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顾生不相信,自己家居然有个女子走出来。
那女子十八九岁的样子,虽着粗布衣裳,却是姿容出众,看起来真不像是贫家女儿,顾生这么想着,那女子抬头望见他,立刻冷着一张脸,走到对面门里面,关了门。
顾生好一个没趣,不自觉地摸摸自己的脸——二十五岁,是太老了,是很丑吗?怎么就被嫌弃成这样?
讪讪地进了里面,老母亲已经等他很久了。顾生问母亲,女子所为何来,老母亲说是对面新搬来的,过来借点东西用用。
老母亲又絮絮地说,也可惜了,十八九了还么有出嫁,说是要奉养老母亲,跟你一样啊,儿子,你有空过去拜访一下,若是她不嫌咱们家贫,结了亲,你至少可以帮她一起奉养她的母亲,一个女儿家,可怜见的。
2
一则是为了母命难为,二则自己一个大龄剩男,也是心思萌动。第二天顾生便去对门拜访了母女两个。
敲了门,女子出来应门,一张俏脸竟是波澜不惊,顾生当时心里就冒出来一句词儿——艳若桃李,冷若冰霜——这是冰霜本霜没错了!
家业真是颓败,看起来连隔夜粮食都不曾有的,顾生心下就更加怜惜,问冰霜小姐,以什么营生度日呢?冰霜小姐答道,一双手而已。
看来冰霜,还是个倔强的冰霜,既是亲近不得,也是同情不得。
顾生把老母亲的话转达给冰霜小姐的母亲听,发现冰霜小姐的母亲年迈并且耳聋,顾生好不容易把意思表达明白了,冰霜母亲很是欣喜,奈何被冰霜的一脸寒冰给冻结了。
顾生也是待不住,一会就告辞回家了。回到家里,与母亲说了对面人家的情景,母子两个也只有叹息了。
3
顾生虽是有些才华,奈何是家贫母老,没有积蓄也没有田产,只有一间祖上传的旧居,平时靠着为人画画写字勉强度日。
二十五岁,也没有能力娶妻,眼看着家里的香火到他这一辈就要断了,心里着急也是没有办法。
求娶对门的冰霜小姐失败之后,顾生对于娶妻的事儿感觉更没有指望了。
4
这一日,家里来了个俊俏得有些妖媚的少年郎,一双丹凤桃花眼,看起来很是轻佻的样子,顾生从没见过,他说自己是邻村的,听着顾生的名号过来的。
顾生觉得不可思议——自己的名号啥时候那么大了,但是,这少年的模样实在勾人射魄,说话又是温柔婉转,顾生也忍不住和他多说几句。
好巧不巧,对面的冰霜小姐正好到家里来,越过了顾生,朝屋里走,这轻佻少年郎竟是眼睛一路跟着冰霜小姐,进了主屋。
那眼睛往里面飘着,嘴里对顾生说:“这个姐姐模样甚是标志,就是这神情怎么跟要吃人似的,好吓人。”
顾生说,这是邻家的女儿,心想着少年怎么如此无状,这么盯着人看,太无礼了!
5
跟少年道了别,顾生进了主屋,看冰霜小姐来是有什么事。
老母亲嘱咐他带点粮食到对门——冰霜小姐和她母亲都好几天没开火了,一个女儿家奉养母亲诸多艰难,让顾生一定多帮衬。
顾生琢磨这姑娘这么倔强,一定是真的没法子,才张着个嘴啊!赶紧就带着点黍米送到了对面。
冰霜小姐接过了粮食也不道谢,顾生却好像已经习惯了,送了米就回来,也不多做停留,免得被人嫌弃。
6
没想到的是,从送完了那点黍米,冰霜小姐就变成了家里的常客。
平时他忙着挣点活命钱,顾母就在家里做些缝补洒扫的事情,但是年老体衰,日渐吃力。
冰霜小姐来了就是登堂入室,把这些平时顾母做的活计都给接过来,做得麻利又漂亮。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顾家的媳妇儿呢。
顾生道谢,她便说,你帮了我我也帮你,咱们谁也不欠谁,不需要道谢。
有了冰霜小姐的帮助,顾生也有精力多赚几个钱,有点好吃的,也俸给冰霜小姐的老母亲一份。
除了依旧对顾生没啥好脸色,日子倒是也能过下去。
7
最近,顾母积年的毛病犯了,身上起了脓疮,每日痛苦地哀嚎不止。顾生心急如焚。
冰霜小姐倒是不嫌脏,给顾母清洗伤口、上药包扎、殷勤伺候。顾母看着冰霜小姐的样子,忍不住说,要你是我的儿媳妇,我也死得瞑目了!
冰霜小姐反倒安慰顾母,您家儿子多孝顺啊,比我们母女俩的日子好过多了。
顾母不由得忧心,有儿子有什么用,能像姑娘你这样在我床头伺候这些琐碎事儿吗?可能我就是没有福分了,活着既看不到儿子娶妻,更是没机会抱上孙子。
冰霜小姐,只能劝解着顾母,不再言语。
8
大龄剩男顾生,没想到,自己有天能有艳遇。
本是天晚,冰霜小姐要回家去了,顾生与冰霜小姐道了别,意料中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谁知道,今天不怎么,冰霜小姐走出去几步,居然回头冲他笑了笑,然后就在原地站住不走了,顾生好似丢了魂儿,呆呆地跟着冰霜小姐回了家。
本是春宵一刻值千金,顾生以为自己的真心融化了这块坚冰,可是一到早晨,冰霜小姐就翻脸不认人了。
她正色地对顾生说,有一不可再,顾生不解其意,奈何那冰霜小姐说到做到,一切照旧,还是那个冷冰冰的模样,顾生什么办法都没有。
9
这一日,原来求过字画那个妖冶少年又来了。
他看着忙着家务的冰霜小姐,又看看顾生看着她的眼神,笑嘻嘻地问道,怎么,娶回来了?顾生不晓得如何回答。
冰霜小姐看到少年,有些不悦,给了顾生一个眼神把他叫到一边,很正色地说,你跟你那个朋友说一下明白,如果他再眼光冒犯,别怪我不客气,要了他的命。
顾生不敢惹她,赶紧过来,跟少年说了,让他收敛一下。
哪知这妖冶少年也是个不省油的灯,眯了一双丹凤眼恨恨地说,你是她什么人,跟我说这些话?装着一副高傲样子给谁看?以为小爷我稀罕呢!
说罢了,这少年竟是连招呼都不打,就去了。
顾生两面不是人,心里苦无处诉。
10
臊眉耷眼地回到家里来,坐在那里发呆的功夫,冰霜小姐进了屋里来。
他不敢轻举妄动,冰霜小姐倒是一脸笑容——跟上次的春宵一别,已是月余,冰霜小姐说,看来我二人缘分未尽啊。
不待顾生有反应,随着一阵脚步声,屋门忽然就开了,白日里那妖艳少年居然推门就进来了。
顾生大吃一惊,你这半夜不请自来,所谓何事?少年还是那副轻佻模样,笑嘻嘻地说,我看看你们二人是怎么一番清白啊。
说完了,还对着冰霜小姐讥讽道,哎呦,今天你可不怕让人看,还巴巴地上人家屋里让人家看呢。
冰霜小姐不动声色,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把匕首,那少年见了凶器就露了怯,转身就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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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小姐追出去,眯着一双美目,聆听了半日,忽地把匕首朝着一个方向掷出去,一个什么东西,砰砰两声掉到了她的脚边。
跟着出来的顾生,拿着油灯一照——一只血淋淋的白狐。一先一后掉下来,是因为已经身首异处了。
顾生哪里知道冰霜小姐,居然有这个本领,更没有想到,那妖冶少年竟是狐妖变幻的,一时之间,又惊又怕。
冰霜小姐倒是不以为意,今天这光景看来也是做不成什么了,我自去了,明日晚间再来——说得跟吃饭一样简单。
顾生目瞪口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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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日晚上,冰霜小姐依约前来,二人自是缱绻一番。
顾生旧事重提,要娶了冰霜小姐做妻子,冰霜小姐并不应允,你我既有了夫妻之实,一同照顾母亲,一同料理家事,跟夫妻可有什么分别?既然没有分别,那谈不谈嫁娶也没什么意义。
顾生感念冰霜小姐不嫌弃他家贫。冰霜小姐更是看得开,你穷我也不富裕,不用在意这些,当来我自来,不来你也强我不得,多说不必。
于是,在二人的关系上,冰霜小姐从来都是主导,顾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只能听从。
于是二人还如同往常一般过日子,冰霜小姐帮顾生料理家务,偶尔夜里来顾生房里一聚,只是日间还是一副不理人的样子。
13
冰霜小姐的母亲去世了,顾生忙前忙后帮着料理后事,尽力做到了周全。
母亲的辞世让冰霜小姐深受打击,闭门不出,几日有余。任凭顾生在窗前千呼万唤,就是不露面。
几天以后,冰霜小姐开了门,来了顾生家里,给顾生一个如同惊雷的消息——她已经怀了顾生的骨肉。
顾生自是欢喜,但是这女子行为异于常人,她嘱咐顾生,我不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所以只能生不能养,你找好了奶妈,等着孩子出生,不许说跟我有任何关系。
顾生只得回禀母亲,顾母虽然有些讶异这女子不同意结亲,但是却私底下跟顾生有了私情,不过有孙子可以抱,也不求其他了。
几个月以后的一个夜里,顾生和母亲,从冰霜小姐家抱了个男婴回来,对外人只说是膝下冷清,别处抱养的。
后继有人虽然欢喜,但是冰霜小姐再也没有踏进顾家的门,顾生隐隐明白,自己与冰霜小姐缘尽于此。
14
冰霜小姐最后一次露面,是一个风雨交加的夜晚,她极是狼狈,却更显容貌清丽,顾生母子看她浑身湿淋淋,拖着一条皮革制成的袋子,里面也不知道装了什么。
冰霜小姐不复往日的冷淡,反倒是有些轻松笑意,她说来与顾生母子告别,终究是受了他们母子的照顾,才得以给老母善终。
她对顾生讲,我与你三番五次地密会,只是想给你生个孩子,延续了香火,让你母亲得偿所愿,也还了你帮我照顾母亲的恩情。
又讲,其实对我来说,你也算是个好归宿,奈何我身负大仇,没有机会过平安的日子,今天,我的大仇也报了,没什么牵挂,就要走了。
顾生问她去哪儿,她笑而不语,顾生苦苦挽留,她便把手里拿着的皮革袋子打开给他母子看。
顾生母子看了,不禁毛骨悚然——那袋子里装着的是一颗血淋淋的人头!那人长着一脸胡须,都被血给纠结成血糊糊的一团,甚是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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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霜小姐惨然一笑,这是我仇人的头颅。
我不是平民女子,三年前,我父亲官居司马,被这贼人所害抄家灭族,这样的血海深仇如何能不报?
奈何我身单力孤,又有老母要照顾,只能隐姓埋名,在这三年里,卧薪尝胆苟活于世,就为了有朝一日报仇雪恨。
如今,大仇报了,我母也去了,世间唯独这个孩子让我放不下,求你母子俩一定要好生教养这个孩子,以后,他一定可以光耀门楣。
说完了,便出了门,顾生追着出去,却是无所获,回想二人过往种种,像是做梦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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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以后,顾生总是做梦,梦到冰霜小姐会和以前一样,突然推门进来。
但冰霜小姐这样的女子,从不打枉语,说是不见,就再也不见。
儿子倒是极为出息,十八岁就中了榜,到底是侠女之后,颇有乃母之风。
顾母没想到,自己不但是有孝顺的儿子,更是享了孙子的福,到死都感念冰霜小姐的恩情。
冰霜小姐,于是便留在每个人的记忆里,艳若桃李,冷若冰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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