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厂】
人生的际遇就是这样,说变就变。知道我要调动,而且要调到离家蛮远的别县去,父亲坚决反对,先后从老家跑到县城来两次,要求我不要调去那边。那边离老家又远,又没有一个熟人,早晚有什么事,都没人帮忙。在本县虽然经常挨下乡,终归离家较近。要说调去那边比较富裕,工资也是国家定的,在本县一个月的工资分几次发,最终也一样要发完,家里也不问你要钱。后来,还发动四叔来劝我不要调动,可我想想,除了下乡,在计委上班,真的是闲得发慌。不如到工厂里面去,单纯负责一个工作做得舒心畅快。
我一个中专生,一毕业就能分配到县府机关,还一下子就上调一级,说明当时到处都很缺乏人才。但当时的计划经济模式已经基本被否定,计委管的东西越来越少,日常有东西还能“计划”的就是钢材和水泥,其实连这两件要“统配”的物资,日常工作也已经划归物资局管了,剩下的,就是年度经济计划的编制一项而已,所以,计委平时除了当好县委县府各种“中心工作”的“别动队”以外,真的不知道要干什么。
现在想起来,如果计委蓝主任不调我上计委,让我继续留在统计局,继续做我喜欢的各种统计调查,下乡找各乡镇厂矿的统计员一起搜集各种经济资料,分析撰写社会调查文章,为领导决策提供数据材料,那我有可能就会更充实更快乐,也许还能为家乡建设做出一点实际成绩来,最起码也不会整天心慌慌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在哪里。可惜,蓝主任鞭子一甩,我这个陀螺就只能永远转到自己不太情愿的轨迹上面去了。
不知道像这样盲目甩鞭子改变别人人生轨迹的现象,现在还有没有?所幸现在的市场也已经比我们那时候广大得多了。所谓“人生无处不经营”,如果你找到了自己喜欢的工作,不要以为你已经掌握了你的命运。其实你也还是一个陀螺而已,在你的周围,还有很多和你这个陀螺配对的鞭子,正紧盯着你。如果你不及早经营、八面防范,就要被来自不知道哪个方向的鞭子,一下子就把你鞭出你想要的人生轨迹。
原以为,脱离了蓝主任的鞭子,我就能“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了,谁知道,我接着要挨的鞭子,却更直接更强烈了。
前面提到的,财务科长知道厂里要调来一位县计委的干部,就坐不住了,找到厂党委姚书记,问到,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对,要调人来换走我呀?书记急忙安慰到,调来的只是一个年轻干部,而且还没做过会计,财务科不是还缺人吗?放心好了,不会调换你走的。只是为了增加厂里管理人员的总体文化水平着想而已。经过这样的解释,科长才同意接收我进财务科。
虽然学的不是会计专业,但在学校学习《会计学原理》和《财务管理》也是一个学年的课程,科目设置、费用归集、出账定律也理解透彻,但科长明显还不想让我很快学到会计实务技能,所以,安排我的工作是跟出纳管理日常银行账务和现金收支。我立刻欣然接受,因为我已经知道科长对我的顾虑,虽然管钱既麻烦又担心还没多少技术含量,但在财务科,我文凭最高,年龄最小,我只要做好工作,谁都不用去担心。
来到一个新的单位,一切都要重新开始。当时年轻不谙世事,以为只是工作技能的重新学习,却不知人际关系、环境认同等原来积累的社会资源都完全消失了。来到财务科上班以后,各部门的人都要去重新认识、交往。别人也把你的加入当成新鲜事件,对你进行探讨。当时,一起上班的同事就问,你怎么不在县里上班,跑来这里呀?我回答,这里山美水美人更美。没想到,这句话被传开了。在刚上班的一个月里,我走到哪个科室、哪个车间,和我说话的人几乎都提到了这一句。让我惊讶的是,财务科的几位大姐竟认为这句话是我说的,其实这句话是周总理赞美贵州山水风光时说的,而我纠正说明她们还不肯相信。
上班后逐步了解到,比起其他人,其实我还不算多远的外乡人。原来很多比我大不了几岁的人,竟然是文革时期的"上山下乡知识青年"。我来到这个小镇,还属于同一个地区的调动,那些知青有的人的家乡,离这个小镇还隔着几个地区,高中毕业就来到这边远小镇插队落户了。
由于当时和外面联系的方式,只有报纸和通信,还有收音机。当人们惊喜地听到来自港台的流行歌曲以后,感觉有一扇通向外面的大门已经打开了。为了证实自己的感觉,一有工作,第一个目标,就是买一台收录机,再买几盒自己喜爱的歌曲磁带,然后闭上眼睛,让思绪随着歌声,飞出那扇大门去,遨游在自己能想象到的梦境里。直到厂里换班的汽笛声响起,才从梦中醒来,发现那些“靡靡之音”只是把自己带到一个自己幻想出来的小世界里去而已。
很多人一天到晚、常年累月只做一个工种,只在一个车间。每天走进厂门口的时候,就认为自己只是个不被待见的苦力。而每当走出厂门口,来到集镇上的时候,又感觉到自己是个有人羡慕的糖厂职工,才发现,原来自己在这个大社会里的一个比较优越的小社会里安身立命,感觉蛮好的,所以,关心和维护这个小社会看来还是蛮应该的。在这种环境下,每当有一个新的职工到来,都能给这个比较平静而且自得的小社会激起一些涟漪。而我,刚来不久,接到第一个任务,无意之中就激起了一个很大的波澜。
这个1958年就建厂了的老糖厂,到我来的时候,已经从日榨350吨扩建成日榨2500吨了。每天收购压榨的干蔗量有两千二百吨左右,每天支付蔗农的甘蔗款要20多万元,都需要厂里自己去银行领来自己支付给蔗农。所以,每年厂里都要抽调一组人来专门给蔗农付甘蔗款。
20多万元,在今天来说,也就是两千多张“毛爷爷”,但八十年代末期,可没有那么大额的钱,最大的是“全国人民大团结”,十元。所以,一万就要一千张,去银行领20多万,运气好的话,不到三十捆,运气不好,都是五块一块的钱,就要40多捆,每捆一千张,两斤多。
当然,钱的重量倒不是问题,去银行领都是车来车往的,钱的数量才是问题。当时,我们一个月的工资才70多元,一年才一千多元,每天几个人抬来付甘蔗款的20多万元,对当时的我们来说,就是200年的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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