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诗余

一

鼓城

在西藏
我只有一个歌者朱哲琴
她浓重的眼影拉黑了冈仁波齐的雪
拉黑我所有的光
一遍一遍被《阿姐鼓》撞击
听一个喑哑的人
一个喑哑的人如何表达自己

所有的人都在敲鼓
所有的鼓都在被敲
大大小小的鼓声落满拉萨城
阿姐
什么时候能停止敲击吗
说出那句想说的话
耳边传来经年不断的鼓声
是阿姐在敲，还是我

2020年8月16日于四方居

二

汨罗江的几个片段

最近一次见你，是在一本作文本上
那是一条红色的批语
为一个女孩的梦
画了句号

去年夏天我去上海
在那方泛黄的楼前站立良久
那年，你变成一根绳子
缢死了巴尔扎克东方的呼吸

1082年，黄冈的一条小船
一双白鞋子做了酒杯
他把头枕在我的腿上睡去
用一则赋，平息了凌乱的心跳

你一直在不远的地方
每次沏茶都能听到
那些流放的日子被装订成日历
印了二千五百四十版

2020年6月16日晨于四方居

三

看电影《归来》

想写几个字
想把陆焉识几个字写下来
会给学生讲，焉识，是怎么认得出的意思
每月5日
都有人去车站接
一直没有接到
他一直没有回来
接他的人
一代一代死去了

我是接人的人
我是被接的人

2020年8月30日晨记

四

西藏小品

1

纳木错的雾

是雾没有升起
还是云落在山间
不飘，不摇，不移，不动
感谢这片久久不肯离去的白
把黑夜欠我的
都还给了我

2

氧

一点一点升高
一点一点减少
面对窒息的人，我不敢说出我的难受
面对死去的人
我无法说出我的勇敢

2020年8月11日晨当雄

3

仓央嘉措

左一步小昭寺
右一步大昭寺
走遍布达拉宫，没给你寻到一个合适的位置
我还是喜欢在八廓街走
不定在哪个拐角
就会遇见你

4

没有

从格尔木到德令哈
没有一棵草
一滴水
一段枯木或断翅
贫瘠得只剩下阳光
没有一个脚印
没有一次花开

2002年8月11、12日于西藏、兰州

五

我的转经筒

我熟悉这里的一切
8岁的我摇着经轮从布达拉宫广场走过
我念着唵嘛呢叭咪吽
至今没有弄明白这几个字的读音
但经筒在转着
真言在念着

8岁的我摇着传转经筒从广场走过
所有的石头都是玛尼石
所有的树都是经杆
所有的树叶都是经幡
经筒在转着
真言在念着
我熟悉这里的一切

我已不会说别的话
我已不会走别的路
经筒在手上
真言在口中
成为肢体和声音的部分
我没有剃度
长发飘飘地从布达拉宫广场走过

2002年8月7日晨6点30于林芝泰元商务酒店307房间

六

陌生

从这个冬天开始我怀疑一切
比如一片树叶
一个眼神
一种声音
一片雪
我开始还原这片雪
它是从诗三百开始落下的
雨雪霏霏的时候很从容
它在唐朝变成了最美的样子
据说像席子那么大了
北宋的时候它紧了一下
憩在林冲的花枪上一动不敢动
有一年在曲阜
差不多五一的时候下了一场雪
我觉得是最迟的了
除了窦娥那一场之外
雪人我没堆过
也不知道每年的某一天
会有一位老人乘着雪橇飞过来
偷偷把礼物放进袜筒里
他雪橇下的雪是不是我熟悉的那片

2020年的冬天没有雪
待在家里，怀疑着所有的白纸黑字
今晨推窗，发现已是白茫茫一片
没有落下的在空中打着耳语
神秘而陌生
我第一次怀疑起这些千真万确的白
“眼前的黑不是黑
你说的白是什么白”
我确信每一片当中都藏了一点黑
只是不易察觉
而已

2020年2月16日于青岛

七

在敦煌

来读一本书
不在莫高窟的藏经洞
我不认识那些文字
走
一里路
或一万里路
走过大漠孤烟
西出阳关
当所有的人离开了
连同骆驼
到了没人的地方就离你近了

来读一本书
月牙泉是它的的封面
鸣沙山是它的内容
哪一页都是开头
哪一页都是结尾
没有人知道它有多少页多少字
没有人读完
每一粒沙是一个字符
每一粒沙是一部经书
每一粒沙是一个藏经洞
风过的时候
诵经的声音此起彼伏
每一句听得懂
每一声学得会

来读一本书
在一粒沙里关闭了自己
身上的钥匙
不知是哪日落下的夕阳
锈迹斑斑
已打不开一扇明亮的门

2020.4.17

八

我的功课

皇帝的衣服很好看
很威武
成为当年最流行的款式
不，不，不
你说得不对
皇帝明明是没穿衣服的
我看得很清楚
皇帝每一快骨骼肌肉都暴露得很清晰
那是白天
不阴天
天上连一片云都没有
难道你们看不见吗
孩子愈来愈着急
他不明白为什么那些人没看见
回到家
他满腹委屈地告诉妈妈
妈妈也说他看错了

这一年
我反复温习这个熟悉的故事

2020年4月

九

庚子杂记（选4）

1

蜗牛

蜗牛肉，30元一份
活蜗牛，15元一只
大人在认真地看着价格表
不要不要
一个童稚的声音传来
它还没爬上那棵葡萄树呢

2

孔雀

孔雀落在地上
已不知道多久没有开屏了
蓝绿的羽冠被保养鲜嫩的手一点一点拔掉
20枚尾羽被一根一根拔掉
尾屏在中国消失了
这个冬天
一个冰冻的词语被咬碎，咽下

3

人

竹鼠、狗狸獾、猪狸獾、果子狸、狐狸、树熊、孔雀、大雁
我是来向你们道歉的，对不起
我就是你们眼中最坏的那位
我戴着眼镜
说着普通话
拿着华为手机，结算着你们每一个的身价
在你们凄惨的叫声和哀怨的眼神里
我的手不抖，声音不颤
把你们用简体汉字
清晰地标在价目表上

6

迟到的消息

永远在路上
能不能到达一直是个问题
一只船是一个黑匣子
越来越黑
只是没有人能够打开

2020年1月28、29日于威海、青岛

十

寒武纪（歌词）

无数的话说不出口
一开口就已僵在舌面
来不及开放的花朵还在眼前
未完成的作业本留在昨天
一些人离开了
就不再回返

多年以后
你是否还记住这个冬天
有一只风筝断了线
有一只鸟儿飞不上天

走不出的是这个季节
有人预定了漫长的严寒
太阳依旧一天一天升起
你却错过了一年一年的温暖
一块冰离去了
一块冰出现

多年以后
你是否还记住这个冬天
有一只风筝断了线
有一只鸟儿飞不上天

2020.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