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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过天晴,已是夜晚,繁星点缀深蓝色的苍穹,很凄美。四周是杳无人烟的黑,贫瘠的土地勉强长出零碎的杂草,更多被毫无规律的砾石覆盖着。地平线偶尔传出老鹰或是秃鹫的鸣叫,听得我心里直发毛,你会冷吗,我问。没有人回应,回应我的只有旁边那堆篝火噼里啪啦的声音,还有草丛里落单荧火虫发出微弱的光。我有些不耐烦,歇斯底里,声带拉动整张脸颤抖着。一滴雨珠从草尖滴落,滑过手肘,渗到土里,消失得无影无踪,我感觉手臂激起鸡皮疙瘩。森林只是无意识地翻个身,侧身朝着帐篷,双眼紧闭打呼噜,很显然我的问候石沉大海,像雨珠一样渗入土里。
手机因电量耗尽关了机,如果手机侥幸有一格电也不至于困在这里,我无济于事抱怨着。他的大衣掩在脸上,当成被褥盖在上半身。看来你怕冷,我兀自嘀咕着,同时尽可能把掉在地上的衣服翻起来,盖在他身上,他依旧没有回应,四周也紧随保持默然。地图被他拿出来,微卷着放在地上,上面沾有吹来的泥沙,我开始有侧重地把目光放在上面。地图显示的地形、路线糊成一团,分不清东西南北,简单的轮廓顿时变得复杂起来,如果有人说这是星座图我都相信。
远处躺着一座山岗,突兀无比,像是巨人横卧在大地上,月光透过云层倾泻下来,影影绰绰的。帐篷撕开一道缝隙,露出逼仄的空间,夜雾笼罩着这片不知名的荒漠,像蒙上一层阴影。气温降得很快,天上的乌云凝滞了,可怖的氛围,和幽暗聚成一团,我裹上衣服,钻进帐篷,发紧的嘴唇才舒缓下来。我们该何去何从,将是明天醒来后所要考虑的事了。
半天前,飞机刚降落在机场,我的心跟着飞机沉落,一望无垠的平地,望不见一棵树木,哪怕枯的树桩,并没有太吸引我的风景。天色发昏,把他的脸映得蜡黄,干冷风吹得直起皮,也丝毫抵挡不住他来这旅游的热情。到处黄沙漫天,活脱脱像北京初春的沙尘暴天气,看不见山、忘不见海,有什么好玩的,我说。他没有理会,提着背包走在我身旁,整个人显得臃肿不堪。
他极目远眺,大口吸着空气的寂寞,异域风情赚足着他的目光。他扬起的嘴角直指耳根,脸上的皱纹勾勒出他的轻松。去哪呢,我又问他。去乌兰察布吧,很神圣、清净的一个地方,顺便散散心,他说。这又是个什么地方,我迫切问道。我也没来过,谁知道呢,他说。说着把双手挤进口袋。我无意调侃他,你跟你的小丽又吵架了吧,不然你不会来这片鸟不拉屎的地方,我的脑海里只能想到这番理由。他摇摇头,表示拒绝或是不确定,从大衣袖袋捎出一根长白山,点燃它,鼻孔和嘴巴冒出摄人心魂的烟气。他补充道,比这个严重多了。那是什么,我紧问。他用无名指把烟灰弹掉,烟灰和地上的沙土融为一体,变为夕阳的颜色,空洞的眼神难掩无助。他转移话题,把烟掐灭踩在脚底,忧心忡忡地看着我,说,我想去乌兰察布找个人,我遇到你想象不到的绝境。
绝境,当这两个字从他口中说出时,我还是没能控制住惊讶,印象中的他从来就不懂知难而退。我和他是毕业后一同进入到旅游公司的,他从普通职员到总经理只花了不到四年的时间,我连组长都没混上,人与人的差距就是如此巨大。顺着窄梯,我们俩下了飞机,迎接夕阳的普照,冗长的航道拖着两条黑黢黢的轮印,天色渐渐暗了下来。
飞机的乘客稀少,随着干冷风漾了开来,不一会便不见了人影。他拖着背包的两个滑轮,踩着自己的影子踱着步,耸着肩,看起来疲惫不堪。头顶乌云密布,随时都会下雨,应该找个酒店旅馆之类的地方歇脚,我向他提议。他指向不远处的一个便利店,嘴里不知什么时候叼着一根烟,没点着火。便利店牌子亮着灯,孤零零地坐落在荒漠边缘。晴天的时段并未因为我们的到来持续下去,天空慌乱下起了雨,直直地砸在我们毫无防备的身上,开始分割我的耐心,我闷得透不过气来。
也来不及从背包抽出雨伞,我们径直跑向便利店檐下,拖着疲惫。走近一看,两根漆黑的油枪挂在油箱上,上面贴着禁止点火的标志,我们才发现所谓的便利店是个加油站。在加油员的提示下,他提前掐灭了烟,像根木头杵在一旁,脸上写满无奈。这儿附近有宾馆旅舍吗,再不济贵点的酒店也行,我用很标准的普通话问加油员。加油员苦笑着摆摆手,也用一口很流利的语言回复我,不过没听懂她说什么,我皱起眉头,把疑问的目光抛向他。她说的是蒙古语,好像说附近没有旅馆酒店,他语气尴尬地说,我手机也没电,今晚只能在荒漠将就一晚了。
说完,他从背包抽出雨伞,撑在头顶,却挡不住其它方位袭来的风。今晚打地铺,那明天怎么打算,我焦急地问。他把伞侧向我这边,漫不经心地仰头像是寻找什么。先委屈一晚,明天再做打算,他强装淡定地说。你有意改航班,肯定有事瞒着我,我追问。他选好一块空地,把帐篷装好架在地上,上面抖落一些新鲜的雨珠,雨渐渐变小,但还没停的意思。早点休息吧,明天早点赶路去乌兰察布,这是他当晚的最后一句话。很好奇,你在乌兰察布有亲戚吗,还是有朋友,你今天提起了三次,我问。雨水溅在他脸颊上,他一声不吭,以睡觉的姿势继续保持沉默,像尊雕像。可以猜测的是,他有事瞒着我,甚至是他自己。
上这趟航班前,父母给我拨了通电话,语调听起来有些着急,时间不长不短,主要催促我什么时候和小雅结婚。我毫不犹豫回绝他们。现在工资太低,存款还不够彩礼零头的,房和车的事情远还没着落,没法给她幸福,我不太心平气和地跟他们说。我们年轻时没房没车,照样结婚,生下你,供你读书,他们说得有条有理。生活条件今非昔比了,时代也不一样,我反驳他们。电话那端停顿了几秒,向我打起感情牌,一如既往的,我找准时机挂断电话,手机快没电了。
我也明白,充裕的物质生活并不是婚姻的标配,所谓拒绝父母的理由只不过是幌子。你打算瞒他们二老多久,他站在一旁发话了。如果可以,我希望瞒他们一辈子,毕竟出轨这种事传出去,对她、对我父母名声都不好,我撇着嘴对他说,其实内心降到了冰点。她都这样对你了,你还替她说好话,他把手搭在我肩上,替我鸣不平,鼓励我振作起来,可我没听进去。
我们原本的目的地定在呼伦贝尔,起飞前半小时,航班因雷暴延迟,北京至呼伦贝尔的航班在那一刻便注定取消。广播刚发出通告,候机厅的人少了近一半,拖着行李箱溜得远远的,我估计他们都是奔着呼伦贝尔去的。那时候,他背着我接了个电话,接完电话,神经兮兮的,一副做贼心虚的模样。他说,要不把航班改到乌兰察布,回头我让公司财务报销。
他的眼神无处安放,有些躲闪,表情有种说不出的不自然,我猜想是他老婆小丽打来查岗的,加上最近熬夜加点,毕竟他一直都这么拼命,所以我没有放在心上。据他说,这辈子出现的最大失误莫过于娶了严丽丽当老婆,直到现在,就连陪客户谈生意都要过问身份、性别,正常工作成了件奢侈事。到了家里,因严丽丽有洁癖,夫妻俩的吃喝拉撒睡都要分开,所以他们夫妻俩结婚快四年了还没有孩子,双方父母包括他,简直苦不堪言。
我漫不经心地说道,不去白不去,不过希望你托董事长给个建议,公司年终奖的旅游项目,还不如奖金来得实在。他点点头,去前台把航班改成乌兰察布,拽着机票,笑得像个孩子,脸上的皱纹松弛开来,表情相比刚才自然许多。
第二天醒来时,刺眼的阳光从帐篷缝隙射进,昨晚陌生的压抑感烟消云散。掀开帘子,那座山岗也不过是块巨石,皮革和夜色一般黢黑。草地依旧光秃秃的,声音却嘈杂起来,除了不知名的虫鸣,还裹挟他收拾背包的声音。现在去哪,我问。他一副睡眼惺忪的模样,手心攥着我昨晚看的地图。当然不可能呆在这,去车站坐一趟车,去另一个地方,见一个人,他一本正经地说。另一个地方?这里不就是乌兰察布吗,还要往哪儿去,我疑惑地问他。我暗想,难道你还能背着小丽见小三不成。去了你就知道了,他说。
沿着国道坐了趟公交车,沿途的草原好似都是密一片、秃一片,唯独没有看见牛羊,与我印象中的内蒙古大相径庭。他百无聊赖地看向车外,毫无波澜的状态。我打趣他,我以为内蒙古人出门都是骑着牛羊,把牛奶当水喝,住着清一色的蒙古包,空气都带浓稠的奶味。他被我单纯的想法逗笑,笑得合不拢嘴,说,那是几十年前乃至建国时的社会面貌,你的思想该与时俱进了。到了车站,旁边布满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十五分钟的时间把我和他的路程止步于一个不起眼的小区内。
小区不算小,足有十五层楼高,我跟着他走进电梯,电梯里没有牛奶的味道,电梯味倒是挺正。他摁下楼层,八层,很吉利的一个数字,叮咚,电梯门打开,映入眼帘一个虚掩的防盗门,我隐约感觉里面透着冷气。他站在电梯口,足足愣了几秒,我提醒他,他才缓过神来。他心事重重地推开那扇门,举手投足间透露着不情愿,我跟着走了进去,正当我想着怎样的人会住在这种奢华的平层里。迎面走来一个性感妩媚的女人,一把搂住他的脖子,毫不避讳。他也没有推开,只手搂在她的腰上,像是对此早已习以为常。
我扭头看到桌上放着一张孕妇报告,瞬间明白了一切。那一刻,不知为何,我想起了小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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