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城时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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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原醒来时，天仍旧灰蒙蒙的，算来已经是大雨淹城的第四日。错过了早饭，却并没有什么饿感，大抵暑假就该是这样吧。

她拉开冰箱，最后两个鸡蛋孤零零地躺在侧栏里，橙黄的灯火照下来，显出它们别样柔和的曲线。苏原在厨房里搅拌它们时，眼见楼下水已没及轮胎，新闻里说，这雨，还要下半月呢。

苏原拧开灶，烧热锅，浇一层油，铺开鸡蛋，看着里面的油反复沸腾，直到鸡蛋变了颜色才翻一个面，简单煎会便起锅，开始炒饭。

她最喜欢的是包饭的过程，用勺柄一点一点，把蛋皮掖进去，听勺柄和瓷盘来回碰撞的声音，倘若窗外不是这般乌云浓重，应该会更有感觉。

苏原是不喜欢洗碗时油腻腻的那种感觉的，所以又摞了一个盘子进水池，总要等到非洗不可才挽挽袖子开工。

要买些什么呢，苏原坐在桌前，对着便签冥想，生怕漏掉了什么又要出门。从床下翻出堆灰的雨鞋还有许久没用的花伞，去趟超市好像有种上战场的凝重感，也的确如此。偌大的小区因为淹水已经看不到什么人了，搬走了大半，剩下的，也少有出门。

苏原顿在楼梯上，水淹的，比她从楼上看到的，深许多，雨鞋并没有大展拳脚的机会了。她有些丧气，听身后的脚步声愈来愈近，然后，那女人如履平地般下了水，回头见她还在犹豫，高声招呼道：“小姑娘，这雨还要下呢，趟趟水怕什么呦！”

她看着女人，因为没戴眼睛自然附上一层模糊感，如果没记错，应该是楼上的阿姨。听说在自己家里开了个缝纫店，常有邻居找她修修裤脚什么的，苏原想着，见那女人似有等她同行的意思，忽而有些慌乱，急急答道：“我，我去换双鞋。”

苏原很怕与长辈们接触，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尴尬恐惧症吧。每到年节，她都是接了长辈就躲回屋去，抄单词都比和长辈们聊天好。

她磨磨蹭蹭纠结半天，最终还是一条短裤再趿双拖鞋出了门。刚一拉开门，就看见往上小跑的女人，手里的环保袋空空如也，不断滴着水，这是，又下起来了吧。

女人头发短短的，看起来三四十岁的样子，耳朵旁边还有一颗痣，皮肤不算太好，但看得出不久前搽了芦荟胶，光泽异常，应该也是个爱美的人呢。

鬼事神差的，苏原扬了扬手里的伞：“阿姨，一起走吧。”

女人没有推辞，开心而自然的接受，非常自来熟，相比之下，苏原要拘谨得多。那边一问，这边一答，一路女人几乎问遍了她的学习生活。知道她在一中后，女人便说自己的女儿也在一中，小她两届，是辩论社社长，末了问她，你认得我女儿么？

不用看也能想象出女人脸上的自豪与急切，这是个不容忽视的问句，认得么？她连自己年级都没认全呢，可她到底说了假话：“当然认得，辩论社社长吗！”

女人很开心地结束了这个话题，这就是讲话的艺术么，苏原有些头疼，她女儿辩论的艺术也是承自母亲吧。提起高中，倒让苏原想起自己还有几筐书没有卖，等水下去了，就都卖了吧，也许能卖一听可乐的钱。

进了超市，货架已空大半，苏原径直捧了版鸡蛋，这才慢悠悠地逛起来。称了三斤米，又选了些耐放的土豆，洋葱，等苏原结完帐，女人已经等在门口了。想到回程又要“聊天”，苏原有些后悔，为什么当时就说了一起走呢？

来时只是雨，回去时雨势依然，风厉害了起来，只见树冠一圈一圈打卷，雨丝发斜，水面上圈圈点点此起彼伏，苏原不敢走，女人下了水又上来，收了伞一道坐在超市门口等。

苏原想起卖书的事，还有些笔记和没动的书可以卖上价。她头一次在校吧卖书，看着等级那儿的平民总有些底气不足，于是一路翻下来，每帖必回，水帖十回，很快就刷到了贡士。然后发了人生中的第一个帖，标题是学姐卖萌，照片镇楼，总要这样才更多人来看。

大约是看她在玩手机，女人就自己坐着，没有找她搭话，待风小些时喊她走。苏原按灭手机，提着东西下水，整个人还有些摇摇晃晃的，女人打伞，轻车驾熟地引路。其实趟水的感觉很差，想到水里可能的脏东西就有些毛骨悚然，但是看女人，买的东西不多，应该是还会来，好像有没有淹水对她来说都无所谓。除开她令人惧怕的问话，苏原对这个女人还有些莫名的好感，女人招呼她的样子，总是让她想到勇士这个词。

两人在苏原家门口分别，女人用方言夸了她好几遍，让她有些不好意思，急急说着阿姨再见。

也就是钥匙顿在锁孔里的一小会，伞尖的水就滴了一片，和先前环保袋的水渍连成一体，仿佛昭示着某种奇怪的交汇，关于两个，毫不相干的生命。

苏原刚到家，手机就震动起来，那边说：一起40可以么？

如果真的想要，再加十块也没事吧，苏原想着，手指已在屏幕上飞快移动：最少50，不然不卖的。

末了又加了一个“哦”字，这才感觉整句话可爱了许多。苏原泡着脚等了许久，那边都没有动静，她一边恼一边后悔，起身倒水，再放好食材，这个天，倒很适合下午睡一觉呢。

苏原算不清，大概有一周左右，一直没等到回音同时也弹尽粮绝的她再次下楼。积水还在，她已经不怕趟水了，大不了回来泡一个小时的脚。

一如上次一般，鸡蛋，土豆，洋葱，米还有，并没吃完。她迅速选完去结账，柜台的姐姐问她：“你从哪条路来的？”

“就前面这条”，苏原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就好，你别走后面那条路，电箱没关，前天有个人趟水触电死了！”

苏原愣了愣，然后问：“谁？”

“就是上面那栋楼姓王的女的，在家里开缝纫店的那个。”

“哦，哦，谢谢”，苏原抓起找回的零钱，逃似地出了超市，原来那个女人，姓王。苏原想起那个女人说：“趟趟水怕什么呦”，半月围城，好像只有她一人，没有被困。

苏原的双脚在水里挪动着，前方水的阻力和后方水波的推力交替袭来，积水，真的很不好趟呢。手机在短裤口袋里强烈震动了一下，苏原没有多余的手去理会。好容易才回到家，冲了冲脚，放好鸡蛋，洗好积了两天的瓷盘，这才兑好热水回卧室。

把双脚泡进水里，苏原打开手机，那个学弟或者学妹终于回了消息：那就50，我买。

苏原点开那个回复的图标，抖着手打下一排字：

不卖，我不卖了。

听说，明天就放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