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做事情开始带着很强的目的性。

总是因为有什么事才出门，总是因为有什么事才回老家，总是为了得到什么才去做……

做饭，想做什么，哪怕不会，哪怕没材料，也要硬着头皮去做这个。出门买某件东西，就直奔着要买的那件东西。不想其他人参与进来浪费时间，也很少去看其他不需要的。旅行，总是设定好目的地，设定好问题，预料好结果才出发。

生活越来越理性、简单、高效，但越来越觉得缺少点什么。

我已经忘记了上一次很多朋友聚会是什么时候，忘记了清晨露水的味道，黄昏挤到人流中是怎样一种感觉。忘记了家里的花儿是哪天浇的水，怎么有一些已经莫名枯萎，忘记了常走的路上有哪些小店，路边的树叶是不是变黄了。心里很多很多话的时候忘记了怎样表达、该向谁去诉说，翻开曾视若珍宝的书，却忘记很久之前读到了哪一页。。。

每一天的足迹被夜晚覆盖后，就再也留不下什么，我总觉得身体越来越轻，越来越无力单薄。

那天，两个小姑娘来买东西，挑来挑去选了一块钱的零食。出门后没多久，又折回来，拿着零食问我，“阿姨，能不能给退了？”

说实话，这些天来我一直在想各种活动帮书店做宣传、吸引大家的注意，用和蔼的态度、人无我有的产品、各种免费的服务来留住小朋友们的心。但他们毕竟没有养成读书的习惯，更没有太多零花钱，所以总是手里紧紧攥着5毛钱，转来转去什么都想买，反复纠结着买什么最好吃又划算。导致我退化到每天见到一块钱、五毛钱比见到什么还亲，每一张都双手压的平平整整，再很多叠放到一起，卷起来，然后用套皮套上，最后装进一个个崭新的塑料袋里。

我略微迟疑了一下，刚想张口，姑娘紧接着说：因为我们想用这一块钱买根烤肠，给路旁那只小狗吃！

正午的阳光柔和地打在小姑娘认真严肃的脸上，她的眼神是那么澄澈明亮，长长的睫毛像上下翻飞的蝴蝶般灵动闪耀。我的心里顿时温热起来，赶忙抽出一块钱递给小姑娘，她欢欣鼓舞的接过钱，与同伴连蹦带跳地跑去了。

我定定地站在那儿，望着两个小小的背影，忽然觉得自己是那么寡淡冷漠，活的还不如一个十来岁的小姑娘。

我想起自己十多岁的时候。

小小年纪，因为学校搬迁到了乡里，要学着骑自行车去上学。那时村里还是上坡下坡石子遍地的土路，就是出了村走到大马路上也晒满了庄稼，一个不小心就连人带车咣叽撂地。我每天和村里一个叫慧洁的小姑娘一同上学，她的车子是妈妈抓奖抓来的山地车，因此骑得飞快，我总在后面拼命追赶，到了上坡满头大汗上不去，她从来不会等我。

有一次，天下了大雨。父母是不可能有时间来接的，十多里路还得自己骑回去。穿着雨衣也浑身被浇透，视线模糊，只能龟速在雨中行进。

看地上的泡泡一个个鼓起来，被打散，又鼓起来，像一个个晶莹的大果冻。一抬头，看到前面的她竟慢慢减下速来，心想真好是在等我吧，于是双脚猛蹬，加快了速度。

赶上后才发现，原来是车子爆胎了。她用力抹下满是雨水的脸说，你先走吧，我还得去找修车的！天上了黑影，雨丝毫没有减小的意思，我前后张望，路上根本没有几个同学了。我跳下车来，张开冰凉的嘴巴：我陪你一起走吧，我知道前边拐角处就有修车的。

就这样，两个小小少年，拖着大大的雨衣走在了雨中。我们聊着同学们的八卦，聊着周末去爬山的计划，聊着吃过的好吃的零食，聊着对年假的期待……一路笑着闹着，很快就修好了车，走到村口的时候，发现妈妈正在村口等着我。

我那时候从来不会想着帮人家忙，和人家一起做个什么事，会浪费自己多少的时间，从不会想着，做这做那结果会如何，仅仅是当下想做就做了，正因为这样，才有了很多乐趣。

就因为有同学提到，去山上姑姑家走亲戚的时候，摘了很多好吃的果子。我们就在周六上完半天的课后，一路向北，徒步穿越八九个陌生的村子，穿过崎岖不平、狼烟漫天、拖拉机嗡嗡的土路，穿过蚂蚱蹦跶的田地，穿过摇摇欲坠的小桥，穿过一望无边的大水库，去到神秘的山上找寻诱人的果子。实在走累了，就掏出一星期都没舍得花的一两毛钱，去村子小卖铺买袋糖豆，几个人分着吃。到了山上，苦苦跋涉找不到，也不会不开心。因为我们发现了隐秘在水丛中的小溪，游动的小鱼像大自然中的精灵，自由自在地甩着尾巴。我们发现了各种不知名的花儿，有开的艳红，像轻灵的羽毛，有紫的神秘，像紧握的手掌，花儿们从狗尾巴草丛中探出脑袋，像一个个明媚的姑娘。回来的时候，路过苹果园，好心的奶奶还摘了几个苹果塞到了我们的手中。

那时的自己每天都在想些什么呢？能想到的最远的未来也就是下一次的音乐课、体育课以及暑假、寒假吧。至于长大了以后要怎么赚钱，要成为一个怎样的人，要有一个怎样的家，这些奇妙的问题是从来不会跑进脑子里的吧。

也正是因为这样，才抓紧了每一天，每一个当下。去田野里，去北岭上，去山间，玉米熟了、桃花开了、栗子张嘴了清晨抱起扫帚扫落下的桐花，晚饭后在墙角下看壁虎吃蚊子，大自然每一个角落都探遍，每一个气息都用心捕捉，每一个变化都强烈感知，过得轻松快乐。

这样的生活是再不会来了，但十岁时的我还住在身体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