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秦叶烜
第五章 田麦
第二节
田麦是个怎样的女生呢?
班里的人都说看不透她。长得吧,还行,细看还挺耐看。可是没人能跟她交流五句以上,她的思维太脱线了,“我就觉得吧,她自己和自己能玩的挺好。” 这是同学们对她的评价。她自己呢,总觉得时间不够用,她的脑袋里什么时候都是新奇的想法和各种各样的场景,根本没时间在现实生活里活动,所以就导致她表情和表达错位,表达和表现错位。她爱看书,什么书都喜欢,唯一不碰的是言情小说。
她就这样默默地,日复一日地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就如她所说,她对恋爱真的不感兴趣,她觉得恋爱很好,就是太浪费时间了。她没有那么多时间花在这上面。她学过两年水彩,因为不喜欢那个老师的教学风格就不学了,说起来她还真没什么喜欢的老师。她有创意也有些基础,所以在一个不是很知名的博客上发表自己的画作。粉丝很少,但有一个铁杆粉丝,那个铁杆粉丝的id叫做“刻奇之死”,田麦喜欢这个名字,还在博客上和那个粉丝聊过两句。
“你是个很特别的女孩。”刻奇之死这样对她说。
“是嘛,我觉得你也是。【微笑】”
“我是男生。”
“知道了知道了。”
田麦再一次看这些对话,感觉自己真是双商感人。那天她忙着画画,根本没空搭理“刻奇之死”,就随意回复了两句。
同班有个男生追过她,她当时也没空搭理,因为她在构思晚上怎么把前一天晚上的画作完善一下,便在qq上回了句“忙着呢,再见。”,第二天才看到那个男生已经删好友了。
她的平静生活是被那件事打破的,唐钰做的那件事。
她是个不爱表现的人,可是有一段奇怪的日子,她不停地加新的好友,想要做出改变。她想伸出手去触碰那个对她并不友好的世界。可是她的手刚刚伸出去一点点,就被现实的光灼伤了。缩回自己坚硬的躯壳之后,出了唐钰那件事之后,她把所有陌生人统统删除,没有再这样做过。
那天,周莲英在台上讲课,声音很小,还带着些不耐烦,没有人觉得不妥,因为周莲英总是要定期犯神经病的。所有人的背挺得比直,在认真听讲,田麦也一样。
突然,她不讲了,而是搬了凳子坐在了第四组的面前。
“我今天一直在忍,想着把这节课讲完再说,但有些人,那个恶心的嘴脸我实在忍不了了……”再后来的话,田麦不记得了,直到她被叫到办公室,她都不相信周莲英说得是自己。周莲英在班里的讲述头头是道,仿佛自己受了莫大的侮辱莫大的冤屈,她整整说了一节课,没有停歇。要点大概是:我为你们付出,我为你们好,居然还有人骂我,天哪你难道不是人,居然还骂我。然后列举了自己十一二届的丰功伟绩,她没有点田麦的名字。大家听得云里雾里,下课之后,田麦被叫到了办公室。
周莲英怒火中烧,一坐在办公椅上,先是狠狠扇了田麦两个耳光,扇的都是左脸。田麦的左脸被扇的红肿,她整个左耳都感觉在嗡嗡嗡嗡地响。她没有摸自己的脸,而是处于放空状态。以前田麦发呆的时候,总是在构思画作,可那天,她的脑袋里什么都没有,空空的。
田麦看到周莲英的脸在放大缩小扭曲,周莲英在不停地问她为什么要骂她。田麦感觉自己什么都听不到,她死死盯着办公室的水泥地,她觉得水泥地上的花纹像是一只大象,她的头越来越低越来越低。物理课是上午最后一节,办公室只有她和周莲英,周莲英在不停地问,田麦在不断低头。
突然,田麦看到那只大象的鼻子被染成了红色,哦,原来是自己流鼻血了。田麦用手擦了擦,她口袋里只有一点点纸,她赶快拿了出来塞住了自己流血的鼻孔。周莲英的办公桌上就有纸,可周莲英像是没看到一样。她的声音越提越高,终于,田麦扛不住了,她出了声。
“不为什么。”
“不为什么,不为什么你就用那么恶劣的语言说我,你还挺厉害的。田麦,你对我有啥不满你说出来,你说。”
接下来周莲英又使出了“你对我有什么不满”的连环术,她的嘴并不停歇,仿佛不从田麦嘴里问出答案来她就要把田麦撕了一样。
田麦的头要疼死了,她整个人头晕目眩,她在想,她不停地在想,自己犯了大罪,如果不死,她就活不下去了,死了,就不用遭受周莲英的折磨了。
周莲英还在不停地骂,田麦没有听清一句,可零零散散的语言还是钻进了田麦的耳朵里。“不辩黑白,不分是非,没有道德,不配为人。”周莲英这样评价着田麦,田麦在想,黑白到底是什么,她的脑海里在飞快地过着黑白,黑白到底是什么,她开始慌乱了,心里的那个她已经崩溃了。田麦在心里对自己说,看看你周围的环境,有什么能把这个喋喋不休的老变态给弄死的。她又说不行不行,你要保持理智。她朝办公室窗外望了望,有防护拦,她没法跳下去了。
周莲英叫她拿出手机给妈妈打电话,她没有带手机,周莲英也并不理她,可是又不能僵持着,因为田麦感觉她动作再慢一些,就要被周莲英的目光杀死了。
“我没带手机……”
周莲英停了一会,把自己的手机解锁扔到了桌子上,那种厌恶感,田麦觉得那种厌恶感足以把她埋起来了。她拿起手机,把母亲叫到了学校,母亲说下午第一节课来。田麦瞥了一眼时间,周莲英已经不带重样词地骂了她一个半小时,她的腿已经僵硬了,仿佛不属于她。
还有十分钟就到两点了,田麦不记得最后十分钟是怎么熬过去的。
两点到了,一位老师进了办公室。
“你回班吧,给我写一份,不是检讨,我不要你的检讨,给我写份说明书,就写你为啥要那么做。”
田麦也不知道她为什么干了这么人神共愤的事,她已经分不清黑白了,还需要分清检讨和说明书吗。她动了动已经僵硬的腿,险些栽倒在地。她把办公室的门轻轻关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不知道为什么,她突然开始狂笑,她捂住自己的嘴,不让自己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就那样笑着回了班,手湿湿的,全是泪水。
她的说明书大概只花了15分钟,她自认为符合周莲英“不要给我道歉,不要说你错了,不要写以后怎么做”的要求,只字未提道歉和错误,可这恰恰是她致命的错误。她其实很痛苦,整个人都很痛苦,她终于知道在文革中,为什么会有人连文斗都忍不下去就去寻死,她现在大概就处于这个醉生梦死的阶段。她的痛苦让说明书被揉皱了,她喊了声“报告”,周莲英不在办公室,她把说明书放在周莲英桌子上,默默退了出去。
下午,她母亲来了,她和她母亲一起去了周莲英的办公室。
“咱们去操场上说呗,这也不是啥光彩事。”周莲英不想在办公室展现自己的丑恶嘴脸。
“哎,您可别这么说,有什么事咱们当场说,摊开了说,就在办公室讲。”田麦的母亲不妥协。
周莲英无奈,田麦跟着母亲进了办公室,办公室老师很多,周莲英没有再摆出逼供田麦的嘴脸,而是把唐钰发来的截图递给了田麦的母亲。
“你确定这是我女儿发的?你确定她不是被人诱导才说出这种话?”田麦母亲不示弱。
“当然不是,就是田麦自己说的。”周莲英转过头示意田麦,田麦点了点头。
…… ……
周莲英又从侧面骂了田麦几句,但骂的水平很高超,总体上还是说田麦是非不分,黑白颠倒。“这孩子死鸭子嘴硬,到现在都没跟我道歉。”
田麦突然抬起了头,明明是周莲英亲口说,她不想听道歉,田麦觉得自己的的人生观在不断被刷新,她被周莲英说话的艺术震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那哪行啊,快给老师道歉。”
“周老师,对不起。”田麦在心里默念,这句话不是她说出来的,绝对不出自她之口。
“对不起……”
“让孩子先回去上课呗,我俩聊就行,让她站这干嘛呀。”田麦母亲虽然笑脸相迎,却毫不示弱。
“……行,你回去上课吧……”
下午第一节是语文课,田麦喊了报告进班,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一言不发,那是她第一次,没有听语文课。
她整个下午都是晕晕乎乎,天旋地转的,她不停地在想,黑白是什么,黑白是什么。回到家,她把自己所有的画作撕掉了,因为她画画不喜欢用黑色,所以上面没有黑白,所以她要撕掉它们。
吃饭的时候,她不想吃菜,她疯狂地吃着米饭,一碗接一碗。她听见母亲在说一些事。
“你们那个老师也是搞笑,她说她上次让你给她冲蜂蜜水你半天没冲好。然后我说我女儿来学校不是给你干活的是来学习的,把她气得呀,脸都绿了。”
田麦想起来了,那天周莲英给了她一个保温杯让她去冲蜂蜜水,可是周莲英的蜂蜜罐里没有勺子,她的蜂蜜完全倒不进杯子,最后好不容易倒进几滴,她连忙倒开水的时候,还把自己手给烫伤了。
“还有啊,我给你们老师说了,不管是单位还是学校,那种打小报告的女生啊,是最用不得的,就是墙头的狗尾巴草,哪有风往哪里倒的那种人。”
田麦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她站了起来,收拾了自己的碗筷,把房门关上了。母亲在客厅里气她的懦弱,不再说今日的战果。她在漆黑的房间里哭泣,不停地哭,但她还是完成了作业,因为她知道母亲不会让她请假。她躺在床上,彻夜未眠。
这就是田麦对这件事的记忆了,记忆里,除了无尽的痛苦之外没有任何东西,她的胃很难受,她的心更加难过。整整一个学期,她都没有从阴影里走出来,从那以后,她走路低着头,干什么都怯怯懦懦。有同学说她从那之后话更少了,周身散发着可怕的气氛。
“记忆是最不可靠的存储器。”这是一句真理。在周莲英看来,她只是撒了一通火,很合理地教育了学生,她没有任何后续的痛苦。可对于田麦来说,那天的记忆像是黑洞,不停吞噬着她一切的快乐,不停地折磨着她。少年时代的人,内心总是那么坚硬又那么脆弱,有时候这份脆弱会让自己都惊讶。一件小事,在她的世界里却造成了天崩地裂的效果。
时间是良药,一年之后,物理课不再是障碍,她睡觉周莲英也不会管,可她睡不着,就常常假睡,本来就差的物理到后来差的一塌糊涂。她在物理课上永远是个空白,是空气。
她的博客从那天起便停更了,她爱上了黑白,开始讨厌画画。
有一天,她打开了博客,发现“刻奇之死”给她留了上百条言。
“不回复我?”
“为什么不更新画了啊?”
“在吗?”
…… ……
突然,有几条留言映入田麦的眼帘。
“我也没必要伪装了,我和你是同校的。”
“我很喜欢你。”
“你知道吗,我总是跟在你身后。”
…… ……
12-25
“我知道你为什么这么痛苦,我理解你,我心疼你。”
“告诉你哦,我是圣诞老人,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她轻轻点开很久没有点开的qq,除了群消息之外没有人找她,那个小学同学也很久不和她联系了,她发现“刻奇之死”发了一条消息。
“看说说,12-25那天的。”
田麦点开了他的空间,发现了一条动态,是圣诞节那天的:
“我可以杀死她,这是给你的圣诞礼物。”
田麦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起了这句话。但她没有停下脚步,只是微微侧过脸,看向身后的影子。她知道多少事,谁都说不清。
“你是我的,影子爱人。”她指着自己的影子说。
这个时候大家都已经放学了,田麦看到有个人站在她身后。
“另一个影子的主人是一个少年,他快步向前走去,留给田麦一个背影,田麦看清了他的脸。田麦也知道,少年一定已经听清了她的话。
田麦突然不再觉得痛苦了,她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她的人生就像是恐怖片开场后以言情剧结尾。
“不对,像是巧克力一样甜蜜才对。”
她微笑着,看着太阳,雨季里的阳光,像他一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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