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一会儿,天色黑尽。月亮却越来越光明,仿佛一柄燃烧着的大蜡烛,发出幽幽又明亮的烛光。而周围安安静静,只是比王宫里多了几声虫鸣,还有本来沉默的溪水发出了歌声,淙淙淙淙似叮咚叮咚。
“到底回不回去?”锿问,看着四周,漆黑一片,除了远处的几家住户的灯火。
“我知道砺石已经走远了。”端晴说,白皙的脸在月光下显得更白,就像才印制出来的宣纸。
“可总是待在这里也不是个事儿。”锿说,黑暗中试探性地碰了碰端晴的手,一瞬间,端晴闪电般的躲过了。
“从来没有来过这个地方,没有想到是这样一个地方。”端晴说,长叹一口气,锿本来要说什么,可端晴紧接着说:“两三年都没有野游了……”
“今天的月色不错呀!”锿手指着天空,一轮光溜溜的月亮,说:“在王宫里有月色,在外面也有月色,可却是不一样的月色。”
“都是一个黄黄的盘子,有什么不一样的?”端晴说,回首看了一眼荒屋,黑暗中,它只有一个轮廓,清晰而又巨大,只是看不出来个所以然来。
锿挠挠脑门,想了好一会儿,说:“王宫里有坐的地方,而这里没有坐的地方。”
“门槛不是一样可以坐吗?”端晴说,看着远处的几星灯火,时候还早,夜色却深。
“坐在门槛上怎么看月色?”锿说,看了门槛一眼,回过头来,说:“不过可以看看那几星灯火。”
“何不就坐在门槛上。”端晴一说,锿就自动地走过去。
两人并排着坐在门槛上,月亮照在荒屋上面,而荒屋遮住了两人的视线,在眼前的只有几星灯火,还有茫茫又浓浓的黑暗。
“这里不挤呢!”端晴说,忍不住傻笑了。
“两个人坐一个门槛,怎么会挤呢?”锿说看着端晴,端晴清晰的脸庞却看不明白,仿佛有一层雾似的。
“真聪明!”端晴用手指戳了一下锿的脑门。
“我什么时候笨过??”锿也要去戳端晴的脑门,可端晴头一偏,没戳中。
“至少你现在就挺聪明的。”端晴说,忍不住傻笑了,接着说:“你才进王宫的时候,我就觉得你挺聪明的,不过后来不知道怎么了,你越来越傻,越来越傻,就像喝了某种不知名的药水,变傻了。而现在,又聪明了。”
“哪有这样的药水?哪有这样的人,一会儿傻,一会儿又聪明。”锿说:“晚上到了,也没见过你一到晚上就说胡话。”
“又不是狼,月亮出来就嗷嗷。”端晴语气里有嗔怪,表情依然是傻笑的。
“你是端晴,行了吧,不只是狼,端晴也可以看到月亮就嗷嗷。”锿为自己高明的玩笑而先笑了,说:“怎么刚才砺石没走的时候,月亮出来了,你没嗷嗷?”
“走都走了,还提他干嘛,一个扫把星。”端晴说,望着远处的几星灯火,眼神深邃而黑暗,可和周围的夜色完全不同。
“砺石可能会轻易死去,但他不会轻易走开。”锿说,本来音质都是低沉的,这下子更低沉了。
“我知道,好多人都想他死,可他依然活得好好的,而且身体健康,不生疾病。”端晴说,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想多说什么,却什么也没说。
“怎么,你当真想他长一块心头肉,那种被称为瘤子的东西?”锿说,摇摇头,搞不清楚谁不可理喻了。
“行了,别聊他了,禽兽!”端晴说,有些怒了,如果不是周围安静月色凉美,她一定会大声喊的。
“好吧,好吧,你想什么时候回王宫?”锿问,看着远处的几星灯火,看了很久,那几星灯火只是亮着,却不能像月亮一样明然。
“怎么,这里的景色看腻了?”端晴说着,轻轻拍拍锿的大腿,仿佛不安分的小狗一样,让它静下来。
“不是,我……只是觉得,这里好安静。”锿说,声音小小的,却格外清晰,就像山洞里的水滴声。
“安静就不可以多说话吗?”端晴说着,歪着头,笑笑,却没有看锿。
“安静的时候,更适合说话,这样不被打扰,内心清净。”锿说,看了一眼头顶,月亮依然没有绕过来,而那几星灯火依然亮着。
“是安静的地方,猪头,不是安静的时候。”端晴说,又轻轻拍了拍锿的大腿。
“哦,哦!”锿傻傻点头,像条哈巴狗一样,说:“口误,口误,只是口误。”
“小幼也是因为一句口误,才有了现在坐着的你我。”端晴说,泪水下来了,锿赶忙给她揩,可端晴不要他揩,躲躲闪闪的,还是让锿揩干净了。
“怎么了?”
“小幼好可怜,你不觉得吗?”端晴说,锿沉默,只是摇头,端晴又说:“跟了砺石,而且还是砺石的表妹,难道不可怜吗?”
“不觉得。”锿回答,能有多简短就有多简短。
“我是真心觉得她可怜,希望什么时候她能迷途知返。”端晴说,泪水又出来了,赶忙伸出手,快速地自己给自己揩干净。
“端晴,你要明白一个常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如果你觉得小幼可怜,她必然可恨。”锿说,望着灯火之上的黑暗天空。
“我只觉得她可怜,从未觉得她可恨。”端晴说,微笑着,不是做给谁看,却是苦笑。
“今天以后也这样认为?”锿问,忽然猛拍脑门,说:“你说不聊的,什么时候聊开了都不知道。”
“我不恨她,我不会恨她的。”端晴说,语速很慢,语调很低,用词俭省,意味却长。
“仅仅因为她岁数小?”锿说,眼神瞬间慌乱,但措辞明白有序。
“差不多吧。”端晴说,苦笑了,然后不自觉抬起头,仿佛额头上方有一面镜子。
“可她已经十七岁了,很多事情都可以独立完成的年龄,你可以恨她,如果你想。”锿说,斜靠在门框上,感觉累了。
“花一样的年龄,却在砺石的带领下闯荡王宫,孽!”端晴说,紧紧嘴唇,仿佛只是嘴巴干了。
“当真不恨她??一点都没有?”锿说,偏着头,怪笑着,看着端晴。
“不是不恨,是恨不起来,一个妹妹,我恨她作甚??”端晴说,苦笑着,控制不住了,苦笑着。
“这样只会苦了你自己,端晴妹妹。”锿说,又是奸笑又是傻笑,像个疯子。
“放尊重点!”端晴抬起头给锿的脑门一下,手虽快,却不重,说:“王宫里的规矩,先进来,是哥哥或者姐姐,不关岁数的事儿。”
“是,端晴姐姐。”锿赶忙低头认错,又笑嘻嘻地说:“今天是谁救了谁呀,端晴姐姐?”
“今天是……”端晴一时回答不上来,赶忙胡诌,“今天是我救了我。”
“拜托,你又不是孙悟空,拔根毛,变出一群你,然后你救了你。”锿说:“没有你这样讲故事的,嘴真笨。”
“你才嘴笨!你才嘴笨!”说着,端晴两只手抓住锿的嘴角,像玩橡皮泥一样揉搓着他的嘴唇。
“我嘴笨,我嘴笨,行了吧!”锿赶紧求饶,端晴才松了手,锿捂着嘴唇,可那个地方既没有流血,也没有红肿,只是疼。
“知道你最笨就行了。”端晴说,得意地甩甩手,放松放松。
“我才不笨。”锿一说,端晴的手就指着他的嘴角,吓得锿不敢吭声,一动不动。
“知道了不,你笨,还是,不笨??”端晴说,手指依然不放下。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锿说,假惺惺揉着自己的嘴唇,仿佛那是冬天里的暖水壶。
“这才是乖弟弟。”端晴说,摸着锿头顶的头发,锿只能顺从。
“第一次这么称呼我。”锿说,在端晴手放下以后。
“得了便宜,连个乖都不卖。”端晴说着,嘟起嘴唇。
“我就是一个在王宫里闲荡的人,哪有什么便宜可得呀?”锿说,也学着端晴的模样,嘟起嘴唇。
“住嘴!不许这样说自己。”端晴又是一伸手,捏锿的嘴唇,锿赶忙讨饶,不想真的受伤,真的流血,真的红肿。
“我哪里是在说自己呀,我说的你是男朋友,端晴,我说的是端晴的……”锿话还没有说完,端晴的手指已经死死抓住锿的嘴角,任凭他怎么求饶,端晴就是不松手。
半分钟以后,端晴的手指都疼了,才松手。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把我手指都弄疼了。”端晴手,居然做出了一个孩子的动作,吮自己的手指。
“你嘴甜,你嘴甜。”锿说,看着端晴犯傻的样子,其乐无穷。
“是手指甜吧,又不是冰糖葫芦。”端晴说,这才看了自己的手指一眼,脸瞬间通红通红的。
“知道就好,可惜后知后觉。”锿说,傻笑着,肆无忌惮。
“你什么时候送我回去吧,夜深了,估计再过一会儿,那几星灯火就灭了。”端晴说,手指着前面的灯火,可是月亮却悄悄地绕了过来。
“先坐会儿吧。”锿指着天空,说:“喏!!”
“多方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端晴冷不丁一问。
“这个还真难说,但绝对不是算命算出来的。”锿说,“我问过能能了,几天前,他说多方有一次跟他说,世上根本没有算命这回事,算命其实就是对人性的深刻了解。”
“哦,多方和能能什么时候有这么多话了?”端晴问,本来是亲兄弟,却好多年都不像亲兄弟。
“这个就没问了,多方耳朵好,他当时一定路过了荷花池,看到你,尤其看到了砺石,而且应该跟了好长一截,到了这里,发现没法跟了,人也少,估计就在附近,所以才来告诉我。”锿说,平静而淡定。
“你怎么知道得这么详细??”端晴问。
“我推测的,不是我跟着你,如果是我跟着你,我根本不会让他们有机会得逞。”锿说,长舒一口气,移了移屁股。
“真聪明!”端晴戳戳锿的脑门,说:“现在,送我回去吧,我有些打瞌睡了。”
夜色中的路格外漫长,泥土路软软的有一股清香,而那几星灯火依然明亮,月亮明晃晃地存在于天上。而王宫就在不远方,端晴走着走着居然头颅低垂,趴在了锿的肩膀上,没办法,锿只能连扶带抱送端晴回了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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