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皮蛋有个小诀窍,吃皮蛋的人应该都知道。那就是剥开皮蛋壳,如果皮蛋蛋白上现出细细的白色的宛如雪花状的纹路,那么这个皮蛋必定是美味可口的。不知道这个方法准还是不准,每当我吃皮蛋时总要瞧一瞧那上面是否有“雪花”,好像有“雪花”的皮蛋是真的更好吃,——这大概是心理作用作祟罢?
不过有雪花当然更妙了。“平生诗句领流光,绝爱初冬万瓦霜”之句总有些费解,费解在“万瓦霜”三字之上。我总疑心陆游为了押韵用的是“霜”字而非“雪”字,诚然霜与雪很接近,但是霜较之于雪是更易融化的。我不曾见过“万瓦霜”的景象,冬天时节,打开大门,映入眼帘的往往是千瓦雪万瓦雪。雪白晶莹的一片乖巧地铺在瓦砾之上,就那么匀巧地铺着,一层盖过一层,层层叠叠直把你的目光送往远处,直至只剩蔚蓝的天空作为衬底。后来知道“瓦上霜”三字的含义,又兼陆游有“人生忽如瓦上霜,勿恃强健轻年光”之句,才知道这句诗用“霜”字另有一层涵义。霜易消逝,正好比人生当中那些美好易逝的事物。瓦上霜更是留不住,留不住的愈珍贵。《梁祝》中“一要东海龙王角……四要千年瓦上霜”唱词,更可见瓦上霜之难求了。
陆游的诗时常融入人生况味,看来是写景,其实是写人,写自己。虽然“绝爱”初冬瓦上霜,但“枫叶欲残看愈好”,“暮年自适何妨退。”人生阶段各有各的美,岂能妄自匪薄自暴自弃?
不管是霜还是雪,营造出来的意境却毫无二致。“万瓦霜”岂非正是“万瓦雪”?在读这句诗的时候难道眼前出现的不正是那一片白雪皑皑的场景?在那片银装素裹的天地中,树干枝桠被白雪包裹,好像肥羊身上厚厚的绒毛。远远瞧去,天地顿时变了模样,改了江山,易了戎装。单单是白茫茫的一片是不够的,冬天的意涵也远远不止此。关键是得冷,够冷。冷得人心里发怵,嘴里呵出来的都是白气,搓手跳跃,那才叫体会着了冬天的趣味。空气是冰冰冷冷的,吸入鼻孔里的也是冰冰凉凉的气息,再配搭着那完整且有厚度的白雪来看,呵,那意韵就出来了,冬天的气氛就被烘托出来了。
最最关键的一点,取暖的工具可不能少。这工具不能是空调,也不能是电热炉,还不能是火炉。要极简再简,得是火堆。简洁到极致的东西总有种说不出的美感。大堆的木柴叠起来,得看见明晃晃的火焰出来,才算做烤火。用空调电热炉之类的顶多算作取暖,电热炉只见红光一片,虽然也温暖,可里面那火是死的,不如活火真火有意思。空调干脆连红光也瞧不见,算作“润物细无声了”。可是空调带来的温暖总有些别扭,人还不大舒服。坐在明晃晃的篝火旁,寒意顿时便消散了,有一种自适的满足感,也算是向我们的祖先燧人和普罗米修斯致敬了。
空调和电热炉毕竟还比较私人化,不如火堆来得大众。柴堆一架起,早有人循声而来。来的人接二连三,很快火堆旁边便围满了人。有人的地方就有龙门阵。八大婶七大姑你一言我一句便聊开了,聊的是家长里短,邻居邻村的新鲜事新奇事。这个时候,我往往会静静地坐在一旁听,听那些仿佛是电视剧里面才有的情节,来自于其他地方的传奇。那火光照在身上,身子和心都是暖的。神思显得迷离起来,也不知是困了倦了还是醉了,好像进入到一个从未到过的世界。周围人语声仿佛远了,那金黄色的光芒被周围的夜色衬托的越发耀眼,渐渐膨胀起来,我的眼前便只是金色的一片,迷蒙的一片。心上是恍惚的,也是惧怕的。等人群散去,火堆只剩下焦黑的黑炭闪着微弱的红光了,——毕竟是曲终人散了。
撑到曲终人散也毕竟不易,那时分已是晚上十一点多钟,眼皮上下拉扯,刚钻入被窝,已是呼呼大睡了。——毕竟年少还不十分知愁滋味,那一缕缕细微的惆怅便随着梦境消失于无形了。
明明说冬天得冷,冷才有趣味,却又跑去烤火,不是自相矛盾么?其实不是,冷的趣味除了冷本身外,当然还有因为冷而组织起来的烤火行动,一冷一烤之间,冬天的形象立刻便生动鲜明了,韵致也就被刻画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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