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件事情说起来有点玄乎。因为，我好像喜欢上了一个男同。
事情得追溯到我刚刚参加工作那会儿，赶上业务众多的期间，大家都忙得跟陀螺一样四处转不停。眼瞅着颇有工作经验的前辈们事情都打理得井井有条，而新手如我，却为此忙得焦头烂额欲哭无泪。
好在有李翼然帮我。
李翼然是我大学时候的学长，也是我在这个公司的工作前辈——最关键的是，他是我自打大学时代就憧憬的男神。跟那时候依然没多大变化，头发略短，额头清爽，眉眼温柔。同时气场惊人，业务娴熟，一点都感受不出他的职场经验仅仅比我多两年而已。
有了他的帮助，打小就笨手笨脚的我，总算是能渐渐上手，不至于乱到一塌糊涂。
完成人生第一个大业务之后的某天晚上，李翼然邀请我们业务小组一帮同事赴宴，说一是庆祝业务告一段落，二是顺便过个生日。但其实其他人知道这些根本都不是重头戏，重头戏在于我——暗恋他许久的我，决心在这个时候跟他告白。这几个月下来，瞎子都看出我喜欢他了，更别说这帮八卦成性的同事。
可还差那临门一脚呢，我好几次哆哆嗦嗦都没能开口。这时候一向最会找事儿同事小胡用肩膀顶了顶旁边的他说，“李哥，我觉得要不是没有你的支持，这次怕是也难以取得这么好的成绩啊！”
“哪里，”他笑了笑，“功劳是大家的。”
客气客气。在场的同事们点头赞许。
小胡看看我，又看看他，眼珠子骨碌碌一转，“尤其是小江，常常私下说你帮了她很多啊，不仅仅是这次工作，听说大学时期你就很照顾她了吧？”
他不动声色地，“学长照顾学弟学妹，前辈照顾晚辈，应该的。”
是啊是啊。大家见状又纷纷应和。
小胡见在他面前讨不了好处去，于是转向我，“小江同学，听说你一直将李哥尊为男神，是不是有这回事儿啊？”
“呃……嗯。”
居然就脸红心跳了！我只好端起杯子假装喝水。可是杯子里的水早就喝没了。
哟！众人起哄。
小胡喝了点酒，看大家也很配合于是笑了几声继续说，“你看我们公司呢，年轻人居多。工作这事儿吧那确实很重要，可工作之外的事儿也得好好解决。前段时间BOSS不是发了话吗，年轻人之间要多交流沟通……”
“瞧瞧，李哥你呢，才子一个。小江呢，佳人一枚。而且！”小胡看气氛好像是有了立马又添了把柴火，“你们俩都单着，小江和你关系这么好！不在一起太可惜了！”
噗！一口茶水没来得及吞下去，差点喷出来。还好憋住了——然后强行按下内心的波动，反复提醒自己要淑女！要冷静！
好好好！大家开始起哄了，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的，甚至连百年好合早生贵子这样的话都蹦出来了。
表白这么有技术含量的事儿，就这样被这帮家伙随随便便讲出来了？
一个恰到好处的表白，应该是一男一女，气氛刚好，郑重其事。
而我表白的场景是，多男多女，气氛尴尬，讨价还价。
所以，本姑娘到底还要不要表白啊！
然而我终究还是表了白。
那次晚宴事件发生后没几天，那件事还是没能纸里包住火，同事们私下开始八卦我和李翼然之间事情的各种版本，什么大学青春偶像剧毕业职场励志剧表白却落得我整个一悲剧。渐渐地，我开始声名在外。究其原因，居然不是因为我没表白，而是因为我表了白！
这都什么事儿啊！好在没谁敢当面跑来朝我刨根问底，否则就让这种人体验体验萌妹子如我同时又是跆拳道黑带那是怎样一种感受！
除了他。
那天晚上，我和他在一起加班。中途他我帮他泡了杯咖啡。他喝了一口，对我勾了勾食指。一低头一抬头，对上他亮晶晶的眼睛，他说，“不加糖？
我愣了一下，想起刚刚好像是忘记了加糖。
“我说你，以前泡咖啡可从不出错啊？别是因为李翼然那事儿，被打击到了吧？”他的语气古怪，介于轻佻和郑重之间。
我愣了愣。前段时间他一直出差，也不知道从哪挖出来这消息。
我表白失败的事，我没对他说过。
糟糕聚会。
尴尬的回绝。
毫无起色的圆场和稀稀拉拉的散场。
对于我来说，最令人沮丧的，是一段感情孕育良久却胎死腹中。
对方婉拒，我也只好强行收敛。
直至他问了我一句话。
要帮忙吗？
没等我说点什么，他又问，“要我帮忙吗？”
我皱起眉头，看着他。
“要吗？”他的语气认真起来，“我帮你。”
看着他难得一见的正经神情，要说的话又吞了回去。我欲言又止，我的直觉告诉我他是说的真话。所以我有点好奇，“怎么帮？”
他将杯中剩下的咖啡一口喝光，眉头都不皱，“改造你。”
我足足愣了三秒钟。
“怎么？”他舔舔嘴唇上的残渍，斜眼看着我，语气挑衅，“不信？”
说实话换作其他男人这么跟我讲，我自然是不太相信的。
可是他的话，我一向很信。
那天下午下班前，微信上接到他发来的截图，上面是他和李翼然的对话内容。短短数句看似很平常的对话，李翼然对理想情人的要求都被挖了出来。
不愧是自带撩汉天赋的他。
我又低头看那些内容。
优雅。
精致。
小资品味。
哼哼哼。
我下班的时候特地去找他。
还是原来的位置，还是加了糖的咖啡。他知道我要找他。真是直觉准到可怕的男人。
“在办公室约会没问题吗？”他促狭的表情实在很明显。
“约你个大头鬼。”我也毫不示弱地反击。
“注意，这样对李翼然说话可不怎么优雅。”他忽然开始进入正题。
“我……真的很没魅力？”我忍住心虚反驳他。
“妆容不精致，衣着也没品味。”他毫不留情地拆穿我。
哼哼哼，要不是接下来这句话，本姑娘早就糊他一脸。
他说，“还好你底子还不算太差。”
周末的时候他约了我出门。
“用一天时间，教你如何完成一次正常流程的约会……”他是这样说的。
以及，“为了钓到李翼然。”
我花了点时间稍作打扮，就出门赴约。
看上去很从容的样子，其实我心底特忐忑。可是既然他都那么主动了，我为什么还要畏手畏脚。而且，李翼然这三个字对我来说，确实是莫大的诱惑。
拼了！
不过我实在不喜欢那个家伙的反应。
他那双眼里，连个波澜都没起。
我不禁回忆起起我和他第一次见面。
我和他第一次见面始于某个周末，也是我打扮得体，也是出门赴约，也是因为李翼然的关系。背景又是那样窗明几净：初夏的下午，香樟树叶漆黑如墨，渗透着不知名花朵带来的清香，头顶蔚蓝的天仿佛世界的尽头，我身着白裙，在宿舍门口忐忑不安地等着身为社团前辈的李学长。
然后，李翼然还没有来，倒是他经过我的身边，稍微顿了一下。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的两只手臂忽然搂住我的腰。下意识地，身体为了避免跌倒作了本能反应——我的两只手臂也勾住他脖子。
他先是眨眨眼，朝我意味深长地笑了笑。他笑起来那双眼睛里像是有一池春水荡漾开来，轻轻地，柔柔地。
我突然想起一个形容。
眸光潋滟。
他忽然开口：“不好意思，配合一下。”
我这才注意到我和他姿势暧昧，“你……想干什么？”
他笑笑不说话，只是将头侧过去。
我顺着他看的方向，一个男生在不远处看着我们。那神情，震惊无比，绝望无比。
我还没搞清楚怎么一回事儿，那个男生忽然一转身跑掉了。
“什么情况这是？”我瞪着他。
他只是笑，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那笑容真是讨厌极了，但也好看极了。
我放下手，用力推了推他，又问，“你还不放？”
他依然轻轻松开我，将头凑近到我面前，声音苏苏地，“抱歉。”
“你到底是……”
“无奈之举，”他又笑。笑的时候他那双眼里一荡一荡，“被一个并不喜欢的同性缠上了，只好临时请您配合演一出戏。”
我狂晕！这家伙！
我好半天终于反应过来，他却连声道歉，几步就跑得没了身影。
过了好几天，我终于打听到他。他在学校各种传说中的名气几乎可以和完美学长李翼然比肩了。传言中的他，生得那么好看一副皮囊，居然是个备受追捧，或是备受纠缠的男同。怪不得有之前那出狗血淋漓的表演。
是不是很有意思？
更有意思的是，后来我们在同一家公司又做了同事，我自然也就跟他也熟络起来。
当然，他也继续着他招蜂引蝶的日常。不过很快地，大家私底下对他的奇谈怪论也越来越多。洁癖。强迫症。没有女朋友。被男性友人追求。比女生自己还懂女生。
综上，他继续被定义成完完全全的男同。
这天的内容。
他先是带我去了当地最好的一家美容机构。听说预约一般得提前几个月。天知道他怎么会搞定的。
还在各大品牌店扫荡了一圈。下来后我不仅衣装全变，手上还提着各种大包小包作为以后的备用战略物资。
接着是所谓的烛光晚餐。他的品味不错，菜品上佳，环境一流。我吃得很满意。
吃完饭，他陪我看了我一直没时间去看的电影。
电影完结从影院出来的时候，我小声问他，“我今天表现如何？”
“真话还是假话？”
“真话。”
“我怕被你打死。”
“……”
抛开他的毒舌和取向不谈。其实和他在一起，我是挺轻松自在的。
我觉得自己要是没他帮忙，估计一辈子也学不到这些穿着打扮的方式，以及应对男士的技巧。这些都优雅而实用。
只是想到要用这些去再次面对李翼然，我心里还是有点发虚。
他好似看穿了我的想法，我听到他喃喃了几个字。
可惜声音太小，我没听清楚。
他送我到公寓楼下时，我问他刚刚说的什么。
他却笑了笑。笑得一如既往地轻佻和无畏。
“下次面对那家伙，维持今天这样的表现就很好了。”
他这样说，然后挥挥手就走人。
看他在昏黄的路灯下走远。我愣了愣。
其实，如果他不是男同的话，大概我也很难拒绝这种家伙。
方涵。名字很简单，本人经历却一点都不简单。他业绩出众，本该是和李翼然同样属于风云人物那种，可惜他声名狼藉又喜欢独来独往，又不像前者那样一副伟光正的完美形象。他朋友很少，也不怎么参加同事间的聚会，有时候连BOSS的面子也不给。我问他为什么那么不合群。他说，没必要讨好所有人，反正大家也是戴着有色眼镜在看他。我说你不试试怎么改变大家对你的既有印象啊。他看我一眼说，“那在你眼中我其实是个怎样的人？”
我想了好半天。
孤傲不骄傲，自信不自负，独立不孤立。
他是这样的男人……如此特立独行又充满魅力的男人？
像他这样独特又充满魅力的男人，即便是话题不断，但那仅仅也是因为他自有自己习惯的生活方式。所以我愣了好久硬是没缓过劲儿来——我原本是挑刺呢，怎么一挑尽是优点呢？
我瞅瞅他，他仿佛洞悉我的想法，还像看一个笨蛋那样看着我，“所以你刚刚说那些话意义何在？”
……嘁。
尽管这家伙依然很难对付，但毕竟我俩还算是故交，又因为工作的事情来往渐多，关于他的事情我也能摸得个七七八八了。他的古怪脾气，他的超强能力，他的特立独行。当然，剩下的那几分都是关于他最私人的问题，别人私下谈论得那么煞有其事，八卦的我自然也好奇到不行——当然出于对这份关系的尊重，我一直按捺住没有多提起。毕竟，我不希望因为这份好奇心就失去我一个很在意的朋友。更何况，男同也挺好的，互相没有企图，至少交往起来不怎么费心思。
要费心思的是男神。
在我提起勇气打算再度约李翼然之前，李翼然居然主动找到了我。手机短信删了又改改了又删，实在是想不出更好的话把他给钓出来——何况之前我们经历了那种尴尬。但他找到我，露出一个微笑很阳光的微笑。
“明晚有空吗？”他的语气很诚恳。
“啊？”我几乎以为自己在做梦。
“电视塔那边新开了一家旋转餐厅，能赏个光吗？”他说的那家旋转餐厅据传高档无比，说是“据传”那是因为迄今为止我也没去过，那里消费一次基本上我小半个月工资就白领了。
“邀请我？”我掐了自己一把。
“是，”他笑起来温润如玉，“因为有好多话想和你谈谈。”
天呐这剧情？
我咬着嘴唇犹豫……然后用眼角余光瞅了瞅坐不远处的方涵。
他用很挑衅的眼神回了我一记，“事到临头要退缩么？”
我很快用白眼反击他，“才不会！”
怂什么！我咬咬牙，决定接受挑战。
“所以你的答复是……”李翼然有些紧张地盯着我。
第一次看到他因为我那么紧张！我的少女心都快炸裂了！但我强行忍住了，装作很矜持地点点头，李翼然也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走过后，方涵开始朝我搭话了，“回神回神，小花痴。”我侧过头去冲他挥挥拳头，“怎么，羡慕？”
“羡慕到不至于……”他耸肩。
“对了，你下班以后到我家来一趟！”我拉住他。
“想吃了我？”他斜眼看我。
“你要不是男同再来说这话吧。”
那一刻，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他盯着我看了足足好几秒，眉头间蹙成一个浅浅的川字，嘴唇上下抿成一条薄薄的线。他沉默着，然后收回了视线。最后，他收起文件夹，从座位上站起来，头也不回地往外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视线中，我有点心慌。我觉得我好像犯了此生当中最愚蠢的错误。
李翼然的邀请，我还是赴了约。
李翼然是个很棒的男人。温柔，优雅，八面玲珑。可不知道为什么，随着第一次以约会的名义开始独处，初期的兴奋感和紧张感褪去后，我反而觉得他身上有种莫名的疏离感以及一种隐隐的谄媚感。对于他来说，很不正常。
当然产生这种感觉，对我来说也很不正常。
说实话他的细节无懈可击，他的动作也趋近完美。
可总有哪里不对劲。
我不清楚那种感觉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儿。他不说，我不问。
更何况我有点心不在焉。之前我给方涵打了电话，他没有接。我正低头想要不要给他发个短信，就听李翼然在对面开了口，“你……今晚不开心吗？”
收起手机，我猛地一抬头，面对那张笑脸我居然有点乱节奏。“没有没有！我……很开心。”我词不达意。
“那就好，”他叹了口气说，“最近的你真令人耳目一新。”
“是吗？”我勉强笑笑。
本来我该挺开心的。可是一想到那个家伙……我还是有点担心。想过给他发短信，想过给她打电话。可是犹豫再三，确认发送的键位始终没能按下去。
“是因为方涵的功劳吗？”他忽然一句话吓了我一跳。
“这……他是给了我一些提议……”
“真好，真好。”
他夸我了！我的心禁不住小小动了一下。
“谢谢……”我感觉到自己耳根发热。
“你和他的关系也是真好……我看得出来。”
“其实，我也就和他普通朋友。”
“是吗？”他笑，“那也够了……”
我有点懵。他是在试探我和方涵的关系？
难道他因为这个而……吃醋？
“我真的和他就那样……我刚刚还和他闹了点小矛盾呢。”
我并不擅长辩解。况且我说的都是实话。至少后面那半句是。
“不要激动，我只是想确认一下……”
确认？情感状况？
我已经进入他的正式考察期了？
可为什么那天晚上又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婉拒了我？
所以这是通知我正式上任的节奏？
我脑袋里有十万个为什么。可是我脑海里乱得一个问题都问不出来。
接着我听清楚了他讲的下一句。他说，“其实我今天约你出来，是想对你说句话。”说完这句，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我。
而我也迷迷糊糊地看着他。
我们走出餐厅大门，月明星稀，星光灿烂。星空下，他止住了脚步看着我。我听见自己的心在砰砰跳。
然后他很认真地对我说，“能不能帮我约方涵出来？”
紧接着他又补了一句，“我很喜欢他。”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不在家。
在确定自己身处何处之前，先是头疼欲裂。喝断片的明显症状。晃晃脑袋，只是隐隐记得整个过程稀里糊涂。稀里糊涂地醉，稀里糊涂地哭，然后稀里糊涂地睡。
回过头来。干净的床单，整洁的被褥。窗台上透出一丝阳光。眼前的场景，有些熟悉。
我心里微动。稍微收拾一下，走进客厅，好几个地方居然都贴着五颜六色的便签。微波炉上的便签内容是，“面包，加热两分钟”。餐桌上的摆了一口小锅，揭开之前发现旁边写的是，“豆浆在锅里温着，自己取”。甚至还在冰箱的外壳上发现了新的记号，“里面放了蔬菜和水果”。下意识地，我将冰箱打开，里面除了意料之中的蔬菜和水果外居然还有切好的培根。我伸手去拿，发现培根上面还有一张便签。“热量高，别太馋嘴”。我哭笑不得。
面包是我喜欢的全麦面包，豆浆是我熟悉的永和豆浆，蔬菜和水果也别样新鲜。
他对我的习惯爱好所知甚深。
还在犹豫待会还要不要去单位一趟，忽然发现桌上居然还有一张便签。打开来看，是他的字迹。“你看到的时候，已经帮你请假了。”
我愕然，旋即失笑。先斩后奏真是符合他一贯的风格。
他的好意。我接受了。
进餐的空隙稍微打量了一下他的房屋。熟悉的东西很多。前段时间送他的花束还好好在花瓶里待着没有凋谢，看来是经常打理的缘故。占据一角的书架上，整整齐齐地码着一叠一叠的书籍，果然符合他一贯强迫症的作风。沙发上的毯子和鞋柜下的鞋子不偏不倚地摆在一角。有所变动的也有，比如桌子上摆放的小玩意儿。除了之前见到过的百乐色彩雫，芙萨工作灯，muji香薰机和木框台历之外，还多了一个电子闹钟。
那个闹钟是我在他生日的时候送他的。
之前那面墙上挂满了各式各样的相框，也是我之前注意到了的。一张张看下去，在相框里没有他自己，都是风景。树梢前的第一抹阳光。夏季雨水低落的屋檐。没有边际的蓝天和动人心魄的海面。看到最后，是一个女孩的笑容，笑容是一众景色里最为和煦的暖风，从树梢吹到屋檐，从蓝天吹往海面。
那个女孩我很熟悉。熟悉到不能再熟悉。
那个女孩是我。
这张照片是我之前不曾见过的。
吞掉最后一颗草莓，我合上门，从他家离开。
我到现在依然不知道昨天晚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从昨晚到现在，李翼然和方涵也都没有再和我联系。
我想见他们任何一个人，或是听他们随便谁的一句话。无论如何我都想弄明白所有我没能想起来的细节。
但我赶到公司去的时候，却被告知两个人都不在。
小胡。那个喜欢煽风点火唯恐天下不乱的家伙，以一副相当八卦的样子出现在我的视线中，问我昨晚的约会如何。
我说，也就那样吧。
他嘿嘿笑了两声，说还蒙我呢，你俩同时请假是不是昨晚春风一度了。
我不置可否，撇撇嘴打算转身就走。可他又接着讲，说，“嘿，如果你真和他好上了那也是值得祝福的事儿……不过你得小心。”
我看着他，“小心什么？”
“小心方涵呐！你没看刚刚他跟李翼然一块儿出去了……何况他要巧不巧，也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玩消失！”
“你什么意思？”
“还不明白呀？方涵可是个男同！他要对李翼然下手那可……”
李翼然？方涵？
男同？
我想起某件事，怔住了。
然后没等他说完，我“嗖”地一声，拔腿就往外跑。我拿起手机，拨通他的电话号码，然后对着屏幕大喊，“方涵你现在在哪！”
“……干嘛？”
“没时间废话了，你现在是不是……”
“……抬头。”
他出现了。
保持着进门的姿势。手中一杯咖啡。
我错愕不已。
我盯着他的脸看，他盯着我看的脸看，大眼瞪小眼。
“你好！”慌不择言的我。
“你好……”表情微妙的他。
“那个……”我犹豫了一下，“谢谢。”
“不客气。”
“我昨晚，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吧？”我故作镇定地试探。
“我到的时候，你都已经睡死过去了。”
“哈？”
“嗯……一身酒味。还那么沉。”
“你！”
“实话实说。”
本宝宝简直要发飙了！
对女孩子讲话就不能委婉点吗！
我怒气冲冲侧过头去打算再也不理他，忽然听到他在背后发出一声低呼。
他。方涵。正皱着眉头捂着脖子。后颈上赫然露出一小截膏药。
落枕？
我想起他屋里那张沙发，那条毯子。
“喂。”我说。他一个激灵，转过身来，表情举止瞬间恢复如常。
看着他的眼睛，我忽地又忆起那天那荡漾开来的，轻轻的柔柔的一池春水。脱口而出的话几度吐出却还是吞了回去。我突然有种莫名的感觉，如果我一旦问出来，我和他之间的关系将走向一个难以控制的方向。于是我按捺住乱七八糟的念头，“那个，谢谢。”
他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挑挑眉头，“你刚刚不都谢过了么？”
是。之前是谢过他。
可是这次不一样。这次说起这声谢谢的时候，脑海里浮现出的是加了白糖的咖啡，是字迹清秀的便签，是蓦然出现的阳光笑颜。
以及他的皱眉成川，他的眸光潋滟。
我心里有点乱。
我想起那天晚上我给李翼然的答复。
很长一段时间，李翼然都没有再追问，也没有主动找我谈论这件事。
我向隔壁小胡打听。小胡说他最近很正常啊。而我好几次都想主动开口找他，但一种微妙的心思让我不敢轻易联系他。
我毕业的那一天，我其实在毕业墙上写了很多话。都是平时从未对李翼然说出来的。我承认我一直都喜欢他，毕业前，毕业后。我承认，直到他透露他自己的取向之前，我仍然对他怀抱期待。
这段经历告诉我，一个正常取向的姑娘，喜欢上一个男同是一件多无奈多无语的事儿。
“你瞧瞧方涵，刚来公司那会儿大家不知道他的取向，一帮小姑娘跟见了兔子的狼似的前仆后继，结果还没完全接触呢，就瞧见小兔子原来是大老虎，碰都碰不得的。”
小胡虽然特话唠，但这句话的确很金玉良言。
我想想不知所踪的李翼然，又瞧瞧近在咫尺的方涵。
身为一个正常的姑娘，我碰上这种事儿一次就挺悲催了。我不能，一而再再而三地继续悲催下去。
方涵是个很有魅力的男人。
有魅力的男人总是容易成为关注点。
何况这样的男人身上围绕着各种各样的传闻，单身不单身，男同不男同，低调不低调。在学校，在公司，会有很多人注意，会成为许多人的谈资，也会成为部分人的向往。身为男同的李翼然喜欢他其实也很正常。以前我几乎从不管方涵的私事儿，总以为那是身为朋友的基本原则。但现在既然我莫名其妙搭上了线，还得莫名其妙地在两人中间扮演一个把握关键的角色。实在让我，很是进退两难。
“那件事情……还望学妹你多担待。”
李翼然居然给我发了短信，再次请求我帮他一把。
我原本已经有些纠结。可他接着又发了短信过来，“江蓠，我一直没告诉你我的取向是我过于自私的选择，但也有考虑自己能否被接受的缘故。之前一再辜负你的情意我很抱歉，但真心喜欢一个人，就不会因为其他因素勉强自己。”
“他的无所顾忌和坦然直率一直深深吸引着我，改变着我。我终于下定决心想要接近他，可又不知道如何接近。除了你，我别无他法。”
“无论如何，我都感激不尽。”
我随手把手机揣兜里，坐在椅子上发了半天的愣。其实我也明白，对于那样一个随时保持完美形象处处力求果决的男性来讲，从刚开始的密不透风，到下一步的低头请求，再到最后的放低身段。这当中，需要他付出多么大的决心和毅力。
无条件为对方改变。他是真的喜欢他。
更何况，两个取向一致，都挺优秀的男人，在一起不是一个很好的结局么？
那是恋爱自由。
那是和谐社会。
那是良性循环。
将心底那一丢丢异样的情绪压下，我这样说服自己。
是的……本姑娘就当个月老又怎么了！
第二天自看见他来上班后，我的目光就一直没能从他身上挪开过。如往常那般给他泡一杯咖啡，然后加了糖送到他面前的时候，他叫住我。抬起头，他灼灼地盯着我看。
“你有心事！”他很笃定。
我有些慌张，强行摆出一副很冷静的样子说，“我只是来大姨妈而已。”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你大姨妈上星期才过吧……”他算无遗策。
“来两次不可以啊？”我气急败坏。
声音没控制住。办公室的众人支起了耳朵。
害得我不得不压低声音，“跟你商量个事儿……”
“下周李翼然生日，你帮我去掠掠阵！”我咬咬牙，祭出了招数。直接给他讲清楚，我怕预定的节奏被打乱。我怕反将一军。我怕溃不成军。
“电灯泡？”他斜着眼。
“……去还是不去？”我侧过头。
“也行……”他想了想，“不过有个条件。”
“说。”
他端起咖啡喝一口，对我轻轻招手。几乎是贴着我的脸颊，他说，“以后咖啡就别加这么多糖了……”
我面红耳赤。
他潋滟的眸光让我难以平静。
我突然有点理解李翼然的选择。
也突然生出些许后悔和可惜的情绪。
“所以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啊？”他身体前倾，凑到我面前，字句里透着一股难以拒绝的意味。
我咬着嘴唇，强忍住将这个家伙揍成猪头的冲动！一想到是为了他……就算本姑娘再怎么怒气冲天也得跟他达成条件！
答应！
我将信息传递给李翼然的一周后，他准时出现了。
还是那家餐厅。还是那个座次。
他盯着李翼然的脸打量了好几秒，又盯着我瞧。
然后他坐下，表情里看不出任何波澜。
现在。他，李翼然以及我，开始一场正儿八经的约会。
众所周知，李翼然是一个标准处女男，在他的生涯中，每一个细节都力求完美，内外兼修，通达自如是他的标签。可李翼然并不会永远毫无破绽。对于李翼然来说，方涵就是个大破绽。
现在这个大破绽坐在他的对面。
“我今天的打扮没有给你们丢脸吧？”他佯装出一脸惶恐。
“没有没有，你今天的打扮……嗯，特别个性鲜明！”李翼然则是口不择言。
烛光晚餐。高级料理。
休闲风格的他和西装革履的他。
格格不入的气氛和一脸尴尬的我。
然而身为电灯泡，就该拿出电灯泡该有的样子。
“我说，这夜色真好啊。”
饭局中，我强行插入话题。
夜色真的很好。起码晚风很柔，吹在身上令人身心愉悦。还有夜幕深沉，星辰漫天，月华遍地。河面洒满对面璀璨的灯火，晚风陪伴周遭暧昧的音乐。风拂过，男女身上荷尔蒙的味道都散开了来。这种时分这种氛围，适合调情和被调情。
所以我的潜台词是，你们是不是该继续。
方涵却忽然笑了笑，问我，“想出去走走？”
我很诧异，“什么？”
“不是说夜色很好么。”
我本来想说，才坐下来没多久，走什么走啊。
但看着他，我心里莫名有些慌张。于是我说，“我的意思是……我还有事，你们慢聊！”
机智如我！
作为灯泡，虽然我开了一个不太好的头，但我至少收了一个惊艳的尾！但事情还没完，他笑眯眯地看我，又看看李翼然，“我也挺想出去透透气，介意吗？”
介意！我差点没帮李翼然回答。
可他没等我们有所回应，又继续开口，“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
一起？这种文字游戏简直了！
而李翼然明显有点方了，对着他灿若阳光的笑脸，犹豫了一下居然没能说出话来。
我狂晕！这两个家伙！
我还没反应过来呢，他忽地站起，一把拉住我。
“你这是干什么？”我强忍无端生出的慌张感。一个照面下来，我和他双目相交。
“你不是想出去走走吗，我陪你啊。”
而这时候李翼然终于回过神来了，“等等，你们这是？”
他不回答。他只是笑。笑得唇红齿白，清爽干净。
我挣扎了一下，问他，“你到底想干什么？”
他闻言看我一眼，摇摇头，“这句话该我问你们吧？”
几乎是下个瞬间，我们都陷入沉默。
我瞪着李翼然。李翼然避过我的眼神。他的脸色时红时白。
我是恨铁不成钢的。
我抿着嘴唇，一切助攻已经完成，就等着他自己出招，一击入魂！
这个时候李翼然忽然也站了起来，抄起桌上的整瓶红酒一饮而尽。
然后他擦擦嘴，在我和方涵惊愕的注视中，说，“方涵！”
在场的客人们都看了过来。
“我喜欢你。所以啊！”李翼然看那么多人都在瞧他，估计也是豁出去了，“我们在一起吧！”
这一次，他纵然是千难万难，但终究还是说了出来。
而他看看李翼然，又看看我。他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微妙，那种意味深长的坦然，一如校园里初遇那一天。他走到我面前，没等我反应过来，他忽然伸出手臂搂住我的腰。下意识地，身体为了避免跌倒作了本能反应——我的手臂也顺势勾住他脖子。
等等……这个场景，怎么有点眼熟？
“你你你！”我愣住了。
又来了。眨眨眼，意味深长的笑容。再一次，我见识到了他那双眼睛里的一池春水。他一笑，春水就那样荡漾开来。轻轻地，柔柔地。
记忆里的眸光潋滟。
他接下来是不是要说“不好意思，配合一下”了？
可是他不！
他把嘴凑到我面前，呼出的气息拂在我脸上，酥酥的，柔柔的。
接着他一低头，直接吻上了我的嘴唇。
我脑海里一片空白。不知道是三秒还是十秒，我恍恍惚惚地有了意识。抬头看，那张脸近在咫尺。
“方涵……你这是什么意思？”
李翼然瞠目结舌。
“就是这个意思。”他很坦然地看着李翼然，“江蓠是我女朋友。”
“女朋友？你不是单身吗？”
“那是对外放出的烟雾弹，怕办公室恋情影响大家。”
“江蓠你？”李翼然愤怒地看着我。
“我我我……我不是……”我一时语塞。
“我跟她来，就是为了跟你把事情摊开讲清楚的。谢谢你对我们感情状况的关心。”
他嘴角上翘，不多不少一句话，将所有的质疑都挡了回去。李翼然看看我，又看看他，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然后头也不回地，无比决绝地，转身，走人。
留下餐厅内一众不明真相的围观群众。
卧槽！
这简直是玩我！
姑奶奶我都快炸了！
我反应过来，怒气冲冲揪住他的衣领，用杀人的眼光瞪他。
而他，方涵，这个造成一切的元凶，这个幕后推手，正得意地朝我眨眼。
“你刚刚是什么意思！”我怒火中烧。
“什么什么意思？”他故作糊涂。
“我招你惹你了！”我火冒三丈。
“我没觉得呀？”他镇定自若。
“那你凭什么不接受我的好意还要倒打一耙！”我快给他气疯了。
“那你为什么非得把我往别人身上推？”他的表情忽然正经起来。
“你说什么？”我盯着他。
“你为什么要帮他追我！”
“你为什么要安排我的情感！”
“你倒是给我个解释啊！”
面对他的猛烈反攻，一时之间我竟哑口无言。
“你……不是男同吗？”我怯怯地开口。
“男同？”他愣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
看着他笑，我忽然气不打一处来。
“你笑什么！”我心头无名火起。
他只是笑，并没有回答的意思。那笑容依然是讨厌极了，但也好看极了。
我用力推了推他，又问，“你笑什么啊！”
他止住笑，将头凑近到我面前，声音苏苏地，“我记得我从没跟你说过？”
“说过什么？”
“说过我不是男同啊。”
哈？这……这信息量？
“不信？”
“当然！”
他耸耸肩，“看来只有一个办法了。”
我警觉地瞪着他，“什么办法？”
我的腰忽然一紧。
我立刻意识到他的手就没离开过我腰上。
惶然中抬头，撞见他的目光和气息。
紧接着他又一低头。
我的唇齿被一股火热和柔软所包围。
而我脑海里最后一个念头居然是：
又来？
“今天的事情，我很抱歉。”
从餐厅出来的时候，我耳根还在发烫。
“我一直都以为，那个，你……”我很无力地辩解。
“你可以问我啊……”他撇撇嘴看我，“所以你是不是傻？”
“可是他们不都说你那什么吗……”我嘟起嘴。
“八卦你也信？”他目光鄙夷。
“那你之前一直被男生追求……”
“他们追我我管得着么。”
“没女朋友呢？”
“没瞧得上眼的。”
他顿了顿，忽然转头看着我，轻轻地补充了一句：
“……当然都是在你出现之前。”
我心头砰砰直跳。
我无法抗拒他的眼神。
他眼里有春水荡漾开来。
我突然意识到他之前说过的话，做过的事。
所谓大改造，所谓模拟约会，所谓醉酒后的帮助。
以及那些乱七八糟的咖啡，和忽然而至的照片，还有说来就来的轻吻。
原来都是有套路的。
原来都是有预谋的。
原来都是一直针对我的。
我觉得自己真的是个笨蛋，为什么要等这么久才能明白这一切。
我主动牵起他的手。
他瞧我一眼，眼神中有诧异，更多的却是欣喜。
我回他一个白眼。
“你说，那天你是不是故意的？”我质问他。
“故意什么？”他回避我。
“你还装！”我气得牙痒痒。
“我真的不知道你想问什么。”他笑得很邪气。
“那你知道什么，通通给我老实交代！”我掐着他腰上的肉。
“我招我招……”他举起了手。
“我是跟着你进这家公司的。”
“嗯。”
“你送我的东西我都留着。”
“嗯。”
“你的习惯和细节我一直都有关注。”
“嗯。”
“……还有就是我喜欢你。”
“什么？”
他停下来，看着我的眼睛很认真地说，“我喜欢你。”
“心机满满的你。”
“那是聪明机智的我。”
“嘁，厚脸皮。”
“好了，快到我怀里来。”
“不要，我又不喜欢你。”
“别开玩笑了，我知道你喜欢我。”
“我知道吗？”
他朝我抛了个魅惑的小眼神儿。
我咽了口唾沫。那原来是我无法抗拒的春水荡漾。
“好吧，我的确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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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年毕业墙上的留言：
“亲爱的学长，你一直是我的男神哦。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男生，很感谢很感谢你的存在。我真的那么平凡，那么不起眼。但能认识你是我这几年来最骄傲的事。我会努力追赶你的脚步的。我喜欢你呀。——江蓠”
这条留言下面多出了一条飞扬的字迹。像是在几天后补上去的。
“你从未平凡，也并非不起眼。你是我见过的最好的女生，没有之一。遇见你和靠近你都是我这辈子做过的最有心计，也是最勇敢的决定。你喜欢他没关系，反正我就喜欢你。一直一直喜欢你。”
落款人，方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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