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有一天突然间想到一个问题:如果最喜欢我的爷爷奶奶去世了,我会怎么样?没想到当时整个人都懵掉了,开始无意识地流泪,然后站在原地,旁若无人地大哭。那也许是我第一次对死亡有了某种确切的概念——只是想想,就会揪心的疼痛。此后我忍不住,不止一次地想过这个问题,每次都会很难过很难过,但每一次又都会觉得自己变得强大了一点,清醒的头脑在逼着自己为未来做准备。
看美国女作家琼·狄迪恩的《奇想之年》时非常惊喜,它可以称之为是一本“丧恸全纪实”:作者的丈夫突然心肌梗塞死亡,刚结婚几个月的女儿不久之后也病逝。命运仿佛是跟她开了一个致命的玩笑,戏剧性的死亡接二连三,曾经那么幸福美满的家庭在一夕之间土崩瓦解,想想都令人扼腕。
但是,你在狄迪恩的笔下,绝对看不到那种可怕而绝望的悲怆,更看不到那种煽情的挽歌,因为它完全不同于市面上的任何一本鸡汤文,用一种浮于表面的慰藉来完成不负责任的逃避。截然相反,它真实琐碎,甚至可以说已经达到了一种触目惊心的地步。你会看到的是,她在很努力地研究分析自己的心理状态,比如她指出突然间失去了至亲之人,会呈现出一种“特别冷静的未亡人”效应,她发现从心理学的意义上来说就是“失去亲人的人们也许会觉得他们像是被包裹在虫茧或毛毯里;在别人看来,他们的表现像是能够挺得住。实则这是死亡的现实尚未穿透意识,令失去亲人的人们表现得仿佛尚且可以接受亲人的死亡。”
你也会看到,她在很认真地记录自己的人生,在通过阅读书籍来思考死亡与存在的关系。偶尔蹦出来的一些小心思和回忆的细节,都被记录在这本书里,构成了属于她自己的“奇想”,真是应了《你好,旧时光》中的一句话:“我们的记忆,总是挑选那些当时认为并不重要的事情藏进精选集。”
你可以说她理性得不近人情,因为她的疼痛都被掩藏在灵光乍现的思考洪流之下和琐碎的记忆片段之中。也许只有不断地思考这些意义,将几十年的习惯性陪伴任由时间默默抹去,那种如同海浪般窒息的丧恸感才会渐渐退去。因为“花环会变黑,地壳板块会移动,深层洋流会涌动,岛屿会消失,房间会被遗忘”。
如今,我的爷爷奶奶依然健在,但我依然无法确定当死亡降临的那一刻,以及那之后的漫长岁月里,我是否可以像脑海中无数次的训练,最终强大到坦然,强大到拥抱每个人的死亡,还是宁愿幻想出一个类似于天堂的地方,而我终有一天会在那里和他们重逢。
每个人面对丧恸,不论是突如其来,还是默默忍受,都会有自己的反应与极限。对于这些问题,狄迪恩没有答案,甚至对于她而言,这短短的一年,也不足以让她找到自己的答案。
毕竟,你要跟随时间的流向,你要继续自己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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