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记忆之所以记录下来,不是担心忘记,只是为了更好地铭记。
死亡这件事,在我的记忆中是比较淡薄的。隐隐约约,我能想起的便是孩童时,我的大舅舅因病离世,当时去外婆家为他送终,只知道有哀乐,人多,其它已忘却。至于上初中时,我的一个老叔母走了,记得的是,我头戴白绫,跟着长长的队伍在马路上走,有点被人观望的那种不适感,以及对一切抱着几分好奇。时而会停下来,让请来的“二十四拜”哀哭几分钟,再向前,似乎是在告诉周边的人们:这个人已经不在了。母亲是不让我随便在丧场里随便乱走的,更不允许我看死者,这大概就是传说中的怕沾了晦气。对于死亡,我是无知的,也是没有痛感的。
在我的故乡,有个习俗,若是订婚结婚这样的喜事,会派人挨家挨户地通知邻居与亲属,若是丧事,定是不通报的,只放哀乐,人们听闻就会相互告知,并陆陆续续到访发生不幸的那个家庭,宽慰家属,领白绫,并送上一点小钱,以表问候,在出殡的那一天就自己到场。是啊,无论喜事还是丧事,有人真诚到场,也许都是该值得慰藉的。
而今年,是我年长些懂点人事之后,第一次参加丧礼,对于所见所感,我只想说,世事无常,且行且惜。
去年年末,听闻你得肝病的消息,十分的惊讶,一米七三的个头,后来发了福,长得挺壮实的,是个三十岁的青年人,怎么会突然就得那么严重的病呢?后来,你请长假,在医院化疗,整个人都消瘦了,对于这样的不幸,你也是很惋惜,也很怕,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人世。四伯父四伯母,也就是你父亲母亲,常是流泪伤心不已。过年我回到老家,看到你,气色挺好的,只是头发长得很短很少,我以为你好了一大半,不会有什么事了。今年夏季,听说你的病又发作了,而且情况不是很好,乐天派的我,以为病治一治,保养保养,就控制得住了,没想到,在这个秋季,传来了你不幸的噩耗。
9月12日晚10点左右,我接到父亲的电话,说你走了。当时我一下子有点蒙,心沉沉的,有点不知所措,人,怎么说走就走。平常不抽烟的我,那一晚买了一包烟,抽了起来。
9月13日,我从福州赶回老家,到家门口,听到那熟悉而又令人反感的哀乐,我望了望天,看了看四围的山,又掏出了一根烟,点燃。我知道,在厅堂上有你的遗体,可我要怎么面对?这是长大后首次面对生死大事,我不知道从哪里开始。亲人邻居们的心情是灰色的,天也是灰色的,一切都是灰色的。在死亡面前,我们能多言什么?能做的唯有静默。你年过半百的父亲母亲,因伤神过渡,都一脸的憔悴,眼眶凹陷,你刚结婚两年的妻子,在一旁喂养四个月大的女儿,小小的婴孩时不时地啼哭,她还不知道爸爸已经走了。几次看到这样的场景,我都差点心软得流出泪来,赶紧走开,不敢再面对。13日晚,我一夜无眠,抽了好多的烟,和众兄弟守在你的灵旁,烧纸钱,默默祈祷,陪你度过最后一个夜晚。村庄的夜,是真正的漆黑,那一晚,什么也望不见。
9月14日,也就是中秋节的前一天,我们为你送灵。同样有奏悲曲的乐队,同样有“二十四拜”,同样是为亲人送行,不一样的是我的心情。成长,某种程度上就是痛苦的代名词,所受的痛苦越重,似乎成长得越多,可这样的成长,有时真的是撕心裂肺,让人直想永葆无知,这样是不是会活得快乐些?鉴于习俗,我未结婚,终究算是个孩子,起初,我的父亲跟我说不要跟去县城的殡仪馆,我说现在年近三十了也不小,另外,我跟JX堂哥自小一起长大,想去送送他。后来,他答应了,只是拿了一个钉子给我,叫我放在身上,这也概是一种流传下来的习俗吧。到了安溪南山宫陵园,办好相关手续,就等着火化。那天中午,我亲眼看着人跟棺木一起被推进火化室,然后只盛出一小斗的骨头及骨灰,还可以闻到一种奇怪的燃烧味,我的心一直是揪着的。之后,我们将骨灰盒安置到5区楼的相应位置,取了日后访灵的证件,一行十几个人便离开。陵园,是不可久留的,它似乎让人一下子更不知道生的意义。我只能保持静默,抬头望望那灰色的遥不可触的天空。愿逝者安息,生者康乐。
在这里,就不谈生与死的大问题,也谈不动,这是个永恒的哲学问题。这个世界,有太多的问题我们是想不透的,能简简单单地把此生过完何尝不是一种福祉呢!人终不过一死,我们千千万万凡人能留下的已不是一冢陵墓,可以修得很宽敞,独立于高山之中,而是一个装不了全部骨灰的盒子,挤在一栋楼里,依然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如此想想,我告诫自己的是,要学会释怀,学会爱惜一切美的事物,因为它可能在下一分钟就消逝,认真对待彼此的每一次相见,因为都有可能是最后一面。
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那是未到痛心处。回老家的那几天,忍了好久,几次想流泪依然咬咬牙憋住,可是,16号晚,和堂兄弟在二伯父家楼顶喝完酒后,WX堂哥看我喝得挺多的就送我回家,快到家门口的时候,突然控制不住地哭起来,他赶紧劝我别这样,要是让四伯父听到就不好了。后来,去WX那里喝了点茶,调整下情绪,才好点。他一直跟我说,要坚强点。我知道,可是有时人压抑久了真的得释放。一个自小一起长大的哥们,就这样突然地没了,再也不能一起吃饭聊往昔,再也不能一起喝酒谈生活,这一切似乎是多么的奇异。那一夜的泪,算是与你的告别,愿来世有缘再续今生兄弟情。
前年年末,你结婚,我从厦门回老家参与你的婚礼,大婚的时候按故乡的风俗,办得热热闹闹的,用闽南语的说法是——“请佛”、“请师公”、“烧大金”、“请大客”。“烧大金”的那一晚,我无眠,守在大门口,烧了一宿的“金纸”,放了一夜的鞭炮,很高兴你能成家。我知道你的不易,年近三十,不管是家业还是事业压力都很大,因为我们都是从那个村庄出来的,懂它的习俗,尽管我们自己可以等待,可以宽慰自己,也难以完全不顾亲友邻人的期盼与说道。你的积蓄并不多,结婚前买房,结婚后买车,贷款很多,一切是那么的艰难,可体会你的痛苦。回头一想,如果有车有房,可生活变得那么的窘迫,活着,像做牛做马一样,我们是否该怀疑当下国人这种“家”观念的错误?买房买车不是为了让生活过得更好吗?如果买房买车让生活变得一塌糊涂,我们只是为有车有房而有车有房,那这样是否失去初衷呢?也许没那么大压力的话,你后来就不会多喝酒,可以过得轻松些,病至少不会恶化那么快,能够多些时间陪陪家人。生活,真的是一本太难念的书,我们都是书里有病态的人物。
未经生死,不足以谈祸福。在平常的日子里,情感上、生活上乃至工作上,都会有不快,可这些跟死亡这个大灾难相比,就显得有点苍白了。在有生的日子里,在不安的日子里,在困窘的日子里,总该告诉自己:只要活着,就是一件最幸运的事。
我未曾写过悼文,也不知道如何写,谨以此文缅怀在远方的堂哥JX!
皇 2016.10.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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