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羊

                                                                     1

我感觉我的眼皮就像灌了铅。

我努力地想让它抬起来，可它就是不愿意，非要把我的眼睛挡的严严实实。

它终于肯听从我的命令，不情不愿地张开了一条缝。只是它刚一张开，我眼睛就疼的厉害，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充满了眼眶。我不得不又闭上了眼睛。

现在我大概知道它为什么不愿意抬起来了。

只是此刻我面临着一个问题。那就是我的大脑现在一片空白。我不知道我是谁，我不知道我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我正在干什么。

这可真是个大问题。

我站在原地，努力思考，也没有得出答案。

看来要等一会我睁开眼睛看看四周才能想起来了。我得出结论。

我站在原地，闭着眼睛，感受着四周的一切，期望得到点蛛丝马迹，以便推论出我在干什么。

                                                                           2

我的耳朵只能捕捉到轻微的的风声和隐隐约约的鸟鸣。

看来我呆的地方挺不错的，我想，至少这里很安静。

扑棱一声，我感到有个物体落在我的肩膀上。那应该是一只小鸟，从它栖身的树枝上，落到了我身上。我站在这一动不动，想必它是把我当作一棵树了。我一动不动，任凭它在我的肩上跳跃。

正在此时，一个片段闪现在我脑海里：“我”轻轻牵着一个白衣女孩的手，和她有说有笑，在公园里漫无目的地走来走去。道路两旁开满了各种颜色的鲜花，花们在轻微的风中微微摇摆，轻声欢笑。浓郁的花香非要往我的鼻孔里钻，为我带来欢喜的味道。温和的阳光从天上洒下来，铺在地面上。花儿们穿上了美丽的金袍，显得更加艳丽。我身旁的女孩，有着一张精致的脸庞，长发如瀑，披在身上。我注视着她清澈明亮的眼睛说着什么，她被我逗笑了，笑靥绽放，让四周的花儿们都仿佛失去了色彩。

我感觉像在看一部第一人称的电影。虽然不知道主人公是不是我，但是总归这个电影很美好。

我们走到了一棵高大的杨树下面，阳光从交错树叶间挤过来，印在我们身上。我们停了下来。身边莺声燕语，充满着快乐的气息。我注视着地面上斑驳的光影，似乎正在犹豫着什么。一只小麻雀忽地落在我身上，蹦蹦跳跳。我终于鼓起勇气，抬头对身旁的人说：“B，我们……”

我蓦然惊醒。

我的眼睛此刻不再酸涩，我也记起来我是谁了。

我叫A，B是我妻子。

可我在哪里？

我又在干什么呢？

                                                                         3

我缓缓的睁开双眼。四周是一棵又一棵高大的杨树。地面上有着斑驳的光影。

不远处有一个白色的墓碑，正中间刻着“B之墓”。

所有的一切都想起来了。

可它们化作一把尖刀刺入了我的心脏。

无边无际的痛苦汹涌而来，把我淹没。悲伤从头到脚，渗透进我的身体，让我止不住地颤抖。肩上的鸟受到惊吓，扑棱棱的飞远，可我已经无暇顾及。大颗大颗眼泪从我眼里滚了出来，我站立不住，扑倒在地上，我只好用颤抖的双手撑住身体。我说不出话，只能低声的嘶吼。我感觉绝望在笼罩着我。剧烈的心痛还没有停止。我的心脏要被贯穿了。

我眼前一黑。

                                                                      4

我穿着厚厚的衣服，抬头看了看气派的大门。门边的树早已经落光了叶子，只剩下孤零零的枝叶。这时候不光温度低，风也有些大，一阵凉风能吹的人打哆嗦。路边的行人都行色匆匆，没有人愿意在这个时节在离开温暖的家。就连这条最为繁华的城市中心街道，也显得冷冷清清。

我数不清这是第几个我来讨公道的地方了。半年来我一直四处奔波，是因为相信公道自在人间。这信念支撑着我，一直没有放弃。

 “请你们一定要帮助我，”我低声哀求，尽管这屋子里非常温暖，我的声音依然在颤抖。“我要讨一个公道。”

面前的人很快严肃起来。

 “请你说出你的请求。我们义不容辞会为每一个公民伸张正义。”

 “我的妻子被人杀害了。明明是故意杀人，可是竟然判了犯人正当防卫！”

 “哦？有这等事？”

                                                                                  5

面前的人翻完了资料。他的脸色凝重。他缓缓抬起头，盯着我，说：“杀人的是C?这是……那个人的儿子？”他用手指向上指了指。

我又想起来C那张堆积着假笑的脸。当时我早发现有些不对劲，如果我多加注意……我的心又刺痛起来。

 “没错，是他。”我尽量用平静的声音说。

他犹豫起来。

沉吟良久，他缓缓对我摇头。“这个案子，已经判决了，我们没有权利去……”

我的心情沉重起来。他的声音仿佛离我越来越远。我魂不守舍，走出那气派的大门，任凭寒风毫不留情地刺穿我的身体。我的心脏和血液要被这寒风吹的冰冷了。

                                                                                 6

“这不公平，”我咬着牙，尽量不表现出我的愤怒，“我要上诉！”

 “上诉？”眼前这个大腹便便的家伙却冷笑一声，“明确告诉你，没有希望的！法律就是法律！我们是按照法律来的！”

我再也压制不住我的怒火，高声质问：“我就问你，一个女人，在面临危险时，做出反击，不正常吗？仅仅是拿包打了几下，仅仅是反抗，推搡，就能对一个壮年男子构成生命危险了？这个壮年男子屁事没有还杀了她，这他娘的竟然算正当防卫？”

眼前的家伙摊了摊手：“这事情不归我们管哦。”

我清清楚楚看到了他眼睛里的轻蔑。

“我奉劝你不要继续了，”这家伙说。“农民养一群绵羊，绵羊是不能太有个性的，否则——”

他转身离开，“会成为农民餐桌上一碗美味的羊肉汤。”

                                                                          7

我仔细查看着我的包裹。除去一些必要的物品，里面只剩下一把短匕首，这是我所能唯一依赖的东西。必要时，我会动用它。我现在已经无所畏惧了。

半年前B凄惨的死状又浮现在我眼前。我的手又颤抖起来。我的心又开始刺痛。

我强行让自己平静下来。现在，我很明确的知道我想干什么。

正义不会缺席，但它可能永远在迟到的路上。我要用我自己的方法，叫它赶紧过来。

我挣扎着想起身，可我已经没有力气了。血液从我的嘴里淌出来。我知道我失败了。

“哟，你还挺有胆量，敢到我这来——”

C的声音离我越来越远。我仿佛又看到了B如花的笑靥，她正在向我招手。

我的感知逐渐模糊，仿佛有一张厚厚的铁幕向我压过来，隔绝我与外界的一切。

就在铁幕关闭前，我依稀看到有一个巨大的黑影，坐在椅子上，正悠闲自得的剔着牙。

我想朝他喊点什么，可是已经我喊不出声音来了。

铁幕关闭了，我进入了永恒的黑暗。