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

亲爱的奶奶，昨夜，我梦见了您。

梦

这是您离开我们后，我第一次与您再会。梦里的您气色很好，不像我连夜奔波赶回家时那般孱弱，您坐在火炉旁和一众亲戚说说笑笑，言谈间没有了失去相伴多年老伴的悲戚，只是眉眼间多了一丝肃穆，像是在预谋些什么。

是的，梦里的情景就是我们一家人所经历的那段难以忘怀的离殇，可我不明白，梦里的时节怎么就从炎夏变成了寒冬。

原以为可以陪您过下一个生日，原以为再过些年，就能用我微薄的工资去孝敬您二老，这样的心愿，是儿时舍不得吃的冰糖葫芦，是稍晚些就会融化的雪糕——再念起，都是失味的奢愿。那些令人悲恸的消息，我知晓早晚会来，却不成想竟是这样一个接一个的晴天霹雳。

我一直在想该以怎样的方式告别这个冷冽的炎夏，便以这样的方式吧！如同告别自己最后的记忆。让这段回忆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里，时光不败便永垂不朽。

世人常叹“世事难料”，我虽明白，却也难以接受您与爷爷一道撒手人寰，因为我们的幸福大家庭短短一月之内就失去了两个宝，两个大家长。

与身边同学相比，我时常为能有一个这样幸福的大家庭，有您和爷爷这样和蔼可亲的祖父母而感慨。这个家庭几乎是我们所有幸福感的源泉，只是如今源头不再，我无法知晓今后这个家庭是否会如同从前那般美满和谐。

上个假期见面离家时，您二老的叮咛言犹在耳。爷爷总是嘱咐我要多吃点饭，奶奶您总是怕我会冷，怕我不会增添衣物。可是北方再冷，怎会有您二老永远的离开令人难挨。

距离是个可怕的东西，是人类难以跳转的空间，它阻绝了太多关于您和爷爷，关于家乡的消息。

离家时，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奶奶您的旧疾也有所缓解。可只短短几月，爷爷就因病痛而骨瘦如柴。视频中的面容是那样熟悉，又那样陌生，那时我还不知，折磨着爷爷的罪魁祸首叫胃癌——晚期。

四月时我们尚在通话，我还给您发了短信。“我在上课”四个字如今还在我的手机呢！如果时间可以存档多好，我会永远保留，就像这条短信一样。五月份的视频里，您还能如常唠嗑；六月，我和您说假期得实习可能回不了家了，您还眼巴巴心疼着我。或许是不善言辞，或许是生活的忙碌所致。隔着一个辈分的亲情，在我的生命黄金期便悄然落幕了。

八月时，我收拾好行李奔赴机场。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等来的消息更是令人心痛。傍晚的机场，无助的女孩，离世的老人。我无法想象最后一刻爷爷内心的失落，他嘴边常挂的，离家千里之外的孙女连最后一面也没见上。

消息到来的那一刻，我想的是本可以的，或许我可以更早一些回家的。可是距离，我忽略了这几千里的距离。第一次无比地后悔，为这遥遥千里的昔日选择而懊恼。

除了在机场大厅里来来回回地渡步，我什么也做不了，也无法思考。

在长春机场，我枯坐了一夜。黎明来临时，终于如愿登机。离家，至少十个小时。

至今回想，那一路我还算平静。脑海里掠过的是二十年来同你们相处的一朝朝一幕幕，那些被无条件疼爱着的岁月。从此以后不会再有了。

到家的时间是一个雨后的下午，遵循所有的乡规民俗，我终于得以见到我的爷爷奶奶。

那是我第一次离死亡这么近，也是第一次触碰到生命的脆弱。奶奶尚在，爷爷却永远和我们永别了。

见到您时，您只是勉强地笑了一下。我们并未说过多的话——如果不是吸着氧气，奶奶甚至都无法开口。

生命太过于脆弱，在自然循环往复式的生态面前，人类的渺小暴露无疑。从小便接受唯物主义教育的我只得将所有的祈愿交给老天爷，也在心中传递给西方的上帝，传给所有的天地神佛。唯愿被他握着众生命运的指尖有所遗漏，唯愿我的亲人得以长命百岁。

我不信神佛，却不得不求神拜佛。

可饶是如此也抓不住命运的那一根稻草。

按照民俗操办葬礼后，爷爷终于得以入土为安。那一天我们众兄弟姐妹都在向上苍祈愿，祈愿爷爷可以带走奶奶所有的病与灾，让奶奶岁岁年年都常在。

命运的齿轮或许早已刻好，人微小而薄弱的力量怎能改变。

在所有人都以为可以告一段落的那个雨后，悲恸接憧而至。那是今年里我见过最大的一场暴雨，风雨交加，电闪雷鸣，雨幕之中完全不见脚下之路，眼前之境。

雨幕停息后，天空一片晴澈，奶奶跟着爷爷走了。

喧闹，哀嚎，痛哭之声成了最不愿看到的也最难忘记的场面。一场接一场，刻在生命里的记忆已然足够清晰。

大脑完全放空，无论如何都难以接受，蓄在眼眶的泪怎么也掉不下来，我天真地以为，只要泪不落，一切都仍能回去。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梦醒了就一切都好了。

心里也空空的，想极力去挽救，渴望传说中的奇迹。

此后的一整个星期大雨滂沱，浇湿了多少行人的身影，模糊了多少人的眼眸。

从此爷爷奶奶这两个词都没机会再唤出口，这世间我又少了两个亲人，两个疼爱我的人。放假后，再没有奶奶爷爷家可停留；做错事后，也没有人愿再护着我了。

多少次半夜醒来，都希望所历是梦一场。梦醒了，老人还在，我们幸福的大家庭四世同堂幸福美满。我还可以给爷爷奶奶过八十大寿九十大寿。他们还可以看到我成家立业，我也能在他们膝前尽孝。

可是梦，终究是梦。

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