哦!以仆人的身份留在这里尽管是无奈之举、却并不让我觉得痛苦。她们不像我在十三岁前所生活的地方见到的。本质上还是任性刁蛮的女孩子,却因为身居高位的原因不得不保持高雅的姿态。平日里所积累的怨气,则毫无保留地宣泄给了周围的人。从那里来的我,尽管在这里生活了四年,应该还多多少少保留了那种丑陋的习性吧。
但她们真的不一样,在我眼里,她们才是真正的公主殿下。一言一行都是发自内心的,没有做作也没有任何过于自我的意图。聊天时,不会说出任何不感兴趣或者是强言附和的话,那种仿佛天真的无知一定会让任何国家的王子殿下都产生想要保护的冲动吧。密尔里公主邀请我每周一起去教堂,我却因为害怕而诚惶诚恐、拒绝了;伊利娜公主虽然有这片大陆上最强国家的期望、有求婚相亲、政治上一大堆让她头疼的事情,却不会忘记一件小事上礼仪的差错。如果是原来的我、肯定别人不提就会忽略掉的吧,但即便是现在我也不确定应该怎样去做。艾卡公主虽然不怎么讨人喜欢,但她对哥哥的爱却是一片赤诚始终未变的。为什么呢?为什么明明是在一个这样落后的时代、会发现这里的人比我之前所接触到的都要优秀呢?为什么老天在让我看清了自己的丑陋和卑鄙之后,还要让我遇见十绫你呢?
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在两位公主殿下都是你表达心意的时候,我只要远远地和你保持着距离就好了吧。但是你为什么……
在这样的形态下,除了那位自称索菲雅的少女外,所有人的思想都想地图一样展开在我的面前。我感受到了十绫的难过、心急,
还有那种,和我对他、一模一样的感觉。只不过,要强烈地许多。
怎么会……
我又看了看一旁的密尔里公主。她直到现在、对绫都还是抱有特殊情感的。但直到现在,她都一直默默地支持着他所做的事情、相信着他,却没有因此抱着任何让他回心转意的想法。如果是我的话,多少会有一些嫉妒吧。
有这样的她们、有这样的你在我身边,让我如何好意思开口言说我那微不足道的感情呢?
所以啊,上帝,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话,就把我此刻内心的愧疚和不舍传达给他吧!他这样为了我,让我实在是不忍心当他的面再伤他一次心了!
我是没有办法和你在一起的...因为,
我是那个世界的人啊......
第六章
“这样一来,小姑娘应该很快就会醒来了。”
易先生把伤口包扎好,密尔里帮艾薇雅穿好了衣服。我才从后面的座椅上回过头来。
这样的话真的就行了么?总有一种制造人造人的感觉。将面无表情的人放进去,然后再将经过多年培养的人工智能植入。至少索菲雅所说的灵魂,我并没有用量子频道感觉到她。索菲雅说这是我能级太低的原因。
躺在我大腿上,艾薇雅就像睡着了一样,她脸上的血迹已经被分解掉了。衣服上的破口也被密尔里给她盖上的大衣遮住。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我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这种感觉。像是珍贵宝物的失而复得,又像是在确认一件你已经认不出了的物品。
密尔里和易先生已经出去了。索菲雅则回到了仪器里,在周围寻找着是否还有残留的灵魂碎片。
“我已经确认过三遍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还会到教堂的周围去看一看。十绫就在这里等她醒来吧,如果有什么异样请告诉我。”
“好。今晚应该消耗了不少能量吧?不要勉强自己哦!”
“我会的,十绫如果累了的话也睡一会儿吧。”
“嗯。”
最后,引擎的轻微噪声也消失在了礼堂里。快点醒来吧,我在心底祈祷到。
这样就好了么?
只是这样简单、轻巧的过程,我感觉我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眼睛闭着、什么都看不见。之前那种能了解到一切的感觉消失了,自己正躺在某个人的怀里。
不要、不要,我还没有准备好......
该说太迟了还是终于来了呢...明明一直都那么想要见到他。但就在我进入自己身体的那一刻,感觉就像拉着马车奔跑着的马一下子停了下来、剧烈地颤抖着。
没办法了...
怀里的艾薇雅突然颤抖着,把险些睡着的我惊醒了。
“艾薇雅!能听见我么?”我轻轻地摇动着她的肩膀。求求你、不要和我开玩笑了,我看见她的眉毛懂了一下,我知道她还活着。
“十绫...是你么...?”她的声音仿佛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我不禁盈湿了眼眶。
“我好冷......”我紧紧地抱住了她。
“那当然了...你吓死我了......不过真的太好了......”
“相遇的时候...特别是说这种话的时候,可不能哭哦!”艾薇雅虽然这么说,两行泪水却从她的脸上流了下来,一直淌进了胸口。她勉强地挤出了一个不那么灿烂的笑容。
“要笑呢......”
“我没有...你不也是......”
“是因为痛的啦...那一下......”
“都怪我...对不起...我不会留下你一人了......”我把她抱得更紧了,她低下了头,仿佛因为自己哭的样子感到难为情。
“那你会怎么做呢?把我带走么?”
“如果你希望的话...”
“没有...我开玩笑的,绫不必自责,这件事情和你没有关系,都怪我没有注意时间、被半夜进来的窃贼发现了......”
“真的么...?伤口怎么样了、要不要我叫易先生来......”
“不要......”
“…艾薇雅……”
“像这样抱住我就好……”
“……”感受到她身体热度的我心里砰砰直跳。
“嗯…再紧一些……”
“这样么……”
“嗯…这样就足够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只听着教堂顶上的指针吧嗒吧嗒走过。
“我没事了……”
艾薇雅从我身上满满地爬了起来,她的身体还在发抖,以至于我不得不支撑着她,即便如此有几次她都差点摔倒。
“真的没关系么?你现在应该多休息、千万不要勉强自己……”
“嗯,我真的没事。绫才是,请快点逃走吧!如果卫兵们来了就麻烦了。”
听了她这句话,我想起了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想起了她面对着穷凶极恶的凶手、却无力反抗。不知道为什么,我的倔强一下子就上来了。
“不!我不想再逃避了!你如果决定不离开,我也会留下来……”
她用一只手指贴在了我的嘴唇上,阻止我再说下去。
“不可以这样任性哦、绫!拜托你了,走吧!去他们找不到的地方,不然的话,我会担心的……”
“艾薇雅…,我……”
她注意到了我惊讶的眼神和微微下垂的视线。马上把身体转了过去。
“不要再为我担心了…如果你还把我当朋友的话……”
“艾薇雅……”
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是有一种感觉:最终,我们真正想说的话,都被深深埋藏在了心里。
“这几天真是麻烦你了!”
“诶...不,没事的!”
那之后,在莱斯帝国无处可去的我们接受了密尔里的邀请,去了皇宫。我虽然很想直接把艾薇雅带回去,去见她的姐姐。但现在这样的尴尬的关系,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于是也决定留下来。易先生则是一直都很兴奋,还不停地在皇宫里自己的床上跳来跳去。
索菲雅这几天都没有出来了,上一次为了救艾薇雅消耗了她太多能量。她已经无法像原来一样维持一个人形力场了,甚至连原来被视为常态的悬浮状态也无法维持。纯白二号一直保持着握持形态、被我放在衣柜里,只有太阳灿烂的时候才会把她拿出来。
这样的话,根本就是杯水车薪嘛!
把她放在外面晒了一下午的太阳后,晚上回收时她用量子频道和我通讯道。
能量还够用么?如果不够的话我还可以传输一些给你。改造过的大脑能存储少量的标准能量,而且拥有人体的我即使没有能量,灵魂也不会消失。
不、不用了,量子化还不至于...只是这样的话我只能维持这个状态了,其它任何事情我都帮不上忙了。
我察觉到她可能还是有使用自己永动机的机能、产生能量的想法。
没关系的,等我把你带回基地,就有办法给你提供标准能量了。
嗯。不过在这之前,不要让我一直呆在漆黑的地方,我会害怕的。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她想要获得能量。是因为这样一来,她就能像原来一样和我出去了。她变成握持状态也正是这个原因。于是,那之后的每一天我出门,都背了一把长锥在身上。
“十绫啊,你这样的打扮、是在提防着什么人么?”
“没有啊,可能就是觉得比较帅气吧。”对于易先生的疑惑,我觉得自己作了一个非常傻气的回答。
密尔里公主让我以斯莱德的身份留在了皇宫。从她的口中,我得知了查纶王子死后国内发生的一些事情:公爵和夫人承受不了打击、已经离开了城堡,但没人知道他们的下落;有的说是隐居去了,有的说是一起去陪儿子了;埃斯通卡娜没有离开,依然每天都呆在城堡里,训练剑术,那也正是那晚后艾薇雅回到的地方。关于查纶王子被害的真相,无论民间还是贵族,都众说纷纭;以阿拉克洛德家族为首、拉帕斯主张当晚亲自看见卢卡斯公爵家的新聘剑术师十绫用刀刺伤了王子、并取出了他的心脏;并派出了麾下的骑士和卫兵在全城的范围内展开搜索,但他们却没有一人能拿出切实证据来。那晚同时失踪的,还有公爵家的另一位女仆、奥莉薇蕥,据说这位女仆从小就被培养成去卓尔尼亚刺探情报的间谍,她在失踪后就被卓尔尼亚骑士团抓获并收监;虽然不明白动机,但这种残忍的致死手法和她的杀人风格很像,这是第二种比较流行的说法。此外,还有什么公主和王子争吵然后公主失手杀死了王子、公爵见到往而复生的儿子太过激动想亲手确认他是否还活着等荒谬的说法。
这之中,也有怀疑着阿拉克洛德家族说辞真实性的。因为在外界眼里查纶王子和拉帕斯王子的关系并不好,再加上拉帕斯又向查纶王子的亲妹妹提出了决斗,他曾经就在骑士团训练中输给过查纶不少次,把他视为眼中钉是必然的。但无论如何,阿拉克洛德家族还是莱斯帝国中最强大的一支,没有人会愿意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和他们作对。
关于艾薇雅究竟是被谁所伤,这个问题也让我陷入了思考。事后一遍遍回想起她倒在地上的样子。她胸前的伤口,如果是三把剑造成了,那也太过平整了。第一眼见到的时候,我就想起了卓尔尼亚骑士团的制式武器——三叉戟,那个的话不但距离相仿、就连造成的伤口都是一致的。所以,这件事情一定间接或者直接地,和卓尔尼亚骑士团有关系。
艾薇雅回公爵家之后我就再也没见过她了。其实,我们都有很想和对方说的话。只是缺少一个契机、一个扳手、或者一块马蹄铁,才变成了现在的连面都不想见。为了避免影响到她的情绪,我不想在她刚恢复的时候就问她关于凶手的问题,也不敢告诉她关于她姐姐的事情。
不会在他们之间,有阿拉克洛德家族的人吧?但我很快排除了这个想法。进入卓尔尼亚的唯一途径是爬上骑士崖,到现在、加上我也一共只有四位。卓尔尼亚骑士团除了大团长和我之外,应该都是卓尔尼亚的本地人。
但这样来说的话...袭暮要怎么解释?他既没有通过试炼、也并不是卓尔尼亚人。我不得不重新考虑可能性了。现在的状况是,我觉得能得到武器的人,不应该有伤害艾薇雅的动机;而了解我和艾薇雅的关系、有动机的人,又不应该有机会持有这种武器。
这种不安感和不确定,正是我决定留在这里一段时间的原因。易先生则是真的在这里过得很愉快,他每天去找大臣们聊天、给他们草药和养生方面的建议,其余时间就带着一大堆钱在城内闲逛。我就辛苦很多了,除了定期去卢卡斯公爵家查看情况,还一直观察着拉帕斯的最新动向。
此外,最让我于心不忍又无法面对的,是密尔里。
“绫...喜欢艾薇雅对么?”
直到她真正把这句话说出来时,我才发现,之前一直都没有察觉到。我知道,对我来说是这样的;对她来说,却是我为了艾薇雅而拒绝了她。
“密尔里...我......”
“没关系的,绫不用解释...我明白......”
你明白的不是我想的,这才是最糟糕的啊!看着她又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我却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很难受。
“嗯...没关系的哦!绫只要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就好......”
她虽然温柔地笑着,眼泪却止不住地流了下来。她也没有用手去擦,仿佛只要她不在意的话,我也不会看见她哭泣的样子。
“为什么…是因为在我之前认识她么、是因为我有哪里不好么……”
不是、一直都不是这样的。
不好的人是我,觉得配不上你的人是我。来自那个世界的人...是我。
我轻轻地抱住了她。但是,在我怀里的密尔里只是哭得更伤心了。
从四楼的走廊里出来,我的心情很沉重。
这已经是多少次我遇见密尔里,她露出了难受、却又强颜欢笑的样子呢?我已经不记得了。只是,除了最开始在教堂那一晚的欣慰外,我很少见到过她其他的表情了。这样下去的话,会很糟糕吧?
我想做出一些改变,不过在此之前……
我从背上抽出了长锥,躲在走廊的内侧。直到身后有脚步声传出,才一个转身、窜到了和走廊相连的阁楼梯上。
“这应该是我们第四次见面了吧?格里芬卫士。”
他看上去完全没有想到我会察觉到他的存在,差点都摔倒在了楼梯上。纯白二号的锥尖直指他的脖颈,他连腰间的剑柄都没碰到就举起了手。
“要杀我的话就杀吧!你还在等什么?”
“我为什么要那么做?”
“偷听贵族和他人的谈话是死罪。何况这还是密尔里公主殿下的……”
如果他不提醒,我是完全不知道莱斯帝国还有这样一条法律的。这人还有点自知之明…不过,他突然对我怒目圆瞪,让想起了和密尔里谈话内容的我不由得脸一红。
“竟然为了区区女仆拒绝了密尔里公主殿下,那么美丽而又完美的密尔里公主…不可饶恕……”
这人竟然还有理了……
不过,我注意到了一件事情。
“你…难道喜欢密尔里?”
……他的脸一下子就红到了耳根。
“开、开…你开什么玩笑!?像我这样的人、怎么能……”
相比于他的回答,那慌张的反应其实更好地回答了我的问题。
“贵国的婚姻法是什么样的?平民和贵族之间结婚有什么条件么?”
“那个…如果贵族是女性的话,与平名男性结婚是要主动放弃贵族的身份以及继承权的……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啊?!”他把头盔从头上一把抓起砸在了地上。
“喂喂喂别激动……”他的动作幅度之大,吓得我把手里的武器都放下了。
没想到都考虑到了这一步……不过这条规定总让我觉得有点耳熟。
“你原来不是在阿拉克洛德公爵家工作的么?怎么现在到这里来了?”
“你在说什么...我一直都是密尔里公主的侍卫啊......”
我想起我第一次潜入时被他发现的场景,那时候确实密尔里也在;不过第二次呢?他为什么会在地牢的门口、而且还有进去的钥匙?我问出了我心中的疑惑,卫士长在歪着头思考了一下后,很快就给出了答案。
“原来你说那个晚上啊...是阿拉克洛德公爵的儿子拉帕斯王子让我们去的,说有消息称今晚可能会有人潜入,让我们去帮他守卫城堡。但那个晚上,除了皇宫里面和我一起来的人,我一个他们家的侍卫也没有见到。还有密尔里殿下不知道为什么也来了......”
他语气平稳,眼神也直视着前方。不像是在说谎的样子。看来我这么久都一直误会他了。
“既然你喜欢密尔里,直接和她说不就好了么?”
他用一种看着外星人的异样眼神看着我,身子向后缩了缩。也是这个时刻,我才明白,之前他一直是把我当作一名贵族来看待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可能配得上她?差太远了...我只要能呆在她的身边就满足了。”
“那我呢,如果把我和密尔里公主放在一起的话?”
他先是仔仔细细地打量了我一番,从上到下、没有漏过一个地方。然后又有点生气,用很不甘心的语气说道:
“你肯定可以的...但是为什么又要......”那个想法,并不是一开始就在我的脑海里的。但是,格里芬现在疑惑的样子让我觉得,这应该是个不错的主意。我走上楼梯,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没有觉得她有任何不好,也没有任何理由从一开始就拒绝她。但是呢,故事如果开始了,那么除了最早的两个人以外,其他的人都会受到伤害哦。即便如此你也愿意靠近么?”
一开始他不明白我在说些什么,但是过了一会儿,他坚定地点了点头。
“我看好你、小伙子!”
其实感觉他年龄是要比我大一些的,不过如果是这副身体的话,说我接近三十应该也会有人相信吧。
“什么?你想让格里芬卫士喜欢上密尔里公主?”
“嗯,姑且是有这个想法...”
躺在床上,我用量子频道和立在床边的索菲雅通讯。虽然感觉和她谈这个话题不怎么合适,但我眼下确实找不到更合适的人了。
“我虽然没有这样的经历,但我觉得会很难办到哦。”
“为什么?”
“那晚救艾薇雅姐姐的时候,我能感受到她的思想。她对你的感情可能比你想象中的要坚定得多。”
“这样啊...”我不自觉地翻了个身,背对着窗口。
“真是的...你怎么就对她一点感觉也没有呢......”
“你到底还是用量子力场看到了啊喂!”
“我没有...只是觉得和她对比之下,你的反应确实有些冷淡......”
“索菲雅?”
“嗯?”
“这件事情告诉我们,如果女生对男孩子有想法的话,要尽早说出来哦!”
“怎么这么突然?!”
说到底还是九岁的小女孩呢。
“你觉得格里芬卫士和她在一起、感觉怎么样?”
“那两人的话...会比较般配呢!如果是和十绫在一起的话,密尔里姐姐感觉会很辛苦吧......”
“......”
“你总不会觉得自己是个其实没有什么要求、很简单的人吧?”
“好了好了你不要再说了......”
这种仿佛被窥视了内心的感觉让我不太舒服。想到索菲雅的人像站在那里偷笑的样子,更是让我气不打一处来。唉,有人了解的感觉就是这样吧。有的时候是倍感温暖,有的时候却是喜忧参半。不过事不宜迟、让密尔里喜欢上格里芬卫士的计划第二天就开始了。整天闲逛的易先生听说了我的想法后,也很高兴地加入了进来。
就这样,虽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轻松,暂时无法离开莱斯帝国的我还是开始了一种新的生活。
“等等、别这样,我知道…可是……”
“别可是了快去啦!”
过了一会儿,我看见格里芬卫士狼狈地从浴室里跑了出来。狼狈倒并不是他什么都没穿,恰恰相反,他的制服十分整齐、甚至都没有忘记喷上香水。但是从还没关上的浴室门里,不断地有毛巾和衣服被抛出来、打在他的身上。而他只能不停地道歉。
“实在对不起!公主殿下…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快帮我把门关上啦、笨蛋!”
“是、是。”
他慢慢地把门合上,里面锁扣被关上的声音显得急躁又响亮。
“下次再这样我就再也不想见到你了!”
“对不起、属下再也不敢了!”
卫士从房间里走出来,显得无奈又寂寞。
“年轻人,你怎么看?”易先生捋了捋他的白胡子,饶有兴趣地盯着紧闭的房间门。
“多半是没戏了吧?”索菲雅一针见血,喂喂能不能照顾一下人家的心情……
“我觉得…总是差了点什么……”
我和密尔里相遇时,就是这样的情景。结果完全不同就是了。
“差了什么?”
他们两人都好奇地凑了上来。索菲雅这样就算了…易先生则是到这么大的年纪据说都没有谈过女朋友,就更不要说结婚什么的了。总感觉这是一支很不靠谱的队伍……
“别急嘛…让我试试其他办法。”
“所以说、犯人就是你!”
在那之后,我想找到一个可以让格里芬卫士在密尔里面前表现的机会。回想起了瓦伦缇丽娅失踪的事情。我就想以此为基础策划一台舞台剧,然后让格里芬卫士饰演“我”的角色。易先生也强烈要求在剧中充当一个给主角提供线索的智慧老者角色。无法人体化的索菲雅就没有办法了,不过朗读旁白的任务她还是很高兴地接下了。此外,帮助我们的还有其他的卫士和皇宫里的仆从们。一切都进行地很顺利,无论是排练还是演出都在计划之中。高中以后我就没有参加过这样的大型活动了,团队的力量做成了个人做不到的事情,总是会让我感慨颇多的。不过嘛,其中的原因是没有让他们知道的,准备真正成功的那一天让格里芬去宣布了。
直到演出的第二天,易先生跑来告诉我公主和格里芬的一段对话:
“演得很好呢!格里芬。”
“谢谢!公主殿下。”
“只是,这个角色好像不怎么适合你呢。十绫来演的话…感觉会更好哦……”
所谓的说者无意听者有心就在这里了。极力掩饰自己参加过这场活动的我没想到会在这种时候被拿出来对比。看来是又失败了。
后来,我还想了很多办法:比如说让格里芬卫士带密尔里去打猎、因为下雨而被困在山洞里二人夜晚(索菲雅做的天气预测),陪她去教堂祈祷,为她做饭,一起在安息日出去买东西。不过密尔里还是原来的那个公主殿下,格里芬也还是她的贴身侍卫。
“我受不了啦!你们两个这样扭扭捏捏要到什么时候?”
一天,我遇见了格里芬。不过我没有和他谈和密尔里有关的事情。身后的索菲雅忍不住了。响亮的声音让空旷的空间显得寂静无比。
“诶?谁在说话?”
“没、没,我是说你们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你的形象在她心中以后就一直是侍卫了。”这锅只能我来背了。
“我知道啊...但是哪有办法?话说你刚刚的声音好奇怪...感觉好像在哪听过......”
“最近有点感冒......”我佯装咳了几声。
看着他一脸睡眠不足、却又要去巡逻的疲惫样子,再让他经受这种感情上的煎熬总觉得有些于心不忍。
“唉,没办法了。让我把最后一招交给你吧。”
夜晚,皇宫里的宫廷舞会。宾客们那千变万化的华丽服装以及管家们的燕尾服总是看不够。
“自己不能去参加,会不会感到不甘心?”靠在墙角的索菲雅问我。我和她呆在二楼,从这里可以看到大厅里的一举一动。耐不住寂寞的易先生早就跑下去勾搭邻国公主了,不过顺带、他也接下了帮我看着格里芬的任务。我没有下去的原因是,今晚要让格里芬和密尔里跳上舞。想起自己第一次和她跳舞时发生的事情,依然让我脸上发烫。
“不会呀,因为这都是为了计划嘛...”
“但你现在好像并不怎么开心哦?”
“怎么说呢、这就像是一换二的交易吧。不能下去,我确实感到有些遗憾;但是如果格里芬今晚成功了,那将是比我现在下去参加舞会开心数倍的事情哦!”
“用现在的快乐...去换取未来的快乐?”
“差不多就是这样吧。”
“是这样做好还是用未来的快乐来换取现在的快乐好呢?”她这个问题有些奇怪,不过她很快又补充道,
“因为在我的时代,很多人都是这样做的。百姓们用多年辛苦攒下的钱去支持新政府、或者是在赌博的地方挥霍一空,统治阶级则是为了自己的统治把执政多年的政府打压下去。”
“当然是前者哦,索菲雅。你知道么?我其实也是可以留在这里、安安稳稳度过一辈子的。”
“和那痴情于你的外国公主么?”她发出的声音就像是往地上啐了一口。
“喂!别这样说伊莉娜!”
当然不是......
“但是我知道,如果我能回去的话,还有很多事情在等着我。我想要当上基地继承人,想要帮我的国家打赢战争...我想在基地里研究能够让人永生的方法。不是身体上的,而是让一颗颗纯洁的心灵永远都不会改变。虽然这些事情很艰难、很遥远,但我还是决定要去做。因为如果一直持续在这样的生活里,我不会觉得开心的。因为我一辈子都没能去改变什么,只是沉溺于自己的享乐之中、是一个狭隘的人哦!我不想这样。虽然我不明白这种感情,但是只要想到、就会觉得果然我还是应该去做些什么。眼下的快乐,除了消遣和浪费时间,毫无用处。以后一定会后悔的。”
“哼!”
“你在生什么气......”
“开始了么?”
“噢噢、格里芬我是找到了,不过我还没看见密尔里。”人群中我也找到了易先生的位置。不过他和格里芬离得实在是太远了,完全就是为了参加宴会而参加宴会啊......
“我感受到她的气息了。”
“什、什么?”
“她应该一直都在,但是并没有移动过位置。”
“在哪?”
“从左边数,第四根柱子的后面。”
我从二楼的长廊上跑了过去,来到了右边的长廊上。白色的大石柱一共就五根,左边第四根也就是右边的第一根。不过那第五根的位置应该超出了索菲雅感应能力的极限吧。
确实有一位女性坐在桌前,头发被盘起,让我一下子都没有认出她来。密尔里背对着我,桌上摆了好几个空酒瓶。
“为什么会......”这样的话,要怎么跳舞呢?
就在这时,格里芬也找到了她,他也向这边走了过来。我听不见他们的谈话,只看见卫士的嘴巴一张一合。密尔里则没有什么反应,不久后就醉倒在桌上了。来了几位女仆,掺扶着她上楼去了。
哇...这下真的很糟糕。
应该没关系的吧,这时候让格里芬去照顾公主也不错。索菲雅用量子讯号和我通信。
嗯,也只好这样了。
为了不被发现,我也离开了二楼。没有出现在宴会上。然而,第二天。
“什么?!你在说一遍?你昨天晚上跳了一晚的舞?!”
“是、是呀,这有什么好奇怪的?殿下说她喝醉了想去休息,我就想我之前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会跳舞,就决定先试一试了...到时候真跳的话也不会觉得尴尬吧......”
“然后你还几乎把舞会上的所有公主都邀请了一遍?!还和她们每个人都跳了一遍?!”
“只、只是当作练习...喂你能不能小点声......”这时他不知怎地竟然害臊起来,明明易先生告诉我昨晚他跳得是多么如鱼得水。
“没救了......”
“对了,我跳的还好么?有没有比殿下跳得要好?”
“好、太好了,好一百万倍!”
问题在于这根本不是重点啊!!!
我现在终于明白,历史上那么多感人至深的爱情悲剧是如何发生的了。
“格里芬…你要明白一件事…你跳得好不好,真的一点关系都没有……”
第一次我还不会跳呢。在那个华尔兹和探戈都没有被发明的时代。
"那可不行呐...我这样、如果舞跳得都不如她的话...我还有什么资格站在这里......"
该死的封建思想!
“问题是...你不能跳得比她好......”
“为什么?”
这样尴尬的事情要我怎么解释?我要怎么说正是因为我跳舞跳得比她差所以我吻了她?
“你慢慢理解吧...这种事情上...我真的没什么能够交给你的了。可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他本来充满欣喜和好奇的脸低了下去。
“我也想等啊...就象这样、以一个侍卫的身份陪在她的身边、守护着她。但是我觉得我等不下去了...殿下已经到了应该结婚的年龄,如果在一年之内她还没有决定好自己未来丈夫的话,以后就会不断有和她同地位的人来上门求婚了。到了那个时候,我就不得不离开这个国家了。你应该能看出,殿下其实要求很低的...只要对她好的人应该都愿意接受吧。”
他有些不满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为什么?到了那个时候,你还是可以继续守护着她啊!”
“做不到呢...那种事情...不可能有人能做到吧...看着自己喜欢的人和别人在一起卿卿我我却不难受什么的...…”
我无法评价这种想法。这样的事情还是发生了,我也会觉得很难受。那种一心希望自己喜欢的人好、甚至因此放手的行为,估计只有圣人才能做到吧。不过有这样意识的话你倒是在行为上给我努力一点啊!看着他沉默不语,我也不知道还该说些什么了。
“我和她相遇到现在,所有经历过的事情,我都已经在你的身上重现一遍了。但即便是这样的话都没有办法,我也无能为力了。”我拍了拍他的肩膀,“就不要和自己过不去了吧,这个世界上优秀的女孩还有很多呢!”
即使这时,他还是什么都没说。知道我最后离开时,他却一直呆站在原地。
几天后,我带索菲雅上街。想去买点东西。
“你看见那个人了么...穿得闪闪发光呢!他的马也是!”
“是呀,还别了那——么长一把剑,吓死人!”
“是不是最近王都有什么演出呀......”
“那人...好像是卓尔尼亚来的。”
一路上,都能听见这样悄悄议论的声音。我和索菲雅虽然之间什么都没说、一直在讨论要买的东西,但其实已经心照不宣了。
结束后,我们向市场上人最多的地方走了过去。
人群在空地上围成了一个圈,里面的看不见、外面的人不停地跳起来向内张望。
熟悉的衣服、熟悉的佩剑、还有熟悉的头盔。头盔被取下后,露出了袭暮年轻而俊俏的脸庞。他俯下身亲切地向路边卖水果的女人问道:
“阿姨,请问您知道皇宫要怎么走么?”
“呀啦!都这么大年纪了还被人称作阿姨,小伙子真会说话......”
我的天哪...她脸上的笑容就像马上要把他领回去当干儿子一般。
“袭暮!”
“哟!这不是十绫嘛?还有神明大人,你好。”
看见我背后帆布里露出的白色,他就像和朋友打招呼一般,不慌不忙。还真是一个不信鬼神的男人呢......
我讨厌他......
连仪器的运转声都能听见轻微的变化。
“怎么了?大老远地跑过来,不可能就是为了和老朋友叙旧的吧?”
“那当然,”他骑着马从人群中走了出来,那种如同纨绔子弟般的轻浮笑容已经从脸上消失了。
“其实这次,是大团长的命令。”
第七章
“卢卡斯公爵家的艾斯通卡娜公主和阿拉克洛德公爵家的拉帕斯王子之间的决斗,你是知道的吧?”
“这不是相当于没问吗……你最初叫我来不就是为了这个原因?”
虽然这个忙是相当于白帮了。
“前几天,莱斯帝国的国王、查理,正式向卓尔尼亚发出了申请。因为这次决斗牵扯到众多王族、卢卡斯公爵的儿子查伦王子的死因也不明了。所以他希望能找一个公正的人来裁定这场决斗。你知道的,卓尔尼亚是这片大陆上最强大的国家,而卓尔尼亚骑士团的骑士则是最具声望和名誉的战士......”
“好了你能不能别再自夸了...有事说事......”
“所以他们希望能找一个公正的人来裁决这场决斗,作为最理想的对象,大团长收到了他的请求。”
“这不是很好么?”
“但是呢,团长他一句解释没有、直接拒绝了。”
“这就很尴尬了...什么原因都没有么?......”
“晚上祷告的时候,他告诉了我们原因。他说,我已经不配当你们的团长了。我曾受到了陷害,被关在了地牢里。就是我失踪的那段时间。我在绝望中、不断祈祷的时候,我遇见了我的神。她虽然没有人的姿态,却拥有人所不能比拟的优雅和超然,她引领我走过了那段最困难的时间,让我最终得到了被营救的机会。之后,我一直把她供在教堂里最宽敞的位置上,也就是你们所见到的那台浑白的长锥。”
原来他们也是这样形容的......
“后来,有一位年轻人出现了。他不但拯救了我,还想要拯救了那位我穷期后半生最终抓住的凶恶之人。一开始,我就和你们一样,以为那只是痴人说梦,直到他打败了我心中的神,让她对他俯首称臣。大团长这个位置一直都是要剑术最好、心灵最高尚的人来担任的,因为他的出现,现在我觉得我不再适合这个职位了。他怀着虔诚的心、想要拯救身边所有的人,即使她看到了现实的局限,也从来不会放弃。我开始对他感到好奇了,我想知道如果他在我的位子上,会做出怎样一番事情来。”
......
在袭暮说话的时候,他一直细致地观察着我的表情变化。
“最后他说道,从现在起,我就不再是你们的团长了。你们其中有一些,已经忘记了作为骑士的尊严和骄傲,和野蛮的武士没有任何区别了,我对这些人不再抱希望了;但是那些还想要成为骑士的,还愿意为他们的君主献上忠诚的。就去找他吧!他会给你们满意的答案的。也请帮我告诉他,卓尔尼亚,目前只有一人能够胜任莱斯帝国提出的邀请,就是这位名叫十绫的年轻人。”
他讲完后,我感觉自己就像一位公司的老职员,被即将退休的社长临危受命。
“哇...这什么和什么啊?如果我不去呢?”
“其实你最后还会答应下来吧?”索菲雅问我。
是啊,应该吧。只不过,这是我的一个坏习惯,不管我想要做的事情是什么、我总是想问一问相反的选择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对于做选择的人来说,这是个好习惯;但对于请求者,往往会带来困扰。
“那可能要麻烦你亲自去卓尔尼亚跑一趟了。在议会上陈述你的理由、向大团长申请,虽然他自称不是了,但共和制国家就是麻烦,任何事情都要投票通过才行的。”
“于是呢?整个卓尔尼亚骑士团就你一人跑来了?”
“不,我只是骑了最快的一匹马。因为除了你和大团长,我是他们中最强的。”
“......”
“好了,现在就是我不想去也得接受了是吧?”
“好像是这样的呢!你看,这是大团长亲自帮你找卓尔尼亚最好的炼金术师打炼的。卓尔尼亚骑士佩剑。”
微弱的蜡烛光下,我看见了金属泛出的冷冷银光。袭暮把玩着,展开了它的三叉戟形态。艾薇雅倒在血泊中的样子、她身上触目惊心的伤口,还有她被此中的痛苦表情,都浮现在了我的脑海之中。我一下子站起了身、就像看到了什么脏东西。
“快拿开!我还是去自己磨一把吧。”
“怎么、剑不要但是你答应下来了?”
“...是......”就这样不清不愿,总觉得有种被套路的感觉。
不过,我真的想去。我想去看看她,想去帮助她赢得决斗。拉帕斯那样的人,还有之前的传闻,不知道他还有什么样的把戏没有试出来。关于查纶皇子...我也想要和他把旧账算一算。这种想法,太狭隘了吧。我这样的人怎么会被选中呢?
我决定先去卢卡斯公爵家一趟,让袭暮帮我去拦住那些还在路上准备过来的人。
几句套话,就把你吸引过去了?他说的话,肯定都是骗人的。真相是不是这样,马上去找密尔里问一下不就知道了?现在不是在皇宫里么?
“真的是这样的么......”
“嗯,不过呢、大团长那边好像没有什么明确回应呢。只是说他自己是肯定不能担任的,但能代替他的人他又一下子模糊不清了,说可能要等一段时间...”
密尔里的表情看上去有些困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她今天的心情比平时好了一些。看我的表情也不再是那种带有痛苦的微笑了,而是真正有了自己的快乐在里面。
“不知道会是位什么样的人呢...明明不是自己的事情,突然被这样要求会很为难的吧......”
是啊,有点为难呢...但只要是有机会的事情,我就想要去做。很多拖延事情总是要找一个时间来结束的。而这在我眼里,成为了一个好的契机。
索菲雅没有再理我了。我背着她,去了城堡。
洛卢卡斯公爵城堡的庄园里,栽了一颗樱花树,这是我之前都没有注意到的。在这样寒冷干燥的地区。
它看上去已经很老了,树干很粗,估计两三个人合围都没有办法抱住。现在濒临十二月,我已经可以看见上面一个个的小花苞了。不久就会开花了。
这个时间的话,应该是晚樱吧。虽然樱花没有开,其它树木的叶子却落了不少。满地都能够看见灰色、墨绿色、黄色的叶子。一阵风吹过,还有更多的从我的头顶飘过、落了下来。决斗就是在后天,估计那之前是无法看到樱花开了。我突然有了一种矛盾的感觉:既希望决斗后我就能找到回去的方法,在开花前回去;又希望我能够一直留在这里,等到它开花。
我慢慢走进了庭院。
一位少女站在落叶之中。她右手持剑,挥砍着从树上飘落的树叶。剑法中已经没有了平日里的蛮劲和杀意,充满了轻盈和灵动。她可以随心所欲地把树叶斩成自己想要的样子。我看见了,每一朵都是心形。
还有后面树上深深的刻印。
心理学家霍尔曾经说过,关系最疏远的人之间的距离被称为公众距离,这个距离在3.7到7.6米之间,但是我连她至少还有15米的时候,她就已经转过身、向我举起了剑。同时,又一片飘落的树叶被切开了。落叶接连不断,我很难看清她脸上的表情。
“你已经准备好了么?”
她没有回答,但手上的剑却没有放下,一丝毫的距离都没有移动。我将背包从背上卸下、放到了树干旁,地面上的树叶被挤压着,发出了吱吱咯咯的响声。我从地上捡起了一截还算结实的树枝,挥舞了两下。然后站在了我的对手面前。
“开始吧。”
像我第一次在公爵家见到她一样,她一个助跑、向我突刺过来。我侧身躲过了,用树枝轻轻地挡下了她的剑。她转身的速度比我想象中要快多了,不过因为剑身太细,我用树枝挡下了她的横劈。木头的坚固是远远比不上金属的,但柔韧性却比后者要好得多。我只是把树枝握在手掌之中,充当一个缓冲物的作用。因为愧疚,我不愿意使用和她相同、甚至是比她好的武器。接着,我使用右手一弹,树枝就飞了回去,将她的剑弹开了。这一击的冲击力有点大,她被弹到对了距离我2、3米的位置。
“再来!”
这次她没有想原来一眼马上疯狂地冲过来了,她摆好姿势、调整气息之后,才再一次发起了进攻。她的身体旋转着,剑也是一样,在地面画着圈、向我袭来。
这是我曾经教过她的,
“当对手的反应速度比你要快很多时,就这样进攻过去。总会有猝不及防的时候的。那个时候再抓住机会、绝地反击!”
本来,像这样无法预测命中点的攻击、是要竖起遮挡物进行防御的,而这正是树枝的弱点:我只能防御到一个特定的攻击点。不过,因为剑尖擦过了树叶,剑滑动的轨迹清晰地呈现在了我的面前。这样的话,还不行噢。
她在我面前完成了最后一个转身,细剑与天空融为一体,几乎看不见痕迹。但是因为树叶被划破的痕迹,我很快就找到了它的位置。这样把全身都压上去的力度,要接住是有点困难。不过我的位置已经无法躲开了。我尽量将身体退后,只有被两只手平端着的树枝处于剑身的范围。很快,一道银光晃过,树枝就断成了两半。我丢掉了其中一节,重新摆好姿势。
“很厉害嘛\~”看着她的样子,我是不期待她有任何回应的。
这次轮到我了。只有树枝的话真的不知道要怎么进攻,我可能早就忘记了第一次遇见袭暮时的招式了。不管怎么说,我还是决定先避开她的剑。向她冲过去的时候,我用树枝在地上使劲一划,掀起了厚厚的一层树叶;以此遮挡住她的视线后,我将树枝从她腹部的位置扫了过去。力度控制得很好,即使完全命中应该也只会把她击倒在地,不影响后天的决斗。
她用剑划破了树叶的屏障,也看出了我想要攻击的位置,但那个时候她已经来不及移动身体来躲闪了。她纵身一跃,从树枝上空翻过去。但她接下来的反应出乎了我的意料:本以为在这样的大动作之后,是不大可能直接接上其它动作的,但她直接把剑往后一甩,在距离我脖子还有一段距离的地方停住了。
“是我输了呢,公主殿下。”
“为什么要放水?”
“诶?”
“为什么要让我赢?”
“让人在重大比赛前赢一场。将会被视为是一个好兆头。”
天已经黑了。
“留下来。”
“为什么?”
“你觉得我已经准备好了?”
“我是这样想的。只是,可能需要一些额外的安全措施。因为我不认为你对待的将会是一个平等的对手。”
纯白二号和索菲雅是不可能被白白送到这里来的,如果是一号做的,它被送来服务的对象只有一个:拉帕斯,而大团长发现她的地方也证明了这一点。既然如此,我觉得他很可能还会有其它新奇的玩意。这也是我很想来裁定这场判决的原因。
“教我。”
“我还有能教给你的?”
“你是我唯一觉得能战胜他的人。”
我确实不好再推脱什么了,因为我确实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我跟在她后面,走进了城堡。
“比平时冷淡了好多啊......”
城堡里只有管家和几个我不认识的仆人在了,艾薇雅已经去厨房工作了。我一直都没有见到她。
“你在紧张什么?”
埃斯通卡娜现在坐在公爵的位置上,用冷淡的眼神望着我。原来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时候完全没有感觉,但现在感觉好像她是贵族,而我只是一个平民而已。
“没、没有。”但我自己都能感觉到我的眼神一直在向厨房的方向瞟。而且她也注意到了这一点。
“公主殿下,现在可以上菜了么?”
“好的。”
马赛德管家一如既往,向我投来了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
“艾薇雅!”
“好的、来了!”
穿着围裙的她小心翼翼地从门外走了进来,她手上端着一台很厚重的大锅。当她的眼神向餐桌上扫来的时候,我只能向她挥了挥手、尴尬地笑了笑。
“十绫?!”
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锅从她的手上滑落。不过我离她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我马上从座位上起身,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帮她接住了滑落的锅。
“烫死我了!哇!这是什么?”
“炖汤?”
我突然意识到这个问题有点蠢,在把锅好好地放在了桌子的垫子上后,马上回座位上坐好。
“艾薇雅,你留下,和我们一起吃吧。”
“公主殿下...这可能不大合适吧......”
“坐下吧。”
“这真的......”
你就这么不想见到我么?实话说这让我心里很难受。
“坐下。”这次,艾薇雅再也没有办法拒绝了。埃斯通卡娜坐在长方形方桌的一侧,我坐在桌子长端的中间,而艾薇雅坐在了另一侧、我的对面。
是一个距离埃斯通卡娜有点远的位置,离我更远。
有生以来,第一次知道了味同嚼蜡的感觉。同时,这也是我吃得最文雅的一餐了。晚餐是炖牛肉,艾薇雅和上次一样、拿出了她的招牌手艺。但我却没有一点和上次吃时一样的感觉。
结果,她们俩吃得都比我快,在用餐巾擦嘴的时候,埃斯通卡娜看向了桌子的另一端。
“艾薇雅,过来。”
“有什么事么、公主殿下?”
“你身上的伤,还好么?”
“挺好的......”
“来、让我看看。”
“公主殿下…请不要...这个时候……”
尽管嘴上这样说,但是艾薇雅没有办法,在迟疑过后她还是走到了公主的身边、背过身去。她很难为情地望向我这边,此时她正在解艾薇雅的衣服。那次,三叉戟是以接近竖立的方向插进了她的身体,三处贯穿伤分别在左肩、心脏的右侧、和腹部,我不知道她这样做只是一时兴起还是策划已久,但这种感觉让我很不舒服。原本只是没有味道的东西吃进嘴里,已经变成难吃了。
埃斯通卡娜已经解开了她的上衣,露出了雪白的肌肤。
“不要...呀!”艾薇雅惨叫一声,身子弯了下来。好像是因为被公主轻轻地捏了一下肩膀。她的伤势,看上去远比我想象得要严重。
“你干嘛?”
我站了起来,不满地望着埃斯通卡娜。此时就算她是国王我估计自己也会做相同的事情。
“阿啦,心疼了是嘛?”
“哪有......”
她露出了不怀好意的笑容,帮艾薇雅扣上了衣服。后者马上蹲了下来,手牢牢地护在胸前。
“既然这样的话,今晚可要好好照顾她哦!不过,不要让她明早起不来就是了。”
“公主殿下!”
她的声音听上去已经快要哭了出来。
如果是在现代的话,我还可以反驳她“你要对我的闹钟做什么”、“你要对我的智能手机做什么之类的”。但是在这里,我只能瞎吹胡子干瞪眼了。
“你为什么还真的听了她的呢...”
因为我真的担心你。不过这样的话我说不出口。
“怎么了、不满意?”
她看上去有些生气,我帮她涂好药膏后,她就背着我、用左肩躺下了。
“不过殿下的态度我还真的没料到呢...本来以为会更激烈一些、把我当作弑兄仇人来看待呢!”
“本来就是没有确定的事情...还是说这样的话对你有什么好处么?”她没声好气地反驳道。
“那倒没有......”
就像在打擦边球。
“哎呀哎呀,真是受不了。你不知道你走后我劝了她多久么......”
我不是很确定这个“劝她”究竟是什么内容。到底是她心情上的平静、还是只有我不是凶手这件事情。所以我的反应也很暧昧。
“那还真是辛苦你了,谢谢。”
今晚的月亮很美。躺在几乎一个多月没有睡过的床上,我尽量不让自己去想门口那曾经存在的血迹。
“我讨厌你。”
“哦?是么?”
“是哦,十绫什么的最讨厌了!就像女仆讨厌螨虫一样。”
“...这个比喻还真是......恰到好处呢!”
我的心在滴血。
“就像皮特讨厌克拉拉那样,抢走了他唯一的朋友海蒂。”
“我可不是这样想的。他从一开始就喜欢克拉拉吧?把她的轮椅藏起来,也是希望她能够快点站起来。”
“笨蛋...那怎么可能......”
突然,她不在说话了。就像刚刚听到她举这个例子的我一样。
......
......
“终于注意到了么,艾薇雅?”
“嗯...终于...了解了呢......”艾薇雅的声音哽咽了起来。
“为什么你会...给我感觉那么遥远,却又那么近。”她很艰难地翻过身,面对着我。双眼盈满了泪水。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呢......”
“你不也是......”我笑了,声音也变得模糊不清。
“那是因为...女仆是公主殿下什么的...不可能有人相信的......”
“我也不相信...不敢相信......”
“诶...?”
“这么美好的你...竟然是从那个世界来的......”我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就像是在触碰一件精致的工艺品。
“我受不了了...绫,我的心...好难受......”
“为什么......”
“我好喜欢你...真的,喜欢的不得了......但是,一想到你要去做危险的事情,一想到你随时都有可能离我而去,我就好害怕。明明说过的、明明下过决心,不想再体会到这种情感了,但你一来就......”
她扑进了我的怀里,无声地啜泣着。
“我也是一样的啊......你知道在卓尔尼亚我有多想你么?看在你倒在教堂的地上我的心里又多么绝望......
“对不起,我没有办法、也不能保证。我的生命,不是属于我自己的,即使在遇见了我想要为她献上一切的女孩面前。当别人痛苦的时候只能逃避,我可能、真的是个很狡猾的人吧......”
“不要再说了哦。这样下去,我真的会难过的。好不容易见到你......”
“喔、喔。”我显得有些慌乱。
“但是你能答应我么?无论你到哪里,都让我跟在你身边。这样......我才能保护你呀......”让女孩子说出这种话来的我真是太没用了。但是,我什么反驳的话也没说。艾薇雅也没有再说话了,只是默默地任由我把她抱在怀里,少女的身体是那么柔软。我把头低下,在黑暗中寻找着她的脸庞,当呼吸声变得愈发急促的时候,
我的嘴唇贴上了什么湿软的东西。
尾声:她的结局
奔跑的声音从昏暗的走廊上传来。
求求你、千万不要!千万不要!一定要...成功啊!
唰、唰,一扇扇的闸门被打开。然后又合上了。
这里是基地太平洋总部。在大海深处的仓库里,存放着许多鲜为人知的发明。它们要么是无用的失败品、要么是因为某些原因无法使用的遗憾道具。
那纯白的机体、淡蓝色的光芒,也是从这里来的。
纯白二号。还有与它的人工智能向星不怎么好的搭档、永动机五号。
前几天,能量过载的她已经很久没有显示出存在过的痕迹了。仪器无法使用,也检测不到标准能量的流动,我一度心如死灰、以为她已经消失在这个世界上了。
“我看她只是因为拒绝执行命令而封闭了自己,纯白二号是封闭式的构造,我现在毫无办法。但是如果你能把仪器带回基地拆解开,她的永动机核心应该还在。”
我最好的朋友,默成提醒了我。
在标准能量储藏室,我花了足足一个单位的标准能量,才把纯白二号的机体给切割开。里面躺着一个让我很眼熟的蓝色小瓶子。
“太好了......”
因为那和她给我的、装有治愈奥莉薇蕥解药的瓶子,一模一样。
两侧是薄薄的金属,却是使用虚化铸造的,没有相同体积的标准能量是没有办法打开的。如果永动机的核心消失了的话,这个瓶子里就不会有一闪一闪的蓝色荧光了。那正是她的灵魂。
我把瓶子缓缓地拿了出来。虽然很轻,但承载着灵魂的容器却从来都是沉重的。把她小心翼翼地放进了灵魂提取机里。这个基地还存放有不少的人造人躯体,我本来是想在这之中找一具年轻的女性给她的,直到我在库存中发现了永动机计划留下来的东西。除了四个和她相似的光球之外,还有一个笨重的冬眠箱。在培养液流行起来后,冬眠技术早就被束之高阁了。不过这个还在有效期之内。
我把里面的躯体解冻、放入培养液中,不一会儿,它竟然恢复了活性。灵魂提取机显示这是一个合适的灵魂载体。
白色的头发、红色的瞳孔,就像她一样。
灵魂植入完成。
请快点醒来吧。
我将培养罐里的培养液排空,让她躺在了一张床上。因为长时间的冬眠,她的身体泛白,最表面的一层都是褪下来的皮肤。穿越了九十年的岁月,我和她在这里相遇了。量子状态下时间的流速是可以无穷变慢的。对她来说,这段时间却可能比这更久。
不会再发生了。
只要你不愿意,我就不会再让你回到这样的状态了。
现在,就像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快快乐乐、开开心心地生活下去吧。
我在她的床边祈祷着。等待她醒来的时间仿佛只有一瞬,却又漫长如一个世纪。直到我听见了一个嘶哑的声音。
“十绫......”
我有些不敢相信、却又确信这是真的,慢慢抬起了头。她的眼眶发红。
“被困在纯白二号里的时候,我想过多少次,最希望的就是一醒来就能见到你...我害怕那一炮真的打了出去,是我杀死了你,对不起......”
她已经控制不住自己,哭了出来。
“嗯,已经没事了哦,都过去了...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嘛...”她扑进了我的怀里,我温柔地摸了摸她的头。
“我才是,不该让你等这么久的...那段时间一定很难熬吧?以后,就像我承诺的那样、做一个正常的女孩子、快乐的活下去吧!索菲雅。”
她擦了擦眼泪,没有让我看见她的脸。
“以后,能不能叫我、索菲雅酱?”
“嗯...但是为什么......”
“因为...这是他对我的称呼。”
万米的波涛之下,没人知道外面的天气如何。但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墙上的环境模拟屏幕上飘落的雪花却又提醒着里面的人,又到了大雪纷飞的白色季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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